【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失贞童妃(潇湘VIP完结) 作者:蔷薇晚 内容介绍: 身处一片鲜艳妖红之中,素洁衣裳上亦是狼籍骇人的血迹,她神情苍白茫然,宛若迷途孩子。   “恩人…”   她摇头,退后,却被禁锢了整个娇小身子。   这个救了她性命的男人,在对她做什么?   他双眸自始至终都定在她身上,似玩味、似欣赏。“我要你,记住今夜发生的一切。”   她求饶,她恸哭,她抗拒那种像是野兽一般撕裂她身体的剧痛。她年纪太小,根本就承受不住。   “谁说你是孩子,不,你是妖精,蛊惑人心的妖精——”他沉笑,语意浑沌暧昧,黑眸里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而在那笑意背后,拥有更多教人羞于启齿的火热。   十三岁出嫁之日,她失了贞洁,却不知道那张黑丝面具之后,是何等的面容。   *   轩辕睿,当朝王爷,清隽温和,她要嫁的男人,但她忘不了,他袖手旁观,面无表情,看着她死。   南烈羲,当今韩王,俊美邪妄,她要攀附的男人,他靠近她,嗓音是危险的平静。“今晚,你到我房里来伺侯我。”   她迷惘,她不懂,他的笑意却变得阴沉。“无妨,人来就明白了,本王会好好给你上课的,将你教到完全懂。”   *   她穿梭在爱与恨的难关上,尝尽世间冷淡凉薄,褪去天真,坚强周旋,却忘了,到底把爱,遗落在何处。   一开始,谁抛弃了她?   到最后,谁紧抱着她?   娇美的花儿,过早的绽放。   光阴,腐化了最初的单纯。 本书标签:王妃 公主 虐恋 唯美 王爷 后宫 楔子 初遇   好后悔……   好后悔逃学了……   好后悔没去书斋,乖乖念书……   好怀念四书五经诗书文章,好怀念夫子手里的竹编,即使他总是骂她不是读书的料,朽木不可雕也……   好过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好热——   是谁对她下药?!   “叔父,你的眼光那真是好,这么美的男孩是哪里瞧见的?”令人作呕的恭维声,从一旁的内室传出。说话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约莫二十开外,他的面目称不上难看,但说话期间的表情神态太过猥琐,令人生不出半点好感。   接下来说话的男人,约莫五十岁,一身华丽的金色绸衣,手掌一挥,满是戒子金光闪闪的富贵。他是京城有名的富商,偏偏喜好男色,家里豢养了一打的娈童还不够,自从在灯会上匆匆见到这个男孩一眼,他就无法克制自己,让自己的家丁掳走了人,带到偏远的别院享用。   厚重的笑声,沉重的几乎要击碎她的耳膜。   “真是可爱的让人想要好好品尝,我几乎迫不及待想要征服他了——”   她努力睁大双眼,额头的汗水无声滑下,她的手脚都没有碍眼的麻绳铁链,偏偏她根本无法动弹。   这间屋子,满满的异样的香味,是——迷香。   她这回,真的是闯出了祸。   谁让她逃学,谁让她只身留恋在街巷灯会,谁让她被坏人盯上了,该死的!谁让她穿着这身衣裳就以为安全无虞了呢!   她已经女扮男装,偏偏想不到会有人喜好男色。她咬牙,奋力抬起头,望着在一旁的帘子之后大胆谈论她的罪魁祸首,此仇不报非君子。   只要她能够全身而退,该哭的人就是他们了!   她愤愤不平,暗地里咬牙切齿,像是被惹怒的小兽。   “你看看他的皮肤,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再瞧瞧他的眼睛,水汪汪多惹人爱,那粉红色的小嘴儿,吻起来一定很销魂,喊出来的低吟,该多好听…….”   矮胖的男人已然很难耐住自己的渴望,摩挲着黝黑厚实的双掌,眯起的细眼内,是无法掩藏的淫秽火热。   躺在大床上的少女,裹着白衣男装,被迷昏之后拖到这个陌生的房间,黑发之上的发带早已遗失,不知去了何方,丝绸般的黑发披散在脑后,更有一缕挡住她的双眼。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跟一盘即将端上桌被分享的烤鸭一样,被人品头论足,而且,这两个男人到底在评断什么,她觉得刺耳,却又听得清楚。   他们,居然把她当成是男孩!   她虽然年纪小,却比同龄的女孩胆子大很多,如今她挤不出半点伤心的眼泪。   “你见过比他还漂亮的男孩么?”沉笑声,透露太多的不善。   短暂沉默过后,年轻男人的嗓音,变得沉闷。“不过,叔父,要是他是大户人家的子孙,那可怎么办?”   “大户人家的又如何?关在这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哈哈!”   厚重的眼皮之下,尽是一派炽燃春情,大袍一挥,胖男人说的财大气粗,狂妄的几乎无法无天,他可管不了那么多,这个男孩已经让他蠢蠢欲动,无法理智了。   可惜,她说不出话来……   明明是秋日,偏偏好热,她最怕炎炎烈日照耀在身上的感觉,只可惜,现在的她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大火球,汗水,湿了她身上的男装……   “他忍耐不住了。”胖男人的嘴角,已然上扬到最高的弧度,他不怀好意地透过帘子之间的缝隙,打量着大床上的男孩。   他真是找到了,男色中的上品。   年轻男人无声冷笑,清楚这个房间马上要上演什么戏码,他为叔父拨开帘子,随后,从一旁的房门,走了出去。   彭。   “什么声音?”   手还未触碰到男孩的长睫毛,胖男人微微蹙眉,外面传出重重的倒地声,难道是风大吹倒了花盆?   夜,还是很平静。   只剩下一阵阵凄冷的风声,吹乱了人心。   男人别过视线,垂涎男色的细小眼睛几乎要冒出欲火,说他现在满肚子淫欲也毫不过分,他身边有十来个年轻的男孩,却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这个。   他可不能,浪费如此的艳遇。胖嘟嘟的手指头,移下,落在她的唇上,反复抚摸,感知那比细嫩豆腐还要温和娇软的质感。   她努力偏着头,不让他得逞,绝不!脑袋左闪右闪,抿闭着唇,不容他染指。   “这双眼睛,啧啧,真倔强——漂亮的人儿,你才这么小,就让我无法忍耐,真不敢想,要是你长大了,会迷倒多少姑娘家呢,不过现在,你不如先满足一下我吧嘿嘿嘿……”他痴迷地盯着那一双眼睛,一手仓促解开自己的衣衫,他的笑声穿透过她的耳边,她愤恨,却喊不出一个字,她痛苦,却又哭不出眼泪。   眼前一阵黑雾,她几乎以为自己受到了什么重击,但垂涎的眼光感应不到了,粗哑的声音听不到了,那粗短的手指头,仿佛也瞬间离开她的脸了。   那一座跟大山一般的身子,倒在床前,像是死过去了一般。   房里传来细细低吟,痛苦的,无助的,微弱的,仿佛在向他求救。   她已经无法猜想,来者不善,还是事情能有转机,她的口舌麻木,发一个字音都万般艰难,她只能从喉口滚动出低低的哀号,像是从悬崖坠落的雏鸟一般无力。她努力挪动自己的手臂,然后,是半边身子……   她跟包好的饺子一般,摔在地面。但门边的人,似乎还未决定,要来搀扶她一把。   门外的身影,透过半开的窗户,目光落在其内。脚步顿了顿,他只是好奇,这两人鬼鬼祟祟在做什么坏事,却没有料到自己会出手。他隐约看得清楚,躺在床上的那小小的身子,是一个男孩。   他蹙眉,早已移开了目光,房里有碰撞声,似乎是男孩从床上跌了下来。   脚步声。   很轻的脚步声,她却听得清楚,一步,两步,三步……门不知何时被推开的,夜风阵阵,仿佛要吹醒了她渐渐迷乱的理智。   他偏过头,看见发出低吟的男孩伏卧在脚边,奋力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他的喘气声好大,好似如果不这样用力,他就无法吸进活命空气,不过可惜的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背对着他,浅白色的衬衣已经被汗水浸得湿濡一大片,肤色透过薄薄衣料浮现出勾引目光的白皙色泽及弧线优美的背脊。   他几乎能猜到,是个长相可爱的男孩,否则,也不会引人犯罪。他还没见到男孩的长相,却已挪不开视线,而唤回他神智的,是鼻前所嗅到的那股怪异甜香味。   这个见色眼开的老家伙,居然对还未长大成人的男孩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实在是不可饶恕。   他沉住气,俯下身,拨开男孩的发丝,露出仍带九分稚气的脸庞,他突地愣住。   这个男孩……   长得真漂亮。   因为家族的关系,他见过不少俊美的男子,却无法形容这个男孩,他不是俊俏而已,而是——   美。   胜过女子的美,美得那么漫不经心,却又让人很难忘怀。   男孩的肌肤胜过白雪,不过此刻迷香的作用熏红了他的双颊,鲜艳赤润,眼眸半合着,也因为迷香而变得迷蒙,像月儿笼罩着七彩月晕。而这股迷蒙的味道,让他脸上神情更加魅态,汗湿濡了发丝,几缕混着晶亮的汗珠沾在颈际,剔透如水玉……   这个男孩,才十来岁模样吧,身材纤细,身板单薄,一身白衣却又让他更像是黑夜出现的仙童,这等的样貌,宜男宜女,让人难以分辨他的性别。   他突地眯起眼眸,审视着眼前的美景,这个青涩的男孩,连眯眼吐纳都可以这么美。   “我……”   艰难吐出一个字,嗓音是与生俱来的轻柔,男孩微微睁开眸子,他不禁怔了怔。   那是什么样的一双眸子?他问自己。   淡淡的琥珀色眼珠,眸光微浅,长睫扇动,像是三月春日照耀之下的波光水面,摇曳出万般风情也毫不自知。   好热好热,她就要烧起来了,她就要抵抗不住了…….   好美的眼眸,就像是,就像是金子一样,不,金子也没有那么动人的光泽,琉璃般暗棕色的瞳眼,在垂眸的时候,眸光流转的时候,异样的柔和。    001 有女初长成   “小姐,不好了——”一旁的丫鬟,见到来者不善,吓得变了脸色,方才还演的精彩万分的皮影戏,只能临时中断。   一个身着紫黑色朝服的六旬老人,满头白发束着银冠,拄着泰山拐杖,面色铁青,来势汹汹。他伸出手,围绕着圆桌想要抓住让他不悦的罪魁祸首,偏偏对方脚下抹油,溜得很快,气得老人吹胡子瞪眼:“琥珀你这个臭丫头,今天又逃学了是不是?”   那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突地暂停。   被指责的女孩,她窈窕娇小,看起来才十二三岁年纪,穿着一件粉色衣裙,披着及地的鹅黄色斗篷,领口的白狐圈,圈着那张精致的小脸蛋。   “爷爷,打不得!”   一声低呼,拐杖还未碰上她的裙摆,她却跑得飞快,像是枝桠上的麻雀。   因为先前对从天桥戏摊子上学来的皮影戏的亲自演示,如今小丫头秀发微乱,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反而让她浑身添了一丝娇慵。细细看来,水汪汪的眼儿,红润的唇,那五官不但美丽,还有着三分甜美、七分慧黠,唯一的缺憾,是这朵花儿,依旧含苞待放,多少带着些许孩子的稚气。   不过,小小年纪就如此,想必再过一两年,过了及笄,那可是会生出何等的惊艳绝色出来!   四目相对,对峙良久,老人总算平息了怒气,平心静气地唤出她的名儿,招招手,要她靠近一些。他比儿子还要宠溺这个小孙女,打骂总是做戏,从不舍得落在她身上,这个丫头也早已成为自己的软肋。   “琥珀。”   她眨眨眼,端着丫鬟送来的果子茶呵气,一副可爱清纯模样,表示她可没漏听她的名字。   女孩子的闺名大多是花花草草,她确是拥有一个独特的名字,琥珀,就像是她的眸子一样。   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流光溢彩,她笑望着老人,摆出乖巧可人模样。   老人奈她不得,当朝宰相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什么样的棘手没解决过,偏偏这个丫头,是他的掌中明珠。“你到底要气走几个夫子才满意?”   “这一回是我先走,哪里气走了夫子?”她轻摇螓首,红唇掀起顽劣笑意,她是不爱读书,这一点,她从不遮掩。   “琥珀啊,来来来,你先给我坐好了。”放下拐杖,老人恢复了严肃表情。   捧着果子茶,品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真美味。   “你还记得你身上的婚约吧。”老人仔细审视着女孩脸上的表情,一分一毫都不放过。“今年年末爷爷就要告老还乡,不问政事了,如今睿王爷也是适婚年纪,不如早些把婚事办了吧。”   “爷爷的语气,好像不想让琥珀陪伴爷爷了呢。”深深的笑涡,在脸颊边,伴随着娇嗔的语气,若隐若现。   “最好是有这么孝敬!”老人干笑两声,瞬即眼底的笑容,变得神秘复杂,凑到女娃子耳边,追问。“丫头,不想嫁人?”   琥珀的伶牙俐齿,现在却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再怎么看也显得蠢笨。   好嘛,总算有让孙女脸红的本事了,当然了,当今睿王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品性更是出众,再不懂男女情愫的小丫头,脸上也飞上了淡淡红霞。老人这么想着,宠溺地望着小女娃,她是上官家的独苗,他日得到幸福,也让他老人家放下一桩心事。   她垂眸,不肯泄露一个字,跟往日的直爽,相差甚远。   她觉得,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半年前,一个男人救了女扮男装遭人暗算落入虎口的琥珀,等她退了迷香的炽热,亲自送到街巷口。   第一面相遇,彼此不相识。   若不是上个月,睿王爷亲自到上官家探望爷爷的时候,她掩藏在花厅背后,好奇跟自己有婚约之人,到底是何等的样貌,也不会发觉,原来英雄和夫君,叠合成一人。   十三岁而已,她不懂何为爱情。   但如果他是自己未来的夫君,也……不赖。   真不晓得,他还记不记得她呢,那个他救出魔窟的“男孩”?   这般想着,嘴角的弧度,一分分上扬,那一双琉璃般的眼瞳,生出了柔和笑花。   这件事,连爷爷都不知道,是她心里的秘密。   上官琥珀并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情愫,就是期许。   老人家慧眼如炬,自然看得出来,这门亲事,小丫头并不讨厌。   这是上官家的独苗,上官琥珀的爹娘都是王朝将军,死在乱战沙场上,为国捐躯的英雄事迹只留下牙牙学语的婴孩。   失去儿子儿媳的疼痛,几乎让上官洪不想独活于世,但因为琥珀,他撑到现在。   她是快乐的,几乎见过琥珀的每一个人,都这么说。   ……   花厅内的丝绢软椅上,躺着一个娇小的少女她身穿粉色的柔软丝衣,肩上披盖着花卉薄纱,盈盈不及一握的纤细腰肢,则是束着蓝底红绣流苏,身板看似单薄,但该有的曲线则一分不少,虽然称不上让人血脉喷张,但少女的身姿依旧婀娜动人。披散在软椅上的秀丽长发,则黑如绸缎,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桌上的蜡烛炽燃,烛光荧荧,透过黑夜,照亮那张小脸。   “真舍不得小姐,这么早就要当王妃了……”丽儿替琥珀梳理着那黑缎般的青丝,低声喃喃自语。   “我跟那个人,好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晶莹粉嫩的脸儿,漾着浅浅红晕,娇美绝伦。即使在说话时,她的眼睛仍旧闭着,舍不得睁开,嫩嫩的红唇,因呵欠而微张,呵出轻柔可爱的呼吸。   命中注定。   这四个字,是什么时候从脑海跑出来的?她没有兄弟姐妹,没有爹娘,只有爷爷一个亲人,十三个年头,让她也渴望,身边多一个亲人的远景。   轩辕睿。   人如其名,她还记得他的样子。那一张笑意满满的俊脸呈现在她面前,反映着她倒影的那双眼眸黑白分明,唇角勾起一抹暖意,眉心舒展着,没有一分凝重,一头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   那天,浅金色的华袍显出他的身份尊贵,他的身上并无太多令人窒息的威严,或许是他年纪太轻的关系,亦或是——他性情温和。   轩辕睿的瞳孔,跟自己的浅棕色不同,是干净澈明的颜色,偶尔也会变成带笑的深沉。黑发如墨,清雅姿容,几乎让人呼吸一滞。他笑,却让人不疑有他的纯粹。   他看起来,好像也不反对这门婚事呢。   比樱花更加娇柔细嫩的粉唇,缓缓扬起,她眯上眼小憩,模样娇憨可人,心口暖暖的。   宰相家的孙女上官琥珀,年十三,要嫁人了。   上官洪家,跟皇族睿王爷,要联姻办喜事了。   天亮了,今日无疑是京城最热闹的一天。一方是德高望重,王朝功臣上官宰相,一方是年轻有为,天朝王爷轩辕睿,这桩婚事简直是一大美谈,门当户对,男才女貌。   上官府内下人来来往往,来回走动,偌大的官邸,十三年来第一回如此喧闹。庭院中的树上挂起红色灯笼,大红色的喜字到处可见,每一个丫鬟伙计脸上,都是喜色。   一切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环顾一周,觉得欣慰许多,上官洪推开门去,望着那端坐在铜镜面前的一抹火红色倩影,心头不禁百转千回。   这个自小就没爹没娘的丫头,终于出嫁了。   睿王爷是百里挑一的最佳人选,他会跟兄长,父亲,夫君一样,将宠爱加注在琥珀的身上,而不像其他的王孙贵族,沾染一身劣行,只会惹琥珀伤心流泪。   他要用自己的力量,让孙女找到最好的归宿,不必吃苦。独自抚养琥珀十三载,要送她出嫁,还真有些舍不得。   “琥珀,虽然睿王爷品性是一等一的好,不过你可不能任性妄为,要收敛脾性,别把王府当做自己家,皇族的规矩多得很,要学会谦让待人。”老人在孙女儿出嫁之前,也不忘提醒几句,盯着铜镜中的那个小美人儿,一眉一目都精致而美丽,举手投足难掩那婉约清灵的气质。   柔嫩白皙的肌肤上,扑上胭脂水粉,粉唇儿抿着红纸,水眸子流转之间,让娇美更胜三分。   年纪虽小,却是丽质天生。略施薄粉,让她多了些许浓重的妩媚,但那一双琥珀颜色的眸子,却依然透露出清纯动人。   “琥珀当然不会给爷爷丢脸,让上官家丢人。”披着鲜红色嫁衣的小丫头,笑弯了眉眼,说的自信满满。   对方是爷爷选中的对象,无论样貌还是人品,都是上乘的,一想到他们曾经在那等状况下相遇过,或许见了面,他也会觉得讶异吧。   琥珀眼底嘴角的笑,都没有逃过上官洪的眼睛,因为她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吾家有女初长成咯……   “爷爷,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她轻笑。   “快走吧。”上官洪眼底的讳莫如深,转瞬即逝。    002 出嫁   十一月初七,良辰。   锣鼓喧天,一乘由大红色绫罗绸缎装饰的花轿,由几个轿夫扛着,行走在浓浓的暮色里。跟随在花轿之后的,是众多令人咋舌的精美嫁妆,以及喜气洋洋的随嫁队伍。   宰相大人嫁孙女,轰动全城。一组细乐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方,接下来是十二对宫灯、十二个男役、十二个女婢和数十个家仆,跟在大红花轿后方则是上百沉重的妆奁。   这等排场,可完全不输宫里的公主出阁,浩浩荡荡几百人的队伍拖得老长,让街坊邻居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旁观者几乎把大小街巷,挤得水泄不通。   听着耳边喜庆的丝乐,坐在大红色花轿之内的琥珀,一绢红璃,覆上精致容颜,她不懂为何那么多新娘子出嫁要哭泣,她可是一滴眼泪都不想哭呢。   她只有爷爷一个亲人,而且出嫁的行程不过是从城西到城东,何时想念爷爷都可以回家探望,若是嫁给陌生人她兴许会不安忐忑,但因为早已见过轩辕睿,她变得安心许多。   “小姐,绕过前面的轻峡山,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要到王府了。”   丽儿跟随着花轿前行,今天是小主子的大喜事,她的任务是亲自把小姐送到王府,顺便喝一杯喜酒再回上官家,王爷府邸的丫鬟下人太多,也没说需要陪嫁丫头。   话音刚落,前排的丝乐,却突地停止了,突如其来的沉寂,让人觉得心头不安。   这喜事啊,就要一路吹到底,哪里可以停下?   不详,凶兆。   “怎么不吹丝乐了?你们可不能停下来休息啊,误了时辰可担待不起——”丽儿蹙眉,前面挡着二十来个下人,她根本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扬声喊道。   轿夫疑惑,只能放慢了脚步,最终停了下来。   丽儿的声音,似乎开启了噩梦的开关。   挡在丽儿面前的身影,蓦地无声倒下,一瞬间而已,唢呐,丝竹,笙箫,铜锣,缠着红色布条的乐器,从无数双手中滑落。   这是一幅什么景象!   他们的身上,不知何处中了暗器,一瞬间,血泉从脖子崩裂喷涌,宛如失去丝线操纵的木偶,横七竖八倒地。   山脚下的草皮之上,顿时横尸荒野。   血泉泼洒了丽儿一脸,她吓坏了,还未来得及呼救,已然一道身影落在她的面前,然后,长剑抹脖,顷刻之间,丽儿咽了气。   那双瞪大的黑眸,始终无法闭上,死不瞑目。   花轿重重落地,轿夫早已吓得跑得不见影了,抬丰厚嫁妆的下人也哀号着连滚带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草皮上躺着二十来个尸体,原本一场欢乐盛宴,变成地狱的前奏。猩红色的鲜血,缓缓穿过草根,绿草之中闪耀着星星点点的血色,就像是——野草开了花一般诡谲。   这个黑衣男人却没急着要追余下几人,收起了手中那把染血长剑,才一转眼功夫,远处的人影,全部倒下断了气。   耳根清净了……   男子望向天际的阴沉,身上的杀气,却渐渐散开了。   琥珀起的太早,如今经过一路颠簸,有些累了,这沉重的金子打造的凤冠太沉重,压的她头都抬不起来,迷迷糊糊打盹,如今醒来却几乎听不到喧嚣声,这是怎么了?   跨过丽儿的尸首,那双黑靴,停留在花轿的帘子前,然后,长剑,利落无声挑起那朱红色的软帘子。   轿帘之下的金色流苏,缓缓滑过长剑上的血迹,温热的猩红,在门帘上张牙舞爪,放肆地绽放。   琥珀踌躇着,把小脸贴近右侧,她低声询问,以为丽儿还在身边。“怎么没声音了,丽儿?”   她是很想一把抓下凤冠和红璃,看个究竟,可偏偏这是出嫁的禁忌,能够取下红璃之人,只能是她的丈夫。   安静,太安静了,只剩下她一人的呼吸,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而已。她的双手紧握住身上的嫁衣,困惑而不解。   交握放置在腿上的白皙小手,不知为何,居然沁出暖汗来,她觉得不安,胸口一股莫名的炽烈,琥珀管不了太多繁文缛节,只想知道到底外面发生了什么!   有人,在看着她。   那是一双黑靴,隐约有红色的纹路,显得很奇特,然后,视线缓缓往上移,一套黑色的劲装,黑色腰带,这个男人很高大,却又不魁梧,俊挺的身材,将黑色穿的宛若天成。几乎让人可以预见,藏在黑色劲装之内的,是紧绷的身体和蓄足的力道。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杀气。   黑发不羁地束着,黑色发带在风中飘扬,他的身上,找不到除了黑色之外的其他颜色。,然后,她注意到他的脸。   他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脸上则有着精致的半截黑丝面具,遮去了他的脸庞。暴露在面具之外的,是男性的薄唇,冰冷地紧抿着,衬着他与生俱来的危险气质,让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吓得魂不附体。   琥珀不若一般的官家小姐,她的胆量比不少人都大,但即使被当做男孩掳走那一回,她也不曾如此胆怯心寒过。   她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眸子。   那是一双极为冰冷的眼睛,深不可测,却又没有半丝感情,只闪烁着纯然黑暗的光芒。   “宰相的嫁妆太丰盛,惹来山贼觊觎,外面杀声震天,你居然没半点反应?”   他开了口,带着笑,深入骨髓般寒冷的讥笑。   这回,换他来打量这新娘子。   她干净得像尊玉雕的娃娃,无瑕澄透,不俗艳的容颜嵌着炯炯熠亮的浅棕色双眼,她的美,不倾城倾国、不貌如天仙,当然,更不是美得祸国殃民,她,柔柔的、淡淡的,有种氤氲的缥缈,更有股纯洁的单纯。   好一个精致娃儿,就是这样柔美的皮相让轩辕睿心系吗?他忖度着。   闻言,她突地张大了水眸,那琥珀色的光辉,深深烙印在男人黑眸之中,她蓦地推开他,冲出了花轿。   眼底迎来一片惊痛,是她花眼了么?她看到好多人,好多人,都躺在地上,他们不说话,不吵闹,跟死人一样。   是,死人。   她退后,踩到了什么,几乎要跌一跤,低下头,她的心开始颤抖,全身冰冷麻木。   丽儿,死的好惨。   脖颈上的口子,像是裂开的血盆大嘴,她怒睁着圆乎乎的眼睛,几乎是还未开口就被人一刀致命。   丽儿虽然只服侍了自己一年多,但就这么死在她的脚边,琥珀受到的撼动,几乎要把她湮灭。   遇到贼人?她的头好痛,眼睛也好痛,什么都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   她转身,那个男人依旧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抹黑布,悠然自得,擦拭利剑上的血迹,他没看她,只是自顾自擦拭血迹。   那是谁的鲜血?   他又是谁?   琥珀的手脚都没有半分力道,只剩下太多的疑惑,在脑海升腾,她慌张,她害怕,她跟每一个柔弱女子一般,绝望。   偌大的山脚平地之上,只剩下二十来个死人,还有,两个活人。   一男一女。   黑衣男子擦拭完了利剑上的鲜血,缓缓抬起眉眼,冷冽的眼眸扫过她的身子,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开始颤抖。   她害怕这个男人。   。。 003 失贞   “我帮小姐驱逐了贼人,否则,下一个死的人,就是小姐你了。”   男人的黑眸仍燃着怒焰,薄唇却反常地笑了。   他在嘲笑,她的胆怯和畏惧。   她的手脚依旧冰凉,第一次触碰死亡,她跟孩子一般失魂落魄。   黑眸眯起,她脸上的淡淡脂粉无法替此刻脸色惨白的她掩饰出好血色,黑发之上的凤冠几乎也要随着她在风中颤抖的娇小身子而摇摇欲坠,红色嫁衣飘扬着裙角,隐约看得出,那白色绸子下的细嫩腿儿,在发抖。   她该感谢他么?   她就像是个硬要套上嫁衣的孩子一般,仿佛一切都毫无自主,只是一个傀儡而已,站在满是尸首的草地之间,更显得孑然一身,孤苦无依。   这种诡谲的场景,他冷笑,欣赏着,他觉得很有兴味,居然她到现在还不哭,让他意外。他一步步逼近,好戏还未上演,现在刚刚开始。   黑靴上前一步,踩碎了琥珀的胆颤,再一步,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琥珀这才惊觉,那染上黑靴的红色斑驳花纹,是血迹!   “啊——”琥珀双手推拒着眼前这个黑衣的蒙面男人,只是还没有完全推开他,纤细的腰就猛地一疼,他的大手便收得更紧,他只是稍微用劲,她就被逼着又跌入他宽阔的怀里。   撕拉。   红色美丽的嫁衣,在他的手中,变成一块块不值钱的破布,她只剩下白色里衣遮体,因为抵抗,凤冠也早已滚落一旁,沾染了满满血迹。   她没有料到,情况如此逆转。   而此刻的黑衣男子,早已不再多言,他危险的沉默着,那一双阴沉的黑眸,炽热凝注在琥珀娇小纤细的娇躯之上。   “不要──”她惊骇地低呼着,又疼又怕,仰起头无助地看着他,因为头一次与男人靠得这么近,心在胸口慌乱地跳动着。   黑衣男人却丝毫不将她的反抗看在眼里,他勾起她小巧的下颚,仔细地审视着她,黑眸里的光芒由严苛冰冷逐渐转为复杂。   她是标致的,但细看之下,就能够看到她稚气未脱的灵魂,很清纯,纯的宛若刚诞生的婴孩一般无害。   他的薄唇,倨傲地扬着,细细审视着她,粗糙的指尖滑过她带着泪水的盈盈双眼边,轻触她小巧的鼻尖,游走到她柔软得像是花瓣的唇,用带着刀茧的指,摩弄着那最细致的肌肤。   真像一头迷路的小鹿,在猎人的火枪下,颤抖着身子。   想到此处,他的黑眸,愈发深沉了,眼底的女娃,就算是衣衫凌乱了,她的美丽仍是惊人的,黑发像是最柔亮的丝缎,覆盖在雪白的肌肤上,那双眼睛里满是无辜,像是落入陷阱的小动物似的,不断不断地颤抖。   她不懂,他在做什么,但她全身都紧绷起来,就连呼吸都变得疼痛。   好闷,是要下雨了么?!   黑衣男人的眼神,一瞬间变冷,他的嘴角紧抿着,让一身黑衣的地,看来格外危险骇人。   心口,传出破裂的声响,琥珀弄不明白,是什么碎了。   “恩人……”   她摇头,退后,却被禁锢了整个娇小身子。她不懂为何退后,但心在呐喊,快离开!   这个救了她性命的男人,在对她做什么?   薄唇扬起,显得自负狂傲,他冷笑地说道,黝黑的手猛地探入她的领口,圈住她纤细的颈子。   恩人这个字眼,很刺耳。因为他要对她做的,还不止如此。   她倒在地上,早已顾不得鲜血污了她的白色里衣,呼吸渐渐逝去,当他冰冷粗糙的手掌触摸到她颈部细致的肌肤时,琥珀的颤抖更加激烈。   她以为,他要杀她。她激烈地反抗着,完全是由于求生的本能,挣扎的动作让她的头发都凌乱了。她猛力地推着他,但是却完全移动不了他高大的身躯。   他双眸自始至终都定在她身上,似玩味、似欣赏。大手探入她的下身,一手压住她的双手,他微笑:“我要你,记住今夜发生的一切。”   她求饶,她恸哭,她抗拒那种像是野兽一般撕裂她身体的剧痛。她年纪太小,根本就承受不住。   “谁说你是孩子,不,你是妖精,蛊惑人心的妖精——”他沉笑,语意浑沌暧昧,黑眸里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而在那笑意背后,拥有更多教人羞于启齿的火热。   她正与疼痛对抗,十指深深陷入他的肩膀,柔嫩指尖传来僵麻的刺痛,这些都不及下一瞬间他所做的举动。   “睁眼。”他平静地说着最可怕的威胁,眼光随着她逐渐暴露出的莹白身子,从冰冷转变为炙热深浓。   她像是一尊粉色莲花,方才还是含羞待放迷人姿态,如今已然变成璀璨娇艳模样。   冰冷而无情的声音从幽暗处传来,伴随着几声的冷笑。黑衣男子,不知何时消失了。   没人来找她。   上官家,还是睿王府,一个人都没有。   天,阴沉沉的,开始下小雨。   雨断断续续地下着,天色也逐渐昏暗,夜,黑的吓人。   身处一片鲜艳妖红之中,素洁衣裳上亦是狼籍骇人的血迹,她神情苍白茫然,宛若迷途孩子。   到了夜里,那雨滴打在赤*裸的身上,嫁衣和白色绸衣披在她的身上,宛如最好的讽刺,就如同锐利的细针,不断地扎在皮肤上。   冷,好冷,冷的刺骨,撕心裂肺。   一颗颗炽热的泪珠,从眼角无声滚落,小脸上的胭脂水粉早已顺着雨水拥入一旁的血泊中,偌大的草场上,只剩下她一人微弱的呼吸声。   她对男女情事依旧懵懂,却宛若知晓,什么最重要的,在今日被剥夺彻底。   她,从此之后,不再是往日那个上官琥珀了。   恍恍惚惚,朦朦胧胧,她的神志几乎要游离出那一具破碎的皮囊,不再留恋。   她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害怕有人看到她,紧抱着双臂,却连抱紧自己的力气都没有,又好像听见她自己剧烈咳血的作呕声,更像完全听不见任何声响一般,周遭静得教人毛骨耸然,她什么都听不到了,仿佛失足坠落一处深邃黑暗,里头谁也没有……    004 打击   “姑娘,姑娘你醒了啊,太好了,孩子他爸……”   琥珀缓缓睁开眼眸,只觉得全身酸痛,她并未受伤,却像是全身筋骨都被重新拼装了一回一样陌生。   村妇招招手,一名三十开外的粗壮汉子马上挤了进来,扶着村妇的肩膀,朴实的黝黑面孔上是相似的喜出望外。   琥珀的视线,无声打量着眼前的住所,这不是上官家,而是她陌生的村屋,她身下躺的床,是木板拼凑出来的,素色的被褥铺在上头。   “我怎么会在这儿?”   琥珀的眉眼之处是淡淡疲惫,她询问,轻柔的嗓音之中,翻卷着莫名的不安。   “你都忘了啊?你在夜里敲我家的门,然后就昏倒了——”村妇爽朗笑着,那一夜琥珀穿着一身白衣,却满身污泥,湿漉漉地站在门外的场景,可是吓坏了她呢。   不过定睛一看,发现是个嫩生生的小姑娘家,还不曾等她开口询问,琥珀已然倒下。   村妇的话,依稀勾起了琥珀的回忆,她那一夜是冷极了,怕极了,才会跟无头野鬼一样游离,甚至分不清东西南北,盲目的双眼只是跟随着那黑夜之中一点点亮光而追随。   “我让孩子他爸把姑娘背进屋子,才发现姑娘在发烧,烧的可厉害了,天一亮我们就把村头的郎中请来了。”   琥珀低头,身上换上了一身灰白色的素色棉衣,没有繁琐的花样纹理,这不是她的。   她抬起眉眼,眸光落在村妇脸上,村妇递过来一杯温水,解释道。“姑娘睡了快三日了,一直说着胡话。对了,那衣衫是姑娘发烧出虚汗之后我给你换的,你的衣裳我看破了好几处……”   村妇愚笨,没看清那白色绸衣不是袍子,却是琥珀的里衣。   闻言,琥珀的心口,像是扎了一根针,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历历在目。   突然,她的眸光大亮,一把抓住村妇的手。“你说我,睡了三天了?”   新娘子无故失踪,更是宰相的亲孙女,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误了拜堂成亲的良辰,睿王府怎么无人找寻她?   不对劲。   胸口一片灼热,像是火舌一般,汹涌蔓延至上,几乎灼伤了琥珀的喉口。   “我要走了。”琥珀一把掀开身上的棉被,神色仓促,从脖间取下佩戴的珍珠链子,放置在村妇的手心,“多谢你们的照顾。”   “姑娘——”村妇的脸色有些窘迫,拽住琥珀,琥珀蓦然回首,眸子之内,却早无任何笑容。   村妇其实想问,她替这位小姑娘换下贴身衣裳的时候,居然发现……发现裙子上面,沾上血迹。   回想着这小姑娘深夜来访的情景,轻峡山附近很少有人走动,雨夜她面无血色,衣衫不整,难道是……被混蛋强了不成?   琥珀蓦地脸色一沉,棕色眼瞳之内,划过一抹凌厉,这种不容置疑的拒绝,不是冷酷决绝,但不给人多话的半点余地。   村妇蓦地呼吸一滞,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琥珀的步伐,越走越快,最后她奔跑着,走出村舍,那条必经之路,就是她的阴霾。   空气之中,似乎还弥漫着那一日,被雨水冲刷也冲不干净的,血腥味道。   紧握双拳,她一步步,走向前方,琥珀色的眸子,覆上一层冰冷颜色。   天,已经开始放晴。   仿佛那一日的雨夜,那一日的强取豪夺,都是她的错觉罢了。   琥珀愣在原地,轻峡山的山脚下,没有任何的痕迹。   她环视四周,翠色的草皮,依旧成为装饰秋日的风景线。   没有尸体,没有狼籍,花轿凭空消失,被撕裂的嫁衣金凤红裙,连一块布料都找寻不到。   苍茫天际,飘着白云。   她不清楚自己站了多久,这里原本就鲜少有人经过,这日却凑巧,看到有一个柴工,正要上山砍柴。   “大叔,你知道三天前宰相府的喜事吗?”   中年汉子点点头,理所应当的态度。   “这里……是不是死过人?”   琥珀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不被控制的颤抖和哽咽。   柴工回头望着,一句带过。“谁都知道啊,好好的一场婚事,半路杀出了杀人如麻的贼人,被钱财急红了眼,在这里杀了几十个人呢。”   钱财么?   那个黑衣男人,似乎并不是为了钱财而来,想到此处,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之内,脸色愈发惨白。   “睿王爷说了,悬赏千两,一定要把贼人擒住,以儆效尤。”   柴工的这一句话,却让她的心,稍稍平复下来,欣慰万分。   宰相府。   “我找错了地方么?笨琥珀,连自己家都认不得了么?”她裹足不前,想要走向前去,却又不自觉地退后两步。   她的眼底,突地蒙上一层轻雾,她不敢置信,抹掉眼泪,笑自己的庸人自扰。   三天前的大红色喜气洋洋,萦绕在上官府,花团簇拥的绸布高高悬挂在门楣之上,喜字灯笼挂了一路,这样的景象,她未曾忘记过。   然,她如今看到的,是另一种颜色。   白色,素白,死白,门楣之上的红色绸布换成了白色。朱漆大门紧闭着,除了门前偶尔走动的行人,这座府邸,像是杂草一般突兀的存在。   她微微怔了怔,还是从容走向前去,小手覆上雄狮金铜色的门把,叩响了门。   叩叩叩……   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心似乎跳到了喉咙,再等待不了。   叩叩叩…….   开门啊,谁能够来,为她开开门…….   “姑娘,别敲了。”   一位买菜回家的大娘,终于看不过去了,拍拍琥珀的肩膀,轻声说道。   “这里不是宰相府吗?我要找人。”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何要隐藏身份,琥珀盯着大娘的眼睛,心情焦虑万分。   就算爷爷不在府邸,堂堂宰相府,哪里会连一两个门仆都消失无踪?!   “你再敲门,也不会有人应你的——”大娘的目光,锁住这紧闭的朱漆大门,然后,毫无情绪的目光缓缓的,缓缓地,停留在琥珀的身上。“人都死光了。”   。    005 赝品   她昏睡的短短的三日之内,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新婚日,睿王府不见嫁娶仪仗,派人前来询问老宰相,却不知,宰相府关闭大门,静谧的毫无声响。   推门而入的侍卫,这才看到全府上下,所有人都中了毒药。   无人生还。   天黑了。   推开后门,一抹纤细身影,渐渐融入了黑夜的颜色,她走入大厅,乌黑一片,没有咂舌丫鬟在说话。   她走过书房,把耳朵贴在冰冷门板上,没有爷爷边翻书边咳嗽声。   她经过厨房,灶肚是冷的,也闻不到一丝喷香气味。   ……   那个小小身影,这么走着,她走完宰相府每一个角落,用一夜的时间。   没有人。   宰相府没有半分人气。   每一个房间,她都绕一圈,安谧无人的花园,只剩下虫鸣声。   她走不出宰相府……琥珀无力的接受这个事实。   这个地方,就像是被诅咒,她像被人困着无法动弹,在没有出口的死胡同里绕呀绕,她熟悉的家,竟然也陌生得紧。   “爷爷——”   低声哭泣,她不懂为什么爷爷为什么会消失,为什么宰相府,上官家,会在一夕之间,沦落成无人的空宅子,她更不懂,为何至今无人找她。   就算是官场争斗,爷爷年末就要辞去宰相官职,到底是多大的怨恨,要杀光上官家上上下下三十七条人命?   那么她呢?   连厨娘门仆丫鬟都逃不掉的厄运,她作为上官家唯一的后人,难道逃得掉吗?   她缩身躲在花丛里,将自己藏起来。她极少让人看到她在哭泣,她觉得那是可耻的示弱,所以不管心里多难受,也不在人前掉泪。   她想哭,却只能这么躲着嚎啕大哭,而此刻,也无人会看到她最狼狈的软弱。   人都死光了,只剩下她一个了。   心头的那根刺扎得她好难受。   她哭到发抖,肩膀颤着,不住抽泣,声音含糊可怜,好几句都变成自言自语,分不清她到底是要抱怨,还是要哭诉。   她要去找他。   她要去找睿王爷,问个究竟,爷爷到底跟朝中之人有何等的恩怨纠葛,才会被毒害!   她蓦地站起身来,不顾一日一夜滴水未进的虚弱,她心中唯有一个信念,就是要找出凶手。   在这个世上,她能够相信的人,只剩下轩辕睿了。   天,才刚刚亮,她摸索着走到城东,脚步停驻在睿王府的门前,这里让她安心许多。   “请问,睿王爷在府中吗?”   她问的小心翼翼。   侍卫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一头青丝披散在脑后,不见任何修饰,身着朴素棉白衣,年纪甚小,那眸子像是蒙着水雾,更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难道是来应征丫鬟的贫民姑娘?!但再看一眼,却又觉得她的身上,找不到半分寒酸气,穿着虽然显得狼狈,但那骨子里,似乎毫无村野乡气,几乎她白皙小脸上脏污颜色,也可以忽略一般。   “报出你的名号,带我前去通报一声。”   侍卫面无表情,这么说道。   琥珀终于松了一口气,郑重地吐出这几个字,“我叫上官琥珀。”   侍卫闻到此处,脸色一变,两人交换了眼神,达成某种程度的默契,其中一人才说。“请跟我来。”   跟随着这一个侍卫,穿过大厅,绕过花圃,走入一个异常雅致的偏厅,稍等片刻。西厢幽静而清雅,植了些花草,围绕在简朴的两层木雕楼阁旁,她推开门扇,跨过门槛,左右张望,是太害怕,还是真的有人在暗处偷窥她的行踪?!   她正襟危坐,爷爷说过,再大的难关,也要努力,他就是从七品小官员,坐上一朝宰相的位置。   手边的一杯茶,早已凉透。   她等了,岂止片刻功夫?琥珀眼波一闪,隐约察觉有些异样,轩辕睿若是在王府,听到她来了,哪里用得着让人苦等?   他该知道,被贼人袭击,被灭了全家的她,该有多么不安动摇才对。   垂帘被修长的手掌掀开,冠玉容颜镶着有神墨瞳,此时正觑默然不语的琥珀。轩辕睿是先皇第五子,跟当今天子乃一母所生,母亲为皇太后,不过为人温和,性情善,对政事并不显露太多野心抱负,所以他的身上,总是有一种事不关己的祥和气质。   他不染纨绔子弟的劣行,不贪婪不爱色,不嗜酒不豪赌,是先皇子嗣中最受好评的一个。   气质如兰,或许就是指的这种男子,他样貌生的俊秀好看,配上一套青色常服,更显得儒雅。   她迫不及待,想要拉住他,说些什么,也不懂为何她面临丧家之痛他还能笑得那么温和,毫无一分凝重愁眉。   然,紧接着,琥珀在他的身后,见到了一名女子。   “唇红齿白,肤如凝脂,手如柔荑。”   这些语句,几乎是突然从琥珀的心中溢出来的一样。   站在轩辕睿王爷身边的女子,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容貌清丽,梳着素雅的发髻,一侧白花摇曳,一袭白衣束身,眼波如水,只是她的脸更加清瘦一些,大眼之下是一片黑雾,琥珀看一眼便知,她身上的悲戚气味,特别重。   琥珀的目光一冷,心口涌出隐隐作痛,这个爷爷放心交予自己给他的男人,他身边的位置,本该是自己的啊——   那么这个女人,又是谁?!   “琥珀,你先回房吧,这件事就交由我处置。”他眼眸染上墨浓的黑,他的口气总是轻柔、总是含笑,却也饱含着琥珀看不通透不明所以的暗沉。   这个名字,从爷爷之外的男子口中唤出来,居然带着那么多怜惜,好听极了,似乎这个名儿,也变得美丽了。   琥珀几乎有一瞬间以为,轩辕睿这一番话,是在安抚她,是对她说的。   但不是,她迷惘,恍惚,眼看着他拉近那名女子的手,熨贴在他脸上。她听清楚了,也看清楚了,她不爱读书,却并不愚蠢。   他叫,那个女人为琥珀。   体内那股莫名支撑着自己一日一夜之久的力量,仿佛因为轩辕睿的一句话,彻底粉碎。   “不行,王爷,这个女人一定跟我爷爷的死有关!”那名也叫做“琥珀”的少女,长指几乎要戳到琥珀的鼻尖,她满眼的怨怼,显得疯狂。   她指责琥珀,哭的动容伤悲。她才像是,死去至亲的凄惨,而琥珀,伫立在他们对方,无心无情无泪冷血的跟毒蛇一般。   爷爷是她的?!   琥珀的嘴角,蓦地扬起一抹冷到深处的笑,上官家只有一条血脉,这是众人皆知,她居然还编造这等谎言?!   “你现在还要说,自己是上官琥珀吗?”这时,轩辕睿问出了口,他说的平静,却不无危险。   空气中,已然是剑拔弩张剑锋相对的紧张。   正在相持不下的时候,轩辕睿居然看到,眼前这个少女,笑了。   那一抹淡淡的笑花,若隐若现,在她的嘴角缓缓绽放,却更显一抹凄绝颜色。她的悲伤淡淡的,却紧紧揪住轩辕睿的心。   “为我取名的人都死了,这个名字对于我,没有那么重要。”   闻言,轩辕睿的澈明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他蹙眉,清隽面容笑意全无,显得疏离。   “你来王府肯定有你的目的。”   琥珀的喉咙似乎要裂开了,紧紧盯着这个男子,她说的平淡,微笑闪烁。“爷爷说过,睿王爷是我可以真心依赖的男人。所以,我就来了。”   “她胡说!谁让你胡言乱语,我爷爷都没了,你这个冒牌货居然想要来抢走我的夫君?!”对方的敌意,很深,哭的梨花带泪,若不是轩辕睿拦着,她可能早就扑向琥珀身上,对她掌掴。   “冒牌货。”   那个女子,这么指责自己。琥珀微微眯起眼眸,她的个性急躁,是最大的缺点,但此刻这三个字她却活生生吞下肚。   这已经不算是最大的侮辱了,在她今日失去爷爷,失去一切,整个世界都变成灰色的时候,更显得不值一提。   “你说你是琥珀?谁能够证明?”轩辕睿淡淡的眸光,掠过琥珀眼底的清冷,说不出为何,这双眼眸,有种诡谲的动人。   琥珀手脚冰冷,一盆冷水灌入口鼻的措手不及。   无人能够证明。   宰相府不是已经死光了吗?   琥珀直直望入轩辕睿的眼底,他不迁怒,却也不让她觉得,他是站在她这边的。“同样,谁能够证明,她是?”   “上官琥珀的肩膀处,有一枚红色胎记,宰相曾经跟我谈起过,不知你——”轩辕睿表情严肃,不像是在说笑。   “你要看的是这个吗?”   她猛地扯下棉衣,光洁的右肩暴露在空气之中,肩线美丽,锁骨分明,但,琥珀从轩辕睿的眼里看到的,是一闪而过的失望。   她的肩头,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底一热,琥珀找不到理由来解释,她好似活在一个玩笑之中,真的变成假的,她垂眸,呼吸渐渐沉重起来。猛地抬眼,她不放弃盯着轩辕睿。“她有吗?”   “当然。”轩辕睿将手掌轻抚在女子的肩膀处,眼神落于女子悲戚面容,淡淡说道。“新婚夜,我已经看过了。”   轰。   一声巨响。   琥珀心口的弦,断了。新婚夜,他们已经成了一家人了。   “我不信,让我看!”她破着嗓子大喊,她的个性是急躁,称不上温柔娴淑,却从不说谎。上官家的家训,她时时不忘。   说话的是轩辕睿,他清浅眸光淡淡一瞥,“看到又如何?”   琥珀不肯服输,小拳头捏的紧紧,水眸里尽是坚定。“如果是真的,我死也明白了。”她万般委屈,却还不愿在这个陌生的女人面前流泪,就算流泪,更显得自己是斗败的雏鸡,可怜可耻。   “那好,本王就让你死得明白。”他的淡然也消失彻底,如今面对着琥珀的清隽俊颜,覆上了对峙的水火不容。   这个世上,只能有一个上官琥珀。   若是赝品,下场很惨。   他扳过女子的肩头,柔和眸子对着她的,他捧着她的小脸,他的颀长体形遮掩了一片蓝天,一瞬间,琥珀的脸上,血色全无。   相同的红色印记,宛若蝴蝶,出现在那个女子身上。   晴天霹雳,不容有异。   轩辕睿扬手,此刻的面容,映入琥珀的眸子,是决绝的一刀两断。“来人——”   他清楚地看到两滴晶莹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溢出来,眼泪沾在睫毛上倔强地不肯流下。她看人的眼光称不上是柔顺,也谈不上是温柔,像极了那种野性难驯的小野马。   她就这么瞪着这一对男女,不知何等的力量充斥在她的体内,让她依旧倔强地挺直腰杆,不流露半分卑微。   不服输的态度,顽劣的跟孩子无异。    006 重生   阴暗潮湿的地牢,石壁斑驳,青石板上隐约透出淡红色的花纹,像是被长年累月的血迹渲染而成。两三盏油灯,在石壁上摇曳光辉,各式各样的刑具,摆放在一旁,令人心生胆颤,毛骨悚然。   在这个地方关久了,都分不清外面的世界,是白昼还是黑夜。   “还不老实招来?!”   愤怒的吼声,传来,她还是没有开口,她缓缓抬起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对着眼前动手的男人,柳眉紧蹙。   蓦地,一记有力的巴掌落在她肩头,只是挪动一下,强大的力量便把琥珀打得站不住脚,骨头痛得像是快断了。   男人掌掴的力道,比女人要大十倍,更别提是习武行刑的男人。   她被绑缚在木柱之上,没有自由可言,粗劣的麻绳,磨破了她的手腕和脚踝,她跟稻草娃娃一样等待欺凌,眼前这个男人比她高过两个头,像是巨石一般。   “你们要……屈打成招吗…….”娇嫩小脸被打偏到一边,右边脸颊生生的疼,她笑,鲜血涌出,染红了白玉般的皓齿。   她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已经两天了。   抓不到恶徒,她当成了罪人,污蔑她串通贼人毒害宰相府,企图掳走睿王爷的王妃,冒充上官琥珀,妄想成为王妃。可惜疏漏,王妃死里逃生,她计划失败。   她才是真正的王妃,如今却沦为阶下囚。   她的笑,绽放在惨白小脸之上,惹怒了动刑的侍卫,他若不是看这女骗子年纪太小,跟家中妹妹差不多,也不会手下留情。   但她的微笑,是激怒他最后忍耐底线的火药,他若今日还不能交差,这个位子也必须拱手让人。   “拿鞭子过来——”男人喊道,身后的下属把鞭子递过来,不再想这么娇小的身躯,是否承受得住。   上面给了交代,要速战速决。   “啪。”   还不等双眼模糊的琥珀看清楚那黑色长鞭,已然像火热长蛇撕咬她的肌肤,一长条血痕,濡湿了她的棉衣,露出一寸长年来养尊处优细嫩如雪的肌肤。   “啊——”她尖叫痛喊,胸口,好疼好疼。   “说!”狱卒的眼睛,冒着火。   她大汗淋漓,咬着下唇,粉唇开始充血,血珠一滴滴,淌下精致下颚。   “臭丫头,还嘴硬,快点把你的雇主和同伙交代出来,还可以饶你一条贱命。”扬起黑色长鞭在琥珀的面前晃动,男人咆哮,已然不耐。   她哪里有同伙,哪里有雇主?她只有自己了。   “没有。”她就是孑然一身,琥珀无力的垂下螓首,剧痛让她全身开始冒冷汗,湿了棉衣,火辣辣的鞭伤,让她多说一个字,也牵扯着全身皮肉筋骨。   鞭子,没有继续抽上她落叶一般脆弱的身子,而是,缓缓放下了。   另一个侍卫走到狱卒身边,跟他神秘地耳语一句,男人面无表情,从她的面前,走开了。   “自找死路。”   很快有个身影闪现,一把攫住她的下颚,几乎要把她的下巴捏碎,一颗苦味的药丸从她的口舌滑过,滚落胃袋。她觉得好累好累,好想入睡,黑暗之中见不得任何人,这几夜的折磨让她疲惫厌世。   “用盐水把她泼醒。”   狱卒冷酷的声音回荡在地牢内。   哗啦一声,不知是谁兜下一桶冷水,寒透琥珀的筋骨。水中的盐分渗进流着血的伤口,可怕的疼痛像是火在烧灼,咬紧牙根,忍耐住喉间那类似野兽的咆哮。   连昏死过去的机会,他们都不给她!   刑场。   男人粗鲁地抓起她的长发,头皮麻木,把她从囚车上拽下,三步走上阶梯,大手一推,她无力跪坐在青石板上。   秋天的阳光,何时比炎炎夏日还来的刺眼?   琥珀努力睁开眼眸,习惯了地牢的阴暗,得见天日却让她的眼睛,情不自禁一片濡湿。她没料到,几天而已,她居然要独自面对死亡。   耳边,传出喧嚣,台下,有好多人看着她,无数双陌生的眼睛盯着她,眼神里传递出愤怒,恨意,不屑,嗤之以鼻,唯独没有同情怜悯。   “宰相大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是天朝的元老,人人敬畏爱戴。无奈人算不如天算,歹毒恶徒劫走上官家钱财,滥杀无辜,血洗宰相府,实在是天怒人怨…….”坐在正中的官员,打着官腔,洋洋洒洒一大通。   “死有余辜!女骗子死不足惜!”   “把宰相大人还来——”   “杀了她!杀杀杀!”   黑眸紧闭,良久没有睁开,琥珀的身体僵硬,像是石雕一样,一动也不动。当她睁开的时候,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这或许是她此生最大的噩梦。   那刑场下一双双眼睛,射出最凶狠最直接最真实的火光,像是锋利的弓箭,刺穿她的身子。   他们都巴不得她死,要亲眼看着她死!   她的心,有一瞬间,像是停止了跳动。   琥珀无力,她原本只是毫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更别提这两天狱卒用绝食法子逼她就范,此刻她想说话,但喉口早已干涸粗哑。   那一颗药丸的真正用意,是让她安安分分去黄泉,跟哑巴一样欣然接受。她苦笑,她的死,可以平息众怒,可以为这个血案,画上终点。   她淡淡睇着眼前的场景,有多少臭鸡蛋菜叶击伤她都不在意了,她的眸光,只是落在人群之中那一座蓝色马车之上。   那马车前的男人,是轩辕睿,他平和地站在人群之后,看着她。   连他,都要看着她死。   回去了,好哄骗那娇妻,让她趁早从阴霾中走出,快快活活当她的王妃么?!   腥臭的蛋清胶结在她的长发之上,黏着她的长睫毛,她还穿着那一身灰白色棉衣,棉衣上血迹斑斑,一道长长的口子,长鞭留下的痕迹,血肉分离,她看起来跟那些临死的犯人没啥不同,只是她可能是年纪最小罢了。   唯独,她盯着轩辕睿的眸光,透着心灰意冷的绝望,冷冷的,胜过十二月的寒风白雪,无意之间,侵入骨髓。   然后,轩辕睿看到她,在笑。   一抹义无反顾的苍茫,点缀着那张惨白脏污的小脸,姣好容颜逝去了颜色,唯独那笑,一瞬间颠覆了天地。   手起刀落,一道血光,带着炽热的温度,扑上青石板。   “同伙来了——”一时间,风起云涌,几百号侍卫倾巢出动。侩子手的刀没挥到罪犯身上,倒是先去了地府。   “女骗子的同伙来了!”百姓抱头奔走,只顾得自己性命。   眼前蒙上一层黑雾,她无力倒地,只剩下那一双微微泛着琥珀颜色的眸子,撑大着。   她是鱼饵,连她都不知道的大鱼,上钩了。   引蛇出洞,黄雀在后。   杀声震天,却似乎跟她无关,她终于撑不下去了,上官琥珀,失去意识……   ……   “主子,姑娘醒了。”   睡在大床上的女子,眼珠有了微微滚动,眼皮默默睁开,长睫扇动。   这里是地狱吗?眸子覆上一层水雾,她费力调整呼吸,眼前的光亮跟传闻中的地府不同,也更加华美奢侈。   身上柔软的丝被,绣工高超,虽然轻盈,却很暖和。白色帐幔被高高挽起,这件屋子很大,玉石屏风,花梨木桌椅,波斯地毯,软炉子里面夹杂了熏香,淡淡的檀香味道,混杂在琥珀每一口呼吸之中。   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年轻男人身躯坐在首位,身后是巨幅飞天壁画,衬托出他王者般的气势。他双手交握,随意搁在桌上,视线从那端射来,神情高深莫测,静静瞅着她。他俊朗的容貌里有着几分的邪气,看一眼她懵了的表情,手中从容自若,擎起一个银色酒爵,喝他的酒。   他的衣着打扮,银灰色的宽大袍子,灰色皮氅上有华丽的缀饰,与他天生的傲然模样十分相称,一看就知道是个尊贵的人物。光是那双黑眸内闪烁的光芒,就让人不敢迎视。   他年约二十三四,一头乌黑的头发,银冠束发,有一绺落在漂亮的黑眸前。他的眼睛,黑得像是没有月亮的夜晚,有着让人着迷的魔力。挺直的鼻、单薄的唇,都被巧妙安置在最完美的位置。他身材俊挺高大,喝酒的姿态却流畅优雅,却又蓄满了力道,不知为何,琥珀觉得他全身上下,写满了危险两个字。   他生的一副好相貌,俊美无俦,比起轩辕睿还胜了三分,只可惜,俊脸上的表情严酷冰寒,让人敬而远之。   她没死,身上的鞭伤还疼得厉害,粗重的呼吸也回响在耳边,她全身无力,无一不提醒她还没彻底摆脱这破败皮囊。   这个男人,救了她。   他的视线好烫,像是一把很热的火,只是被看着,她就忍不住发抖。俊朗的五官逼近她,目光显得锐利闪亮,有着野性的活力,看来危险极了。   然后,冷戾的声音传来,冻得屋内众人同时一僵。   “你的命,是我的了。”   。。 007 恋童癖好   男人离开了,只剩下其余一男人,一个约莫三十来岁,圆滚滚的身材,身着习武者的劲装,总显得有些笨拙突兀,不过他黝黑面孔上尽是满满笑容,至少琥珀感觉不到他的半分恶意。   虽然长得难看,相反,他算是比那个主子来的要和善一些。   “姑娘,是老三救得你,我啊,老三——”他指指自己,一脸兴奋。蒙面充当江湖豪侠,还真过瘾,啧啧。   这丫头片子长得真好看,像是白玉雕刻成的玉娃娃一样,如今丫鬟替她洗干净了脸儿,换了干净衣裳,更让人眼前一亮。   “你们为什么救我?”   她的嗓音回来了,目光掠过老三,琥珀并未流露太多失而复得的喜悦,他们是敌是友她还分不清楚,或许,他们是世人眼中,她的同伙?   那么,上官家的血案,难道跟他们有关?   这般想着,她胸口的炽热,燃成熊熊火焰,她瞪着眸子,怨怼太多太深。“说啊,为什么救我?”   是他的主子,那个年轻男人指示的么?!   低咒一声,粗人的骂人声堵在喉口,他的脸色一变,真是吃力不讨好。“主人说不要自找麻烦,还真是被他说中了。”   她想错了。   琥珀却还是睁大着浅棕色眸子,狠狠盯着他,让他低声叹气,才说实话。“我老三只懂杀人,头一回救人,你要真的问我为什么救你,就是一时冲动看不过去罢了。”   他说的很不自然,难道要他说,他觉得这个女娃子很可怜么?   这老三,是那个男人的手下,心腹,侍卫或是杀手。琥珀心中起了一股寒意,她是得救了,还是深入虎穴?   “这里是——”她鼓起勇气询问,这个老三看起来没什么心机,武夫大多有勇无谋,或许他会告诉她答案。   老三挺起胸膛,满腹自豪洒脱地介绍。“这是韩王府。”   “他是韩王?”   这回,琥珀是真的愣住了。   南烈羲,是天朝的韩王,他不属于皇室宗亲正支,跟正统皇室的血缘关系较难说清,却是因为生性城府深沉,偏偏生的一肚子好计谋,可谓天朝的顶梁柱。当今天子对政事并未太多留恋,推崇佛教,韩王独当一面,也惹来很多是非,却传闻他心狠手辣,但凡跟他对抗之人,都是一个字——死。   二十岁封王,在大蠃王朝而言,这是很难得的。   封王那一天开始,就有太多人,期盼他摔下台来,但三年过去了,他却还是稳坐王位,而且,即便个性古怪残忍,也鲜少有人敢跟他作对。   她坐着,想着什么,神游天外,一个漫长的夜晚,就这么度过。   很多画面,在她的脑海闪现,她想起爷爷的笑颜,她想起在宰相府无忧的生活,她想起她带上凤冠走入花轿的清晨,她想起被黑衣男人撕裂身下裙摆的无助,她想起那一夜,她咳血昏昏沉沉地爬着离开的颤抖,她想起紧闭无人的宰相府,她想起了睿王府那一对男女相伴的模样,她想起了刑场上她最后一眼见到的,冷眼旁观无动于衷的轩辕睿——   即使披着丝被,即使屋子生着炉火,这些回忆,还是让她愈发寒冷。   她扪心自问,剥去了宰相孙女的高贵皮囊,她是谁?   是上官琥珀吗?   不,现在世人接受的,是另一个琥珀,一个比她乖巧,比她温柔,比她懂事,比她滴水不漏的上官琥珀。   她拿什么来证明,她才是真的上官琥珀?   她非但不是上官琥珀,还成了谋财害命杀害上官家四十七条性命的凶手之一!   无人容得下她,个个要她死——   翌日。   门口出现高大的身影,缓慢的走进来,步履稳健,优雅得像猛兽。强烈的存在感弥漫在屋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男人有着挺拔健硕的体格、神秘高贵的气质,俊美容颜,俊帅轮廓,以及一双墨黑色的眸子,就算是身在人海中,也仍旧鹤立鸡群,轻易就可以被认出。   南烈羲走近她,她只着白色绸衣,领口雅致的海棠花绽放着美丽,黑缎的长发垂落在胸前,没有任何珠花簪子装点却依旧让人觉得艳羡,胸口的起伏显得中气不足,她虽然细腰纤瘦,却残留着少女的矮小,女子的曲线隐藏在宽大绸衣之内,并不明显,也不突兀。   休息了两日,她脸上掌掴的红肿消去了大半,如今再看,那张粉脸宛如精工雕琢,小巧的樱唇色若点朱,美得像是出尘仙子。尤其是那肌肤雪白晶莹、吹弹可破,嫩得彷佛可掐得出水来似的。   她是矛盾的存在,童女的稚气,还有未曾彻底绽放的娇美,在她身上融为一体,变得独特。   但,她还称不上是女人。   总而言之,她跟他身边任何一个女人相比,都少了妩媚的味道。   南烈羲的浓眉缓慢挑起,视线落在她手腕内侧。在白嫩肌肤上,有道红肿刺眼的伤痕,看来是长久被束缚麻绳时,粉嫩的肌肤不堪摩擦,所形成的伤痕。她在刑场上出现,前戏自然少不了囚禁折磨。   “你要走也可以,反正外面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他坐在床畔,黑眸漫不经心地划过她的全身上下每一处角落,邪魅却又火热,散散漫漫,审视着她脸上是否还有多余的表情。他目光如炬,居然一眼看透她的内心。   她出去,就是死。   琥珀毫不动弹,她扬起清澈却又毫无情绪的眸子,定在这个年轻俊美的男子身上。然后,她幽幽地开了口。   “没有人知道我藏在韩王府?”   “你以为连这点隐私,我都处理不来?”他低声沉笑,黑眸兴味地眯起。韩王府,不是什么人想闯入,就可以如愿的。   不过他笑的真正原因是——她的脸上没有怯弱,没有毕恭毕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没礼貌,勾动他细微的不悦。   她躲过一个死劫,瞒过世人的眼光,销声匿迹。韩王府是最好的堡垒,藏得住一只小小蚂蚁。   “老三救了你,闯出了不小的祸端,你准备留在韩王府做什么?”他问的随性,他似乎对她不感兴趣,无论她是谁,食客上千的韩王,不在乎添置多一个人的米粮,更何况她看起来单薄弱小,吃食能比猫儿多么?   大掌覆上她的粉嫩脸颊,他轻拍,挑衅模样一般邪气。“丫鬟,厨娘,还是——”   琥珀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蛮力,一把扯下他的大掌,她不习惯他的触碰,但这个举动,已然惹怒了他。“韩王,你根本不在乎你手下救回来的人,是什么身份吗?”   手掌一把攫住她的下颚,俊颜凑近她的面容,他的眼神阴鹜,黑眸冷绝孤傲。“你能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见她吓坏了,眼底一瞬间的空白泄露她内心的惧怕,他无声冷笑,狂妄姿态,实在放肆恶劣。南烈羲不对任何人低头,何况这个小丫头片子。   “我的名字,是上官琥珀。”她在他大力的指掌之下,不敢轻举妄动,他看起来不是闲散的公子哥,手掌强而有力,她将心绪暗藏于心。   她刚从地狱爬出来,不想再被他推入其中。无人察觉,她看似从容,手指已然扣入身下的被褥之中,眼底是一派倔强颜色。   “喔,你多大了?”他寡情性感的薄唇,无声扬起,黑眸锁住她的琥珀色眼瞳,淡淡问了句,显出他的满不在乎。   上官琥珀与皇家结亲的喜事妇孺皆知,他身为韩王,如今他表现出不在意,不是他不知道没听过上官琥珀这四个字,而是因为——他也把她当成是满口胡言的女骗子了,吝啬半分信任。   她粉色的唇瓣开合着,小脸上没有任何的笑容。“刚满十三岁。”   “这又如何?”目光停留在她的胸口,他不屑一顾,还真小呐……比他小了足足十岁。   “我可以做韩王的女人。”她想了一夜,这就是她的结论。唯有亲近韩王,她才可以拥有这个靠山,她才能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否则,她不过是一只老鼠,活在最底层,无法见光。   “就凭你?”这一声,变得很冷,他轻挑起她的夫颊,炽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上。巴掌大的脸蛋,几绺垂下的发丝缀点双腮,瞧起来多无辜、多可怜。南烈羲赏玩着她引颈就戮的表情,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倔强逞能的姿态,更显得耐人寻味。   南烈羲嗤笑,指腹捻着她光滑的下颚,邪恶地打趣:“十三岁,玩起来有什么意思?你莫非要让本王,背负恋童的恶名?”   他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琥珀的心一抽痛,不顾自己赤着双足,追下床去,“你不要走!”    008 亲切的猛兽   她全身无力,还未追上南烈羲,却是重重摔了一跤,瘫坐在地毯上。   闻言,他没继续走开,而是转过脸,静静地站在琥珀对面,两只眸珠中似乎闪着异常妖艳的光华,在黑暗中长久的和她对视。   “你要本王试试看?”薄唇凝成冷笑,问得格外讽刺。南烈羲走近一步,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审视她娇嫩修长的身段,黑眸深处,有某种光芒一闪而逝。   “是。”除了这条路,她看不到其他的捷径。   她的天性,灌注在骨肉之下的血脉,是骄傲,这一口气她咽不下。   她倔强的抬高下巴,瞪着他,眼里有泪水在打转。她握紧拳头,不让泪水流出眼眶。   然后,她瞠眸看他果真如豹优雅走来,慌得语无伦次,想逃已经来不及,身子沦为他臂膀间的禁脔,她倏然屈蹲在地,护住曳地长裙的裙角不敢松放。   她记得,那一次的疼痛。好痛好痛,她以为就要在那个黑衣人身下死掉一样……   她以为自己可以豁出去了,什么都不怕了,但到了这个关卡,她居然无法控制全身颤抖。   她的眸光,掠过很浅的悲戚,她的伤口被掩藏最深处。“我什么都没有了…….”   但她知道,韩王是她能够触及最大的靠山。   他却无暇顾及她的自怜自艾,手掌一把拉起她,微侧过脸,以嘴轻触她的颈子,接着探出柔软却有灼热的舌尖,迅速地顺着她颈部的曲线,贪婪地滑上她敏感的耳朵,轻咬引发她激烈的颤抖。   “要跟本王交易的话,至少让本王看看,你是否值得。”他徐缓问道,口吻让人不寒而栗。   她直直望入那一双墨黑眸子之内,在其中看不到任何的波澜起伏,仿佛他生来便是这等不用多余威吓,就足够让人毛骨悚然的男人。   “你的资本是不是值得本王把你当成,我的女人。”有力的指掌逼着她正视他,托起她的下颚,看进她眼里,笔直又深刻,那黑色的目光让她心头一跳,深浓的眸子里,闪过臆测的情绪,让人猜不透。   那是猛兽狩猎时的目光,而此刻毛遂自荐的她,无疑就是最可口的猎物。男女之间亲昵的接触,只在一瞬之间,却强烈得像是有如雷电突然击中她。白色绸衣被大力撕开,成了碎布,刚跟冷空气接触不到些许时间,南烈羲的手掌已从背后模来,罩住她柔嫩的丰盈,她先是觉得胸前一凉,接着凉意转为灼热触感,丰盈已经落入他双手中恣意揉弄。   好可怕的疼痛,残留在她的身上,随着心跳一阵又一阵地抽紧。她突然回忆起断断续续的画面,她如何在雨夜爬去那个光亮的小屋,任由雨水冲刷她也冲不掉她身下被强占的难堪,她在昏迷之中发出痛苦的喘息,难受地挣扎着,全身的肌肉紧缩着,因为疼痛而痉挛。   这一切,都变得清晰,让她情何以堪?!   “这点都受不了,怎么当本王的女人?”南烈羲看她的表情高深莫测,视线扫过她裸露的上半身,从不算傲人的丰盈,一路下滑到纤细的柳腰,没有任何遗漏。她一副就要哭出来的奶娃娃模样,能让欲火燃起的男人,半路止步。   “就是这个女骗子,潜入宰相府,毒害了我最亲爱的爷爷和全府上下!”   那名叫做琥珀的女人,用这样愤恨的眼神,对着她示威。   她想到此处,纵然身子要被火焰吞噬,她却也僵硬着身子,冰冷的视线望着她,黑眸的深处,凝着炙热的怒火,让人胆寒。   疼……   黑眸扫了过来,瞪着她,冷冽如十二月的寒风。他看着她的身体,却是盯着她上身那一道伤痕,还未彻底痊愈,从胸口蔓延至下到小腹,跟丑陋的蜈蚣一样,趴在白雪般的玉体上。   他的手,停下来了,眼底的一分火热,似乎全部冷却。   她微微怔了怔,才牵扯嘴角,轻声问他。她跟他才见过一面,她还不了解韩王南烈羲是何等的性情,坦诚相对觉得可耻,却又是她必须面对的。   “韩王,很丑吗?”   他眼波一沉,收回了放肆的手掌,俊美面容上,再无多余笑意,泄露他的厌恶。“的确。”   即使还不确定,他要的是什么,但琥珀清楚,她没有取悦他。她的年纪,她的身体,她的彷徨,她的伤痕,都让他冷漠。   虽然,他对她此刻做的一切,已经让她隐约觉得,她在做着,无法宽恕的罪行。   “一个生嫩的孩子,会让人扫兴。”南烈羲浓黑的剑眉划过额际,一双黑眸深不可测,望着琥珀的锐利目光,可以让任何人颤抖,薄唇始终抿着,暗示他的不苟言笑。   她也顾不得拾起地上的衣衫,何况那早已变成无法遮蔽身体的破布,琥珀低着头,大眼之内一阵酸涩,她的嗓音很轻,往日的甜嗓子变得沉着。四个字,她说的比任何事都来得艰辛。“我要报仇。”   半响,他说话了,说出教她瞪大水眸的话……   “小小年纪就懂得依附男人而活了?”   她的脸一沉,他这么看她,往后整个世界所有人都会着看她,琥珀明白她走的这一步,是忘却宰相孙女的身份,变成一个用身体取悦男人,从而得到一切的低贱女人。   “韩王,为了复仇,我可以牺牲一切。”   韩王的势力遍布全国,只要他愿意,查出上官家血案的阴谋谜团以及那个假琥珀的企图,不是难事。她从容进退,不让南烈羲察觉她眼底的闪烁。   此刻,她胸口内的炽热恨意太深刻,让她夜不能寐,她在南烈羲身边做牛做马他未必愿意帮助她,因为,南烈羲的身上,没有一分正气。   跟轩辕睿相反,睿王爷若是正,南烈羲就是邪。要让南烈羲出手,除非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最亲密的。   一想到轩辕睿那个名字,仿佛彼此的夫妻情缘,早已成为一堆灰烬,随风而逝的遥不可及,他居然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侩子手挥下了银色大刀——那一幕,才是她真正的阴霾。   “你的赌注是什么?这一具聊胜于无的身子?”老谋深算的狡诈阴险,沉入那一双眸子,南烈羲不冷不热地问了句。   她直视着他,他的不屑是因为她不够格当他的女人,还是——厌恶有女人要攀附他的身份权力而复仇?!还是,他根本不信她的话,把她当成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那眼神,一点也不单纯。“就算本王相信你是上官琥珀,你用自己的身子当豪赌之前,总该问一句吧。”   她是太冲动,经历生死之后的恨意,满满当当灌入她的体内,让她即便每一口呼吸,都无法不去想前事,美丽的柳眉蹙着。   她才发觉,南烈羲的名字,从未从爷爷的口中说出过。   爷爷一手辅佐先皇上位,其后,又是当今太子登基,两朝社稷他都参与其中,如此看来,他应该是站在正统皇室这一边。   正在这千钧一发,回忆着往事脸色越来越白的琥珀,突然听到南烈羲带着笑意看她的模样,黑眸中闪耀着诡谲的颜色。“本王跟你爷爷上官洪,在朝廷上,是敌是友。”   他若跟爷爷有过过节,或者根本不是同道中人,会由着她利用他吗?!   南烈羲看得出来,琥珀已经读懂了他的眼神,薄唇勾起,他的冷魅,发挥到了极致。“本王希望上官洪活着,还是去死——”   这一句话,是她的禁忌,刺伤了琥珀。   她猛地扬起手掌,却还未挥上他的俊颜,手腕处却传来一阵闷痛,她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它正因为被南烈羲的大掌大力握紧而落在半空,手背上浮现好明显的青筋。   他的力道若再大三分,足够折断她纤细的手腕,她的脸色愈发灰白,扬声大喊着,“放开——”   南烈羲冷笑,却一分分增大力道,他不是放纵女人的软弱男人,也不懂怜香惜玉在他身上的必要性,指节中的咔咔声清响在空气中,他的低沉嗓音伴随着残忍。“这么骄纵的个性,让本王有点想相信你的话了,或许你真的是上官洪宠在手心养出来的孙女。”   “怎么不哭?”   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她,力道却拿捏的清醒,他不喜欢她眼睛深处的倔强,此刻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几乎要燃火起来,若是她身有武艺,或许早就取出剑,杀个一千次一万次了。   两人依旧僵持着,她听到最终骨节断裂的声音,剧痛蔓延在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什么是十指连心的痛,她这回才领悟。   大汗淋漓,她的呼吸都不再平稳,身子无声滑落。   “因为我恨……恨他们,我不哭,哭了让他们看着我笑……我不能哭……”   她蜷缩着身子,手腕疼得失去所有知觉,她觉得手就要废掉……朦朦胧胧之间,有人俯下身来,伸手,滑过她眉头紧锁,镶嵌着痛苦的芙颊,欣赏她颤抖模样。   她的泪眼之中,只剩下南烈羲一个人。   他不问琥珀口中的他们是谁,他在笑,笑的温和迷人,仿佛不知道,她被生生折断手腕筋骨错裂是何等的苦楚。   他南烈羲,完全颠覆世人的认定——一个笑起来很亲切的人,也可以是只猛兽。   。票票呢。呜呜伤心 009 伺候韩王   南烈羲并未答应她。   事实上,琥珀看到他,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   他用血淋淋的痛苦,告诫她如今的身份,是卑贱的下等,而他才是主宰她命运和生死的主人。   她是光着身子,昏倒在地毯上一夜才醒过来,醒来的时候,右手腕早已麻木的毫无知觉了。   她以为她的右臂已经废掉,若不是第二天老三来看她及时发现她的异样,替她诊治,她根本无法料想结果会如何。   “三叔,以后就让我这么叫你吧。”   她的手腕上缠着好几圈白色纱布,她不愿告诉任何人她受伤的真相,南烈羲践踏她的自尊伤残她的身子,都是她说不出口的残忍。   她看着眼前一脸凶相大老粗模样却对她很好的中年武夫,微微一笑,这么说道。   老三挺起胸膛,他是武夫,却又是热血真汉子,豪爽直接地询问。“丫头,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我赵老三能够帮你的,一定会出手。”   “我想问,三叔你是学过武的,可否看看我有没有这等资质呢。”琥珀眸光一闪,直直望入赵老三的眼睛,南烈羲拒绝助她一臂之力,她只能靠自己。她已经从那家豪华美丽的厢房之内搬出来,像是过客一般,南烈羲不在乎她的死活,她便跟随着赵老三,住在他的屋子。   赵老三一开始不同意,但她坦诚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如果连他都不愿收留她,她自然只能离开韩王府。   赵老三是个粗人,一心想着找个乖巧懂事的养女,像他这等的食客杀手,哪天死都无法预料,总要留个后人为他收尸祭奠才对。琥珀出现的时机正好,她又喊他一声三叔,他最后就把心一横留着琥珀入住他的屋子。   他睡地铺,把床让出给琥珀,如此已经过了三天,相安无事。   他的黝黑脸上,出现一道尴尬神色,“这个,勤能补拙,习武可以,但你的身格也并非天赋异禀,恐怕成效不大。.”   “是吗,真失望。”她牵扯着粉唇一角,水眸之中尽是苦涩黯然。原本想,她的爹娘皆为王朝武将,她以为自己也继承了学武的天性才对。   一介女流,毫无武艺,她有些迷惘,不知该如何复仇。   “而且,你的手伤了,又没有及时医治,他日就算活动自如,要想练剑耍大刀,都不可能了。”老三的这一句,已然断绝了琥珀的所有机会。   她是晓得的,现在的右手,连握拳这等小事,都无法完成。她虽然还是微笑模样,一旦用力,那缠着白纱的纤细手腕,却已然无法克制的轻颤。   她之前的世界太小,不曾遇过南烈羲这等的男人,所以才会尝到苦果。   她不明敌友,想得太简单,就算成为南烈羲的女人,他也不会被女人的思想而牵制。   她果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不懂世间险恶。   “对了,今天老宰相大人出殡,我还没问丫头你,到底是怎么跟上官家的血案扯上关系的,喂,你要去哪里啊——”老三话音未落,已然见到琥珀脸色死白,匆匆忙忙推开门走出屋子。   他怎么喊,她都不停下步子来。   她去的太晚,街巷中已经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随风飘逝的白色纸钱,晃晃悠悠,在半空中舞动。   送殡的人群,已然走远,只剩下遥远的悲戚丝竹声,像是在山涧中回响的回音,一声声,断断续续,幽幽的,让人忍不住落泪下来。   那张带着稚气童颜的面孔,眉眼上染着一分阴暗,她觉得自己好寂寞,欢欢喜喜地出嫁,却悲剧收场。   毫无寄托,她的心里像是空荡荡的,被生生挖掉一块,怎么也拼补不回来。她缓缓伸出缠着纱布受伤的右手,眼看着那一片素白的纸钱,默默的,吻上她的柔嫩手心,她想要握紧,却办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阵微风袭来,那一枚纸钱,再度随风远走。   她什么,都抓不住。   天黑了,她出现在老三的屋子门前,她叩响了门,然后默默坐在桌旁,默不作声。   “丫头,你以前有什么恩怨仇恨我不管,现在你的性命是韩王的,要知恩图报才对,你还年轻,可不要做傻事。”赵老三闷闷地看着她,这么说道。   “活着多不容易,我不会做傻事的。”她轻笑出声,宛若往日阳光灿烂模样,毕恭毕敬倒了一杯茶,送到赵老三手里。   赵老三神情复杂,“今天午后,主子召见我了,让我通知你一声,往后就由你伺候主子了。”   “我?”下午她私自出府,南烈羲是笃定她一定会回府,把她吃的死死的,即使他对她不善她也无处可去的惨状?!   她笑,心里是一片无人看透的荒凉。   赵老三点头,低头喝茶,却忽略了琥珀晶莹眸子之内,那一抹暗沉。   这回,她躲不了了。   她以为苟且偷生在最偏僻的角落,不用十天半月,南烈羲就会忘了韩王府有她的存在。他既然不信她的身份,她不过是贱命一条,哪里还值得得到他的半点注意?   他真是一个,阴险狡狯,心思诡秘的男人。   琥珀这般想着,已经来到他的主室,叩响了门,低沉的嗓音传来。   “进来。”   她见他斜靠在软榻之上,白色宽大袍子泄露他的几分慵懒,华贵的皮毛大麾已然脱到一旁,褪去往日华丽的南烈羲,身上却依旧还是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傲气息,他冷冷淡淡瞥了进屋的琥珀一眼,然后勾勾手指。   “过来——”   她的嘴角宛若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柔嫩地光华引人注意,她噙着很浅的笑容,慢慢走近他。   “今天本王遇到轩辕睿了。”   她倒茶的手,顿了顿,温热的茶水从倾斜的茶壶口子摇摇晃晃,终于落入茶杯之中。   “我看他跟新婚妻子感情很好,他带年幼王妃去见皇上,恳切皇上派人早日抓住那一党企图偷天换日的歹徒,杀鸡儆猴。”   琥珀眼神一沉,是啊,那些所谓的歹徒之中,也有自己。被赵老三救了性命扰乱刑场,世人更相信那一方说辞,坚信她是企图以假乱真的女骗子。   她将热茶,递到他的手边,她跟平常侍女一般,主子说话她便听,却也不会插话。   南烈羲始终审视着她的脸庞,观察着她的反应,她过分平静,仿佛他说的人她不相识,他说的事她不感兴趣。薄唇,缓缓扬起,他毫不掩饰笑意,他只是觉得这个丫头,实在有趣。   “手怎么了?”他不冷不热地问了句,她心口一沉,蓦地收回缠着白纱的右手,藏在身后,那无辜模样让人于心不忍。   “没事。”她低低回应,他一手折断她的手腕,却明知故问,她即便不甘,也无法表露在脸上。   “没事就好,本王要沐浴。”南烈羲读着她眉眼内闪耀的光彩,径自直起身子。   “好。”她垂下眉眼,虽然活了十三年未曾服侍过谁,但她只能照着丫鬟的做法,在韩王府稳住脚跟。   她打开门去,抬着一大桶热水进门,只是右手根本使不出力气,娇小的琥珀根本干不来丫鬟的粗活重活,一路上已然撒掉一半的热水,她咬牙,强忍着疼痛,她又转身出去,再回来时双手抬着一桶热水,如此来回三次,她将热水添了一半到大木盆里,探手试水温。   右手腕生生的疼,赵老三替她扳回手骨的时候都裂开了一道口子,如今碰到了温热的水,更是疼得厉害了。   白色纱布之下的血色浮现,她知道旧伤口又开裂了,琥珀将衣袖拉下,遮挡着右手腕的异样,才一回头,险些撞上南烈羲的身子。   他漠然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替他宽衣,她满心忐忑地抬起手,替他解开那件宽大的白色袍子,他赤身裸体站在她面前,她根本不敢多看一眼,只是将袍子挂在屏风上,正想转身要走,手腕处传来的疼痛让她脸色惨白。   下一瞬,他的低沉嗓音,却从身后传出。   “别让本王发火,你会后悔的。”    010 对峙时刻   她愣了愣,满心苦楚,读懂他背后的威胁,她除了顺从,别无他法。   她走之前赵老三叮嘱过几次,千万不能惹怒主人,否则,他随时都可以收回她的小命。   她转身,绕到他的背后,他虽然光着上身,小麦色的皮肤,身子完美精壮,容易让女人动心。   琥珀从未见过男子的赤身裸体,上官家家风严谨,这等私密,原本是该属于她未来的夫君。   她心口紧缩着,伸出手,回应,“爷,琥珀服侍你。”   她立侍一旁,南烈羲跨进大木盆里,水温温暖,温水漫上他的身子,他依靠在一旁,舒服地闭起眸,仿佛对琥珀没有半点疑心。   琥珀将他的黑长发打湿,抹上皂,轻轻洗涤三千乌丝。   她一直站在他身后,屋子里除了哗啦啦的水声之外,两人谁也没开口,她洗完他的长发,用干净的布包起来,取来另一条布巾,继续替他抹身体,从颈部开始,背脊、肩膀、手臂,她绕到他前方,温热水湿的布巾拨了水,落在他的喉结、锁骨、胸口……   南烈羲打量着她,琥珀倒是个粉嫩秀丽的小美人,肌肤软嫩白皙,黑发柔软,裹住粉嫩的小脸蛋,衬着红馥的唇、秀气的鼻。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深邃清澈,无辜而惹人怜爱。   那一双墨黑的眸子,多少带着不怀好意。她战战兢兢,他慵慵懒懒,两人间的氛围天差地别,琥珀连自己正屏着息忘了呼吸亦毫无所觉。他双眸自始至终都定在她身上,似玩味、似欣赏,将她整个人看透透,并且,一副很满意的模样。   南烈羲的目光,锁着琥珀的一举一动,她自然察觉的到,却迟迟不敢抬起眉眼观望着他,她取来白袍,想要披在他肩膀上,只是她太过矮小,只能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得着他俊挺颀长的身子。   白袍刚刚覆上了他小麦色的肩膀,琥珀的腰际却传出一阵炽热的温度,她讶异,下一瞬,她已然被他环住了纤细腰部。   琥珀几乎是想要跳开他的指掌,因为——她怕。   她怕这个男人。   她怕与这个男人有过多牵扯。   “不是想当本王的女人么??”   他从她的腿上摸索,带笑的眼、假装困惑的口吻,手掌滑过她的衣裙,熨烫煨人的温度透过薄薄布料传递给她。   琥珀闻到此处,浑身变得僵硬,她后悔自己冲动做出这等的决定,让南烈羲往后日日都可以拿出来当做笑料。   她并没有多做妆扮,素净着一张粉颜,女子该有的首饰,她一样都没佩戴,长发笔直披散纤细肩后,极致的黑,转而变成相当独特的光泽,精致白绸丝裳更衬托每一根青丝的柔细乌亮,却比他见过任何一个女子都来得通透清纯。   “琥珀不会让王爷背负恋童的恶名。”她强忍着,扬起小脸看着他眼底的深沉,他之前说过的话,她全部奉还。   “本王很喜欢新鲜的玩意儿,别人不敢玩的,本王敢。”南烈羲俯下俊颜,炽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耳边,他笑看她瓷娃娃般的姣好童颜,语气是狂妄的放肆,恶劣的让人不敢听下去。“十三岁的童女也是女人,本王也很好奇,占有你到底是何等的滋味。”   “琥珀改主意了。”黛眉一竖,她不知是从何生出的勇敢,握住南烈羲的手掌,右手腕因为用力,血丝再度染上白纱。   “我以为你不过是个单纯天真的丫头,居然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南烈羲的眼底没有半分惊诧,仿佛琥珀的每一个念头,他都料到了,说话的语气是危险的平静。   琥珀心口一惊,却压下心中的莫名情绪,神色平和,依旧往日明朗笑靥绽放。“王爷说过,琥珀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当王爷的女人,并不够格。”   琥珀生来便是一幅讨人喜欢的好模样,加上天生的吴侬软语,七八分稚气嗓音足够让盛怒之人熄灭怒火,爷爷说过,只要她微笑说话,没人会讨厌她的。   南烈羲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观望着琥珀,他倒是要看看,她在打什么主意。   “不够格当本王的女人?”   南烈羲笑意更深,黑眸更深邃了,像是一望不见底的黑洞,要将人的魂魄吸入其内。   他的残暴冷血藏在深处,还可以杀人不眨眼,还笑眯眯说话,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么,你的利用价值在哪里?婢女当得不够出色,本王可没性子跟老三一样,收养女防老。”   琥珀的笑容,渐渐流逝了,南烈羲笑着说话的模样虽然让人容易放松戒备,却不代表,他是在说笑。   他不在乎她的存在,却也可以让她滚出韩王府,外面多得是要想找出她这只替罪羔羊的狼狗。   “韩王不敢收留琥珀了吗?”她的晶莹面目上,看不到一分悲戚,她说的轻描淡写,但不敢两字,已然让南烈羲黑眸冷沉。   一开始这个丫头是单纯的宛若孩童,胆子也不大,不过才一阵子不见,她却像是火烧过后的野草,愈发坚强起来。她此刻的这句询问,并不简单,南烈羲几乎是预见琥珀下面要说的话,神色泰然地坐下,自顾自倒一杯茶。   琥珀挽唇一笑,眼波流转之间,是一排温柔眸光,她的目光定在不远处某一点,低声喃喃,宛若自语。“若有人知道琥珀藏匿在韩王府,怕有心之人会猜忌韩王,以为韩王才是琥珀背后的大主顾,杀了上官府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而且派琥珀去迷惑睿王爷,瞒天过海。那到时候,韩王的用心为何,就很难说清了。”   慢悠悠的几声鼓掌声,在偌大的房间之中,响起了,击掌之人当然是南烈羲。他却并不恼怒,薄唇边的笑容显得更明显了,眸子之中的光芒,却有一瞬间,变得奇冷。“你想威胁本王?你忘了是谁救了你的性命?”   威胁他的人是有过,但都去了地府。不过今日却多了一人,而且是个嫩女娃,这一点,让他不得不对琥珀刮目相看。   “琥珀不敢忘。”美娃娃垂下眉眼,弯曲轻翘的长睫毛,宛如一把扇子轻摇,在烛光的照耀之下,投下一片阴影。   她的神态很是恭敬乖巧,但她的心,却不是这么说。南烈羲抬高玉华般的俊颜,表情变得生冷无异,转动着手中的青瓷茶碗,眸子瞬间幽深诡谲。   “琥珀年纪虽小,但也曾经听人说过,不要欺辱一无所有之人,因为——”琥珀从容进退,她注视着南烈羲,目光中没有任何的敌意,她的声音柔软,伴随着轻笑。或许还未成长为成熟女子,琥珀的笑声就像猫呜,娇柔慵懒。“正因为什么都没有了,更容易背弃仁爱道义。”   “你的心,还真毒呢。”南烈羲是说笑调侃的口吻,目光锁在她紧紧缠绕着白纱其上几多红梅血迹渗出的右手腕,眯起危险黑眸,他还记得几天前这个丫头内心的怯懦,如今居然敢跟他对抗。   不管结果为何,跟他对立的人,勇气可嘉。   琥珀盯着自己的脚尖,柔软的刘海覆着光洁的额头,精致的小脸一副柔顺模样,显得比往日清雅温婉许多,粉唇微微开启,她说话的姿态温和,说话的内容却很尖锐。“韩王不是想把琥珀丢出去吗?我知道外面朝廷悬赏巨额奖金,就为了找到我,要置我于死地,我会被他们千刀万剐的,自顾且不暇,我哪里还顾得了韩王呢?”    011 将她送人   南烈羲目光如炬,站起身来,他身材高大俊挺,足足高了琥珀两个头,他这会儿探出长指,抬起琥珀的白嫩小脸,笑意不善。“那你就错了,错的很离谱。”   “愿闻其详。”琥珀虽然还不曾适应男子的触碰,却不让自己表露出过多的厌恶憎恨,她嗓音退去了温柔,变得清冷。   男子的长指,缓缓从她的下颚,游离到她的眉眼。都说女子的风情便是那黛眉水眸,偏偏这琥珀的眉眼,生的俏丽甜美,若是她跟男子撒娇,又有多少男人可以铁石心肠拒绝她的请求?   虽不是绝色妖媚,却也是祸水一个。   南烈羲冷笑着,下颚紧绷着,俊颜覆上一层冰冷气息。“你以为外面才是地狱,殊不知,韩王府也可以让你半死不活,生不如死。小丫头,跟本王谈条件,你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有人知道死囚在他府邸?最好是有这个人,也让他开开眼界,看看这个世界,能有谁跟他南烈羲公然作对!   话音未落,他的手掌已然收紧,琥珀的下颚成为他的掌中物,动弹不得,她只能仰高着苍白小脸,秋水眸子无力的轻闪。“琥珀手无缚鸡之力,韩王要杀我,随时都可以。”   南烈羲大笑,他却没有半分心软,俊颜凑近她的耳畔,高挺鼻梁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香气,他身边的女人都喜爱各色各样的香粉,唯独琥珀身上没有胭脂水粉的味道,只有——女子与生俱来的体香,淡淡的,却很安神。   “你又错了,一般人是不用我动手的,本王可不是恶魔,唯独喜爱血腥味道。”   他南烈羲要人死,手下杀手多得是,要何等的独特身份,才能让他亲自动手呢?!他不喜欢,脏了自己双手。   “你以为本王喜爱女人,就真的会甘愿成为你复仇的踏板?”南烈羲蓦地松开手,一把推开琥珀的娇小身子,墨黑眸子折出冷光,一身寒意,说的不屑一顾,嗤之以鼻。“小小年纪,却出卖自己的身体给男人,依我看来,就算你是真的上官琥珀,上官家的教养不过如此。他日你若长成,岂不是手段繁多,毫不知自爱自重,周旋于男人群中,沦为玉臂千人枕的浪妇?!”   他不是没说过重话,他的冷漠她也不是第一回见。   不同以往的是,他没有笑。   琥珀犹如置身寒冬,感受到阵阵刺骨的阴冷。   就算冷笑也好也罢,但此刻没有笑容的南烈羲……好可怕!   南烈羲逼近一步,琥珀便退一步。方才与他争辩的勇气霎时化为气泡,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说她终将沦为娼妓,他说着他嫌恶她这种人,更阐明了他绝不会让她如愿以偿,说完这一席话,脸上那抹在笑,却又不像笑的笑容——扎痛了她。   这个世上,每个人都会跟南烈羲这么想。   是啊,她是轻贱自己的心,轻贱自己的身体…….   她无力地垂着双手,受伤的右手腕似乎旧伤再度裂开,只有琥珀一人清楚,这一回,裂开的是她的心,她觉得无助又困惑,迷惘又悲痛,孤单又寂寞,她一闭上眼,回想起的那张脸,却是轩辕睿的清隽温雅。   她蹙眉,想哭又哭不出来的痛入内心,但她内心的秘密苦楚,却惟独留给自己品尝。她真的开始动摇,或许苟活一辈子也比臣服于男人脚下要来的强,离开韩王府,这里不是她的家,永远不会让她身心温暖。跟地下水沟的老鼠一般,她逃避追杀,在外过平凡人的生活,或许才不会给上官家蒙羞?!   她不能让人因她而毁谤污辱上官家,这样的罪名,她担待不起。   南烈羲面无表情,冷着脸看她——那个坐在窗边,眺望远方的落寞孩子。   “本王不养闲人,你若想报恩,就让本王把你许给别人。”他丢下,这一句话,毫无情绪起伏,仿佛她不过是随意买卖的一个下人。   空气之中,只剩下他的低沉冷傲嗓音,没有任何的回应。   南烈羲薄唇轻扯,黑眸闪着魔魅寒光,更多的残忍,还未说出。“反正,对方只要有权有势就可以,你为了报仇,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牺牲。本王就成全你,他日目的达成可别忘了本王。”   琥珀沉默着,依旧没说话,沉默的像是一尊雕塑。一路走回庭院,她失魂落魄。   “丫头,你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让主子勃然大怒?”赵老三一副愁眉样,屋子门口守着两名侍卫,是南烈羲派来的,说是韩王要把琥珀天一亮就送出府,如果她逃跑,他们手下绝不留情。   绝不留情是他们的暗语,赵老三明白,如果琥珀趁着天黑逃跑,那是杀无赦。   他在屋子里面踱来踱去,急得满脸通红。居然韩王要把她送人,他当然舍不得。   “要不,丫头,我去引开他们,你逃吧。”他摸着头脑想了半响,粗人不比智者,只能有一个方法。   “三叔救我一命我很感激,这回若因为琥珀,让你得罪韩王,或许要死的人,就是三叔了。”她说的含蓄,笑着移开视线,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她不逃。   赵老三不过是南烈羲手下的食客,虽说听命于他,也不见得交情多深,对于南烈羲那等的男人,网罗天下食客,抛弃一个食客稀疏平常。   “哎——”赵老三实在词穷,这丫头年纪虽小,却不想牵累他,他只能重重叹气。   “真不知韩王把你送给什么人,若是富家子弟也好,免得你到处漂泊受苦。”   赵老三想着,这么说道。   琥珀闻到此处,倒是不心急,也不苦闷,只是微微一笑。   “三叔,我违抗他,是死,我逃走,是死,怎么都逃不了个死字,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我想用自己的双脚走出去,可不想横着出去。”她说笑,恢复成往日那个爱笑的明朗女娃,她深呼吸,然后躺下,和衣而睡。   “丫头你还能开玩笑。”赵老三愣了愣,他是见过不少胆识过人的,不过此刻她的平静笑靥,却让他生出几分佩服。她除了长得一副好模样之外,跟其他丫头片子最大的不同,是她爱笑不爱哭。十来岁的年纪,在他的印象中都是些多愁善感心思细腻情绪耸动的女儿家,偏偏她不是。   就连生在刑场,她也没有留下半滴眼泪,如今也是,她是特别的。   “三叔往后开心了,再没人跟你争床睡,你不用打地铺,嘿嘿。”她闭着眼眸,嘴角无声飞扬,调侃着赵老三,后面两声干笑显得不太自然,多少泄露她的心迹。   赵老三皱着粗粗的眉毛,黝黑的面孔上,第一次有了担心。   喜欢笑的人,更该好好对待,因为他们都把眼泪,咽下肚子。更何况,才十三岁的小丫头啊。   夜色,渐渐深沉,打地铺的男人已经传出不小的打鼾声,不知那床榻上的娇小身影,默默坐起,她的螓首偏靠在弯曲的膝盖之上,默默的睁着眼眸,冥想着什么。   一夜,无眠。   天亮了,她没有吵醒赵老三,头也不回就走,跟随着两名侍卫,她双手交握紧随其后,神色从容。   一顶轻轿,把她抬去要去的地方。   是一座很大的府邸,南烈羲没有说谎,他是给她找了个对复仇足够有力的棋子,该感谢他的出手相助吧,琥珀在那间屋子等候着约莫小半个时辰,想到此处,眸子却绽放傲然恬淡。   “小美人,老爷我来了——”   一个带着沉笑的男人声音,从门边传出,琥珀依旧坐在原地,无人看清,她宽大的衣袖之中,有了异动。    012 铁石心肠   嗵,一声。   赵老三沉重的身躯,跪倒在南烈羲的面前,他满脸涨红,语气万分焦虑,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主子,你快救救丫头吧,她…….她早上要走都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兄弟们跟我说了,主子要把她献给黄都督,可是,都督大人比我还老,都快五十岁了,家里妻妾成群,最大的女儿比丫头都好多,主子……老三给你磕头,请你把丫头叫回来吧,往后老三一定好好管束她,不让她给主子惹麻烦。”   坐在书案面前的俊美男子,披着一身青色长袍,手下奋笔疾书,俊颜上没有多余的情绪,似乎赵老三的哭诉,他一字也听不到。   赵老三见状,不免有些气馁,他跟着南烈羲已经三年有余,就算皇帝也要看着他脸色,这韩王虽然年轻,却是个人物,他虽说对韩王忠心耿耿,韩王也不必成全他的心愿。   他一想起琥珀的眉眼,她临行那夜微笑之后的凄楚,不禁重重将铁拳击打上冰冷地面,万分愤慨。“要是主子要真的讨厌丫头,老三就让她住到王府外,不让她在主子面前出现,请主子收回成命!”   南烈羲一眼都不曾看他,狼毫沾着墨汁,他一片平静,不曾心软。   都督府。   “不枉我对韩王满腹衷心,感谢韩王的成人之美!”   黄都督仰头望天,说的虔诚,这一番言语,带着亢奋,在琥珀眼底看来,却是虚伪至极。   他说完,便再度将目光定在琥珀身上,他原本不曾将韩王的赏赐放在心上,毕竟他都督府的美婢如云。想着韩王年纪轻轻,意气风发,若是当真见了美女,也该收为己用,哪里还想得着他呢?!   这一次,他是心服口服了。   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子,约莫十二三岁,梳着素雅的发髻,斜斜靠在右侧,其余的长发像是流水,垂落在脑后胸前。她的面容娇美可人,肌肤白皙胜雪,偏偏眉眼处少女的姿容,比起成熟媚态,那纯情更让人蠢蠢欲动,内心骚乱。肤浅一点的形容叫……仿若白莲,不失稚气,却又不染尘埃的美。   活脱脱一只待宰的小羊羔,他几乎要得意的眯起眼睛来,想象这只羊羔的鲜美滋味——   “小美人,时候尚早,不如我们联络一下感情吧。”   魔爪还未伸向琥珀的肩膀,她突地一个箭步闪开他的扑来,琥珀站在桌后位置,冷冷望着这位黄都督。   这个男人约莫五十,宽脸圆身,一脸横肉一笑起来,更是满满皱纹,偏偏那笑容跟慈祥没有半点关联,而是男人对女人的炽热欲望。“小美人,你别害羞,老爷我会对你很好,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滋味。”   啧啧,他激动的摩拳擦掌,这女娃实在鲜嫩,应该是处子才对。他的心,像被什么给搔动了一下,她走得越远,搔弄的撩拨也就越快,快得连以阅人无数的他都按捺不住,多想一把擒获她,攫进自己怀里,恣意妄为一番。   琥珀的眸子内,没有任何的笑容,她突然有一阵短暂的眩晕,这,就是南烈羲给她找的大主顾。   她笑,心里却是荒凉。   黄都督正想抓住她,却看到一道金光闪过,她蓦地抬起自己的右臂,一个尖锐的物什抵住她的细嫩脖颈,琥珀瞪大眸子冷眼威吓。   “你敢过来,我就自尽!”   黄都督面色一变,脸色闪过冷意,一开始还是费心思诓骗:“小美人,你可不要冲动啊,当本都督的女人,别人可是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你要什么,金银珠宝,统统都可以!”   “让我走。”琥珀低喝一声,她如今已经看穿南烈羲的真面目,再也不会回韩王府任人宰割,她一开始想的太简单,所以铸成大错。   黄都督默默直起腰,看清楚抵住琥珀脖颈的是一把精巧的金色绣剪,这屋子没有女人的物什,恐怕是她从韩王府就带在身上的。想到此处,这回圆滑世故的伪装,终于撕裂,露出他的冷面。“混账!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拒绝本都督?”   “我至少也是韩王身边的女人不是吗?我今日死在都督府中,都督你又能捞到什么好处?”琥珀冷眼面对,此举若是败了,黄都督会如何“善待”她,她会过何等水深火热的生活,根本就不敢想下去。   “臭丫头,你要敢死在这里,本都督就让你永不超生——”黄都督冷笑连连,这几十年,烈性女孩的他不是没见过,一开始哭哭啼啼最后还不是成为他的如花美眷?他就不信,这丫头片子敢死在他面前。   那金色绣剪虽小,金光闪闪,锋利无比,琥珀面无表情地握紧右拳头,白玉豆腐般的纤细脖颈之上,鲜血一痕,顿时渗出。   她在跟老天爷赌,是让她生,还是死。   至少,不能让南烈羲如愿,把她当成货物买卖。血液滴落在她洁白的衣领,像是一串串血色糖浆,她的意识依旧清醒,疼痛也变得麻木。   黄都督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就算欲望火热,到现在还有什么兴致。   “丫头——”一声呐喊,破门而入。   来人是赵老三,他一把推倒黄都督,抱着琥珀的身子,心疼的要死。   她渐渐瘫软,素洁衣裳上亦是狼籍骇人的血迹,她神情苍白茫然,宛若迷途孩子,右手握住鲜血淋漓的绣剪子,软软搁于腿边。   翌日。   赵老三站在床畔,前来看病的大夫刚刚离去,眉头皱成一团,这丫头实在是心狠,下那么重的手。   他自十五岁开始杀人,看到琥珀刺入脖颈的力道,是真的心里发寒,也是二十年来头一回知道怜惜心疼一个人。   斜靠在床头的那一名女子,若不是赵老三及时相救,或许她早就香消玉殒。黑缎般的长发垂在肩膀,她纤细的脖颈之上覆上洁白纱布,缠绕厚厚几圈,那一处伤口的血迹,就像是一朵红梅一般点缀着。   她从清醒过后,就没有说过半句话,她沉默,过分的安谧,让人看得很难过。   “丫头,三叔出门一趟。”   琥珀的目光,缓缓抬起,她淡淡睇着他,似乎是在询问。   “我跟主子说了,要替他办成一件事,可能要五六天才能赶回来,你好好休养。”   原来是三叔自告奋勇用完成任务的筹码,换来她的安然无恙。否则,南烈羲那么冷酷残忍的男人,怎么会在意她的死活呢?想到此处,那双黯然之极的琥珀色眼瞳,渐渐有了光彩。   她点头,算是无声的应允,赵老三这才离开。   她的伤势并不严重,除了脖颈酸痛之外,全身变得无力茫然。昨日的那一幕,只是回想,就让她觉得沁骨的寒冷。   “我到底该怎么办,爷爷,没有任何人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任何人——”她垂眸,轻声呢喃,黯然神伤。   “你的命还真硬。”   一声冷叱声,尖锐地挤入琥珀的耳畔,她陷入回忆太认真,居然没有发现有人踏入这件屋子。   这个人,不是罪魁祸首南烈羲还能是谁?!   她刺猬般的防备和尖刺,顿时全部竖起,他玩弄她一回,她不会重蹈覆辙。   。。 013 各取所需   “黄都督在官场三十年,人脉关系不比本王差劲,你去问问看,他可是朝廷中最宠爱女人的男人,只要你得到他的喜爱,想要什么,都不是问题。”   南烈羲一身紫色华袍,金线绣在袖口,他自顾自找了屋子内的位置坐下,黑眸不看她,冷漠地说着风凉话。   他是在嘲讽她,既然动了献身的念头,那么,对方是何等的男人,又何必计较?   她的笑意却很冷,她并未下床行礼,坐在床榻上偏着螓首看他,不动声色。   “你坏了本王的事。”   他说的语气很平静,嗅不出生气恼怒的味道,但琥珀已经熟知,这个男人虚实难辨,很难捉摸,他会来看她,便是追究此事。   斜长入鬓的眉毛,锁住阴霾,他的嗓音奇冷,琥珀的小脑袋才刚仰起,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南烈羲的阴凛黑眸就扫来,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本王该如何惩罚你呢?”   她还是没搭腔,南烈羲要下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更改,她又何必多事?!她常年关在养尊处优的宰相府,人世阅历不够,自然不会是南烈羲的对手。   话还没说完,那高大的身子已经站起来了。南烈羲转身回头,黑眸危险的半眯,眼底闪过不耐的火光。   “本王想了想,觉得你先前的建议很好——”   她这回算是听清楚了,眸光一瞥,姣好面容上,多了一分复杂情绪。   “让你当本王的女人,怎么样?”   她蹙眉,苍白小脸上却无一丝笑容,她的心情沉重,不像是开心的回应。   “这是惩罚。”她终于开口了,一开始她不懂事,以为依附南烈羲就可以如愿复仇,但现在看来,这不是值得她愉悦的,而是他方才提起的,惩罚的一种。   南烈羲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幽暗的黑眸,定定的看着她,紧锁着她的视线,带着某种说不出的专注,以乃她无法辨认的笃定。   “你终于开窍了——”   “为什么。”她问,问自己,也问他。   幽暗的黑眸,南烈羲默默望着她,眸中似有无尽深意。“上官洪曾经秘密上书,要皇帝罢黜本王的王位。”   罢黜韩王!   他跟爷爷的过节之深!   琥珀的眉头紧蹙,这一句话给她带来的巨大冲击,是始料未及的,她睁大眼眸,紧紧盯着说话的男人,顿时血色全无。   “本王可是半点不怨他老人家呐,毕竟,我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韩王,而他,却已经死了。”   他是笑着,说出这一句话的,欣赏着琥珀的脸色惨白,似乎那才是他真正的乐趣。   “所以,本王替他照顾他的孙女儿,让他死也瞑目。”   照顾这一个字眼,藏着读不懂的深意,她自然明白南烈羲不会宽容看待跟爷爷的心结,他摆明了不想帮她,蹚浑水,而今天他改主意,是因为——她让他觉得有趣吗?   “你杀了我爷爷,是你吧。”她看他无声逼近,她暗暗退后,心剧烈的绞痛着,想要跟他保持距离,这个想法是突然涌上心头的,也让她觉得,南烈羲是最可疑的凶手。   他尊贵孤傲,却又野心勃勃,若有人违逆他,便是死路一条,何况是爷爷的弹劾,要让当今天子废掉南烈羲!   她越想,越心寒,他用韩王的身份,只手遮天,翻天覆地,府里养了不少杀手食客,将上官府灭口,像极了南烈羲一贯使用的伎俩!   南烈羲并不急着解释,俊颜凑近她的脸儿,俊挺的身子向前倾,邪魅的笑,深沉覆上那一双黑眸。“上官洪死了之后,本王才发现,有人比我更恨他。”   他每说一句,琥珀的脸色就变得更加惨白,等他说完后,那张美丽的脸儿已经惨白。她颤抖地摇着头,不敢相信整件事情。   南烈羲的话,她半个字也不相信!   她还在这里做什么?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吗?南烈羲的阴险用心,都对她坦诚了,她更是不能逗留。只可惜他挡在床前,不给她逃走的机会。她红着眼眶,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脖颈一圈白纱,更显得楚楚可人。   南烈羲伸出手去,温热的手掌,停留在脖颈上的伤口,轻轻勾动,惹来她畏惧的轻颤。他冷笑,谁让这小猎物送上门来给他玩弄,偏偏,逗弄她,情绪高涨。“本王也觉得好奇,到底谁杀了上官洪,解开这个谜团也很有趣,而且上官洪自己也猜不到,他的宝贝明珠会乞求着成为本王的女人。”    她在他眼里,是摇尾乞怜的狗,恳求着他帮助她复仇,查出凶手。   他蓦地扼住她的脖颈,她身材纤细,脖颈也柔弱,他可一手掌握。他毫不怜惜重力压住她的伤口,血花再度染上脖颈,他欣赏着琥珀眼底的痛苦和渐渐微薄困难的气息,缓缓说下去。“很奇怪吧,没人相信你是上官琥珀,唯独我。”   是啊,连轩辕睿都不相信,但南烈羲相信。   唯独他。   她恨,恨他不怀好意的唯独!   “要成为本王的女人,必须改掉你的坏习惯——”男人双眼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即使在黑暗中,还是能够准确地寻找到猎物。   他的手掌还未向下解开她的衣扣,她已然一把抓住,恨恨咬下去。   她下口很重,不怕死的冲动,他居然希望她知道他跟爷爷的过节之后还成为他的禁脔,任由他胡作非为?!洁白贝齿深深陷入他手背的皮肉,很快就渗出血来,南烈羲的不曾皱眉,却已经万分不悦。   他猛地将右手从她口中用力扯出,她像是被激怒的小野兽,夫颊之上不再是一片惨白,而是用尽力气的潮红,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只是还不忘瞪视着他。南烈羲短暂地沉默,冷沉的目光扫过手背上清晰可见的牙印口子,笑意瞬间变得生冷,让人不寒而栗。“我看应该让人拔光你的牙——”   “你最好能一刀杀了我!”她疯狂大叫,即使南烈羲不承认,但他的嫌疑最大,她胸口一片灼热,几乎要让她昏厥过去。   他的长指却不放过她,轻轻勾起她的下颚,笑着继续说话:“本王怎么会让你如愿?反正我对上官洪的心结还未解开,把你留在本王身边使唤折磨,不是更有意思吗?”   他毫不费力,就勾勒出将来琥珀要过的生活,反正他早已笃定,她飞不出他的手掌心。他的笑,真的让琥珀呼吸一滞,就好似空有一副好皮囊的恶魔。   “本王对女人向来大方,你若是得到本王的宠爱,我也可以不计前嫌,帮你出力找出对上官府灭口的真正凶手。”琥珀被他的视线逼锁得好别扭,下意识低头,想避掉南烈羲那双教人读不懂情绪的黑眸,但他的力道不小,逼着她直直望入那一双阴鹜至极的眸子。   南烈羲见她不再反抗,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碰触她的脸颊,她一怔,没能立刻反应避开,他的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温热的指背滑过她细腻敏感的肌肤,然后,丢下那一句话。   “这不是一笔亏本生意,好好想想。”   他要折磨她得到的快意,她要依附他得到的机会,他用亲切的笑容,温柔的语气,跟她讲明这个交易。   各取所需。    014 南烈羲的秘密   “三叔,你终于回来了!”   树下的琥珀早就得到消息,翘首以盼了半个时辰之久,才看到赵老三出现在庭院门前,她一脸欢喜毫不掩饰,朝着他飞奔过去。   她原本就没有多少亲人,现在偌大韩王府也只有赵老三把她当做自己捡来的养女,他待她很好,她也从不吝啬笑容。   赵老三呵呵笑着,几天不见,他倒是真的想念这个丫头了,张开双臂跟老鹰一般,抱住她,武夫的力道就是大,抱着单薄的她转了三个圈子才把她放下。   “三叔你没出事吧,都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任务……”琥珀甜甜笑着,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关切地询问。   “没什么大事,跟以往一样,杀人而已。”   察觉到琥珀的脸色有些发白,赵老三才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他尴尬地解释道:“我真不该说这些的,你吓坏了吧。”   她猛地摇摇头,她更喜欢跟赵老三相处,他虽然是一介武夫,对她却不存坏心,不像南烈羲,手段残酷严苛。她拉着赵老三一同坐在树下的圆桌旁,听他侃侃而言。“我去了江湖上有名的铁娘子的山庄,打败了她,把她宝库中的珍宝都带回来了——”   “三叔真厉害!”闻到此处,琥珀翘起大拇指,笑靥动人明媚。   “不过那铁娘子的大刀可真厉害,杀杀杀,交战几十个回合,我一个疏忽,差点被她砍掉脑袋,呼呼,好险好险——”跟琥珀谈天的心情是陌生的,他是独来独往的杀手,即使韩王府的食客众多,也无人陪他说话,这回他的话匣子一打开,讲话的内容越是精彩起来。   白嫩手掌支着螓首,琥珀坐在赵老三的对面,听的入神,少女的身段苗条颀长,发髻是样式娇俏的双髻,她穿着一袭湖绿色长裙,裙摆处绣着蔷薇花,瑶鼻樱唇,楚楚动人。那脖颈伤口缠着的几圈白纱,显得有些笨拙,是她全身唯一一处败笔。   “对不起,三叔。”她听完赵老三出生入死的片段,朝他微笑,笑意却多了几分苦涩和无奈。   “怎么了,丫头?”她突然的情绪逆转,让赵老三愣了愣,有点摸不着头脑。   “要不是为了我,三叔也不必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她垂眸一笑,轻声感慨。   “什么呀,我拿下铁娘子,主子往后更器重我,我可不是单单为了你啊。”赵老三使劲摆摆手,不让她胡思乱想。   “丫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主动打破沉默,挤出一丝跟杀手身份完全不符合的狰狞笑意,看着琥珀。   女娃儿娇美可人的脸上,再度绽放笑容,更显得娇俏:“我叫琥珀。”   赵老三不识字,干笑两声:“这个名字真奇怪,是什么意思?”   “人们赋予琥珀象征爱,力量,幸运,病除,保护……”琥珀笑着解释。   “还有这么多学问啊。”赵老三点点头,从腰际掏出一个白色布包,放在桌上,“光顾着跟你说话,我都快忘了,我从铁娘子的山庄,给你捎了个玩意儿。”   琥珀疑惑,抬起晶亮的眸子看他,他主动给她打开布包,她才发觉是一只银色发簪。“这东西我们大老爷们用不着,正好给你用。”   “好看么?”他真像是买了玩具讨好自家女儿的爹爹,满怀期待地问。   “真好看,谢谢三叔。”她捉着这一只银色发簪,簪子头的花纹是一朵蝴蝶花,很是精致秀美,不过她的指腹刚刚触碰上那其中花蕾,一道银光蓦然倾泻而出。   镂纹长簪尾端的银质流苏甩开,化为一片银浪,赫然是一道精细的银鞭。她狐疑,覆上那细长银鞭子,那比一般的鞭子细长轻盈,更像是一条纯银打造的银线。   说是银子却又不像,弯曲柔软胜过银子,击打时却又比银子坚硬许多,更像是用奇特的寒铁制成。   “这是兵器吗?”琥珀轻声呢喃,望向赵老三的方向。   “应该是,这玩意儿很轻,正好给你用。你右手腕这辈子都拿不起刀剑,但这个可以,我教你一些使鞭的手法,这银丝坚韧如刚,运用的娴熟,就算要杀人,也不是难事。”赵老三说的亢奋,一时停不下来。   琥珀轻轻抚摩着这一只银簪,点头答应,粉唇微微上扬,清亮的眸子,一抹诡谲一闪而过。   “三叔,我听说韩王的身边,有很多女人。”   她说的漫不经心,直爽的赵老三根本没有察觉她说话的语气,是虚是实。   “主子英明神武,女人当然多得是。”赵老三喝着茶水,自然而然地回应。   “现在最受宠的那个女人,也在韩王府吗?”琥珀眼波一闪,无意间试探下去。   “你说虞姬啊——”赵老三摇头:“她不住在韩王府,在烟雨楼。”   烟雨楼。   这下换琥珀诧异了:“韩王最宠爱的女人是青楼女人?”   按照韩王的身份,不是该多得是大臣将最心爱的女儿推给他吗?她有些疑惑。   赵老三黝黑的脸,蓦地僵硬许多,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个孩子讲述其中的诡异,只能草草带过。“我跟丫头你说,你可不要惹主子,主子可不会因为你是女子,就放过你。”   “三叔你似乎还藏着秘密没跟我说。”琥珀扬眉,好奇跟稚童一般,压低声音凑近三叔询问真相。   “这也不是秘密,韩王府很多人都知道。你想听我就跟你说——”赵老三清了清嗓子,看四下无人,才拉过琥珀,在她耳边低语。“三年前,一个服侍韩王的女人,死在床上,所以很多人都说,韩王对女人那方面,跟常人不同……”   琥珀蓦地愣住了,早在宰相府的时候,她逃学出府,就爱听说书人讲故事。这京城男人的嗜好很是独特,有的好男风,有的风流成性,有的无所不用其极。   那么,他到底是用何等的手段,折磨死近身缠绵的女人?!所以韩王虽然身份高贵,却只有一名青楼女子近身。   天!她不是在自找死路吗?!琥珀不禁打了个冷战。   “丫头,我在府里,可以保护你,若我不在,你也尽量找借口,不要跟韩王单独相处。”赵老三看琥珀陷入沉思,脸色却变得很差,不禁这么安慰。   琥珀虽然笑了笑,心里的阴影却还是没有退去,这几日南烈羲并未出现,但她却不知,住在韩王府一角,是否当真可以躲避他一辈子。   她的心事和恐惧,无人看透。   三日过去,她依旧没有见到他,琥珀练习着三叔教给她手法用那一线银鞭,从一开始的生疏笨拙,如今渐渐熟稔,更觉得这一只,是最适合她的轻便武器。   她本不爱死读书,倒喜欢折腾新鲜玩意儿,这股劲用上这银鞭,更是突飞猛进。   扑。   银线缠上一朵绽放的海棠花,她收力,花朵拦腰折断,随着纠缠的银线送到琥珀的手边,她抬起左手,捻住花儿,沉默不语。   右手腕已经疼得厉害,手腕处红肿一块,她也无暇顾及,这回实在无力,右手又开始轻轻颤抖。   琥珀只能收起银簪子,插入发内,转动着手中的海棠花,默默沉思。   南烈羲走过庭院门口,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琥珀。   天色晴朗,倒是气候仍冷得有些冻人,地上还凝着薄霜。她身穿着上回见到的那件白色衣裳,翠色长裙曳地,如今已经是冬日,她却穿得过分单薄。   她缓缓地走向前方,一小步一小步,童颜清纯,安静的时候也像极了大家大户养出来的娇嫩小姐,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柳眉微微蹙着,白嫩小手中执掌着一朵美丽的海棠花,清冷的风儿吹过,冷意侵入她的体内,她的脸色更白了一些,在阳光之下,近乎透明。   或许是南烈羲投注而来的眸光太过炙热,也或许是琥珀留意起从方才就不断传来的稳重脚步声,她抬起头,正巧对上庭院门口探索的那一双黑眸。   头一回,他从女人的眼中看到了对他的──   敌意。   没错,是敌意,南烈羲清清楚楚地发现了,有双方才还清明的眼正直勾勾地瞪着他,相较于以往任何一个女人的娇眸,她的敌意倒是显得毫不避讳。   他几乎以为她消失了。   她明明生活在韩王府,却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也不再提及复仇,他几乎以为她要放弃。   原来,她还在。   “今晚,你到我房里来伺侯我。”   南烈羲隔着三步的距离,看着她,眼底是高深莫测的颜色,对于她,宛如倨傲的宠幸。   。 015 亲自调教   琥珀微微眯起浅棕色眸子,她暗暗握紧那一朵海棠花,方才在风中练习都不觉得冷,但跟南烈羲独处,已然让她觉得不敢直视他的脸,手脚麻木。   她这种表情,更激起南烈羲的兴致,俊美容颜堪比恶劣顽徒,他抬起手,还未触碰到她的白嫩夫颊,琥珀却早已先一步闪过。   他今日兴致很高,没跟她一般计较。   “不明白?”他沉笑,语意浑沌暧昧,黑眸里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而在那笑意背后,拥有更多教人羞于启齿的火热。“无妨,人来就明白了,我会将你教到完全懂。”   她依旧满心戒备,花浆摩挲着她的手心,她皱眉,没有半分愉悦。“教我什么?”   “教你复仇的办法啊。”他的语气变得轻柔许多,性感的薄唇微微上扬,白牙森然,这种大善人模样,跟他原本的阴鹜形象,相差太远。   琥珀清亮美丽的眸子闪耀着微光,像是星辰,她若有所思,这等的表情映入南烈羲的眼底,一道讳莫如深转瞬即逝,她没发觉。   “本王跟上官家的血案无关,还不信?”他终于知道她为何躲着他,原来是把他当成是灭口凶手。他的语气,变得阴沉,一把扼住她的纤细右手腕,力道稍大,就足够让她疼得龇牙咧嘴。   他的解释,更像是为逮捕野兽的铁夹上丢上一块香喷喷的鲜肉,为了要引诱猎物,一步步踩入他的陷阱。他的语气变得凉薄,冷叱一声。“本王若是铁定了心要除掉不顺眼的人,几十条人命都杀了,还在乎多除掉一个吗?”   琥珀全身一僵,蓦地面无表情,全然顾不得那禁锢自己的用力手掌,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你说我?”   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染上张狂俊颜,他高贵,却又吐露残忍的言语。“本王做的事,都是干脆利落,不留后患的。”   “你虽然不说,但本王知道,你一定很想除掉那个假王妃,毕竟,她如今占有的可是你应得的位置,还有,你的夫君啊——”南烈羲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许多,他缓缓扳过她纤细柔弱的肩头,要她面对着庭院中的小小池塘而站立,琥珀垂下眼眸,望着清水中的倒影,仿佛有一瞬间被蛊惑。   那是多久之前的迷惑了,当她朦朦胧胧的眼底,嵌入了轩辕睿的清隽容颜——琥珀微微怔了怔,他日等她找出血案的凶手,她又该何去何从,轩辕睿身边的那个位置,会属于她吗?   她沉默地陷入追忆,却不曾发觉,那清水倒影中自己的身后,那绝艳俊颜,有一瞬间斜佞的扭曲。   水上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来,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   一顶粉色轻轿,在夜色初临之前,缓缓停靠在韩王府门前,一名女子,盈盈走下来。她抬起眼眸,细密的睫毛一闪,眼睛睁开,竟是一双极美极媚的大眼睛,眼梢上吊,眼波欲流,有一种让人色授魂与的魅力。   她穿着红色罗裙,是极大胆惹火的款式,两条细细的红丝吊带系在雪白双肩上,香肩全露,酥胸半露,一条黑狐狸皮毛裹在她的脖颈之上,替她御寒,更显出几分常人稍有的贵态。这名女子约莫二十年纪,腰肢纤细,身姿丰盈,红裙玉肤,姿色动人。   她不用通报便走入韩王府,更显出她与韩王的关系匪浅,推开门,女子噙着笑意进入南烈羲的房间。   那个男人伫立在窗台前,望着窗外景致,一身上好料子缝制的蓝袍子,更显出他的气势和尊贵。他举着酒杯,嗅着酒香的浓郁气味,微微眯起黑眸,因为不远处,一名小小的白色身影,被一名侍女,带去某个地方。   熟悉的玫瑰香气,充斥在空气中,南烈羲根本不用想,就知道虞姬进屋了。这名风姿卓越的女子,是烟雨楼的头牌,也是能够近身他的女人。涂着红色蔻丹的白嫩玉手,缓缓攀附上南烈羲的肩膀,她贴在他的身侧,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王爷,今日你看起来很高兴——”   “本王找到一个逗趣的好法子。虞姬,你看看,这丫头如何?”南烈羲沉笑,眼看着琥珀走的越来越近,却是走往他隔壁的房间,这是他的命令,他在等看一出好戏。   人走近了,前头的婢女抬高了手中灯笼,后面的女孩顿了顿,抬起眼眸,婢女跟女孩说着什么,她微微点头。   虞姬打量着这个女娃,微笑,并无太多的在意。“这丫头,倒是真标致,若是被妈妈看到了,那夜,绝对可以卖出上千两银子的高价。”   南烈羲却只是笑而不语,虞姬柔嫩的素手缓缓滑入南烈羲的衣衫,覆上他的坚实胸膛,体内一抹情愫已然炽燃,心底有些芥蒂,她都到了南烈羲身边,他却一言都不曾看过她。偏偏隔了半个月未曾见面,她无比想念这个男人,他俊美容颜,还有,多少男人都自叹不如的强魄身体。   这般想着,她的眼眸,覆上一层尖锐的颜色,却还是维持微笑模样:“王爷也看上这个丫头了?”   南烈羲却顺水推舟,并不急着否认,眼看着琥珀独自走入那间屋子等待,他才转过身子,黑眸停留在虞姬精心妆扮过的妩媚容颜上,她的手依然停留在他的胸前,挑拨着男女之间那暧昧关系。他享受着她费力的取悦,薄唇边溢出低沉的笑。“她可比虞姬你单纯很多啊,男人都喜欢单纯的女人,本王也不该是例外。”   虞姬轻轻贴在南烈羲身侧,回想着那张稚气未脱的童颜,她却不轻易泄露自己的嫉妒。凤眼轻挑,她柔若无骨的娇躯,若有若无轻轻扭动,试图要这个男人情动。“王爷花了多少钱两买来的贱丫头?”   南烈羲的手掌捻揉着虞姬的丰盈,眼前的女人,柔媚姿色,已经是女子之中上乘,他的黑眸之内覆上炽燃。“不用一文钱。”   “原来是个不花钱的暖床工具,也对,王爷身边的确需要有女人侍寝,偏偏虞姬不能每夜陪伴。”虞姬说的自然大方,柔嫩小手已然抽出,她等待成为韩王的女人,千方百计维持他对自己的新鲜感觉,如今越来越顺利,怎么突然杀出个十来岁的青涩小丫头?这一点,让她很是介怀。   南烈羲的露骨目光,从虞姬的脖颈之上,缓缓游离,那妖娆的黑色狐皮之下,是毫不遮掩的女子丰盈,这个女人每回见他,总是大费周章。他眼神一沉,见虞姬笑着探问。   “小丫头的滋味,总是鲜美,不过青涩木讷,如何满足的了王爷?”   “你跟了本王几年了,难道不知道,本王最爱狩猎新鲜玩意儿?”南烈羲调侃,这一句话却让虞姬心中大惊,看不透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需要虞姬帮王爷调教那小丫头吗?”虞姬抬起凤眼,噙着笑意,只要南烈羲同意,她一定用青楼的法子,好好“调教”那丫头。她可容不下,这等卑贱奴婢,跟她抢这个男人,她表面顺从妩媚,却心机深沉。   “本王会亲自调教她。”南烈羲一把扯下她身上的红袍,黑眸一扫,已然不给她多话的机会。    016 你赢了   婢女让她等一会儿,说韩王有事要忙,琥珀走入这件灯火通明的屋子,谁让这韩王府实在极尽奢侈,光是南烈羲的寝房,便有好几间屋子,真是跟皇帝没啥两样。   只是这间屋子,出乎意料的死寂。   那深紫色的帘子之后,仿佛有什么动静,琥珀微微蹙眉,以为是风吹动了帘子,可是环顾四周,窗户紧闭。   帘子之后的黑暗和安谧,却藏着让人害怕的异动,琥珀蹙眉,站起身来,越靠近,越听得清晰,有呼吸声。   除了她之外,就算她屏息凝神,一阵阵呼吸声,传入她的耳畔。   她壮大着胆子,走到帘子之后,轻轻拨开帘子,看清楚帘子之后是什么,她突地忘了呼吸。   是狗,不,不是一般的狗,一头是灰白色的皮毛,一头是油亮黑色皮毛,如今发觉了琥珀闯入的它们,开始蠢蠢欲动。   它们身上的铁链,居然早已松掉了,两头獒犬不知琥珀从哪里冒出来,正张着血盆大口,对她汪汪地吠个不停。   两条极大的獒犬,对着她龇牙咧嘴,尖锐的爪子又抓又扒,身子立起来比成年男子还要高,更不把个头娇小的琥珀放在眼里,它们扑上来的时候,地面都为之震动,力量大得惊人。   琥珀眼神一沉,奔向门边,却发觉门已经从外反锁,她根本出不去。   身后不悦的咆哮,随着炽热的呼吸,传入琥珀的耳边。   还能是谁的安排?!   是南烈羲。   他是要她拿那身细皮嫩肉去喂它们,他等着欣赏自己被獒犬撕裂的模样,这是他今夜想看的闹剧,而她,是迷失走入这一场闹剧的主角。   这两只獒犬被她的闯入吵醒了,更觉得饥饿,如今琥珀送上门来,正好当它们的晚饭。   两头獒犬瞪着琥珀,不怀好意地逼近,肩膀抖动,露出森白的了牙。垂涎的口水,缓缓滑下,低落在地面上。   “救命…….开开门……”琥珀的声音透过厚门扉传来,有些模糊。   在男女欲望中沉浮的女子微微抬起凤眼,不喜欢有人打扰他们的好事,不过却看到南烈羲的嘴角,残留着阴冷的笑。   “那丫头吵什么?”她可不觉得,他们的欢爱,需要有人伴奏。   “这里头有狗。”南烈羲说。   狗?南烈羲从西域买来的那两头獒犬?一身不可抗拒的炽热,让她更渴望缠绕这个俊美的韩王,偏偏因为他的漫不经心的回答,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男人,实在太残忍。   呼救声,渐渐小了。   琥珀的小手,默默离开木门,她怎么会忘记,这里是谁的府邸,没有韩王的命令,谁敢替她开门?!她拔下黑发中的银簪子,花心扭动,银线甩出。   那只黑色獒犬,已然扑上前来,琥珀甩出银鞭,重重击打在獒犬身上,那银线看似轻盈,击打下去,却是刺痛难忍,獒犬疾呼一声,已然被惹怒,一旁的灰色獒犬更是气势汹汹,一起扑了上来。   她费力抽着银鞭,但无奈她的力道不够,头几下还能击退獒犬们的进攻,没多久就气喘吁吁,无力招架。她还未养好伤,现在耗费全部力气,已经疲惫了。   到最后,两只巨大的獒犬,跟娇小身子,扭打在一起。獒犬亮出尖利牙齿,她的指尖深深陷入獒犬皮毛,只要有一个疏忽,她就会变成一顿丰盛晚餐。   半响之后。   “彭——”   大门,被大力撞开。   答答,答答……   脚步声,听来有些异样,仿佛是谁拖着脚,一步步挪动过来的诡异声响。   偌大的朱红色的书桌上,小麦色强健的男性体魄,压制住娇娆的红衣美女,两人的身躯在火光下起伏。   从她的角度,恰好可以瞧见,他凌乱的发散在颈后,肩上布满汗水,肌肉贲起的手臂上扣着鲜红蔻丹细指,腰上环着修长玉腿。   书桌上的那两人,正忙得不可开交,没发现多了个参观者。红衣美女紧闭着双眼,欲仙欲死的娇吟,承受着强有力的冲击。她的发髻散乱,全身紧绷,被摆布得神志不清。   这个韩王,实在太会对付女人了,就连十五岁开始成为招牌姑娘的她,也无法掌握主动。   “王爷…….”娇嗔从红唇中溢出,她还未到达极致享乐的境界,那男人却将目光,转移开去。   南烈羲不再理会虞姬的不满,浓眉微蹙,黑眸一闪,因为有人给他一个惊喜。   “啊——”虞姬顺着南烈羲的目光滑过一旁,却只见十步开外的距离,一个白衣少女垂着双手,站在那里。这一看,吓得虞姬什么兴致都没了,全身火热欲望,一下子被冷水浇灭,低呼一声。   她的白衣之上,有数不清的血花绽放,青丝垂着,挡住一半容颜,她就那么安静地凝着他们,宛若幽暗鬼魅。   南烈羲从虞姬的身体内退了出来,从容披上华袍,袍子挡不住精壮胸膛和瘦长身躯,更显得迷人慵懒。他仿佛无事发生的优雅自然,走到琥珀的面前。她默然不语,似乎失去了魂魄,他饶有兴味地盯着这个白衣少女,欣赏着她一身血痕。   他噙着一抹笑,琥珀来的不是时候,他还未曾从虞姬身上得到充足餍足,他给琥珀的时间是半个时辰之后,偏偏,她给了他一个惊喜。“这么快就出来了?”   “嗯。”白衣少女不曾抬头,很轻很柔的声音从口中溢出,像是被操控的木偶一般,回答主人的问话。   琥珀想抬起头来,全身却使不上半点力气。她难受地发出低吟声,只是轻轻呼吸,就觉得背上传来剧烈的疼痛。   南烈羲神色一柔,手掌覆上她的夫颊,替她理顺挡住惨白小脸的青丝,仿佛情人般的亲密。青丝被拨到一旁,露出那不画而黛的眉毛、不点而丹的红唇,挺而高的鼻梁,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她那一双灵灿动人的瞳眸。可惜,这双眼眸,此刻却变得空白仓惶。   她真是,他见过胆色最出众的女人。   寻常女儿家,看到那比人还高凶猛的獒犬,早就吓哭了。他的指腹划过那柔嫩眼角,啧啧,居然依旧没有半滴眼泪,真是倔强的女娃。   他抱着她的娇小身躯,完全不在乎被鲜血染脏了华丽袍子,虞姬在身后看着,不禁怒火中烧。   等等,这个少女怎么越看越眼熟?虞姬蹙着眉头。   “唔——”琥珀轻吟一声,本能的探手一摸,却发现触手温黏,跟手脚的冰冷截然不同。她低下头,就着月光一看,赫然发现自个儿染了满手的鲜红。   全身寒冷的琥珀,即便不太清醒,却还是奋力推开那人的禁锢,娇小的身子离了他的怀抱,只是因为寒冷,开始轻轻抖颤。她冷得脸儿发白,衬着那几络被汗水浸湿的湿发,看来格外狼狈,也格外让人心怜。   “王爷,夜都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欲求不满的娇柔声音,出现在南烈羲身后,虞姬可不懂,这个危险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生嫩的少女玩玩就算,哪里能长久?!跟他最契合的女人,只能是自己。   “虞姬,你走吧。”南烈羲幽幽地凝视着琥珀空洞的眼神,下了逐客令,但对象却是身后的娇美女人。   虞姬不敢置信,这个少女的存在,让她觉得是一种威胁,而南烈羲的袒护,也让她忐忑不安。“什么?”   “我已经找到比你更适合的玩具了。”南烈羲冷沉的声音中,是不容置疑,他的眼眸缓缓扫过虞姬的玉体,眼底的炽热,却已经冷却。   即便是男欢女爱的游戏,他也不让其他人主宰说开始或是结束的权力。   他要就要,不要,也容不得女人多说半个字。   “你赢了。”他冷冷读着琥珀眼底的无力,说出不带情绪的称赞,那一瞬间,邪妄诡谲的笑意,覆上他俊邪的眉眼。    017 初吻   “真惨。”   赵老三收拾着两只受伤的獒犬,也不知道它们跟哪里来的野狗打了一架满身是伤,往日威风凛凛凶气十足的架势,现在怎么看都变得可怜兮兮。这是韩王养在身边的獒犬,名贵而且聪明,闯入的陌生人,都会被活活咬伤。   赵老三的轻蔑,獒犬听得出来一般瞪了他一眼,再度露出獠牙,低咆两声。   他立刻闭嘴,小心翼翼擦干獒犬身上的血迹。刚刚起身,突地踩到了什么,差点摔了一跤。   这是……他弯下腰,拾起那银闪闪的物什,一看清是那只蝴蝶花的簪子,银线上满是血迹,赵老三蓦地脸色一白。   南烈羲的门口,传出大力的敲门声,赵老三的嗓音浑厚有力,也扰人清梦。   “主子,主子你在吗?”   “进来。”南烈羲开口,下一瞬,赵老三冲了进来。   “丫头是在主子这里吧。”   南烈羲径直离开床榻,慵懒地倚靠在窗边的软榻之上,眼看着赵老三扑到床边,呆呆站在边上。   琥珀,躺在韩王的床上。   她紧闭着眼眸,眼眶下是一片黑晕,仿佛疲惫至极,她不断地冒出冷汗,呼吸不稳,单薄的白衣上尽是血迹,赵老三根本分辨不清,到底她的身上,伤了几处。   说她活着,却像是死了,说她死了,却还有淡淡呼吸。   “爷——”赵老三再也看不下去了,明知南烈羲下手很绝,却是公私分明,不过琥珀这丫头跟王爷无冤无仇,主子何必总是针对她呢?她才十来岁,这么折腾下去,是要死人的呀。   他终于下了决心,准备把琥珀养在府外,他杀人得到的报酬,也足够养得起一个丫头。   “往后,她就是本王的女人。”   南烈羲酷帅的脸上没有表情,读不出情绪,墨色的眼睛有如宝石,闪耀着逼人的光辉。   “主子,这不好吧,丫头这么小,她她她……不行的呀。”   赵老三的面色,顿时变得僵硬尴尬。昨晚,丫头一夜未归,该不会,是被主子活活折磨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吧。   赵老三的话,南烈羲根本听不进去,他品着上等的茶水,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还有,你给我吩咐下去,派人整理一份名单。”   “名单?”   “她仇人的名单。”南烈羲扯唇一笑,这丫头的潜力,比他想象中要来的强。表面是柔弱的小姐,内心却藏着巨大的能量,怎么都不肯低头妥协,心心念念就是复仇,让她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摇头。   真是,天生适合用来复仇的一枚棋子。   第二日,深夜。   琥珀幽幽转醒的时候,房间空无一人,除了南烈羲,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在他的屋子,众多疑问涌到舌尖,红嫩的唇半张,刚想说话,却陡然觉得胸口一疼。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勇敢?”   南烈羲的长指,轻轻纠缠上她鬓角的发丝,他自顾自地把玩着那柔顺的青丝,幽幽地问了一句。   他突然想起,上官洪的独子与儿媳,皆为前朝将军,这丫头没有继承他们对武术的天赋异禀,倒是继承了一身是胆的不怕死。   琥珀的眼睫,很缓慢,很缓慢地煽动着,她似乎还没有醒过来,还活在这个噩梦之中。   一抹刺痛,无声无息,繁衍在心口,然后,渐渐蔓延开来。   “你勾起我的兴趣了,只要你乖乖的,本王会替你报仇的。”南烈羲的黑眸扫过她纤细的身子,眸光浓了几分,却仍是面无表情。   “我不会……再听你的……”就算喉咙疼得像是烧起来,她也要说,只是这种不被驯服的姿态太刺眼,惹来对方不悦。   无力小手,捶在他的胸膛,虽然没有杀伤力,却是对南烈羲的挑衅。   好冷酷的眼睛,暗示着她敢再动手,就绝不轻饶她。   “那么,你是想死了?”低沉的男性嗓音响起,冰冷而没有情绪。   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就让整间尾子气氛降至冰点,让人怀疑室内是否突然刮起瑟瑟寒风,否则为何他一开口,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他对她的忍让,也是有限的,无人不用为惹恼他,付出代价。   “除了出卖你的身子,你没有半点用处。反正一样要做娼妓,投靠男人,本王自然会是你最好的主顾。”   他为何改变主意,为何愿意帮她,似乎还有隐情,她难以看清的理由。   “报仇跟尊严,你觉得哪个更重要?”南烈羲蓦地用力,揪住她的一尾发丝,漠然的凌烈,让琥珀即便微眯起眼眸,也忽略不掉。   发丝上传来的疼痛,让她的理智,更加清晰,不过比起身上无数个伤口而言,那点疼痛实在不值一提。   琥珀几乎是豁然开朗。   她恨南烈羲。   但她要隐藏起这种恨意,她上官琥珀要活的日子还很长,跟南烈羲公然作对,她讨不到半点好处。她让他改变了主意,做出了决定,要想找出血案的蛛丝马迹,就指日可待。   “韩王,你喜欢没尊严的女人?”   她朝着那个可恶的男人微笑,太多人说琥珀的笑容可爱迷人,她笑的眉眼弯弯,跟天上的弯月一般温柔顺从,让人看不到她张牙舞爪的嚣张。   南烈羲笑的很深,黑眸幽深,她每回恭恭敬敬喊他一声韩王,心里一定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他不急着拆穿,这场好戏才刚刚上演。   十六岁就碰女人,风月手腕,南烈羲自然熟稔,女人的一个表情一个神态,他就可以看穿。   琥珀被他炽热的目光盯得很不自在,她转开视线,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热能,包裹了她的四周。   他的接近与举止让她感到胆怯。在情欲方面她极为生嫩,当他存心挑逗戏玩,她根本不是对手。   她想挣扎抗议,但是在抬头的一瞬间,他的俊颜却猝然封上她的粉唇。   她蓦地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瞳,呼吸被人堵住一般无措——他在做什么?!   他的唇就已经俘虏了她,灵活的舌探及了她的口中,纠缠着她的小舌,吸吮她口中的香甜。她瞪大了眼睛,却因为从他身上汹涌袭来的强烈气势而晕眩,四肢百骸都在他的摆布下筋酥骨软。   “看来,你要学的,还很多。”   他最终离开她的唇,撑起身子看她,脸上有一抹邪气而得意的笑。双手撑着床,倾身向她的南烈羲,背着光的脸有着一股近乎邪气的神秘,一双深邃的眸子因为方才的激情蒙上一股神采,既危险又魅惑人心。   今日只是个开端,她绝不可能逃出他的掌心。    018 我是谁   脏。   她不断用清水沾着粉色丝帕,一遍遍用力擦拭着粉唇,直到娇嫩的唇瓣微微红肿也不肯罢休。   就在南烈羲霸道的稳住她的时候,她突然想起,那一夜,浑浑噩噩的自己,站在书桌一旁,看到南烈羲跟那个青楼女人在做的勾当是什么。   她厌恶南烈羲的触碰,但他却昭告全府上下,她拥有自由出入王府的自由,甚至把她的房间安排在他的寝室之内,这个决定无疑不是在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女人。   只是一个吻而已,她却已经可以预见,只要南烈羲想要,他迟早什么都要得到手。   但她的自由,却是枷锁,南烈羲是清楚的,她若是随处乱走,京城的每个角落都是她的画像,巨额赏金足够让任何人为之疯狂。   “丫头。”   谁在身后呼唤她,琥珀默默转过身子,赵老三一脸笑容,大步走向前。   “今儿个我们出门去吧。”   琥珀蹙眉,下一瞬她绽放轻柔笑容,却是摇摇头。   “你到王府也快半个月了,如今伤口渐渐痊愈了,也该出去走走散散心的。”赵老三一心为她着想,仿佛琥珀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好吧,有三叔保护我,我什么都不怕。”她挤出一抹明艳笑花,不愿让他失望,也说不清为何心里也有一抹蠢动,不肯安静下来。   她跟着赵老三行走,白纱蒙上她的容颜,只剩下那眉眼在外,眼眸打量着繁华热闹的街道。   然后,她的脚步,突然停下。   眼前,是睿王府。   一顶蓝色轻轿停下,其中的男人走出,睿王府的官家出来迎接,同轩辕睿说着什么话。他今日穿着碧色金线的常服,玉冠束发,他温润如玉的面容,带着几分温和笑容。   他总是这么温煦如风,但在刑场上看着侩子手砍下她头颅那一瞬间,他却冷酷的宛如万年冰霜。琥珀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再度遇到轩辕睿,但看到他,她的双脚像是定在青石板上,一步也跨不出去。   细微的情绪在这个时候逐渐变得清晰,凝结为某种沸腾的情绪。但那情绪太过强烈,强烈得让琥珀不敢去触碰,只能隐隐地埋在心中最深处。   轩辕睿察觉的到,有人在看着他,不是无意间的瞥视,而是专注的观望。   他抬起俊颜,看着那一抹白色纤细娇小的身影缓慢走来,站在一旁静默地看着他。她虽然蒙上白纱,看不清真实面容,却让他隐隐觉得,她的模样十分苍白憔悴,仿佛风一吹就会飘然消失,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凝着忧伤,透明得像是水晶。   那琥珀色的眼瞳,在阳光照耀之下,闪烁着浅浅的美丽,不妖娆,不华丽,却是一副惊人光华。   记忆中,仿佛有一角被掀开,一些遥远模糊的往事在翻滚跳跃,他似乎曾经见过她。   在哪里呢?   “王爷,你回来了,妾身准备了午膳,等你一起用膳呢。”   一个欣喜的娇柔嗓音,伴随着女子的莲步轻摇,出现在琥珀的眼瞳中。那个“王妃”一身美丽的粉紫色华袍,裙摆处袖口处纹绣着云纹,白色绣鞋,宛若出尘仙子。她梳着妇髻,脖颈上挂着珍珠串珠,虽不奢华,却凸显出来这个王妃过的有声有色,她看着轩辕睿的眸光,温暖的几乎要刺伤琥珀的眼睛。   那是她原本要过的生活,她真不甘心,自己变成街头老鼠人人喊打,那个女人代替她霸占她的身份,汲取温柔王爷夫君的宠爱,让她只能躲在最阴暗的地狱,苟且偷生!   她用力咬咬唇,粉唇瞬间充血,变成朱红色,琥珀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些。她一定要快点离开,若是继续待在他的身边,她一定会变得愈来愈奇怪。像现在,她的视线就已经快要离不开他了。   即使,她恨他。   即使,她怨他。   “好。”轩辕睿点头,转过身去,他生在皇室,这辈子见过的美丽女人实在太多,却没有几个让他记忆尤甚。   但,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其中的忧伤几乎让人的心里,很不好过。   到底是谁呢?   轩辕睿扪心自问,再一抬头,那女子却已然走远。   一股不安,在他心里缓缓漾开,她纤细身影渐行渐远,宛若一片孤苦无依的浮萍,让人心酸。   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赵老三一路走着,方才就觉得琥珀痴痴地望着一处,很是异样,他刚顾着给她买些好玩玩意儿,一转头,才低呼一声。“丫头你哭什么?”   难道是难得出府太激动,喜极而泣?否则,那长睫毛上的晶莹泪光,又是什么?!   “我哪有哭?”她笑,矢口否认,闪着泪光的眼睛,愈发俏丽。她咬牙,强忍咽下心口的苦涩和辛酸。   手里接过赵老三为她买来的棉花糖,白花花一大只,下一瞬,她笑的灿烂,丁香小舌探出,舔着棉花糖,糖汁沾染味蕾,让她可自欺欺人,伪装甜蜜的笑靥。“三叔,你可要帮我。”   她如今的身份不同,南烈羲的默认,让她得到韩王府更多人的敬畏。   “那当然,你看中了什么?我帮你买啊。”赵老三就是无法抵御琥珀的少女笑容,如今两人感情更深,琥珀一个撒娇,他就恨不得花光身上所有银两,讨得她那甜美的笑和娇软的嗓音。   眸光一闪,琥珀柳眉微蹙,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我看中了,但那不是我的,你说怎么办?”   “那容易啊,偷呗。”赵老三是个粗人,不假思索就回答了。   清亮的眸子闪过一道不大不小的火焰,琥珀轻灵面容,更显得狡黠。“可是有人严加看守,很难偷哎。”   “你岂不是小看三叔的本事了?”他拍拍胸脯,杀人都不在话下,偷东西更不放在眼里。   琥珀突然笑意一敛,她说的万分认真。“三叔你帮我这次,我会感谢你的。”   “你要什么?”赵老三询问。   “人。”   她的笑意,扬起,笑的身子都轻颤起来,当她平静下来的时候,那一双浅棕色眸子,阴霾占据其中,久久散不开。   用力咬着唇,忍住不再去理会他。她没有胆量求证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有什么涵义。   这世道已经坏了。   那么,她也只能同流合污了。   她要赵老三,把那个假琥珀,带出来。   深夜。   赵老三扛着一个白色布袋,疾步行走在夜色中,直到韩王府最偏僻的院子之内,那里有一点光亮,表示有人在内。   一脚踢开门去,赵老三把布袋放在地上,拆开来,其中的女子像是没有生命一般,瘫软在一旁。   “三叔,这么顺利啊。”说话的是一名白衣女子,她望着脚边的娇躯,噙着笑意。   “睿王爷出门了。”赵老三话不多说,只是简单交代。“我封住她的哑穴,她不能呼救,半个时辰之后会自动解开。”   “谢谢三叔。”娇软的嗓音扬声,隐藏不住她的愉悦情绪,她见赵老三退了出去,琥珀才默默蹲下身子。   这个女人,看起来要醒了呢。   她偏着螓首,黑丝垂在胸前,一脸绚烂笑容,等待着昏倒的女人,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睛,看清楚就在咫尺之间笑看着她的是琥珀,蓦地脸色惨白,想要挣脱手脚的麻绳。   琥珀读出她满心惊慌失措和想要呐喊尖叫的神色,却是一脸无辜,凑近女人的清美脸庞,笑着问道。   “啊,你要跟我说什么?”   女人张着嘴,却什么都喊不出,她很慌乱,没有想过一觉醒来,居然会是这样的重逢。   琥珀粉唇依旧轻扬,微笑的弧度看起来清新可人,她自顾自跟女人打招呼。“我先说吧,我们好久不见了。”   女人的眼底,是很难掩饰的忐忑和惊恐,毕竟睿王府守卫森严,她根本没想过她会落在歹人的手中。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如果你是上官琥珀,我又是谁呢?”   琥珀的眸光转深,她蹲在女子的面前,那姿态宛如悠然顽童。   然后,她浅笑吟吟,问出这一句。    019 染毒   琥珀观望着女子愤恨的目光,她蹙眉,深吸一口气,笑容变淡,眼神猝然凌厉。   “不得不说,你比我更像上官琥珀,更像一个大家闺秀。”   女人恨恨地瞪着琥珀,不低头。   “轩辕睿相信你,因为出嫁那天,跑向他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无人知道,她在新婚那日,真正遭遇了什么。   只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   琥珀轻笑,这个女子的脸色愈发苍白,看似温柔面容,却突然生出清冷。   “要不要同我说说看,谁让你代替我的?”   女人把头偏向一边,不理会琥珀的和善的逼问,琥珀冷眼看她,嘴角的笑容,却更加明朗。   她站起身来,热情地取来纸笔,塞入女子的手中,麻绳系的不松,但要勉强写字也不难。   “不能说话,那写字吧,宰相家的小姐肯定会写字,而且,写的一手好字吧。”   琥珀的过分热情,却被女人冷冷一瞥,她紧闭着嘴儿,丝毫不肯动弹,也没有要招出主事者的意思。   “今夜,你若是不跟我坦白,我不好放你走的。”琥珀淡淡睇着她,俏脸上再无任何笑容,她说的冷沉,不同以往的开朗,被阴霾覆盖。   女子的眼眸之中,满满尽是轻蔑,似乎根本看不起眼前这个少女。毛笔被塞入她的手心无数回,却也被丢出去无数回,墨汁染上琥珀的指尖,她突然停下动作。   “我没死,你却如此快活,不公平。”琥珀垂着眼眸,这个女人并不简单,她对上官家知晓的不比自己少,所以才能滴水不漏八面玲珑的扮演自己的角色。如今看,她不怕死,也不说出她身后的主子,纵然自己杀了这个女人,恐怕也无济于事。   杀人。   这个念头,何时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琥珀蓦地失去笑容,她默然无声,内心却百转千回,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等模样。   “我会让你走,不过,有点不甘心。”琥珀从腰际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倒出一颗褐色圆乎乎的丸子,趁着女子不注意,抛入她的口中。她笑的甜蜜,一副善良模样,似乎是乐于分享的孩子。“吃颗糖豆吧,这是我最爱吃的口味。”   女人拼命摇头,想要抿着嘴儿,不过琥珀扣着她的下颚,丝毫不放。   这白衣少女逮着机会怎么会善待她?   那甜甜的褐色药丸从她的喉咙滑下,她还来不及吐出,已然滑入她的体内,她不断咳嗽,咳得满脸通红,想要呕出却始终无果。   “时辰不早了,轩辕睿要回府了,你也回去吧。”琥珀拍了拍双掌,站起身来,说的一身轻松。   背着光的娇颜,无人看透,是否也跟她说话的语气一样无所谓。   她坐在屋子之内,若有所思,烛光在她白皙容颜上闪耀,她眼看着赵老三背着那女人再度送回睿王府,面无表情的淡然。   赵老三回屋了,琥珀噙着笑倒杯茶,送到他的手边,赵老三有些疑惑,问了句。“你给她吃的啥啊,丫头。”   啧啧,那女人肯定以为丫头给她吃了什么厉害了不得的毒药丸子了。   “糖豆啊,三叔今天在街上给我买的,喏,你要吃吗?”琥珀从腰际的小瓷瓶中,道出好几颗褐色糖豆,大方地递给赵老三,见他不感兴趣,她自个儿将糖豆塞入口中,含着那甜蜜滋味,神色不变。   那琥珀眼眸一沉,她的笑容流逝,她要那个女人先尝尝恐惧的滋味而已。   “三叔,你想想看,如果以为自己中毒了,一定会马上去找自己的主子哭诉吧。”   琥珀盯着那微微摇曳的蜡烛火舌,眼神清澈,幽幽丢下这一句话。她只要让三叔跟着那女子,自然就可以找到阴谋背后的始作俑者。   “没错,还要跟她的主子通报一声,该死的人还活着。”   这一道冷漠的嗓音,从门外传出,琥珀蓦地站起身子,眼看着南烈羲从黑暗夜色中走出来,俊颜紧绷,没有半分笑容,宛若深夜出现在人世间的恶魔修罗。   “你怎么会知道——”琥珀顿时血色全无,蓦地心里一凉,将目光转向赵老三,他不敢看她,琥珀才恍然大悟。   赵老三是南烈羲的食客,就算替她办事,也不可以隐瞒南烈羲。   “你先出去。”南烈羲冷着脸,看着她说话,但识趣出去的确是赵老三,他支开其他人,特别是可以保护自己的赵老三,更让琥珀内心剧烈不安。   门被关上了。   “我以为你会杀了她。”   南烈羲眸子生冷,落在琥珀的身上,他才是掌控全局的人,琥珀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他的眼线。   琥珀在心中冷笑,他这个十恶不赦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嘲讽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南烈羲危险的眸子,懒懒地眯起,今夜琥珀的另一面,他看得清晰。她不柔弱,这个脾气激烈的小女人,其实心思透明得像是水晶,轻而易举地就被看清了,喜怒哀乐全都写在那张美丽的脸庞上,藏也藏不住。她不像是他见过的那些女人,她的所有情绪都是真实的,没有半分伪装。   而如今,她却开始掩藏自己的情绪,这一点,让他不悦。   “我很想杀了她。”她这么回应,清澈的大眼睛,直直望着他。   南烈羲俊颜冷淡,说话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血腥藏在最深处,不见光。他说的虚伪,不像认真:“要不要本王派人动手?”   她淡淡笑着,说话的身段放软许多,残留童女稚气甜蜜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她在征求着他的意见。“韩王,你说过,要帮我复仇,如果你又改主意了,至少跟我说一声。”   “本王可以预见,你要复仇这条路,漫长艰辛,你以为是一天两天可以揭开谜底的小事?”   他一手扼住她的纤细手腕,把她拉近自己身边,炽燃的目光锁住她的娇躯,眸光藏着很难揣摩的意味。   这个少女像是一朵最纯净的花朵,而因为仇恨,要淬上毒,她从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渐渐在变化。   这种变化,让她的眸子内,多了狡黠和深沉,也让她多了自保的手段,不再任人宰割。   “那就把我培养成,厉害的人吧。”   她扬起白皙小脸,默默望着这个俊美无俦却心机歹毒的男人,她的单纯在世间行不通,别人坏,她只能更坏。   双眉一扬,那双阴鹜的黑眸蓦地透出邪魅的光,在琥珀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陡然伸出双手,猛地就将她的身子拉进怀里。“只因你今日看到了轩辕睿?”   她放软姿态,她焕然一新,她收拾倔强脾气,她恳求他的调教,只为了——那个男人。   那个,她名义上的夫君。   。    020 妥协   她低呼一声,纤细的肩膀因为撞上结实的肌肉,有些微微的疼,她又疼又慌地抬起头来,望进一双精月迸射的黑眸里。   不知为何,她厌恶轩辕睿的名字,从南烈羲的口中说出。   即便她恨轩辕睿,那是她心中的秘密,除了恨还有更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那是除了她自己,无人揣摩的清楚。   她眯起眼睛看着他,不满他的举动。她澄澈的眼睛,有着野性的光芒,缠绕着复杂的神色,有几分困惑、几分厌恶。   “你忘了你的丈夫轩辕睿,对那个女人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他们夫妻之间的互动?他会脱下那女人的衣裳,他会霸占她的身体,他会跟她缠绵悱恻……新婚夫妻如胶似漆,干柴烈火激烈的让人难以想象,不是吗?”在手掌下的女性躯体是那么纤细而柔弱,没有任何抗拒的力量,他若是用力一些,她那身骨架说不定就散了。南烈羲冷笑,送出残忍的话语,他的寒意侵入她的身体,让她忍不住轻颤。   那双美丽眸子里的恐惧与不安,让他稍微平静下来。半晌之后,他才控制了手部的肌肉,松开了对她的箝制。   “够了,我不要听!”琥珀扬声喊道,那嗓音之内带着少女的哭腔,她对男女的闺房乐趣依旧是一知半解,但南烈羲这等露骨的话语,却还是轻而易举剥开了她的心,让她的心开始滴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难过。   她忐忑不安地说着,想要站开几步,发际却传来刺痛。南烈羲的动作仍旧蛮横,却多了一点温柔,握住她手腕的手减了几分力道,开始轻轻地抚摸着她轻颤的身躯。“轩辕睿,是你的敌人。”   她紧咬着双唇,不愿苟同他,她的心矛盾却又混乱,想要推开南烈羲,他强大的力道禁锢着她娇小单薄的身体,下一瞬,他的手得寸进尺,徐缓地探进了白纱,隔着白缎兜儿揉着少女的丰盈,粗糙有力的指尖带来强烈的刺激,令她剧烈地颤抖着。   她隐约察觉,南烈羲对她做的事,是不堪的,也是可耻的。   “你无耻!混蛋,放开我!”她手脚并用,不过少女的力气在南烈羲面前,更像是一种微不足道的挑衅,就像是脚边的小蚂蚁,不费吹灰之力他就可以制服。   南烈羲总让她觉得屈辱,偏偏他以折磨她为乐。   “想报仇,还想为轩辕睿守身如玉?该说你单纯天真,还是愚昧无知?”南烈羲不悦,她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一分分绽放,偏偏又带着孩子的蛮横。他蓦地扣住她的手腕,长臂压住她的身子,逼她痛苦的顺从。   撕拉。   她身上的白衣被他大力撕开,他对待衣物从不温柔相待,宛若高高在上的君主,她只是等待临幸的卑微女奴。   他没有马上霸占她,却只是冷漠地扶住她的身子,让她裸着身子面对着那面铜镜。   琥珀红了眼眶,看着自己白玉一般毫无遮蔽的身体成为镜中的倒影,宛若害羞的花骨朵一样,蒙上一层淡淡的粉色光泽。   她身上的白嫩肌肤,此刻却蜿蜒着一道道伤痕,在牢狱中的细长鞭伤,脖颈上的自尽伤口,被獒犬爪牙撕开的咬伤,大大小小,像是蜈蚣一般爬在她的身体上,丑陋的不堪入目。   南烈羲衣冠整齐地站在她身后,他冷冷淡淡瞥了她一眼,对她眼眶中倔强屈辱的泪光毫不在意,她的身体他不是第一次见,纤细合宜,肌肤宛若上等羊脂玉,无暇白皙,令人流连忘返。   羞人的画面,看得她全身烫红,匆忙的撇开小脸,一只大手却扣住她的下颚,不许她移开视线。   南烈羲阴冷的目光,停驻在铜镜之内,那摇晃的烛光,反射出微微的昏黄,他盯着那铜镜中的琥珀,语气轻柔,一个字一个字,落在她的心头。   “上官琥珀,你忘了你的目的、你的怨愤,以及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琥珀反抗的双手,无力垂在两侧,而他那该死的轻缓嗓音,好似勾魂摄魄的魅音,引诱着无知世人随之而去,踏入茫然未知的黄泉禁地。   她的人生,被南烈羲操控,被他一脚踩在地下。   但,他会帮她成为更强大的人。   ……   从那夜开始,她被当成是韩王的宠妾,他派人送来最华丽精致的衣裳和首饰,他派人教授她人情世故和计谋算计,他派人搜罗新鲜玩意儿,供她摆弄。   偌大的庭院,冬日阳光暖洋洋的,今日无风,花圃的腊梅花树绽放着点点金光,香气萦绕在整个院子内。   “小姐,你可别走近了。”贴身丫鬟见琥珀朝着前方走去,急忙出手揽住她,琥珀只能站在梅花树后,望着眼前的情景。   南烈羲背着她的方向,坐在偌大的花梨木椅内,他身着宝蓝色华服,只是一个背影而已,已经让人很难忽略他与生俱来的气势和肃杀。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却依旧化不开那浓郁阴冷。   他身前,跪着一个男人,琥珀看不清楚他的脸,仿佛那个人在对南烈羲交代什么。   琥珀不觉有异,正想转头,温暖的庭院内,突然响起啪的一声,清脆却绝不悦耳,让人联想到折断鸡骨头的声音。琥珀蓦地转头,只听得凌厉的哀嚎声响彻云霄,那人脸色青白,身躯痉孪,喷出血泉,在南烈羲的掌握下抖个不停。   南烈羲仍是维持冷酷的神情,没半点怜悯,接着挥手一扬,一个男人竟像个破娃娃,笔直撞任旁边的坚硬墙壁。   琥珀顿时血色全无,以手捂着唇,咽下一声低呼。又是一声哀嚎,那人的头往旁边一偏,立刻就昏了过去。从双腿扭曲的奇特角度看来,腿骨大概已经断成好几截了。   眼前的画面,让琥珀惊骇得无法动弹。   有人活生生在眼前被杀死,那种惊骇让她难以呼吸,她本能地后退几步,双腿不断颤抖,却还是移不开视线。   她只是一再听说,南烈羲有多么可怕,却是第一次亲眼证责。眼前的男人,完全就像是另一个人,冷酷得感觉不到温度,残忍的屠杀到手的猎物。   然后,她看到,南烈羲,转过头。   “过来,本王有话跟你说。”他轻笑着,笑容软化严酷,但狩猎般的目光,又让他看来有些吓人。    021 无价珍宝   她的脚不被自己的心使唤,麻木不仁地走向他的身边,他用那猎杀一条性命的有力手掌,拴住她的柔嫩小手,她几乎都闻得到,他身上华丽之下的血腥味道。   “怕什么?”   南烈羲薄唇微扬,她的脸色之上一闪而过的复杂,全部落在他的眼底,他仿佛嘲笑她的畏惧,当成说笑。   “三叔说,有线索了,琥珀是来感谢王爷的帮助。”琥珀朝着南烈羲,深深欠了个身,她虽性子倔强,却也是乖巧懂事,南烈羲虽然手段毒辣,只要帮她达成目的,那就够了。   南烈羲松开了手掌,扬手,示意下人将那男人的尸首收拾干净,丫鬟急忙惨白着脸儿将温水和手巾送来,他神态高雅清傲,俊美面庞上浮着午后阳光,那迷人的五官,几乎要将女人的心魄,都勾去。   见南烈羲迟迟不说话,琥珀更加焦虑,在韩王府不只是苟且偷生,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目的,便是揭穿这个大阴谋。但南烈羲这男人却虚实难辨,他诡计多端,她早就沉不住气,不满他的拖延。   她柳眉紧蹙,跪在南烈羲的身前,神色恳切,说的万分认真。“睿王妃第一时间去了什么地方,王爷,我想知道。”   “知道了,也许对你不是一件好事。”南烈羲淡淡睇着她,俊颜上再无任何笑容,似乎不愿多谈。   琥珀的心,一瞬间凉到了极点。她对南烈羲屈服下跪,他却什么都不说,更让她满心怨怼。   南烈羲瞧着她的反应,唇边的弧度却是一分分扩大,更显得邪恶。他压下俊颜,一副满不在乎的哄骗态度,黑眸之内是满满当当的笑容。“睿王妃不过是个棋子,但她背后的主子,不是你一个人对付的了的。他既然可以灭了上官家而不留痕迹,难道还会中计上你的当?让睿王妃的行踪出卖他的身份?”   琥珀紧咬着下唇,他说的没错,太轻敌。晶莹小脸上不见往日笑容,柳眉轻蹙,那眉间的褶皱看的叫人好不心疼,她默然无言,无力跪坐在南烈羲脚边,清风拂过,白衣黑发翻滚着,从骨子里偷出来的典雅精致,清灵娇柔,更胜世间千娇百媚。   “我都等了这么多天了,也不在乎多等两天了……”琥珀的眸光闪耀,她幽幽呢喃,唇边沾染上似笑非笑的笑花,她轻摇螓首,姿容清绝。   复仇这条路,太过漫长,她必须韬光养晦,深谋远虑。   她听说过有一种花,选择上等良木而栖,攀岩而上,爬得越高,养分越多,花开的越是美艳无双。而那根茎却紧紧缠住良木,越缠越紧,最后,吸光那良木所有的养分,让它被活活绞杀而死。   南烈羲,便是那良木。   她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第一项便是忍耐。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杀了那个人?”南烈羲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睇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少女,他给予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她却不偏爱奢华装扮,总是一身素衣。   黑眸微微眯起,她总是一身白衣,与生俱来的纯洁无暇气质,无人能及,而那素白颜色,更是一种庄严肃穆的告诫,她是在为上官府守孝,为她死去的爷爷守孝。   她微微一笑,神色自若,从容回应。“琥珀不知。”   南烈羲冷眼看她,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话。“有人知道你在这里。”   琥珀挽唇一笑,眼底并无太多惊诧颜色,她的过分从容,却看来更诡谲深远,明明是生死一线的千钧一发,她却淡然面对。   那双沉稳的黑眸看来莫测高深,唯一能看出的,是他不想隐瞒的几分怒意。“告诉我,你心里的决定。”   “琥珀不会成为韩王的负累。”琥珀默默抬起精致容颜,那瓷娃娃般通透明澈眼瞳,对着南烈羲阴鹜的黑眸,她笑的含蓄婉约,明艳动人。   “这倒也不必,他们见过你一面而已,本王想了个办法,只要你的容貌尽毁,谁还会怀疑你的身份?”冷戾冰寒的眸子扫过,瞄见琥珀的笑容,先是略略一眯,接着迸出高熟的怒火。他抚着她细致光滑的夫颊,她清灵的美丽,跟他见过的许多女人都不同,她的美,是从骨子里衍生出来的特别,不艳不妖,不俗不浮,特别是琥珀的笑,足够让任何女人都失色。   她的单纯无辜,映在他的眸子深处,不虚伪,却让他的嘴角,渐渐多了漠然的弧度。   力道突然加大,他捏着琥珀的小脸,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你的这张脸让人记忆深刻,是罪源。”   “王爷觉得是琥珀的错么?”琥珀眼波流转,轻愁覆上眉眼,她轻声询问,像是迷路的孩童一般无助。   “脸色真不好看啊,难道本王的建议不受用?”南烈羲冷叱一声,眼底炙热的高温,几乎可以焚烧一切。   “琥珀倒是觉得,王爷没有找对源头。”琥珀的笑容甜美光明,绚烂了南烈羲的双眼,她没有半分怯懦惧怕,进退自如。“告发我的另有其人,琥珀好像知道是谁呢。”   “说。”南烈羲黑眸一沉,将她的下颚再抬高三分,阴冷邪魅的寒意,宛若天生。   “不就是王爷最宠爱的那位虞姬姐姐么?”琥珀笑的实在无奈之际,她的轻柔嗓音带着三分天真,望着一脸冷漠的南烈羲,强压下心口的情绪翻滚。   南烈羲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他不动声色,只听得这娇小少女,神色平静地继续说下去,宛若娇嗔无辜。“王爷舍不得怪罪于她,舍不得多年来的情分,却是把火发到一无所知的琥珀身上,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   “小小年纪就想借刀杀人?”南烈羲无声冷笑,一抹深沉,在俊颜上一闪而过的仓促。他冷绝的逼问,让琥珀心口涌出无法控制的寒意,她却深吸一口气,维持笑靥如花。   “琥珀难道猜错了,王爷?”   南烈羲身上的阴沉,宛若天际的黑色云彩,渐渐散开,他笑,打量着说话的少女,笑意更深。   她天资聪慧,居然看穿一切,他的试探,她也周旋的游刃有余。   她是一块上乘的璞玉,只要假以时日雕琢,必当比任何女子都要出色。   “我若长成,王爷觉得我比不上虞姬?”她偏着螓首,秋水眸子闪闪发光。   一串低沉的笑,从南烈羲的喉口滚出,他欣赏着琥珀的心思,阴冷的算计藏匿在内心深处。一眼就被人看穿心机深沉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脸单纯天真,却也精于算计的人。他渴望看到害怕毁容而痛哭流涕抱着他双脚苦苦哀求的一幕,她却用自己的方法,求的了自保。   “虞姬生怕琥珀夺走王爷的宠爱,嫉妒生恨,不难理解,不过琥珀好奇的是——”那浅棕色的眸子,散发着迷人光环,宛若天使,她浅笑吟吟,娇柔嗓音吹拂过南烈羲的耳边。“她要我死,王爷也要我死?”   一道深沉莫测的颜色,久久停留在南烈羲的墨色眼眸之内,半响之后,他笑着挺直了身,阴郁不再,俯觑着她,然后,说出那一句——   “上官琥珀,果真是宰相家的无价珍宝。”   。 022 密室   “哈哈,真好玩!”   脸上毫无愁容的白衣少女,一脸明媚笑花,像是春天旭日,击掌声响不绝于耳。   赵老三大汗淋漓地表演着翻跟斗的绝技,琥珀看的兴致大起,赵老三停下来,气喘吁吁,她笑的欢欣,不像是敷衍的捧场。   “丫头,你到韩王府,我可是第一回看你这么高兴。”   “三叔待我极好,就算我如今孤零零一个人,他日也绝不会忘记你。”琥珀是微笑着说及这句话的,似乎是一时间的感慨,只是泪光在眼眸中打转,更显出一股淡淡孤单。   不过那孤单,在琥珀的身上流露的时间太过短暂,也太细微,她总是明朗乐观模样,不知愁滋味。   “你要想习武练出一番成就不容易,不过三叔手边有些小玩意,可以教你,我看你很是聪敏,或许在你手里能派到大用场。三叔听命于韩王,大半时间不在韩王府,府里若有谁敢欺负你,你有些招数在手我也可放心,毕竟这个世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些都是什么?”她好奇,趴在石桌上,赵老三神秘地掏出五六瓶,摆满了一桌。   “毒药啊。”   “毒药——”琥珀眸光一沉,嘴角的笑容更加明显,凑到赵老三的身边,睁大眼眸听着他的讲解。   “这些药的功用我往后慢慢教你,天色不早了,王爷该从宫里回来了,你去吧。”   琥珀走出庭院,告别赵老三,默默走入南烈羲的房间,这几日他很忙碌,总是在深夜才回来。不过他越是不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才愈发自如。   他是最不可猜测的存在,暂时的安全,都是危险的。   她俯下身子,替南烈羲整理被褥,不经意之间,她却发现床内侧雪白墙壁之上,有一个月型开关。   她眼神一沉,好奇驱使着她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她听到门口的脚步声,马上从床榻上走下,却又听得门口有谁拦住了南烈羲,说晚宴已经准备好,他冷冷答应,才渐渐走远。   把门掩上,琥珀亲眼目送南烈羲远离庭院,才蹑手蹑脚匍匐在床上,试着转动那开关——那白色墙壁,突地往两边移开,一个偌大的陌生空间,展现在琥珀的眼中。   韩王府的密室。   周围一阵安谧,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韩王设宴,一时半会不可能回来。   琥珀擎着一只蜡烛,踮着脚尖走入密室,这偌大的内室中并无太多摆设,四周都是空荡荡,中央是一套桌椅书柜。   桌椅之上并无太多灰尘,仿佛有人来定期打扫,或是有人常常来走动。   她怀疑,南烈羲是否将他查到的证据,藏匿在密室,桌上基本诗书都没有蹊跷,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书桌一角的暗红色檀香木盒子上,盒子四四方方,古朴大方。   她几乎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她轻轻伸出双手,将盒子放入掌心,打开它。   没有秘密书信,没有任何信物,映入眼帘的是一堆碎纸片。   琥珀弯下腰,将纸片一片片放置在红木桌上,这里面俨然是一个人的画像,上好的卷轴画纸似乎经历了很多个年头,如今已经泛黄生旧。   她屏息凝神,全神贯注拼补这图像,花费了多少时间她都不清楚了,然后,那画中人物在她白嫩指尖,缓缓成型。   一个女人。   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华,身着蓝衣,是蔚蓝天空那么纯洁干净的颜色,白色云带随风摇曳,黑发云鬓,峨眉杏眼,手持一柄宫扇,那容貌虽称不上绝色天香,却是小家碧玉的温柔婉约。   她是谁?   为何女子画像却被蛮力撕毁,撕毁却又不丢弃,放置在这个韩王府最秘密的暗室?   一阵光亮,缓缓开启,落在琥珀的后背。   她正弯着腰将碎片收拾,放入木盒,身后的异动,她蓦地眼神一暗。一阵阵寒意,宛若毒蛇,爬上她僵硬的背脊。   她猝然转身,那三级石阶上的男人身影,一瞬间刺伤了她的眼眸。   她手中的木盒,狠狠地衰落在地面,啪一声,打破了琥珀的心境。   南烈羲的俊颜之上,宛若千万年的寒冰,他的目光比刀剑还要尖锐不善,从琥珀的身上,游离至下,最终,落在她绣鞋边那些碎片。   女人的口鼻,女人的黛眉,女人的眼眸……残落一地,碎裂的近乎残忍。   他只是瞥了一眼,阴凛的眸光再度锁住琥珀娇小的身影,她的脸色在昏黄烛光下,近乎透明的苍白无力。   南烈羲面无表情地跨出一步,蓝袍掠过冰冷的石阶,然后密室的门,在他身上合上,从房间透过来的温暖阳光,从琥珀身上一闪而过。   整个密室,突然变的阴冷。   琥珀不自己地退后,她低头想要收拾那女子画像,眼睁睁看着他的黑靴,踩过那画卷碎片,毫不犹豫的,决绝的冷漠。   南烈羲在人前虽然不算和善,这几天却不再折磨她,但那些平和却像是一场虚假幻梦,虚伪的笑容他都懒得勾起,而此时此刻面容冰冷,才是原原本本的他。   她努力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费劲做着旁人轻而易举便能做到之事。为何她已经如此认真在做吐纳,肺叶仍是室碍缺息,她必须张嘴,辅助呼吸,却还是不够……   那双阴鸷的眸子端详着她,先是紧眯,接着陡然睁开,精光四处迸射。他所散发的惊人气势,令所有人震惊,就算不用语言,也能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   她已经将娇小的身子,藏匿在角落的阴暗处,希望他不要再过来了,不要再过来了!   因为他的愤怒,让她好害怕。   “你要找什么。”南烈羲的语气好淡好淡,却也让她更加心惊胆战。   他的手就要触碰到自己,琥珀不甘成为他手中猎物,从一侧跑向石阶,南烈羲只是漠然地站在她身后,每一步都走得让她惊心。她转动着那机关,等待石门再度打开,每一口呼吸都是火热的焦急,她不停地转过头去,南烈羲已然走到最后石阶之下。   石门,缓缓打开了。   琥珀心口传来一阵欢喜,只是她的双手还未触碰到石壁边缘,一只手掌,蓦地拉下她单薄的身子。   大掌,捂住她的口鼻,不让她发出一声呼救。南烈羲坚实的手臂,从她身后环过,架住她的身,把她从石阶上拖下来。   她奋力挣扎着,因为就算她顺从乖巧,都难逃一劫。他的手掌温热,紧紧封住她的呼吸,她一瞬间就快窒息。   南烈羲将她重重摔在地面,毫不怜惜她的单薄年幼,烛光在他的俊颜上闪耀,却无法温暖他眼底的阴鹜寒意。   “喜欢待在这里是吗?”他扯出一抹笑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边血色全无的少女,嗓音很轻,很轻地问。   琥珀瞪大了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或许是内室实在阴冷的关系,那烛光都胆颤地摇晃起来。   “那就别想着出去了。”那时的南烈羲,像只渴血的兽,干涩的喉头在咆哮着鲜血润泽,他的嗓音变得低哑迷人,缓缓俯下俊长身子,靠近她。   。 023 惩罚   “那就别想着出去了。”那时的南烈羲,像只渴血的兽,干涩的喉头在咆哮着鲜血润泽,他的嗓音变得低哑迷人,缓缓俯下俊长身子,靠近她。   “王爷,我马上收拾好,请你息怒。”她蓦地跪坐在他的面前,将一片片碎纸,都收入盒内,她没想过他这么快就回来,而换言之,惹怒南烈羲也并非她的初衷。   踩在他黑靴之下的最后一片碎片,是女子的衣袍,她探出手去,他却丝毫不让。   “本王该怎么处置你好呢?”他问的不冷不热,光从表面,琥珀无法揣摩他的心。   琥珀将木盒小心翼翼地捧着,递到南烈羲的面前,几乎不敢直视他的墨色眼眸。“她是——”   这个猜测,让她的心跳得更加激烈了。   “是死人。”   南烈羲吐出这三个字,黑眸之内一抹情绪转瞬即逝,快得让琥珀看不清楚,到底那是愤怒,冷漠,还是其他。   他无声冷笑,大手一扬,打落琥珀捧在手心的木盒,画卷中的女子再度变成满地狼籍。他的愤怒,在胸口翻滚,洪水一般将她灭顶。   “本王要惩罚你。”   南烈羲拂袖而去。   石门合上,没有留下一丝光明的缝隙。   桌台上的那一只小小蜡烛,渐渐燃尽了所有眼泪,“啪”,烛泪滴落地面,星火一点,整个偌大的内室,归于平静。   这里没有窗户,没有门,她甚至无法看到一缕月光。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的阴暗处,她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的单薄娇躯,身上的外袍比不上自己之前的衣裳御寒,她内心总有抵触,不愿穿他送来的锦衣华服,不愿戴他送来的华贵首饰。   深夜,她摸索着,在黑暗中试着要去转动石壁开关,才发觉南烈羲已经在内室之外动了手脚,她根本离不开这个冰冷黑暗的内室。   她甚至不清楚,她是否还能活着出去。   她似乎是踩到了,南烈羲人生的最大禁忌。他勃然大怒,那冷酷眼神嗜血无情,几乎是要将她抽筋剥皮的狠厉。   她的命是南烈羲一手掌握的,他要她死,要她活,她没有主宰的权力。   厚重的石门挡住她跟外界所有的联系,她听不到外面的声响,也看不到外面的风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关在内室多久,过了好几个时辰,她终于开始发现身上的不对劲。   她的手脚冰冷,她又困极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她在内室中跑跳,希望可以暖和自己的身体,不过短暂的暖意却耗费她更多的气力和体能。没多久,她却更累更冷了,她长长呵出一口气,却丝毫温暖不了那冻僵的手指。   她伪装从容内心却依旧畏惧南烈羲的事实,她知道无法逃避,她离开宰相府不过一个月时间,却从天上坠落地面,摔得粉身碎骨。她清醒的时候,不让自己去回想之前的生活,也无暇去比较人情冷暖,她根本不敢细想,到底她走出花轿的时候,那浓重的死亡气息是否已经征兆着,上官府的灭亡。   而现在,她又冷又饿又累,全身僵硬像是冰块,那种极致的寒冷,让她仿佛都听不清耳边的声音,倦意爬上她的身体,她倚靠在内室墙壁上,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眸,脑海中那些痛苦的画面,不断地颠倒翻转……   那是她摆脱不了的梦魇。   像是尖刺,像是银针,像是磨光的刀刃,一根根,一针针,一道道,在她的肌肤之上穿刺,划开,疼痛让人忍不住想要尖叫,却又被人捂住口鼻什么都喊不出的无助疯狂……   那一张黑丝面具,像是黑压压的云彩一般整个罩住她的视线,让琥珀的眼里只剩下那个陌生的男人,他的大手带着冰冷和血腥,探入她的身体,然后,撕裂了她……   那个男人的眼底,是笑。   是让人心寒,却又忘不了的笑,近乎猖狂的放肆,仿佛他势在必得,一定要得到他想要的——   南烈羲的房内。   如今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高大俊挺的身子,依靠在一旁窗台,懒洋洋地打量冬日风景,黑发披散在脑后,宽大的袍子并未系上细带,小麦色坚实的胸膛露出大半,窗台上白瓷圆花盆中清水养得的一株水仙花,如今吐出一朵小白花,在翠色细长花叶,姿态摇曳,清新优雅。水仙花的芬芳,伴随着清冷的空气,徜徉在这个男人身边,一瞬间,他宛若一尊妖孽般迷人,却又让人不敢逼视的存在。   单薄无情的薄唇,缓缓勾起,好一朵娇嫩美丽的小花。   一个侍卫从门外进来,他捧着一个黑坛子,低头行礼。“爷,你吩咐的东西,属下取来了。”   南烈羲的门口,两个侍卫拦住哇哇大叫手忙脚乱试图闯入屋子的赵老三,一阵骚乱破坏了方才的祥和气氛。“老三,你不能进去!”   “主子,求求你,放了丫头这一回吧……”赵老三面红耳赤,大喊大叫。   窗台边的俊美男子缓缓转过身,他淡淡瞥了赵老三一眼,却毫不理会那门前的喧嚣,再度伸出手抚摸着那水仙花,长指触碰洁白无瑕的花,什么话都没说。   他的威严并不全部来源于冷酷阴鹜,南烈羲对人并不吝啬笑容,只是他变得沉默的时候,便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更让人怀疑他在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算计阴谋,所以这个瞬间,才让人更加害怕。   赵老三的力气实在是大,性子莽撞的要命,两个侍卫还无法顺利带走他,眼看着韩王根本无视自己,他如今也看不到琥珀的死活,更加不肯走了。   “不懂规矩,就要被处罚。”南烈羲万分冷淡的嗓音,从屋子内传出,他的俊颜生冷无疑,只是一眼望过去,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不敢闹出一分动静,不怒自威。   指尖一顿,力道已然将花掐碎,南烈羲冷叱一声,怒气在墨色眼瞳中翻滚炽热。“谁为她求情,给我滚出王府!”   赵老三的脸色一沉,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知道韩王处罚犯错之人的一贯作风,才让他更加心寒,正因为如此,韩王府邸的丫鬟奴才个个不敢犯错。   在韩王府内偷盗之人,曾经在众人面前被生生砍断手脚,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而当时的南烈羲,暴露出冷血无情的个性,令人畏惧。   若是韩王跟琥珀那丫头对上了可怎么办才好?!这般想着,赵老三张大了嘴,趁着他分心的这一刻,侍卫猛地一个手刀击上他的脖颈后侧,他整个身子都摔下,嘴里的话都没来得及喊出来。   南烈羲手掌用力,扭过巨幅壁画旁的开关,转动两圈,石门打开了。   侍卫跟随着南烈羲走近黑暗的内室,晨光驱散了暗室的阴霾,男人的脚步声回响在过分安谧的空间,显得这里空荡荡的。   不像一个有人的地方。   南烈羲早年就开始习武,而这里太安静,他只需费点心思,就可以分辨除他之外的那一道呼吸声,来自何处。   冷眸扫视四周,这里不过一套书柜一桌一椅,能够藏住那具小身子的地方,不用猜都知道。   黑靴朝前一步,他听得到那气息,很弱……他的脚步继续朝前走,身影被书柜挡住,他一手支撑在书柜上,半边身子探向那书柜后方。   她在那里。   小小的身子跟刺猬一般缩成一团,她藏匿在最阴暗的角落,像是被冰封住一般,全身上下没有一分暖意。她紧紧闭着眼眸,南烈羲出手覆上她的肩膀,还不等用力,那娇小身躯,无声滑下,她躺在地面上,没有任何意识。一小缕光线从南烈羲的手掌中穿透过去,停留在琥珀的芙颊上,照耀着她如雪一般苍白的脸色。   单薄的衣裳之下的肌肤已经近乎透明,细细的青筋更加明显,不难看出,她被关在冰冷的内室中,到底有多冷。除了若有若无的气息之外,她已经跟咽气的死人无异。   南烈羲俊眉微蹙,怒意染红了他的眼眸,他一把拎起了她像是毫无重量的身子,猛烈摇晃,逼着她马上给他醒过来。   青丝滑落在左脸,她最终幽幽转醒,只是眼底却是涣散,无法集中一个人影。   他阴着脸逼近她,用冰冷无异的嗓音穿透她的耳膜,手掌攫住她的小脸,不悦逼问。“告诉我,你用哪只手碰的?”    024 地狱的炼火   “你在……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很弱,她被困在噩梦之中,如果不是南烈羲用力摇醒她,她可能还没办法醒过来。她的力气一分分游走消失,就连仔细听清楚对方的声音,都变得万分困难。   “那幅画,告诉我,你是用左手碰的,还是右手,抑或——”他无声冷笑,那诡谲深远的笑容占据了他的好相貌,显得愈发阴沉。他顿了顿,手掌的力道毫不怜惜的加大,手指陷入的地方,红印出现在过分白皙的脸上。“两只手全部都碰了?!”   那个男人,他后面是一片光明,但是他说话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愤怒无情,所以她才会觉得那么冷,甚至,比之前更冷吗?   她想要退后几步,却无法操控自己僵硬麻木的身体,她却还来不及回答什么,双手蓦地被南烈羲扣紧,他的眸光犀利,狠狠刮过她的脸。“在本王的身边,你不能一意孤行。本王要教你的第一课,就是要懂事。不该你碰的东西,打死都不能碰。”   “琥珀很懂事…….”轻轻颤抖的嗓音,带着几分稚嫩,她一瞬间分不清楚,此刻的情景与出嫁那日的情节重叠起来,她只要放下骄傲,好好求饶,就不会有人对她这么残忍了吧。黑色的长睫毛,像是卑微的鸟儿一般颤动着翅膀,印在白雪肌肤上,更是柔美楚楚。   南烈羲眼神一沉,这般的哀求也无法改变他的初衷,他面无表情,嗓音低沉,不带半分情绪。“谁坏了本王的规矩,就该被乱棍打死。不过,本王念你是初犯,就对你好一点。”   他说要对她好一点。   琥珀的头脑昏昏沉沉的,发烧带来的后患无穷,她甚至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然后下一瞬,南烈羲朝着她说。“把手伸进去。”   她睁大了双眼,却依旧看不清南烈羲此刻的表情,他像是带着最好看的假面,但那内心的想法确实是未知的。   她身体麻木,动作木然,这一点却惹怒了南烈羲,他不耐烦地一把捉过她的两只纤细手腕,深深送入那冰冷的黑坛子之内。   她开始挣扎,当麻木都因此而退出她的身体,她的知觉来的太快,也太敏感真实。   他却看着她琥珀色眼瞳内的惊恐,始终无动于衷,大手按住她的手臂上,制止她拼命想要抽出手来。   人们说,最痛苦的地方,就是地狱。   而她现在承受的是,比地狱更加痛不欲生的惩罚。   好像千百条毒虫毒蛇蜈蚣这等恶心却又活生生的毒物,腐蚀撕咬着她的皮肤,爬入她的血管,将她的血肉大快朵颐,然后,顺着她汗毛竖起的细嫩手臂,一步,一步,往上爬。   她生生的看着,一股寒意从指尖涌出,涌上她的手腕,手肘,直到肩膀——   琥珀呼吸一滞,面色全无地昏倒在他的脚边,南烈羲起身,冷沉的命令:“把她带出来。”   她不知自己为何还会醒来。   见到如今的自己,她却宁愿不要醒过来。   她躺在偏厅的房内,窗外一片冬日的明媚阳光,光明的太过刺眼,证明他的猖狂并未送她去地府。   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那么陌生,她缓缓拉开身上的红色丝被,望着自己单薄的身躯。   睫毛颤动着,她垂下眉眼,锁住自己宽大衣袖之内的双手,下一步,她捋起白色袖口,看到眼前的光景,她不禁怔了。   想象过,却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丑陋不堪的情景——她一双手臂,从手指尖到手腕,都是铁青泛紫的颜色,毒虫咬过的伤口大大小小,个个深入皮肉,像是被利器挑破血肉留下的血洞一样,无数个停留在她原本白嫩精致的肌肤之上,张牙舞爪,令人惊悚。   “小姐,兰儿替你准备早膳吧。”   不远处传来丫鬟的声音,床上的少女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露出两只手臂,手肘之上是白皙的细嫩,手肘之下却是骇人的青紫色和深深浅浅的细小伤口,若不是她长着清纯娇美的脸,几乎要让人惊叫。   “滚出去!”琥珀面无表情,却无意中红了眼眶,蓦地丢下这一句,将手边的软枕狠狠丢出去,吓得丫鬟退后几步。   她蓦地钻入那丝被中,小小的身子全部蜷缩起来,眼泪却不争气地涌出眼眶,她不想被人看到她如今的可怜样。   她如今就像是市场上出售的那一种八爪鱼,紫色的肌肤,无数个圆孔留在爪子上,跟怪物一模一样。   她躲在被窝之中,没有一丝光明也好,没有清新空气也好,她几乎要抛弃自己的颓然。她隐约感觉的到自己的呼吸,穿过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仿佛不像活着一般虚无——她的心思不断沉浮,不断破碎,仿佛她已经开始生病。   “起来——”   她双手捂住耳朵,手臂上传出隐隐约约的腥臭气让她自我厌恶,她只能把身子缩的越来越细小,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只蚂蚁,至少她可以停留在无人打扰的黑夜之中,不需要去面对那个危险可怕的男人。   南烈羲大步走到床畔,一把掀开她躲藏的红色花卉丝被,她只身穿着白色里衣,弓着背,紧闭着眼眸,紧紧捂着耳朵,是在逃避他。   他的手掌,翻过她的身子,察觉的到手掌下的肌肤微凉,带着轻微的颤栗。黑眸一沉,她的害怕表现的比任何一次,都来得明显。   “谁让你不听话?”他的嗓音低沉,却又不像是愤怒,仿佛她只是个不乖的孩子,他责骂,却不是冷漠。   这个男人太可怖。   可怖的是她搞不懂,他的冷漠是否真正的冷漠,他的平静是否真正的平静,他的温和是否真正的温和,还有他偶尔的亲切,是否是恶魔的伪装!   “本王替你找了个大夫,你不会死的……”他噙着浅浅的笑容,俊美无俦的容颜更迷人,容易迷惑别人的心灵,冷血无情藏匿在内心深处,他看似和善的君子模样。   大掌游离到她温润白玉一般的脸儿上,贪恋着那新生婴儿般娇嫩的雪白,但琥珀的颤抖,却更厉害了。   他靠的太近,她却甚至不敢睁开眼睛,看那张蛊惑人心的俊颜。   他说帮她找了个大夫,她却甚至记得,她昏迷的这几天,有多痛苦,那灼热的疼痛缠绕着她的身体,痛的死去活来,他分明是要她好好享受这极致的酷刑!   她当然不会死,他要看的,是她生不如死。   “只要你乖乖的,本王怎么会舍得让你受伤?”他的俊颜压下,轻靠在她的身边,温热的男子气息伴随着清雅檀香味萦绕在她耳边,鼻尖,他的墨色眼瞳闪耀着无人看透的幽暗绝伦,薄唇边溢出轻松惬意的笑声。   “琥珀。”他轻轻抚摸着她的精致小脸,从不浓不淡的柳眉,到明澈的眼眸,划过她天生微翘的粉唇,他第一次呼唤她的名字。   他念着自己的名字,貌似温柔模样,却让琥珀更加抗拒。   他手下的少女想要别开脸,不让他为所欲为,南烈羲却毫不松手,俊颜蓦地沉下,生冷气势从体内源源不断的溢出,要亲眼看着她投降。“下回可别再犯错,别让本王为难。”   闻到此处,她猛地睁开眼眸,那琥珀色的眼瞳怔怔地盯着他,像是浅浅星光,下一瞬炽燃成熊熊怒火。他太阴险,太狡诈,太诡计多端,太强大——   她几乎可以预见,未来,是谁亲自将她推入,地狱的炼火。   是谁,将把她打造成一个美丽的怪物。   。。    025 并非处子   南烈羲不冷不热地观望着,白发苍苍的老者替琥珀把脉查看手臂伤口,摸着白须深思许久,才压低声音问了句。   “小丫头啊,怎么会把自己伤成这副模样?”   琥珀的眼神迎来一片惊痛,瞥了一眼南烈羲,他双臂环胸的无所谓态度,仿佛不怕她将真相说出,这等高高在上的漠然,更显得他冷漠疏离。   她一脸清冷,淡淡回应:“是我好奇,才把手伸入坛子里面。”   大夫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谁都知道她的说辞多么不堪一击,就算她自己把手伸入毒坛子,也不可能毫无挣扎迹象,任由毒虫叮咬到这般体无完肤的境地。   她淡淡睇着南烈羲,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那种眼神让琥珀不难回忆起,这个男人不理会她的哀号,按住她的手,大力,再大力……   她以为痛苦可以被冲散,原来她无法淡忘,面对南烈羲的脸,她的痛苦更加深沉。   “多亏了王爷心善,否则,我早就死了。”   琥珀收回了目光,她的嗓音很轻柔,似乎一阵风,就能够吹开。   南烈羲不追究她是说谎,还是讽刺他,神色平静地背过身去,长臂一伸,径自倒了一杯暖茶,清风吹拂着他的银灰色袍子一角,世人不知那俊美容颜俊挺身躯之下,是一颗淬了毒的黑心。   手掌转动青瓷茶碗,琥珀的每一个字,都清晰落入南烈羲的耳中,他寡情的薄唇边勾起一抹诡谲笑意,不动声色。   大夫替她在手间不同穴道扎了银针,叹口气,说道。   “只要每日服药,就可以慢慢解开你体内的毒性。不过这双手伤口实在太多,女孩子固然爱美,我可以开个药膏给你,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就会消退了。”   这女娃子的伤势,很严重,但这里是韩王府,他虽然当年曾经在皇宫担当太医一职,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能多言。   琥珀眼神一灭,望着裸露手臂上的伤痕累累,幽幽地吐出一句。“这伤口,我想留着。”   老者蹙眉,重复问了句:“你说什么?”   她的眼眸移开,停留在远方某一处,虽然窗外阳光明媚,她的心却冰封寒冷。“提醒我不再犯相同的错误。”   一阵过分漫长的沉默,夹杂在空气之中,南烈羲颀长的背影不曾转过来,他似乎并不在乎他们之间的谈话,安静的异样。   撤走了银针,老大夫站起身来,“就这样吧,小丫头你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跟我说说看。”   “等一下。”琥珀却蓦地扬声,她用青紫色肿的严重的右臂,缓缓扯下肩膀,露出光洁肩线和大片白玉肌肤。   “丫头你这是?”老者蹙眉,不懂她的用意。   “过去十三年,我右肩有一枚红色胎记,不知为何,它突然消失了。”琥珀等待大夫的答案,紧抿着粉唇,柳眉紧蹙,心头沉重。   至少她该了解,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才那么委屈又那么哑口无言地,被人污蔑罪名。   老者以粗糙指腹摩挲她右肩的肌肤,那里白嫩如雪,丝毫没有任何胎记的痕迹,他重新捉住她的纤细手腕把脉,暗淡的眸子内闪过一道颜色。   他有些为难,毕竟南烈羲也在这个屋子内,他踌躇是否需要据实以告,这时南烈羲冷沉的嗓音传来,不容有异。   “说。”   琥珀心口一紧,她默然不语,眼看着老者对着南烈羲作揖,然后开口:“王爷,丫头以为的胎记,其实应该是守宫花,跟世上的守宫砂是一个道理。”   她心里隐隐作痛,几乎已经猜得到大夫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木然地坐在原地。   闻到此处,南烈羲的目光变得深邃,他冷眼看着琥珀血色全无的小脸,危险的沉默着。   大夫平静说来:“如果这位姑娘说的都是实情的话,她肩膀上的守宫花消失的真正原因是——她已经并非处子了。”   她微微怔了怔,直直望入大夫的眼睛,他却没有半分闪烁其词,“也就是说,这位姑娘最珍贵的贞洁,已经没了。”   她眼底的迷惘,她眼底的迟疑,她那宛若天真的表情,却又让大夫怀疑,她仿佛还不清醒。   大夫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不知道。   寒意,洒落一地。温暖的房间,一分分变冷。   “你似乎忘了跟本王说一句,你的身体已经不干净了。”   南烈羲朝着她走来,审视着她面容上的神情,他的手掌想要触碰她的肩膀,她却蓦地闪开,将里衣领口拉上,唔得严严实实,不露出多余的肌肤。   他无声冷笑,她越是在他面前遮掩,却越是显得可笑。他的俊颜覆上冰冷颜色,露出凶狠,一把扼住她的纤细脖颈,逼着她无法低头,只能仰着笑脸,毫无躲避的可能。“你还想隐瞒?”   琥珀的喉口哽住,连呼吸都变得刺痛,更别说回应他的恶意讽刺。南烈羲墨色的眼眸,久久停留在她紧蹙的眉头之上,语气更加凉薄难听。“我说怎么会年纪这么小就懂得要成为本王的女人,原来你经验丰富,是个小淫妇。”   南烈羲欺身上前,琥珀没发觉到彼此间暧昧的姿势,直到她发觉他的手竟然不安份的沿着足踝而上,撩起白色长裙,抚着她均匀修长的美腿,挑逗似的来回摩挲。   他原本就不是彬彬有礼的君子,但这一回,却比任何一次都更加邪妄放肆,仿佛知道了真相,她的身体就可以随意践踏,他察觉她整个身子都变得僵硬,嗓音更加低沉不善。“谁霸占了你的身体?轩辕睿?”   她突然,觉得好冷。   原来那次,她站在轩辕睿,她要嫁的丈夫面前,活生生用身体的缺憾,证明她的不贞。她露出光洁肩膀的瞬间要证明她就是他的妻子,就像是脱光了衣裳赤*裸站在他们面前把自己不堪的罪状呈现出来却浑然不知!她该庆幸他把她当成是骗子对不对?至少他不知道她身上没有印记的真正原因。   即便有朝一日,她可以再度证明自己是上官琥珀又如何?下次她重新站在轩辕睿身边,她会永远都抬不起头来,一个身体不干不净的女人,也再无上官家的庇护,她如何可以厚颜无耻地抢夺那个原本就属于她的王妃位置?!   那天,她居然丑态毕露,傻傻站着,给未来的夫君看她的可悲命运。   这样的现实,这样的无助,比哭还绝望。   “王爷想知道吗?”她却挤不出一滴眼泪,她粉唇绽放出清浅美丽的笑花,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眼眸,按住他轻视她的手掌,不让他得寸进尺,轻声询问。   南烈羲觉得有趣,墨色黑眸闪过笑容,却看起来不算和善。   她神色一柔,宛若乖巧顺从猫儿:“琥珀亲口告诉王爷,好么?”    026 一场交易   “我出嫁那天,遇到了贼人,所有的人都死了,而我失去了清白。后面发生的事,王爷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不动声色移开那令人厌恶的手掌,她对男人的触碰愈发厌恶,程度之深,是她无法跨过的鸿沟,她不知自己是患上何等的病症,她却隐隐知道那并非女儿家的青涩羞赧而已。   她得了一种怪病,南烈羲的触碰让她心生厌恶,他的长指触碰过她身体每一个角落,她在无人的时候都必须花费三四倍的时间功夫去反复擦拭,就算擦得红肿破皮也浑然不觉。   是一种奇怪的病状,她似乎也知道那无药可解。   南烈羲的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女子一般鲜少能如此从容说出不堪之事,她却说的轻描淡写,甚至不曾流下眼泪,他噙着一抹不冷不热的笑,淡淡睇着她。   “琥珀年纪太小,不懂这就是夫妻要做的事,如今想来也不过尔尔,就当是——”嘴角微微上翘,眼睛似笑非笑,顾盼之间,那灵活的双眸好象能说话。琥珀顿了顿,将心中的无尽悲哀,全部埋葬在深处,不让任何人窥探她心底的秘密。“被狗咬了。”   南烈羲缓慢地朝她靠了过来,属于他的温度,以及那股陌生又熟悉的男性气息愈来愈强烈。   终于,他靠在她的耳边,极为缓慢地开口。“你的想法真够独特的。”   她笑的更加灿烂纯真,孩子气的执着,“不然王爷希望我因为恶人的心狠手辣而寻死觅活?我凭什么让恶人如愿以偿?”   “平常的大家闺秀若是出嫁之前失去贞洁,你知道等待的是什么下场吗?”他看向她的那一眼当真是惊心动魄,漆黑的眸子迸射深邃的光芒令人战栗。“宗族之间大家长,可是会坚持你要浸猪笼的。”   他的语气很讽刺,却也显得决裂,她听的心灰意冷,却微微愣了愣,然后居然笑出声来。   “好啊,谁找出来那个混蛋,我上官琥珀就跟他一起浸猪笼,同归于尽。”她巴不得将那个男人,千刀万剐,她的眼眸之内覆上满满当当的阴霾,方才的明媚转瞬即逝,一抹不属于她年纪的犀利,不该出现,却明显地流露出来。   只是这些,却丝毫逃不过南烈羲的眼睛,他似乎安静倾听,却无人看透他的心里在做着何等算计。   “琥珀的身体脏了,让王爷扫兴了罢。”她抱歉地笑了笑,心情却异常复杂,一种解脱的释然,却不知何时充斥在她的心里。   可以摆脱南烈羲的魔爪,该是多么幸运,因祸得福,上天总算眷顾着她。   她居然能这么平淡地朝着他微笑?   南烈羲心底一沉,冰冷的脸上看不到半分喜怒,他只是淡淡地开口。“扫兴的该是轩辕睿才对——”   她的笑容消失的很快,她佯装自若淡然,不想每回听到这三个字,就变得彷徨。   “你往后是为本王暖床的女人,本王可不在乎你是否处子,天下间,反正女人都一样。”   她沉默,缓缓抬起清亮的眼眸看他。   南烈羲跟正统皇亲可不一样,但,或许轩辕睿也是这么想的吧。   像是轩辕睿这等皇子出身高贵的男人,若不是爷爷身为两代元老,若她不是爷爷一心想着要塞给他当妻子,她这种美名其曰宰相孙女,实则双亲早逝的遗孤,根本无法高攀上轩辕那个姓氏。   而轩辕睿连看她一眼都不曾,就答应了这一桩婚事,他是根本不在乎,要娶的女人,是美是丑,是温柔还是泼辣。   她懂什么?   她以为她高高兴兴出嫁,轩辕睿也高高兴兴等待娶她吗?   她根本就不了解轩辕睿啊,凭什么以为这桩婚事便是人生最重要的幸福?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少女浅薄的向往和贪恋。那时的她懂什么是爱情?   “王爷不嫌弃我?”她苦笑,眼底的苍凉,格外明显。   他冷哼一声,冷飕飕的嗓音听不出一分情绪起伏。“本王要女人……坊间巷里绝色美姬,皇亲贵族大家小姐什么样的没有?本王想要就没人可以拒绝。”   她愣了愣,心底划过一抹刺痛,他的言下之意,她似乎听懂了。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猖狂的尖刺,埋藏在深处。“不过轩辕睿可不同了,你就算回到他身边,也不过是他的耻辱。”   她是睿王爷的耻辱?   也对,出嫁那天就被掉包不算,还被陌生的男人弄脏了身体,她是笑料,更是为那个瑞雪一般俊秀干净的男子,添上一个污点。   听完这句话,她的心里说不出何等滋味。苦涩渐渐盖住屈辱,让她一阵心酸。在他眼中,她的确卑微窘迫。   她还要一心一意想着如何回到轩辕睿的面前,想着如何把不堪入耳的真心话一字一句告诉他,想着要他赶走假王妃假琥珀,然后,宣告她才是上官琥珀,他的妻?!   要他亲口承认,他娶了一只破鞋吗?   她突然动摇了。   她居然后悔了。   她猝然想通了。   她回去,在他眼底,会比一个娇美柔弱的妻子好吗?   真真假假,是不懂事的她才咬住不放的斤斤计较,而男人,真的在乎吗?   “琥珀有个心愿,请求王爷允准。”   南烈羲淡淡睇着她,她的长睫毛浓密而卷翘,总是半垂着,密实地遮挡住清亮沉静的大眼睛。她沉思了半响时间,才抬起眼睛看他,那双眼睛本来就很漂亮,里面的光彩分明是比以前黯淡了,却不知怎么多出了一份让人说不出的神韵,似卑微又似倔强。   “说。”   她浅浅一笑,笑意多寂寥。“我想进睿王府。”   闻言,他打量着她单薄纤弱的身子,她如今跟最顺从的下人一般,半跪在床沿上,唇儿都变得苍白。她进韩王府不过才短短一个月时间,刚进来的少女脸庞的微微圆润,却磨光殆尽,她瘦的厉害,连他都不难察觉的到。   她见他沉默不语,又问了一句。“我有可能进睿王府吗?”   他黑眸深沉莫测,说话的表情没有笑容,却也不显得可怖。“本王说你能,你就能。”   “那我这张脸……”爷爷总说她长得甜美可人,不知为何,她如今心底厚重的自卑,无法掩藏,她甚至不想轩辕睿认出这张脸。   或许只有遮住这张脸,她才敢偷偷摸摸看着轩辕睿。   “易容。”南烈羲冷冷淡淡,丢下两个字。   她默默点头,暗暗舒出了一口气,南烈羲手下食客众多,这等小事不算什么。只是心中暗暗的悲伤涌出,让她很不是滋味,她或许该死心,在找出答案之后,就不留一分贪心。   “本王替你完成这个心愿,你该如何回报?”他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称不上在算计,似乎只是轻描淡写带过一句。   “届时,王爷想要琥珀做什么,琥珀都会答应。”   她把头垂的很低很低,俯首称臣模样,只是为了不让人看到那青丝之后的眼角,一滴晶莹泪珠,无声滑落苍白小脸。   即使,到时候,他要她的身体。    027 残颜男人   第二天,她就不再躺在床上休息等着让人伺候,爷爷不在了,家里没落了,除了上官琥珀这个名字还在,她无法继续哄骗自己当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如今的身份是什么,她心知肚明。   坐在庭院的长廊上,她披着浅色外衣坐在风中,京城的气候一到了冬天就冷得吓人,往年这个时候,爷爷早就派裁缝替她缝制美丽的皮毛斗篷,那白狐毛一圈堆在领子上,柔软而舒服,貂皮制成的灰色手筒塞着白嫩小手,把她衬托的跟娇贵小公主一般,呵,好温暖。   这样想着,连回忆都是暖和的,她一个人沉溺在并不算太遥远的过去,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很淡的笑容。   她太过入神,以至于在风中久坐寒冷也不自知,她冻得耳根子赤红,鼻头也发红,脸色却冰冷的苍白。   冷风吹起她未曾梳成发髻的齐腰黑发,吹起她宽大的白底蓝边衣袖,那泛着青紫色的双手若隐若现,如今一受冻,青紫色上多了几分红色,像是开了花一样的繁杂。细细密密的小伤口,爬在她的手背手腕,像是某种恶作剧,不应该出现在这么娇柔的少女身上的无法形容的丑陋可怕。   南烈羲派人送来了上好的药膏,他的用意不言而喻,他虽然不追究她的不洁,却不可能喜欢女子身上太多丑陋伤痕。   等到她完成了心愿,也彻底死了心,就该是时候献上一具光洁如新的身子给他享乐,她知道那一天迟早会来,不会太远。   “谁?”   她突然听到了身边的脚步声,心头一慌,蓦地扬起头来,打量着从庭院门口的竹林走过来的男人,柳眉紧蹙。   这个男人一身黑色劲装,齐肩黑发挡住他真实容颜,他的骨架高而匀称,比一般秀气男子多些粗犷,却又比肌肉猛男添了几分斯文得体。   至少,他看起来是个武者,却没有南烈羲身上让人害怕窒息的阴沉危险气息。   看透她清水眸子内的防备,他淡淡丢下一句。“我是韩王的食客。”   他话不多话,似乎原本就是惜字如金的个性,琥珀知道她的年纪不足以让她学会看人,但她却觉得这个男人并不复杂,一眼就看得通透。   他走过来,然后,坐在她的身侧不远处,琥珀微微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比起韩王寝宫她更喜欢待在食客的大院子里,也更加自如。   既然是大家伙的地方,她没理由赶人走,琥珀放下戒心,或许也有人喜欢安静散心。   陌生男人的左脸被黑发挡住,琥珀淡淡一瞥,只能看得到他的侧脸,浓眉黑眸,棱角分明,他不比南烈羲天生俊美好看,却也没有那股子邪佞味道,相比之下,这个男人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洒脱不羁风格,配上这般高大坚实身体,就算是身着布衣也无法遮掩他的男子气息。   他像是天生的浪子,跟说书人口中的一样,潇洒落魄,却又拥有迷人的魅力,惹来不少红颜知己付出真心愁肠。   她淡淡笑了,一个陌生人而已,激发出她原本好奇天真的个性。   他的目光落在庭院前的竹林深处,仿佛也在倾听风吹竹叶的萧萧声,却突然问了句,“你是韩王的女人?”   她微微怔了怔,这个消息在韩王府内不胫而走,想必每个人都知晓她如今的身份,不过成为男人的玩物没有必要炫耀高调,更何况她有她的目的。   她沉默,算是默认。   “年纪这么小就——”他只是说了半句话,后面的意思,琥珀却听清楚了。   她不是没听过下人的流言,她虽然样貌不差,却有人说她像是未曾发育的娃娃,干瘪纤细,不知道她年纪的人看她,甚至还以为她才不过十岁年纪。   韩王豢养了一个小娃娃当女人,实在是奇怪之极。   她收回了目光,男人也不曾讽刺她,他只是安静地观望着苍穹,沉默寡言,今日的风很大,却不阻碍蓝天白云,呈现出一派晴天好景色。   再过三天,她就要去睿王府了,她顾不得理疗自己的病体,近日来的折磨苦痛才让她发现自己的忍耐潜力,也不必因为一点苦痛楚楚可怜。   虽然也曾偶尔,有过退缩。   她不想去,她……也怕面对那么多双势利讥嘲的眼睛,她也想如同老鼠一样卑微地蜷缩在自己的小窝里,任凭外面风疾雨骤。   “听说你是孤儿。”   琥珀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陌生的男人会再度开口,这回他的目光是真真切切地停留在她的身上,她望着这个男人的眼睛,并不森冷,除了习武之人常有的肃然,他并不显得可怕。   南烈羲是怎么跟人描绘她的身世,她并不清楚,这回听清楚了,原来是孤儿啊。   她浅浅一笑,反正无所谓。   男人的眉头一皱,她小脸上的笑容很温和,没有悲惨怯怯的颜色,十二三岁的从容,不该属于她,仿佛她是踏着无穷无尽的伤痛才走到这一步。   “那你呢?”   她噙着那一抹娇柔的笑容,望向他,他仿佛自嘲地扬起嘴角,说了句。“原来有,后来全死了。”   “跟我一样。”   她轻声叹气,却没有流露过分的悲切,似乎是相同的境遇,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你的手怎么回事?”男人斜长的眸子盯着她的双手,他见过最美丽的女人,却从未见过这么丑的双手。   即使是下人生满了冻疮的跟馒头般肿大的手,也不及这青紫色小手难看的一半。这手上的伤口和孔洞,咬伤和撕裂,不只是难看,而是令人厌恶了。   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然后企图缩回宽大的衣袖中去,她的脸色更白了,他的过分关注,让她很不自在。   “很丑吧。”她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心底流过无尽惆怅,眼底有些空荡荡的孤单。   “不会。”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沉声回答。   她轻笑一声,说的轻描淡写。“我们又不熟,何必骗我呢?”   “你看——”他蓦地拨开挡在左脸上的黑发,清晰地读到琥珀眼底的一抹惊慌,比她反应大的数不胜数,她没有尖声尖叫,已经算大胆了。   琥珀紧抿着唇儿,这个男人的左脸之上,是一道从眉梢划下的伤疤,应该是刀剑所伤,破坏了他原本不坏的容貌,所幸那眼眸并未破坏,但那深深入骨的疤痕还是毁掉他的平和,就算他在笑,也显得面目狰狞。   “很丑吧。”他笑了笑,松开手,黑发重新挡住左脸,右边脸颊可以称得上是独具魅力的男子轮廓。   “不会。”她有些尴尬,这回,换琥珀安慰他了。   他的伤痕比她更深,更重,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好痛,生生要毁掉一切的残忍。   两人对视着,倒是有一刹那的火花飞溅,相同的问题,相同的答案,他们仿佛兄妹般默契天生。   两人,之前还是没见过一面的陌生关系,下一瞬,倒是相视而笑。   “我叫楚炎。”他介绍自己,干脆利落,不做作。   好名字,贵族般的气势藏在这两个字眼之中,他像极了天地间的雄鹰,张狂不羁,翱翔于苍穹,即使身为食客,却没有低三下四的卑微,活的骄傲自我。   她或许,也该这么活。   “我叫琥珀。”   她笑着,清水眸子像是弯月一般可人,那温暖笑容跟不知愁滋味的孩子一般。   “琥珀……”那一双斜长的眸子之内,蓦地划过一抹复杂的颜色,跟方才的欢畅,有了很大的落差。   “你若是不识字,下回我可以教你。”   她友善地回应,食客中多得是跟三叔一般的粗人,大字不识,不想让他觉得被侮辱了,她特意放软了语气,朝着他淡淡一笑。   朝他挥挥手告别,她仓促起身,这会儿功夫,南烈羲该回府了。   她慢步向前走着,身体的疼痛还未彻底卷走,一阵冷风迎面扑来,居然激发出她满眼泪光,黑发舞动,近乎猖獗。   “琥珀。”   那个叫做楚鹰的男人的眉头,出现一道深深的褶皱,他目送着她离开他的视线,哑声重复这一个名儿。    028 怪病严重   “小狐狸精,你给我站住!”   身后一道带着怨怼的咒骂声,刺入琥珀的耳朵,她猝然眼眸一沉,别过脸去。   来人是虞姬,她一身水红色的袍子,袖口是金色的牡丹花,精致艳色面容上没有讨好南烈羲的惯有微笑,而是愤怒至极的表情。   “我真是小看你了,小小年纪就来挑拨韩王跟我的关系,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自从她泄露了这个女骗子的踪迹之后,她可是被韩王冷落至今,不但如此,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韩王的手下跟踪,她可是苦闷死了。   琥珀淡淡瞥了她一眼,虽然她站在身材高挑的虞姬面前足足矮了一个头,她说话的神态却从容镇定,那娇小纤瘦的身躯之内,蕴藏无限力量。“我说的是事实,更何况如果我不请求王爷,被你害死的人就是我自己。”   “你就这么缺男人?!”虞姬急红了眼,完全顾不得这撒泼形象跟往日温柔花魁实在反差太大,尖声吼道。   她怎么甘心,输在一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臭丫头身上?!   对于虞姬的纠缠,琥珀的小脸上,早已流露不耐,她蓦地转身,她可没必要在虞姬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她不想南烈羲表演争宠的可笑戏码。   “小骚货,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到底用什么手段勾引王爷的!”虞姬愤恨不已,见琥珀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更是怒从心上起,小跑了两步一把抓过琥珀的手臂,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狠狠一个巴掌甩上去。   琥珀原本就在生病,身体比任何人都虚弱,更何况是个成年女子的力道,因为嫉妒怨恨,就更重了。她的苍白小脸被打偏在一侧,整个人都不再有动作,黑发挡住那一双眼眸,无人看透她此刻的表情。   那颜色也白了的唇瓣,轻轻颤抖着,嘴角牵扯出一抹血丝,她不禁默默眯起双眼。   “你还敢瞪着我?贱人,身份卑微也敢做白日梦,你这种货色能够吸引韩王多久?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虞姬肩膀抖动,喘着气,右掌心传出一阵阵的灼热,提醒自己她可是使出十分力气掌掴琥珀,而她却没有痛哭流涕哀求自己,相反,她只是眯着眼睛打量自己。   那种打量,有些危险,黑睫毛在过分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琥珀没有后退,相反,很缓慢,很缓慢地逼近虞姬。   在她眼眸张开的那一刻,虞姬却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那是杀气!   琥珀默默抬起疼痛的双臂,袖口无声从手腕处滑落,露出可怖的颜色和疤痕,她覆上吓坏了的虞姬肩膀,然后,一分分游离上那女子的纤细脖颈,感应着她的血液,就在自己的指尖下的皮肤跳跃呼救。她收紧,虞姬已经惊慌地双手乱抓,细长的蔻丹指甲刮破了琥珀的脸蛋,血痕从她脸颊现出,琥珀却没有停止……   “放手。”   一声冷嗤声,打破此刻的疯狂,南烈羲高傲冷峭,宛若高高在上的主人,一个命令就要琥珀放开虞姬。   “王爷,您看看,她要杀了我,好歹毒的女人!一定要救救我啊……”虞姬趁着琥珀分神,猛力挣扎开来,跑到南烈羲怀中哭泣。   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脖颈上的红圈似乎也足够证明她才是可悲的受害者。   南烈羲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那一个背影,她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一句解释也没有,她就像是天地间最脆弱的存在,只消一阵大风就足够将她吹倒。   南烈羲带着哭诉的虞姬消失了,琥珀脚一软,才瘫坐在鹅卵石小路上,风冰冷,石头冰冷,她的身体,更冷。   深夜。   琥珀站在南烈羲的房间前,不用说也知道南烈羲跟虞姬在里面做什么勾当,那女人低吟喘息的声音,几乎要把屋顶都掀开了。   她面无表情,伺候南烈羲这么久,知道他只要需要,虞姬就要赶来王府,却从无荣幸可以在他的身边过夜。   两人折腾完了,还不是要使唤她?她冷冷一笑,她在南烈羲眼底不过是最卑微的奴婢。   房间,变得安静了。   窸窸窣窣是女子穿衣裳的声音,下一瞬,虞姬走出门来,她虽然发丝凌乱却依旧保持着高傲表情,看着在门口的琥珀,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就走。   “你进来。”   南烈羲慵懒的声音传来,激情过后他的低沉嗓音更富有一种低哑的磁性,像是深邃的海水翻腾的声响。   琥珀移动身子,倒是等久了,手脚都被冻得冰冷麻木,迈动一步,就跟木头人一般僵硬可笑的步伐,她紧咬着唇儿走近他的身边。   “本王这里的消息,会让你失望的。”他避而不谈今日撞到的事,精壮身躯走向他,琥珀逼自己低着头,不去看欢爱过后毫不遮掩的南烈羲。   他盯着她,俊美容颜之上,是一层冷峭。南烈羲的身子锁住她,她右脸颊上被掌掴的红肿很明显,还有几处女子指甲刮开的血痕,原本甜美标致的脸庞,看起来多可怜。   “这段日子,那个女人一直在睿王府,不曾外出。”他的言下之意,是要她死心,假琥珀没有如愿露出狐狸尾巴。   闻言,琥珀蓦地抬起头来,沉入那一双魔石般深不可测的眼眸之内,眼底尽是坚定。“不对,她只是个小喽啰,她背后一定有大靠山。”   薄唇溢出冷笑,南烈羲看着那双倔强不肯服输的眸子,他知道这个少女不需多久,就可以出落的惊艳迷人,尤其是这双眼睛,只需轻轻一瞥,就该迷惑多少无法自控的男人。   南烈羲的目光,太过复杂,太过灼热,几乎让琥珀不敢继续看他,她蓦地低下头,顺从说道。   “琥珀去给王爷准备热水。”她知道他睡前有沐浴习惯,现在也是她逃开他不善目光的最好借口。   他长臂一伸,毫不费劲地困住她的身体,他的炽热胸膛像是一面坚实的墙,撞得她痛得可以。   她第一反应就是挣脱,他却抱的更紧了,不给她透气的机会,他黑眸闪过不悦,胸怀中的女子实在太过纤瘦,完全没有成熟的韵味。   “王爷,你……你要做什么?”她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跳如击鼓般地响在耳际,身子不安的往后挪了挪,南烈羲却索性将身子压上。她被困在柔软厚实的宝蓝色地毯之上,宛若他就要吞入口中的猎物。   她伸出双手,推着他宽阔的胸膛,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南烈羲眯了眯眼,身体正紧贴着一具柔软的娇躯,而馨香的娇躯不安的扭动着,那欲拒还迎的摆弄更加催化他火热难解的躁动,他伸手想找到发泄的出口。   他不回应,更让琥珀胆战心惊。她这才发觉到彼此间暧昧的姿势,直到她发觉他的手竟然不安份的沿着足踝而上,撩起长裙——   南烈羲的鼻息拂在她粉颈上,嗅着她发间的香气,那是让人平和的气味,不浓烈,很清新。   “不……不要……”身子渐渐燥热的她不知所措的抗拒着,而一种恐惧,来自这般的羞人姿势,琥珀的眼底,蓦地蒙上一层轻雾。   她的肋骨好疼,就要被压断了,他没有怜惜,手段太激烈也太强横了。   “是不要停吗?”南烈羲笑了,抬起一张俊美的脸,额前的一绺头发形成了光影,更显狂邪不羁。   他的灼热,就这样放肆挤入她的双腿,她蓦地瞪大了眼眸,全身僵硬冰冷,却不若女子情动模样,清冷眸子一片空白。   花嫁那日,那个黑衣男人,也是这样对她的…….   胃部深处开始翻滚恶心感觉,她觉得自己脏。   他刚刚占有虞姬又来侮辱她,她觉得他肮脏。   他蓦地厌恶,一把推开她,她的反应不只是生涩青嫩而已,却是——她挣脱了出去,夺门而出,趴在门口的花圃内,一声声呕吐,尖锐地划过夜空。   她根本就吐不出什么,这两天她根本没有胃口用一顿餐,如今呕出的不过是茶水和青黄胆汁,她趴在一旁吐得一塌糊涂,几乎要把自己的心也吐出来才肯罢休。   南烈羲披着外袍,站在窗边,冷眼看着她在花圃中足足吐了半个时辰,冷漠的黑眸,覆上幽沉,她像在已经赤红的金属上泼水,沸腾地浇熄了就要融化的火烫。    029 遥不可及的美梦   她脸色死白,良久蹲在花圃里没有起身的力气,颤抖着唇儿,只是沉默无言。   一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琥珀踉踉跄跄站起身来,走了几十步,趴到一旁池塘边,她俯下身子,双手捧出冰冷的池水,反复洗漱自己苦涩的口舌。   她却没有放纵自己呆坐太久时间,重新推开门,走入南烈羲的房间,她觉得又累又困,却还是拼命睁大眼睛,替他铺好被褥,等主人躺上床,她才退后两步,安静地垂下眉眼。   “不会太长时间的…….”   她低声呢喃,却又像是在安慰,她不敢迎着南烈羲的冷峻目光,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她的唇色都变白了。   他的眼睛骤然一眯,抿紧嘴唇。暴虐的语气,让她心生胆颤。南烈羲支着下颚看她,宛若一头优雅的豹子,如今他并不曾对她过度的反应勃然大怒,只是眼底的漠然,无法取代。   “不识抬举。”   “琥珀达成心愿之后,王爷想怎么样都可以。”她胸膛里的空气好像突然被全数抽去,她活着,是为了复仇,他日真相大白,这具破败身子,也不值一钱。   “你去睿王府,本王给你一个月时间。”南烈羲冷冷淡淡扫了她一眼,她看起来实在太过弱小,她瘦的像是一页纸片苍白无力,这般想着,他的口吻听来更像是宽恕和赦免。   她低着头,神色不变,像是奴婢一般静静倾听着。一个月时间,比她想象中要多,她心满意足。   “你回来之日,就能从我手里得到一份名单,当然,如果下次你不让我满意,我可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南烈羲闭上墨色眼瞳,那迸发冷意的源头消失,无双俊颜显得比往日平和许多。   “琥珀明白。”闻到此处,她的脸色愈发苍白,也更显得黑色睫毛浓眉深沉。   低沉的嗓音缓缓溢出,他高傲冷峭。“你若失去所有价值,这场游戏,本王又何必陪你玩下去?”   琥珀陷入短暂的沉默,紧咬着泛白的下唇,这个世上没有免费的帮助,一个月时间,足够让她明白这个道理。   南烈羲的呼吸,渐渐平稳下去,即使在说出这么冰冷的威胁,他的俊美祥和也一分不减。“路,是你自己选择的。是当一个人的娼妓,还是当坊间男人们的妓女,可别糊涂。”   “多谢王爷。”   她继续压低身子,跪在他的身前,手掌贴合冰冷地面,却只能道谢。   睿王府。   双臂酸痛,将厨娘孙大妈交代的活儿都干完了,她才得到闲工夫,取了一个冷掉的白馒头,坐在池边休息。   这段日子她没有吃过一顿像模像样的餐饭,却也鲜少觉得饥饿,咀嚼吞咽着毫无味道的馒头,她长长舒出一口气。   百无聊赖,她垂着眼眸,弯下腰拾起脚边的灰白色小石头,丢入池水中,眼看着小石子渐渐沉入水底,一圈圈涟漪散开,每回她不想说话的时候,都靠这个消遣。   一把石子扔完,她回身准备再拣的时候瞥见一双华美的靴子,她被吓了一跳,直直地抬头去看靴子的主人。阳光正照在那人俊挺的身姿上,她眯了眯眼才看清了他的容貌。   男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岁数,一身墨蓝色朝服,玉冠束发,他即便穿着跟南烈羲一般的衣裳,却也不显得过分华丽奢侈,他与生俱来的端正气派,无人取代。温俊清隽的容颜,气质温润似玉,他看人的眼神有气势,却没有敌意。   跟南烈羲不同,他的高贵来自皇家正统身份,像是一块上好的沉香木,让人心仪神往。   看到他的这一眼,她的唇几乎忍不住颤抖起来,不知道是阳光太过刺眼还是为什么,她的眼睛几乎被刺痛的流出眼泪来一般酸涩。   这一个月,漫长的就像是一辈子一样。   他还是这么英俊优雅,高高在上,而她,却在地狱中受尽折磨。   轩辕睿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丫头,她个头娇小,不过够到他的胸前,盘着双髻,一身粉色小布袄,白色棉裤布鞋,跟府内任何一个丫鬟都一模一样。   她坐在大石上,安静地磕着一颗馒头,细细咀嚼,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饕餮大餐,这样单薄纤细的身影,居然看得他停下脚步来。   睿王府对待下人一向宽待,她把一颗馒头视若珍宝的态度,为何透露出一抹凄凉?!   她像个孩子一样丢石头,默然无语地望着池水溅出的细小水花,纤细背影沾染上温暖阳光,却增添过分美丽的孤单和寂寥,她的身上仿佛藏着莫大的魔力,他不是没有见过更加惊艳的女子背影,但他又无法否认——她的背影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挽留他仓促的脚步和视线,仿佛她的身上有好多好多故事要讲,让他心口一酸。   但,当她回过神来,转过脸来的时候,他低头看清她的面容,心底却划过失望。   她的身影让人沉迷,但她的脸——太普通,淡色眉毛,稀稀疏疏,肉肉塌鼻梁,不厚不薄的唇,她就算在一堆年少丫鬟中,都称不上是中等的姿色。   唯独,他在她的脸上,找到最值得称赞的地方,是那一双眼眸。   过分平凡的面容上,却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美丽眼睛。   她只是瞥了轩辕睿一眼而已,蓦地低下头去,她眼底转瞬即逝的湿润他来不及追究,便看到她朝着他行礼。   “奴婢见过王爷。”   “抬起头来说话。”他淡淡一笑,一句话,云淡风轻,却在琥珀心底掀起狂风大浪。   “奴婢不敢。”她小心谨慎,还是低着头,浓黑卷翘的长睫毛呈现顺从姿态,几乎让轩辕睿一瞬间忽略了她平淡无奇的面貌,直直盯着那一双垂眸。   清俊容颜上,俊眉微蹙,轩辕睿问道。“你是府上新招的丫鬟吧。”   他有些迷惑,她即使穿着棉袄,看起来小身板也过分纤瘦,她的身上没有女人的妩媚美丽,但那些若有若无的风情,又是来自何处?!   “是,王爷。”这个丫头的嗓音很平和,呈现少女的柔软,细细听来,却也没什么不普通。   轩辕睿也没想过,他对下人并不苛刻,却也没有这么热络,但他还是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粉衣丫鬟顿了顿,摇摇头:“我没有名字。”   她回答的很平静,但听来却让人心酸,轩辕睿望着她似乎不太自在的小脸,沉声道。“是吗?”   被卖做下人,能有多好的身世?   她缓缓抬起眉眼,眼底却没有流露过分悲怆颜色,浅浅一笑。“是,王爷,别人都叫我丫头。”   他盯着这张小脸,俊颜上的笑容还在,怜悯同情地问着她。“你的爹娘呢?”   “死了。”挂在眼角的笑容不变,浅浅的,淡淡的,若有似无。   “没有一个亲人?”轩辕睿笑意一敛。   “没有一个亲人。”她直直望入那一双清明俊朗眼眸,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望他,他皮肤白皙,眼眸幽深,睫毛像是女子般纤细,唇边溢出的声音好温柔,温柔的,就要将她溺毙。   是她梦想中的良人,就像是天桥上说书人那一套爱情故事中的男主角,体贴迷人,不顾一切地守护他的妻子。   而她,如今顶着一张丑陋人皮面具,隔着三步的距离看着他,即使近在咫尺,他们的心,却离得那么远。   她,也早就不是那段锦绣良缘中的女主角了。    030 红袖添香   她在睿王府当一个无名无姓的烧火丫头,已经足足十天了。   除了在第三天见过轩辕睿一面之外,其他的,毫无进展。假王妃跟王爷的庭院门口,每日都有侍卫驻守,她根本无法踏入一步。   她是最低等的丫鬟,王府每个人,都可以差使她做事。   “丫头,去扫地!”   她笑了笑,乖巧顺从,捉起竹扫帚,在厨房园子门口扫去地上的落叶,冬日的寒冷愈发明显,花去全身力气,竹扫帚撇去一大片落叶,周而复始,在寒风中站了许久,她冻得耳根子都红了。   “丫头。”   “是!”她扬声回应,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干劲十足。   这回,怎么后面没有内容?她觉得诡异,至少该是——丫头,去擦窗!   丫头,去刷锅!   丫头,去洗碗!   琥珀蓦地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瞪大眼,仓惶退后三步。   即使轩辕睿此刻念着并非自己的真实姓名,但她的心,却情不自禁开始颤抖,她也说不出原因。   “天这么冷,都快冻僵了吧。”他取笑她,他的视线落在这个粉衣丫鬟身上,这把扫帚几乎要跟她个头一样了,她又那么纤瘦,看得出来干活多么吃力。   “多谢王爷关心。”   她笑笑,再度垂下头去,他不过一句玩笑话,却几乎要激发出她眼眶中的眼泪。他对下人这么好,绝不趾高气扬,傲慢无人,就算是敷衍,又有几个贵族做得到?!   “你的手怎么了?”轩辕睿第一回不曾发现她身上的异样,光是留意那双眸子了,而如今,他看清楚她抱着竹扫帚的双手之上,缠绕着厚厚的白色布条,似乎是从袖口之内的手臂上一直到手背,只露出纤细的十个手指头。   “没什么…….”眸光黯然下去,她只当他是顺路走过,他这么一问,她是意外了,确实手抖了抖,几乎要握不住那把竹扫帚。   “王府有人打你?”他眉头一皱,俊秀面容上不悦淋漓尽致,睿王府家风仁厚,他可容不下虐待下人的行为。   琥珀摇头,淡淡一笑。“不是的,他们对我很好。”   “那就是还未到王府就被伤成这样了。”轩辕睿的目光依旧落在她的双手之上,他几乎要伸出手去翻开那布条查看,她却猛地缩回了手,甚至不让他触碰到自己一分一毫。   她的抗拒,她的畏惧,似乎承载着她无穷无尽的悲哀,他皱着眉头,半响没说话。   王府里身世凄惨不得不沦为签下卖身契的下人太多,她的悲伤藏匿在身体深处,一个眼神,一个背影,远远胜过哭泣和哀嚎,所以就算她从不提及她的可怜,他还是会觉得她值得同情罢了,他这么告诉自己。   “总管!”   她蓦地抬起头,似乎感应的到他即将作出什么决定,只见他朝着走过来的总管发话,俊颜微微泛着冷青。   他在生气。琥珀微微眯起眼眸,他生气的模样并不可怕,他站在刑场人群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要人头落地的时候,最可怕,最寒心。她的恨意,仿佛在这一刻跟冲破堤坝的洪水猛兽一般,在胸口翻腾肆虐,绝望地生不如死。   “把她调到我身边——”轩辕睿转过身去,朝着总管,下达命令,主子的威严气势毋庸置疑的坚决。他好看的侧脸上晒着冬日阳光,高瘦挺拔的身躯驱散了寒风冷意,抛下这一句话。“从今晚开始。”   她的心,她的恨,却突然化成了水。   一抹莫名其妙不该有的暖意,却突然冲破长久以来的厚重云层,射向她见不得光的心底深处。   轩辕睿吩咐完了,转身就走,只剩下琥珀一个人,她目送着他的俊挺背影,十指深深陷入手心,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用完晚膳,她跟着总管,走入轩辕睿的书房,他翻阅着手下的文书,早已换下墨蓝色朝服,换上轻便袍子,他就像是光明的神祗一般,坐在她不远处。   房间里的暖炉,烘托出温暖空气,驱散了冬日寒气,她几乎就要看的入神,突然,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突然溅出了一颗滚烫的火星子,烫伤了她柔软的心口,她的唇儿白了白,克制不住心酸。   她甚至不知,自己该如何称呼他。   “爷,人来了。”总管清了清嗓子,小心地提醒。   轩辕睿抬起头来,清俊容颜面对着站在总管身后的娇小身影,目光一顿,她紧紧交握着十个指头,仿佛都不敢看他。   “过来,磨墨。”   他下巴一点,没有颐指气使的态度,再度低下头去,琥珀微微怔了怔,然后走向他的身边。   怎么办,琥珀?她悄声问自己,在那花轿之上,她似乎也曾经构造过这般的美梦,她要嫁给这样完美的男子,她愿意为他收敛孩子脾性,努力做好一个好妻子,好主母,成长为陪伴他扶持他一路的女人。那个梦中,也有这般小小幸福,譬如,他微笑着凝视她,她垂眸替他红袖添香……   现在的场景,多像是那个梦啊。   她木然地转动手中的墨只,漆黑墨汁缓缓衍生在砚台中,却无法填补她眼中的空洞迷茫,她像是一瞬间,分不清,她到底是在虚幻的梦中,还是在残酷的现实中。   “琥珀。”   琥珀几乎是手一抖,墨汁溅出两三滴,飞溅上不远桌角,她不自觉地望着轩辕睿的方向,他的嘴角扬起,笑容满溢,那双微笑的眼眸中,满是温柔,那双眼睛她总是难以抗拒,生气的时候深沉莫测,沉思的时候安静祥和,而笑的时候,像是藏着一颗太阳,让她不必畏惧严冬苦寒。   但,他没有转过头,偏向她,她找寻了许久,没有在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他朝着门口,喊出她的名字。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双腿一软,猛地抬起脸,一个女子身着淡紫色的精致袍子,披着紫貂皮毛,发丝不乱,清丽容颜上是娴静眼神。   像是自卑,那种娴静淑良的眼神,她永远都没有。爷爷常常说笑,她上辈子就是皮猴子,以前的她一刻都不安分,她热情,她无谓,她倔强,她…….她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给王爷泡了一杯参茶,天气可冷,还是早些歇息吧。”王妃走进来,身边的丫鬟送上参茶,她的甜美笑容,更提醒琥珀那是谁。   她蓦地蹙着眉头,心里闪过一阵怀疑,爷爷跟轩辕睿私交甚好,难道言语之间不曾流露过自己的孙女儿到底是何等个性么?!她的目光,复杂难过地瞥过轩辕睿的脸。   她在一旁低着头,像是奴婢般不敢打扰新婚夫妻的如胶似漆甜言蜜语,沉思了半响,几乎是豁然开朗。谁又说得清楚人的改变呢?!她一个月前的模样,跟如今的自己,陌生的改变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又有谁能猜得到呢。   遭遇变故,人性大变也不无可能。   “她是?”说完几句贴心话,王妃总算意识到这书房里面,还有陌生面孔。   “过来见过王妃。”轩辕睿淡淡睇着她,不明白她为何眼底划过一抹迟疑。   拜见新主母,她不过是最下等的丫鬟,按照规矩,理应下跪叩首,琥珀的身子紧绷着,几乎要弯下腰去——   可是,她好不甘心。   她必须对这个女人,下跪叩头。   膝盖碰地的瞬间,她似乎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她紧紧缠绕着灰白色布条的双手,用力握紧,再握紧…….   “不用多礼了。”女子娇笑着,一句带过,多平易近人的主母。“正好照料我的黄玉请假治病去了,王爷跟我身边多一个人,也总是好的。”   “你记得,你只需要在这个院子做事。”轩辕睿扶着王妃的肩膀,目光穿透过琥珀的眼眸,郑重交代。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王妃因为丈夫的亲昵触碰,芙颊染上些许红晕,少女娇羞姿态清晰可见,她就用这般甜蜜的笑靥,对准琥珀,然后,询问她。这个丫头长得实在太平凡,不值得她多一份留意。   心口一阵紧缩,琥珀咬了咬唇,不太清楚为何此刻的喉咙像是喂了哑药,挤出来的声音像是破裂般苦涩苍凉。   “回王妃,我叫丫头。”    031 矛盾   轩辕睿处理自己的事务直到深夜,疲惫至极才轻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整个房间少了他翻阅文书的声响,主仆之间也鲜少说过话,就算她想要泡杯茶也不必,因为王妃体贴入微早已送来养身的参茶。   周围,好安静。   暖炉中的细微声音,伴随着他平稳均匀呼吸,一分分传入她的耳边。他的样貌生的好,温文儒雅,虽然不若南烈羲那般俊美,却总是吸引她的视线。   就像是此刻,她观望着他小憩模样,望着他垂在两侧的手掌,她小心翼翼地将指尖凑到他的右手前,她的纤细手指就像是还未长开的孩子模样,而这个年轻男人的手掌,是她的两倍。   他学过武,指间的茧子也不算厚重,毕竟身为皇族武艺不过为了防身之用,强身健体,不需要打败天下无敌手。   昏黄烛光在琥珀眼底摇曳生辉,他的手指细长白皙,那指纹细腻干净,看得出贵族的优雅。她几乎不敢想象,若那日是这双手挑开她头上的红缡,她会如何沉溺在这个男人的笑容和眼神之内…….   她心一酸,无力地收回了手,她居然连主动触碰他的勇气,都没有。   轩辕睿,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就那么一次,最后一次也不相信我…….   房间的暖炉升腾着暖空气,她的心这么问,而她的身体,却似乎被冻僵了。   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黎明来临,夜色迷迷蒙蒙,天方已经亮出鱼肚白,不远处的村落,已经传出断断续续的鸡鸣。   轩辕睿幽幽转醒,睁开黑眸,打量着眼前的景象,桌上的蜡烛不知何时被吹灭,仿佛是为了让他可以安心,不让他因为亮光而难以沉睡。   他侧了一下身子,房间好安静,他记得小丫头陪伴在他身边,如今他左右却空空如也。   身上,有什么滑落下去。   他手一抬,抓起这一条褐色薄毯子,方才就是这毯子披在他身躯上,带来暖意,才让他一眼睁开,都天亮了。   他笑,眸子搜索房内那一抹娇小身影,他环顾四周,却都找不到她。   推开门去,清晨的寒意扑面而来,整个人都醒了。轩辕睿站在门边,淡淡笑意无声崩落,他的眼里,是她。   她就这么坐在门口石阶上,抱着双臂,望着眼前还未日出的苍茫天际,一动不动,像是石雕木刻一般。   “在这里做什么?!起来!”他皱眉,走前两步,语气称不上温和,甚至,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   他一把拽起她的手臂,她身上单薄小棉袄上的寒意,猛地刺入他的手心,他不禁训斥一声。   “你到底在这里坐了多久?”   她已经冻麻的手臂颤了颤,手臂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似乎重新裂开,带来一阵刺痛。   “王……王爷…….”她笑,挤出一丝微笑看他多么难过,他不会知道。   而他看到的,是一个冻红了耳根子的年幼小丫头,她冷得刚开口就结巴,她却还是微笑,伪装安然无恙。   她应该在这里,坐了很久,冷得就像是一块冰块。   “自己都不会照顾怎么当下人?笨手笨脚。”   他冷着俊颜,低喝一声,主子的威严吓到了她,她不自觉退后两步,险些摔一跤。   他当着她的面,重重甩门进屋。   琥珀站在原地,内心满是苦涩,她生怕他跟他单独相处下去,她也会在韩王府对虞姬那样,伸出手,跟无心恶魔一般——想要杀了他。   牵扯着嘴角,她淡淡一笑,深呼吸,让清冷空气褪去她不该有的矛盾。她轻轻叩响了门框,里面没有他的声音,她踌躇了些许时间,还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低着头,瞧着自己的脚尖,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盛怒的俊颜。   “你在王府签了几年的卖身契?”   背对着琥珀,听到她忐忑不安的脚步声,站在窗前的轩辕睿突然语气凛然,话锋一转。   她顿了顿,茫然摇头:“我只是…….打散工,没有签卖身契。”   “散工?!你没有家人不当丫鬟,以后准备怎么过活?”他冷哼一声,蓦地转过头来,脸色难看,他手边的寒意还未彻底褪去,天知道她这么娇小单薄身躯,到底如何抵御那么阴寒冷风!   “王爷是在关心我吗?”她笑笑,即使丫头这个身份根本不存在,她还是觉得他伴随怒意的发问,好温暖,好窝心。   轩辕睿蹙眉,重新打量着这张平凡面孔,有时候这个丫头太过谨慎,有时候又好像……不懂人情世故,她像是一个无知的女孩,却又不仅仅是无知而已。   她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语气之中,有些懊恼,有些忙慌。“我也不知道怎么过活。”   她才十三岁,这世上又没有帮她出主意的人,她也觉得累。   “果然年纪小,不谙世事,你是不懂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没有这么容易。”他的眼神淡漠,斥责她的单纯,心里的不悦是因为她像是浮萍一般漂泊游离,都无法把握自己的人生方向。   不,她每一天都在体会,继续活下去,有多么痛苦煎熬。   那一双浅棕色的眼眸,直直望着他的方向,这么回答。   轩辕睿把她的沉默,当做是默认,他坐入椅子,俊颜恢复沉静,也不再说话。   “我真羡慕王妃,听说她跟我一样年纪,却这么幸福……”她的唇边浮现笑容,嘴角弧度弯月一般,她的眼眸之内生出复杂的颜色,声音很轻,像是低声呢喃。   轩辕睿闻到此处,扬眉,冷眼打量着她,生生打断她的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若把她当成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他可以说她是童言无忌,但若把她当成是一个女子,那么,她所说的这一句话,足够换来两个掌掴。   是啊,她的命,不是拥有王妃的位置。   命运跟她开了这么大的玩笑,在送她去幸福的康庄大道,开了一条通往万丈深渊的岔路口。   她抱有歉意,低低垂着小脸,黑睫毛在清晨光线中颤抖,格外惹人怜惜。“王爷多心了,我不会痴心妄想的,或许应该上辈子交了善缘,才能这辈子成为宰相大人的孙女。”   “别让我再听到你说这等混账话,否则,你就继续去厨房当你的烧火丫头。”   大手一挥,他撂下狠话,他是高高在上的主人,是当朝王爷,同情怜悯她就已经很多余了。   她今日的冒失,几乎要挑动他的怒火,他眯起眼眸,锁住她的身躯。   她太瘦了,也太轻了。   方才他一把拉起她的身子的时候,发觉她就像是冬日一片落叶,单薄的骇人。就如她所言,年轻王妃身材虽然也玲珑纤细,脸庞却比她要圆润三分,养尊处优,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而她——   轩辕睿皱眉,不再想下去。   他在她面前,是个王爷,是个主子,她默默移开视线,不忍看他的模样。   她的孤独,她的怨怼,她的矛盾,让她在他身边的每时每刻,都几乎要窒息而亡。    032 流言   “奴婢说了不该说的蠢话,还请王爷别放在心上,千万别跟奴婢一般计较。”她却在他的视线中,深深欠了个身,一副乖巧顺从模样。   他的眸光透露淡淡的冷,眼看着她走出书房,取来热水伺候他洗漱,这期间各自不曾开口。   “丫头。”   那几乎只是一瞬的迷茫,她收拾了心底的惶然,悄声应道,循规蹈矩。“奴婢在。”   恭恭敬敬递过去在温水中泡软挤干的白巾子,她眼看着他从容擦拭俊脸,然后接过,等待他的差遣。   毕竟还是新丫鬟,虽然伶俐勤快,也多少有些慌慌张张,不够圆滑世故,他不再提方才的话题,似乎已经原谅她的无妄。“取朝服来。”   她轻点螓首,取来挂在一旁的墨蓝色朝服,指腹划过那领口处冰冷的图腾花纹瞬间,她眼波一闪。   替他换下身上的青色常服,他张着双臂,等待她协助他宽衣,她紧紧抿着唇,不敢让他久等,踮起脚尖将衣袖穿入他的手臂,然后她走到他面前,低着头扣上一颗颗黑色盘扣。   “我不在府内的时候,你就去王妃身边呆着,用心照顾她。”   他淡淡丢下这一句话,越过她的身子,头也不回走出书房。   琥珀整个人定在原地很长时间,当她再度望向窗外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了,庭院里亮堂堂的,是个难得的晴天。   她笑了笑,黯然的眼底有了光彩,也是时候去会会那个娇贵甜美的王妃了。   低着头踩着小步子往前,她利用轩辕睿身边丫鬟的身份,自如走入那个房间。踏入高高门槛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惆怅,划过心迹。   她抬起眼眸,打量着眼前宽敞华美的屋子,这里,本该是她跟那个男人的房间。   “过来吧。”朝着琥珀说话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长相成熟,好像是王妃身边的丫鬟,叫做红袖。她招手,干脆利落嘱咐下去:“我去给王妃取点热水洗脸,你在这里候着。”   琥珀微微点头,默然不语,她安静地等在一旁,凝视着帐幔之后平稳的清丽容颜。   看,都日上三竿了,这好命的王妃还睡得香甜。   而她呢?有多少个夜晚无法入眠,生生睁大着眼眸熬到天亮?有多少个夜晚因为太过疲惫疼痛而顷刻之间就醒来?有多少个夜晚梦到那些在脚边的死尸和身上的血腥而尖叫着无法摆脱可怖阴霾?!   “你会不会做恶梦?”   琥珀神色淡漠,牵扯着嘴角,低头看沉睡的王妃,低低喃喃自语。   话音未落,没来由的,手臂上的伤痛蔓延开来。   半个时辰过后,娇软尊贵的王妃悠悠转醒,她扫了一眼伫立在帐幔边的小丫鬟,目光掠过那平凡无奇的扁平面孔。“喔,你来了呀。”   轩辕睿收了个贴身丫鬟,让她不免好奇又敏感,谁知昨日见过不是美俾一枚而是姿色普通的女孩,她放心了。   琥珀却只是笑而不语,将茶水端到王妃的手边,细细观察。这个女子一举一动都透露出良好的教养,恐怕是她背后的主事者,花了好几个年头才培养出来的最好人选。   那么,上官家的血案,有人待嫁,就绝对不只只是一场意外,这么简单。   是,一桩大阴谋。   阴谋者,躲在暗不见光的四周,她看不到那个人。   深夜。   婢女的房间,大通铺上,早已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偶尔有人翻个身,说着不清不楚的梦话,转瞬间又归于平静。   一抹纤细的身影,默默下了床,推开门去。   琥珀披着棉袄,走到庭院中央的井口,吊起一小桶井水,然后,轻轻拆开双臂上的布条,可怖的伤痕,一寸寸露出,在皎洁的月光之下,愈发明显。   如今已经是三更天了,只有这冷冰冰的井水可用,如今当了小奴婢,才发觉原来一盆热水,也会是一种奢侈的想念。   她将手中的白巾子浸泡在冰水中,沁骨的寒冷让她实在不舒服,不过这未曾彻底痊愈的伤口正在结痂的时候,又痛又痒,唯独让冰冷覆盖,才能让她遗忘疼痛。   通红的小手轻轻擦拭着右臂上的伤痕,她现在看着这些疤痕已经不觉得害怕了,以前爷爷总是夸她漂亮标致,但如果他现在看的这样的自己,还会说自己漂亮吗?   她苦苦一笑,轻轻摇头,就这么让双臂垂在身侧,仰望着深蓝色星空。   她已经有多少时候,没有好好看过这么美丽璀璨的星辰了?   她问自己。   翌日。   今天轩辕睿没有进宫,一整天面色铁青淡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她低着头,在暖炉上热了热冷掉的茶水,走到他的身边,茶碗好烫,她忍不住摩挲小手,指尖一片红色。   “王爷有心事吗?”   轩辕睿闻到此处,蹙眉瞥了她一眼,见她沉敛地垂着小脸,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一些流言蜚语罢了。”他一句带过,紧紧握住那刚热好的茶杯,似乎感觉不到那温烫的温度,他的俊颜上写满了不耐,跟往日温煦模样相差甚远。   “爷。”   从门外走进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他是轩辕睿的心腹,琥珀在府里见过数次。她主动退后,恭恭敬敬。   “流言怎么样了?”轩辕睿抬头,不冷不热问了句,他的声音不再温暖,相反,有些沉重。   男人沉住气,低声回应,表情也不轻松。“找不到散播流言之人,所以,这两天不单没有控制住,相反,坊间说的话,更难听了——”   “说。”轩辕睿下巴一点,脸色没有丁点笑容,琥珀望着,突然觉得不太好过。   “人们都说,睿王妃出嫁那天,早就被强盗侮辱了身子,否则,强盗不会放她独身逃走到睿王府…….那强盗的目的很明显,是劫财又劫色,得了个大便宜……”下属不太熟练地修饰着不堪入耳的传闻,但无奈这些话,还是惹怒了轩辕睿。   “混账东西!”   轩辕睿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俊颜冷凝,下颚紧绷着。   他的反应,吓坏了她,她手中斟茶的茶盏,蓦地一滑,摔到她脚边,上好的青花瓷碎裂一地。温热的茶水溅了她一身棉裤,她愣了愣,顾不得自己可能被烫伤,忙不迭俯下身,仓皇失措地拾起碎瓷片。   但轩辕睿,连一眼都没看过来,他的怒气毫无消退痕迹,琥珀低着头,紧紧咬着唇。   “爷,这真凶一天逍遥法外,王爷王妃的名声就一天无法洗清。”男人沉声道,这话里面的意思谁都懂,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愿意戴绿帽子,更别说血统高贵的睿王爷了。   琥珀默不作声拾起第五块碎片,她不清楚流言从何而来,只是无人发觉,她的眼眶微红。   “百姓们也都觉得,那凶手都杀了出嫁随行的那么多人,怎么会单单落下王妃,这件事的确是有不少疑点。”   “本王的婚事还轮得到那些愚民来说三道四?”他冷着脸,俊颜肃杀,无论哪个男人遭遇这般的丑闻,都不会高兴的,他的不耐,已经到了极点。   再温和的男人,也有脾气,从小高高在上的身份,让他不喜欢自己沦为茶余饭后笑料的主角。   “难道要本王把新婚之夜的白绢给他们看?!乌合之众!”他冷哼一声,眸子里是怒火,温文不再。   但这一句话,却让蹲着捡着瓷片的琥珀,手抖了抖。   一片小瓷,毫无预知划开她的食指指腹,血珠涌出,指尖似乎没有任何疼痛,但是她的心,却好痛好痛。   。    033 最珍贵的东西   下属退出门外,整个书房只剩下怒气未消的轩辕睿和茫然若失的琥珀。   屋子好安静,安静地听得到对方的呼吸。   “吓到你了吧。”他淡淡睇着收拾着瓷片的娇小身影,沉默了许久,侧过身子,颀长身影停驻在窗前,朝着前方看那阴沉天际。   新婚之夜的白绢。   琥珀咽下一片苦涩,她安静地将碎片倒掉,一遍遍擦去那地毯上的茶渍,半响之后,她才低低道出一句。   “这个谣言,让王爷这么生气吗?”   轩辕睿的情绪平复下来,嗓音中却还是夹杂着清晰的凝重,他微微眯起眼,下颚紧绷着。“造谣的人,必定用心歹毒。她当时仓皇失措,吓得满身发抖,难道她独独活下来了就要忍耐这些不堪入耳的混账话?!”   不堪入耳吗?   琥珀的心颤了颤,她睁大了浅棕色的水眸,怔怔地凝视着那高瘦的男人背影,心中的莫名情绪,想要赶走,却赶不走。   他回过身来,看着她眼底的迷雾,仿佛是迷惘疑惑模样,惹来不该有的怜惜可怜,他牵扯着嘴角笑容,宛若安慰。“你年纪还小,不懂女子最珍贵的东西,是贞洁。”   她蓦地呼吸一滞,她是不懂吗?即使她懂,又该如何?她无法自欺欺人,想到此处,他的淡淡眼神几乎像是一块火热的烙铁,烫着她的眼睛,她忙着别开视线。   “无论这个女子身份如何,失贞都是最大的侮辱,这个世上不知有多少女人因此而饮恨自尽——”轩辕睿的话语中,没有起伏。   不是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是视线锁住她手指尖一点朱红,她虽然勤快,却比不上其他丫鬟伶俐,弄伤了自己,他没有点破,因为笨手笨脚的下人不值得他出口宽慰。   最近他对她的过分关怀,已经很不正常,对她更不是好处。   这里面肯定有人捣鬼,他在朝中想来风评极好,哪里容得下有人拿他的婚姻做文章?!侮辱睿王妃是表面,那些人是想要看他出丑!   这般想着,轩辕睿的笑意猛地一敛,眸子散发出冷光。   “还有,今日你所听到的,务必管好自己的嘴,别让王妃知道徒惹伤心。”他衣袖一挥,再度坐入书桌前方的椅子内,这一句是命令。   他怕王妃伤心难过,因为这些无谓的流言蜚语,会比刀剑都更加锋利。   “王爷不必担心,谣言止于智者,终究会消失的。”琥珀朝着他深深欠了个身,噙着笑意,淡淡开了口,“是真的,就是真的,是假的,也变不了真的。”   轩辕睿心一沉,猛地抬眼看她,只能捕捉到她端着水盆离开的背影,她刚才说的话好简单,却又——似乎藏着深意。   这几天丫头很少开口说话,但为什么他觉得,她好似更加孤单了?!   直到走出轩辕睿的庭院,她才倚靠着假山,慢慢放下手中的水盆,只有在无人看到她的地方,她才能正视自己的心。   最近这几天,她在轩辕睿的身边,越来越奇怪了。   他微笑温煦,谈笑风生的时候,她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就这么听着看着,而他雷霆大怒的时候,她非但没有半点愉悦,相反,她也很难过。因为他的反应,真实却又尖锐,他对她说有多少女人因为失贞而自尽——   她来睿王府的决定,是正确的吗?连她自己都开始动摇。   她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她已经趁着午后红袖陪王妃出去散步的时候找过他们的房间,却是找不到一分蛛丝马迹。   而该死的谣言,却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她的眼眸蓦地转深,猝然调转方向。   暮色降临,韩王府歌舞升平,十来个身着红色薄纱舞衣的舞姬眉目春情,额头点缀着红莲花,粉色水袖在半空中旋转跳跃,仿佛赋予了生命一般艳丽绝伦。   懒洋洋坐在正中的男人,一袭银紫色的宽大袍子,领口围着奢侈的白色皮毛,俊美容颜近乎妖艳,黑眸欣赏着跳舞的舞姬,薄唇扬起淡淡笑意。   一左一右是两位青楼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容貌姣好,替男人斟酒举杯,柔若无骨的身体几乎整个都要贴上去,那露骨情景看的堂下几个食客都移开了视线。   指节轻轻扣着桌角,男人陷入丝乐的节奏中,自得其乐,一曲舞毕,他击掌称好,堂下顿时传来一片叫好声。   夜宴之上,他先行离开,两个女子一手扶着仿佛微醺步伐摇晃的男子,不过五步,他蓦地挺直腰杆,推开她们,冷着脸稳步走向前。   他没喝醉。   女人们有些无趣,却又不敢跟上前去,这个男人实在太难捉摸,天晓得他身上那股子邪魅又冷冽的气质,对女人而言,是多么具有吸引力的秘药。   房间里有人,南烈羲是踏入第一步就察觉到的,即使整个偌大的屋子里里外外,都没有星点烛光。   “你来了。”   都过去半个月了,他倒是很想念她,他朝着黑暗中的某一个方向,开口,低低的笑声溢出薄唇。   内室,在下一瞬变得亮堂。碎玉圆桌上的蜡烛,被人点亮,星火之间琥珀的面容,展露在南烈羲的黑眸之内,像是火光一样难以忽略的璀璨明艳。   她撕开了人皮面具,长久不曾见到天日的面容更加苍白,在烛光照耀之下,近乎透明。虽然固执倔强的光芒在她的眼底跳跃,但她看起来多少令人心神愉悦,至少南烈羲是这么觉得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琥珀色的眸子内,有一片阴影,始终无法散开。   “本王做了什么?”他的表情不冷不热,明知故问,缓缓走向前去,身上的酒气很明显,扑入她的呼吸之内。   “散播谣言到轩辕睿耳边乃至整个王朝的人,是你吧……”她冷冷一笑,凝视着那张恶魔的皮囊,语气更加笃定了。“是你没错。”   南烈羲闻言,傲慢笑容浮现在眼底,神态慵懒,坐在桌旁,多少显得漫不经心。“他生气了?”   “你觉得你想看的这一场好戏,还不够精彩是不是?愚弄我还不够,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琥珀却很难咽下这一口气,眼底划过一抹凌厉,她几乎无法压下胸口的怨怼和怒火,脸色苍白如纸。   “本王说的是——谣言?”南烈羲的目光,蓦地转冷,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他一把扼住她的纤细手腕,掐的她生疼。而她不过是稍稍皱了皱眉头,又不怕死地瞪着他,她可是真的气得不轻。   她默然不语,直直望入那一双深如大海的墨色眼瞳,唇都发白了,她知道即便来找南烈羲对质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但她无法容许他从中作梗落井下石。   他扫视她一眼,手掌攫住她细嫩精巧的下颚,说话的口气冷峭至极,嘴角上挑出的弧度也是冷酷残暴的。   “谣言是错的,是假的,而本王说的,可字字是真呐。你不是上官琥珀吗?你不是轩辕睿的小妻子吗?你不是在新婚之日变成不贞不洁残花败柳了吗?”   她是。   她,哑口无言。   。 034 病了   那双阴鸷的眸子端详着她,先是紧眯,接着陡然睁开,精光四处迸射。他所散发的惊人气势,令所有人震惊,就算不用语言,也能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   她眼底的疼痛,他看在眼底,却是勾起唇角,俊颜缓缓靠到她的面前,她的俏脸血色全无,想要逃避却被他加大力度,逃不开。   “女人玩玩可以,但若是收为妻子,可务必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你对男人的了解,还真是少得可怜。”南烈羲冷叱一声,嘲笑她的无知,仿佛也是为了消除她最后一丝希望,彻底,让她绝望到死。   她不敢置信他的笑容和善亲切,那俊美面容更显得迷人邪魅,他的每个字都在她的心上刺一刀,微笑着看她的鲜血,汩汩而出。   双腿一软,她扶着桌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稳住自己的无力,她好想哭,才发觉整颗心都被瞬间掏空了。   不得不说,她存在不该有的期盼,但证明了,永远无法成真。   南烈羲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臂,看着她青苍的面容,在她耳边低声告诫,语气透着冰冷专制。“记住,本王才是你的主人,轩辕睿却是你的敌人。”   她细瘦的胳膊被他完全环住,有些疼,她挣扎了一下。那阵疼已经过去,她低垂着眼,生硬地从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你跟他,有的不过是一段不能揭开不能说穿的过去。”那双阴鹜冷沉的黑眸盯着她,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眼底的绝望,没有半分宽恕怜惜的意味。   她的心颤了颤,就算她跟轩辕睿近在咫尺,也必须隔着一张丑陋的人皮面具,她无法看清轩辕睿的心。南烈羲总是一针见血,残忍的话带着戏谑笑意,不冷不热地嘲讽,像是作为警告,他加大力道,要她更痛。“我让你的敌人烦恼生气,你应该笑着来感恩,怎么是怒气冲冲跑来质问?太不合常理了。”   “韩王的帮忙,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这些谣言传到那个女人的耳朵里,她会更加小心谨慎,那我就没有机会戳穿她了。”她清冷着声音回应,半垂着水亮眸子,南烈羲的安排,是造成了轩辕睿的困扰,却也是对她自己的一种折磨。   他闻言,只是笑了笑,不再继续那个话题,而是轻轻抬起她低垂的小脸,无声冷笑。“听说轩辕睿把你带到身边当贴身丫鬟,他看待女人的眼光真奇特,带上人皮面具的你哪里值得他大费周章?”   “他不是以貌取人的男人。”她黯然,知道轩辕睿是出于怜悯,他的正直,他的温柔,却是让她无法忽略的良好品质。   南烈羲噙着冷漠笑容,轻轻拍了拍她苍白芙颊,像是赞同。“你说的很有道理,就算宰相家的孙女是个丑女,他也会娶的。”   她咬唇,南烈羲给她的感觉,是他知道太多太多内幕,但却总是像耍猴一般戏弄她,扰乱她。   俊长身子倾向她的身侧,他的手掌贴在她纤细腰际,指腹摩挲过那柔软面料,冷嗤一声,强而有力的五指蓦地收紧,疼的她唇儿一白。“他要娶得,是当今宰相两朝元老的这个背景身世——”   她紧紧皱眉,直直望入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内心的不满在胸口肆虐。“你以为他是你吗?”   “皇族男子,绝大多数都会服从政治联姻,如果他日有什么好机会,本王也不会拒绝。既可以强大自己的势力,又可以得到一个美人,这桩交易可是不赔本的。”他的态度恢复了不疾不徐的散漫,他淡淡扫过她固执的脸,扬眉,她总是像是一头不愿服输的小野兽,叫人无法放下,去狩猎收获的兴趣。   “他是一个好人,就算对方素未谋面也可以出手相助。”琥珀移开视线,定定落在远方的某一点,眸光闪烁,依稀看得出她陷入回忆。   南烈羲背过身去,走向床沿,当着她的面解开身上华服,冷然的嗓音没有半分情绪。“他不是对你袖手旁观吗?”   是啊,从前救她的人是轩辕睿,那天把她推向地狱的人也是轩辕睿,他们之间的际遇,真复杂。那这段回忆,只剩下她自己埋葬收藏,她不愿跟任何人分享。就连轩辕睿都不知道那个男孩是她,她什么都没有了,至少有一段故事可以保存。   她扯唇,心里是满满的无奈。“这是个误会。”   她却没料到,她的话,惹恼了南烈羲。她的手臂传来疼痛,只见他飞快地伸臂一扯,强横地把她扯到一边的死角,他的手使劲地捏住她的下巴,很疼。   “只是误会?嗯?”他眯起危险的眸子,反复打量着她,问的平静又暴虐。   “我去见轩辕睿,是我自己的事。”她终于鼓起勇气,背脊挺直,深深望着他阴冷的俊颜,淡淡说的。“我希望,韩王就此罢手——”   她要说的,都说了,虽然南烈羲并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她的希望,就只是希望。   她从他的身子一侧挣脱开来,朝着他深深欠了个身,然后,潇洒转身。   无论背脊之上凝结的那些视线有多阴冷,她也不曾回头。   睿王府。   从清晨就开始咳嗽,脚步像是踩在云端上轻盈无力,她隐约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不知是否连夜在外面受了寒。   她低低的咳嗽声,落入男子耳边,原本批阅着文书的轩辕睿抬起清俊眉眼,淡淡观望着她。   “你病了?”   “没有。”琥珀摇摇头,低垂着小脸,打开窗户,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呛得她又连声咳嗽,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口鼻,不愿发出半点声音,打扰他的工作。   “王爷,午膳是端到书房吗?”   她来到睿王府才知道,他并非闲适皇族,事实上,他很忙碌,这两天他似乎更忙了,所以取消去偏厅用膳的安排,在书房吃饭。   其实,她也多希望,他不要跟王妃一同共桌用膳,他们一顿饭的时间,让站在旁边目睹他们恩爱的自己,觉得漫长的像是一年。   轩辕睿点头不语,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那一瞬间,是他的错觉吗?丫头的眼底闪过一朵笑容,很浅很淡,却又——很甜。像是开在山野间的粉红色小花,俏丽娇嫩。   她的眼睛,总是让他忽略她平凡的面孔,这几天相处下来,更觉得她美丽。   美丽?   这个字眼,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也,不该出现。   他收起了文书,这两天外面的风言风语丝毫未减,很是猖狂,他很头疼。俊眉紧蹙,他站起身来,出现在门口的粉色身影端着沉甸甸的红色漆盘,然后,迈出腿儿,走入门槛之内,似乎是一个踉跄,他的心口一紧。   她却没有摔倒,而是将漆盘轻轻放在圆桌上,端出精致的三菜一汤和米饭,头疼的厉害,像是要炸开来,她花费多少力气才能端来这顿午饭,她又是哪里来的力气,她连自己都不知道。   她没有回头,却在原地僵直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隐隐约约的,她似乎能够感受到轩辕睿缓慢地朝她靠了过来,属于他的温度,以及那股陌生又熟悉的男性气息愈来愈强烈。   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唯独自己愈发仓促的心跳声,握住筷子的指尖,渐渐紧了紧。   终于,轩辕睿靠在她的耳边,极为缓慢地开口。“现在,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他的手掌,轻轻覆于她过分纤细的肩头,将她转了过来,俊朗的五官逼近她的小脸,灼热的气息包裹着她。    035 视若珍宝   他们之间,离得好近好近,近的连他的气息,他的呼吸,他的体温,都无一不感染上她的忐忑不安。   自从知道轩辕睿是自己未来夫君的那些日子,她就渴望着他的出现,渴望他可以来看看她,就算不说话也可以,至少两人可以一同走段路。少女都爱梦想,夫君就这么扳过了她的肩膀,然后笑着凝视她的眉眼,她是多渴望……   轩辕睿却是蹙着眉头,自从察觉的到自己对这个身份卑微婢女的过分关切之后,他便不太同她说话,她也常常沉默,但她不经意流露的神情和眼神,却还是勾起他的注意。   就像方才,她在门槛边一个趔趄要摔倒的时候,他的心不该的紧缩,甚至,想要伸出手去——   “听管事的说,你昨日出府了,去了哪里?”   她闻到此处,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失望,她的梦想画面分崩瓦解,提醒她身在现实。她淡淡一笑,回答的从容不迫。“我去买了些彩线,我看王妃的绣盒里快空了。”   “府内有专门负责采买的管事。”他睇着她,那沈锐眼神,几乎要让她不敢喘气的窒息。   “是吗?我不太清楚。”她皱了皱眉头,咬唇,那种神态看来事有些苦恼自己好心办错事,仿佛他的话是一种怀疑和指控,让她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在轩辕睿看来是如此,他正在揣摩她是真的毫不矫揉造作,还是——只是为了让他不再责备她的借口罢了。   但她是真的,很难受。喉咙更加火热干渴,她在端来午膳这一条路上咳嗽的很厉害,险些把心肝都咳出来,她的脚底很无力,她想她是真的,病了。   不,这一个半月来,她有哪天是快快活活轻轻松松的,那么多苦都吃过熬过了,她应该可以继续的。   她想继续待在他身边,因为那些时光,太有限,太短暂。   “王爷,是丫头不懂事,不懂规矩,您别生气了。”那一双美得令人惊艳的眸子,其中有歉意,有不安,还有……轩辕睿暂时看不透的情绪。   她说的很真诚,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生气。她从未刻意骚动他的心,他却越来越习惯有她在身边。   很矛盾。   “就算要生丫头的气,请王爷先吃饭吧。”她朝着他微笑,笑容荡漾在眼眸深处,清新而雅致,她的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质,有别于其余的丫鬟。   又是这种眼神,他察觉了,她的眼神跟其他的丫鬟不同,鲜活的,明朗的,忧郁的,沉敛的,安静的,每一种都让他侧目,这种被吸引的原因,他几乎已经笃定。   他的脸色,渐渐沉下来,下一刻,他的声音毫无征兆变冷。他一把按下她递过筷子的小手,冷眼看她:“没用的。”   “王爷说什么?”她不是在装傻,她是真的不明白。他的手掌紧紧按住她的手,不让她挣脱,他们第一次这么亲近的肌肤相触,偏偏没有半分温柔甜蜜,而是,一股不祥的感觉,在内心滋生。   “为什么你身上有种魔力,每次看到你,都让人心疼?!”   他没生气,也没责怪,只是很阴沉,他的眼睛因为过于复杂的情绪更加幽黑,反倒看不出心绪。   他心疼她。   好温暖。   她看到了他内心的烦恼,虽然想为他化解,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蠢动的兴奋,还有期待,她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眸,然后,听着他丢下这一句,高贵优雅,温文从容。“如果你的脑子里有那种念头,趁早死心,别做无用功。”   那种念头。   他的字眼多含蓄,却还是毫不费力地刺伤了她的心。   “我,让王爷有这种困扰了么?”她的心,麻木了,缓缓抬起眉眼,冷冷笑容的背后,满是凄楚悲哀。   他冷着脸看她,他怎么可以容忍自己对这么平凡的面容多做留恋关注?难道要他承认,他只是喜欢丫头的那一对好看的眸子吗?还是她身上的沉重孤单,吸引了他?   绝无可能。   轩辕睿的笑意全无,低醇如酒的嗓音,居然掺杂寒冰的冷酷。“我只是可怜你,绝不是看上你。”   琥珀咬唇,脸色白的像是一张纸,她想要将手抽离出来,他的力道实在不小,可惜她半点力气都使不出。   她的身影,开始摇晃了,她的步子不稳,他的面目背着光,在她眼里,好模糊。   他警告她,叫她别有恃无恐?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不该对他说话,不该对他笑,还是不该…….不该留在他的身畔呢?   到底哪一项,是最该死的罪名。   “啪。”   谁手中的瓷器,摔落地面碎了一地,琥珀用力睁大眼眸,却看不清楚那门边的身影是谁。   只是隐隐约约听到,轩辕睿转过脸,问那人。   “你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从王爷握住她的手,说你只是可怜她,绝不是看上她开始。”姿容清丽的王妃面无表情,手边的一盅鸡汤早已落地,浓郁香气惹人垂涎。   “琥珀,你别多想。”轩辕睿黑眸一沉,猝然松开了按住她的手,那一刻,琥珀突然觉得身子好沉重,像是挂上铅块,摇摇欲坠。   只因,他凝视的方向不在她的身上,却是朝着门口那人念着属于她的名字。   “妾身不会多想的,王爷不是那种人。”门边的女子的声音平静,只听得到轻轻的叹气,她沉默了半响,径直跨入门槛,走到轩辕睿的身边,说道。   “爷爷说过,王爷会善待我的,我也愿意相信王爷——”淡淡的视线瞥过一旁半垂着眼眸的琥珀,王妃顿了顿,继而浮现很婉约的笑容,柔声说道。“不会看上她。”   她。   一个字,在那个女人的嘴里,故作平静的话语里,她甚至没有一个名字。   淡淡的,冷漠的,可有可无的,她。   轩辕睿看着眼前女子的体贴入怀,笑着拉着她的手,一同坐在桌边。   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那声音……琥珀咬了下嘴唇,自知之明她是有,但曾经她无比渴望着他这样低声的安慰,她不由停住脚步,默默地倾听,他半哄半劝的语气……也不过如此。   “真可惜了那一碗鸡汤,我让红袖教我煮的,花了大半天功夫呢…….”   女子带笑的娇嗔,蓦地划开琥珀心口的伤痕,她体力不支,一阵摇晃,眼前的光景也是恍恍惚惚,替王妃倒茶的手偏了偏,温热的茶水倾泻而出,滑落到王妃的手背上,惊得王妃一声低呼。   一声训斥,从琥珀的耳边炸开,石破天惊。“你在做什么!”   她愣了愣,半响才缓过神来,王妃的白嫩手背上浮现一小片粉红颜色,茶水并不烫,看起来却让人触目惊心。   她眼底的轩辕睿,面目模糊,她却觉得这是他最愤怒的一回,那双黑眸之内的炽烈情绪,几乎要将她溺毙。   王妃的低低啜泣声,慢慢传入她的耳边,轩辕睿的身影在自己眼底走动,然后,一片混乱……   这个上官琥珀,被他视若珍宝。   这是,她最后的认知。   渐渐的,轩辕睿仓促的身影她看不到了,轩辕睿暴怒的声音她听不到了,周遭,变得好安静。   她脚一软,倒地,手中的茶壶翻滚,大半的茶水翻上她的胸口,滑落她的脖颈,她却早已察觉不到烫。    036 陪伴   “王爷。”   大夫背着药箱,朝着轩辕睿作揖。   轩辕睿的眸光,落在那娇美女子身上,她的眼底泛着泪光,而一旁的红袖也是红着眼眶替她手背上一小片红肿擦拭药膏,替主子不值。   “她没事吧。”清雅面容上,没有多余的情绪,他眼看着红袖扶着她到软榻上休息,才默默转过身子。   “不碍事的,两天就可以消肿了。”大夫笑了笑,心里却是嘀咕着,这宰相府的小姐可是他见过最娇贵的大家闺秀,被那么点温水泼到也能哭得这么可怜,叫他过来看病也未免太小题大做。   这天底下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呢。王妃所谓“烫伤”,简直是不值一提,那茶水也不曾烧开,已然让她泪眼婆娑,哭了小半个时辰才安慰下来。   也对,若没有睿王爷的宠爱当成筹码,女人又哪里有恃宠而骄的资本呢?   “你跟我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轩辕睿大步走向前,大夫愣了愣,不过老于世故,也跟随前进。   这王府,怎么需要看病的人这么多?   轩辕睿推开书房的木门,方才他急着带走王妃,不曾叫人来照料丫头,他的视线直直冲向桌脚之下,眉头的褶皱,更深了。   大夫也发现了,那个昏倒在地的小丫鬟,只是一眼看过去,已然发觉她面色苍白,连唇儿都发白。   “这个丫头,病的很重——”大夫急急忙忙丢下身上的药箱,替她把脉,却发觉她双手之上,都缠绕着灰白色的布条,不禁微微迟疑着,回过头看向轩辕睿。   他的俊颜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点头,示意他拆开诊治。   大夫不再犹豫,扯开她右臂上的布条,每当她的肌肤一寸寸暴露在大夫的面前,空气中传来不敢置信的抽气声。   轩辕睿的眼底,蓦地冷沉下来,他不禁俯下高瘦俊长的身躯,亲自拆开她左手臂的布条,两条布条躺在地面上,他将那小手,握在手心。   他的指腹,缓缓的,轻轻的,只要加大一分力道都怕伤了她,让她疼,虽然这些伤疤已经结痂,而她也昏迷不醒,她不可能察觉的到那被触碰伤口的疼痛。   但,他还是很温柔地,拂过那每一个伤口,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像是蜈蚣蝎子一般丑陋存在她手肘至手腕的细嫩肌肤上,让人无法想象,这些惨不忍睹的伤口,是如何而来,又是给她带来多大的剧痛。   他出生于贵族皇家,多么美丽的女子,多么纤细白嫩的手臂都见过,唯独这一次,他最为震撼。   “是风寒,王爷。”懂得不该多言的规矩,大夫抽回了把脉的手,绝口不提这丫鬟手臂上的伤痕。   “果然是病了。”轩辕睿沉着脸,眼前突然浮现她否认的神情,蓦地心口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的双手探过琥珀的腰际,横抱起她过分纤瘦的身子,作为一个十三四岁少女,她实在太单薄。他把她轻轻放入书房之内的软榻之上,落下她的衣袖,挡住那手臂上的伤痕累累,然后眸光一扫,问道。“严重吗?”   “这个丫头是疲惫过度,而且受了风寒导致的发热,所以体力不支,就昏倒了。不过我看,她的肠胃不好,胸中郁结很深,总的来说,身体很差呐。”大夫叹了口气,这就是世道,丫鬟都快病死都无人关怀,那娇滴滴的王妃却因为一小块烫伤也能掉半水缸的眼泪。   闻言,轩辕睿眸光一闪,原本就肃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让王爷有这种困扰了么?”   她最后那一句话,是带着笑,她忍着病痛,忍着疲惫,忍着饥饿,却遭遇到他的指责和训斥。   一抹惊痛,没有任何痕迹,划过心头。   “开药。”轩辕睿顿了顿,皇族的气势汹涌而出,他朝着大夫下巴一点,沉声命令。“开最好的药。”   “是,我马上写药方。”大夫连声答应,忙不迭打开药箱,翻出纸笔。   “还有,她手上的这些伤,怎么来的?”轩辕睿坐在她的身畔,握着那无力微凉的小手,俊颜背着光,无法看透他此刻的情绪。   “王爷,恕我直言,应该是…….”大夫吞吞吐吐:“毒虫叮咬,不过伤口已经很难辨明原貌,我推测可能是蛇,也可能是其他的…….”   他丢下两个字,原本清明温柔的眸子之内,只剩下一片幽深。“够了。”   她之前过的,到底是何等的生活?   她真是,一个谜一样的女子。   她睡得不太安稳。   她的眉头总是皱着,眼珠翻动,不断不断地发汗,嘴里溢出任何人都听不懂的模糊梦呓,轩辕睿隐约察觉她是在做恶梦。   一个时辰之后,丫鬟送来了温热的汤药灌下去之后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沉沉睡着,呼吸均匀,胸口随着气息起伏着,一身祥和,似乎好几天没睡好一觉。   他不该对她太过苛刻,十三岁不过是个刚长大的孩子,他怎么会以为那种莫名的吸引,是她的城府?!   他一开始认识的丫头,就不是那种女孩啊。她是那个会为了不吵醒他,在冰冷的冬夜坐上好几个时辰的傻丫头啊。   他过激了。   这个感知,让他有些不安,他的俊秀眉眼,覆着淡淡的凝重。   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他给任何一个奴婢都不曾有过的最优待遇,或许是为了偿还她的无辜受辱,轩辕睿陪着她,一直过了两个时辰之久。   多好啊——她梦到自己在无人的大海之中不断沉浮,就在她要被狂风暴浪吞灭的那一刻,她抓住了一块浮木…….   她有些无力,依旧昏昏沉沉的,只是整个身子都不再像是火烧一般难过,轩辕睿察觉的到手边的纤细手指有了细微的移动,收起沉敛思绪,望向这个幽幽转醒的少女。   看到她醒来,他的眼底有了淡淡微笑,语气平和许多,嗓音听来透露无微不至的关怀。“别动。”   琥珀默默望着他,空白的眼瞳之内,渐渐有了焦距。   这个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视线中的男人,俊朗非凡,像是方才的那一幕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他没有对她生气,没有对她怒吼,没有用不屑一顾的眼神看他,瞧,他的俊脸上有笑容,跟平日一样,足够将她融化。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挤出一抹笑容,眼底却是冰冷至极。“丫头不想造成王爷的困扰,王妃若是生气,丫头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你!”轩辕睿简直是气极,也不知为何她的清高骄傲,几乎点燃他胸口的怒火。   他却不知他为何要为一个丫鬟生气。   “你生病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他脸一沉,压下心中的怒气,按住她的手,不让她违抗他起身。   琥珀心口一颤,爷爷在她出嫁之前交代过,要做轩辕睿的好妻子,不要对他耍小孩子脾气。   一抹悲伤,蓦地染上她的眼眸。   命运造化弄人,她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也磨光了她上官琥珀所有的脾气。   这句话,对她,毫无意义。   。。 037 回不到过去   “刚才那件事,就让它过去——”轩辕睿的嗓音,传入她的耳边,格外真实。   琥珀看着他,微微怔了怔,笑意有几分苦涩:“是啊,我生病,但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我只是一个下人,不,在王爷眼里,我还是一个居心不良,用心很深的下人。”   轩辕睿微微蹙眉,她的笑容跟平日的明艳不太一样,沉重的很。“也许是我错怪你了。”这已经是他的最大让步,他的个性不比其他兄弟蛮横霸道,也不代表他可以抛下二十多年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对一个小丫鬟认错道歉。他是王爷,他有他的高傲,这一点,跟其他皇族并无不同。   门口走来两个丫鬟,端来了晚膳,恭恭敬敬放在一旁的圆桌之上,诱人香气惹来垂涎,琥珀这才觉得清醒了第一次觉得那么饥饿,也对,她昏睡了大半天,如今醒来外面天都黑了。   她低着头,紧紧咬着唇儿,他不放开手,不让她走,那香味飘入她的鼻尖,她只能压抑着不去看那桌上的菜肴有多么精致。   不让自己,在他面前,显得寒酸。   那是,她最后的尊严了。   他看着那倔强的小脸,儒雅俊美的容颜上,突然浮现一抹不满,威严冷酷的语调带着不悦。“睿王府不让你好好吃饭了吗?”   轩辕睿眼波一闪,望着那被自己重新缠上布条的双手,不在她面前说破,既然她不愿说,他也不去问。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和过去。她要自尊,他给她。   因为,她已经足够可怜。   他拉起她的手,力道很大,不由得她不跟着他前行,把她带到桌旁,他淡淡说道,是说给她听得。“又是疲劳过度,又是饿着肚子,你想让睿王府担负欺凌下人的口碑?”   “我没有…….”他不是认真的吧,琥珀有些糊涂了,她惶然无措地伫立在一旁。   “因为你,我一顿饭都没吃好,还扭扭捏捏做什么?”轩辕睿扫了她一眼,自顾自坐着,端起手边的米饭。“坐下,吃饭。”   他要跟她一起用膳?!   琥珀这回,是真的愣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却有一抹温暖,湿润了她干涩的眼眶。   桌上是五道菜,两碗饭,一道汤,两双筷子汤匙,这当然不是她见过最盛大的宴席,也不是她吃过最丰盛的大餐。   她垂着眼眸喝着那一口汤,暖意缓缓汇入心口,像是足够解开她所有心结,也崩落她甜蜜的负荷。   跟轩辕睿一同共桌吃饭,已经是她很久不做的梦了。   一顿饭的时间,变得漫长而又……充实。   “忘了吧,我一般不对下人发这么大的火。”轩辕睿喊来人撤了桌子上的碗筷,淡淡说道。   他只是暂时找不到理由来解释。   “你是个天真的丫头,我不该怀疑你别有用心。”他直直望着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平日里那双眼睛总是清澈明亮,偶尔生出的笑花温暖璀璨,如今却夹杂着淡淡的惆怅,惹人关怀怜爱。   这双眸子,总是欲说还休,仿佛她有说不完的话儿,不曾对他说。   是种奇怪的感觉。   正在轩辕睿还想探索下去,她却已然别开眼去,恢复成恭恭敬敬的婢女。   琥珀站起身子,垂下眉眼,不让他看到她心里的苦涩,也没有矢口否认。   其实这么说也没错,她潜入王府,的确是别有用心。虽然,他跟她说的,并不是一回事。   “你的身体不太好,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别逞强。”轩辕睿轻轻拍了拍她纤细的肩膀,不曾用力,他这么交代。   “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她摇头,回答的太过仓促,连王爷两字,都来不及说。   “睿王府多得是下人,不缺你一个。”   轩辕睿瞥了一眼,她才吃饱了有点力气就想着去干活?她都不会像那些多嘴多舌喜欢偷懒的丫鬟们学习,如何让自己轻松一些?   笨丫头。   他蹙眉,坐回书桌,脸色有些阴郁,翻阅着手中的书册,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王爷,丫头可以跟你玩个游戏吗?可不许说谎喔…….”   翻书的声音,停顿下来,她的嗓音透着疲惫的沙哑,让人无法拒绝。轩辕睿抬起俊颜,视线锁住盘腿坐在软榻之上的那娇小少女,她若是低着头,他就无法看到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在生病,他没有责怪她的不懂规矩。   “生病的人最大,所以——”她甜甜的笑容,重新绽放在眼底眉梢,让轩辕睿眼前一亮,他不爱她顾影自怜模样,独独偏爱她笑靥如花。“让我先问王爷一个问题。”   轩辕睿不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她一厢情愿的游戏。   “王爷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琥珀噙着笑,歪着头看着那男子沉默,他即使不说话不微笑,也看来很亲切温和,在他面前,她可以放下一身戒备。   他挑眉看她,温俊面目,被昏黄的烛光,染上暖和的色彩,男子的棱角分明,那干净明亮的气质,像是一汪泉水,潺潺汇入琥珀的内心。   “单纯天真的女人。”   她微微怔了怔,然后又笑了,真可惜,她现在已经算不上是单纯天真的女人了。   她变得,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这回,我问你。”他盯着她,眼底的一抹讳莫如深,拥有太强的力量气势,突然让琥珀不敢看着他的眼睛。   她暗暗握紧拳头,她猜不透他下一瞬要问的问题,却又忍不住猜测。   如果他问,你是谁,她或许无法抵抗,会全部托盘而出。   如果这就是,他最想要知道的,她可以给他答案,即使,那会让自己更痛。她的唇儿颤抖着,默默闭上眼,愿意服从上天的安排。   “王爷,王妃叫奴婢来说声,她觉得不太舒服。”门口,突然传出红袖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沉寂。   琥珀不敢置信,猛地抬起眼眸,那眼底的失落,无法掩饰。   连上天,都不让她说出那么残忍的真相。   轩辕睿却因为她这样的眼神,眉头皱的更深,他直起身来,走向门边,只是丢下一句话。“就在书房睡吧,这里暖和。”   他体恤她,不让她回去人满为患又寒冷的下人通铺,而是让她睡在有暖炉的书房,她该感激吧,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走出书房,停留在那个房间不远处。   她眼看着,轩辕睿走进去,牵住门口王妃的手,王妃笑颜看他,贴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轩辕睿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   “王爷,妾身替你宽衣。”纤纤素手,缠上他腰际,那女子搂住他,笑的甜蜜。   轩辕睿拥抱住她,温柔的吻,落在那娇艳的红唇上。   琥珀的面色青苍,那一扇门,最终在她眼底被关上。像是娇嗔一般的体贴,漂浮在空气之中,她只能,僵硬着身子,转身离开。   他们要做的,是一门叫做夫妻之间的恩爱功课。   就算是亲眼看到南烈羲跟虞姬的火热缠绵,她也不曾有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但这一回,她的心在抽痛,仿佛是,她终于意识到,有一样东西,她彻底失去了。   抬头,今天的星空,却又好阴郁。   他和她,都永远回不到原点了。    038 置之死地   琥珀休息了一夜,身体总算恢复一些力气,努力不去想,昨夜她看到了什么。   清晨,她离开书房,径自走回丫鬟们一同生活居住的院落,还未推开门,已然听到里面嘈杂的声响。   几个丫鬟一边穿着棉衣,一边满脸不屑地奚落,她们的眼光一同落在墙边空着的那个床铺位置,默契地冷笑。   红袖是其中最年长的,自然说起话来也最不客气。   “就她娇贵,我们当初进来当下人的时候,还不是好好的?进来才半个多月,就病倒了,要是传出去外人还当我们王府虐待下人呢。”   “也不知道是耍了什么手段,才让王爷把她从厨房调走的,长得不好看,估计心眼比我们多。”有人开始添油加醋,不冷不热地调侃。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也不照照镜子,还想跟王妃争抢夺爱。”能够在王爷的书房过夜,这企图上位的目的,瞎子都看得出来吧,另一个长相较好的丫鬟连连点头,凉薄的语气之后,加了一道重重的冷叱。   “那是当然了,不是谁都可以十三岁就当王妃的,王妃温柔贤淑,美丽大方,她呀,连王妃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红袖看大家同仇敌忾,一手利落扣着领口盘扣,说话之间,更是一脸笑容,说的得意。她可是对那个新来的丫头,半点点的好感都没有。   “还不是看我们王爷同情她,可怜她,就恨不得贴到床上去了?!”   一个圆乎乎的丫鬟突然开口,辛辣的强调,惹得一堆丫鬟,哈哈大笑。   琥珀没有推门进去,只是掉转头,安静地走开,她缓缓走到花园旁的竹林,怔怔地望着其中一棵竹子出神。   “丫头,怎么不多休息一天?”   低醇好听的嗓音,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琥珀的心一震,几乎不敢置信,猛地转过身去,倚靠在竹子上,抬起眼眸看他。   “谢谢王爷关心,我没事。”她读着他清俊容颜上的笑容,仿佛方才的紧张忐忑,不安徘徊,一瞬间都被化解了。   轩辕睿淡淡睇着她,走近一步,墨蓝色的朝服之前是海上明月的图腾,冬日的寒冷似乎沾着他的衣袍,他站在她很近的身前,轻描淡写地问了句。“想什么?家人?”   她默默点头,清晨的光线落在她的身上,她交缠着双手,那股少女的姿态,似乎比任何女子的娇羞,都更加出尘可人。   “生病的时候,人的心就会变得特别孤单。”他扯唇一笑,俊长身躯转去,与她并肩而战。   很奇怪,在她面前,总是很容易放下心怀,她似乎生来就是一个擅长倾诉的下人。   他冰冷的丝绸朝服触碰着她的棉衣,那寒意似乎连她都感应到了,她突然打了个寒战,然后——她听到他的笑,很轻,不是嘲笑,而是自如的那种低低笑声。   那一刻,她忘了该说什么。   所有主仆之间的尴尬,突然化解地彻底。   他们彼此都沉默着,并肩站着,她却又不敢贸然看他,可是她多希望,他可以一直站在她的身边。   她的心,不知不觉起了变化。温暖的涓涓细流,淌过她干涸的心口,只是跟他站在一起望着那前方的天色,她却突然觉得满足。   “那些传闻……王妃还不知晓吧,王爷。”她仰望着那棱角分明温和俊秀的侧脸,阳光打在他的身上,格外好看。   “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我不会容忍有人将这种丑事附加在她的身上。”他黑眸一沉,眼底的情绪很难看透,说的毅然而然。   丑事。   她不禁握了握拳头,为何她所遭遇的悲哀,还要为那个女人赢得轩辕睿的柔情蜜意?!   “你过来。”   他走向前去,琥珀揣摩着他要出发去皇宫早朝,却看到他领着她去了偏厅,他吩咐总管从捎来一样物什,用纸袋包着。   是蜜饯,胡记蜜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以前她从来不愁这种零食小吃,爷爷总是给她搜罗很多,其实大多都分派给丽儿吃了。   他笑了笑,以为她发呆的模样,是因为不曾吃过这富家小姐的小食。“我知道你以前的生活很苦,以后在睿王府,只要你安分守己,会有好日子的。”   “比起蜜饯,我更喜欢吃糖豆,桂花味儿的…….”   她浅浅一笑,却是紧紧握住那小小纸袋,嗓音细入蚊呐,轩辕睿却听的清楚。   “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吃糖豆?”轩辕睿却不曾责怪她的贪心,俊颜之上,有些疑惑,他问的很认真。   她抿着唇,笑着点头,因为他记得她的最爱,所以她更加欢欣鼓舞。   他默然不语,却是若有所思,眸子再度瞥过琥珀的眼眸,仿佛是已经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的心,好甜。   他会记得的,是吧,至少也该记得她上官琥珀,真正喜爱的是什么。   怀中抱着那一小包纸袋蜜饯,她甜甜地笑着,目送着他俊长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口。   琥珀绕过后花园,眸光轻轻扫过那最大的竹干之上,青翠色的竹节之上,是一道道刮痕。那是她在王府的时间,每一道,是一天。   只剩下,五天了。   那是她最后的限额。   扣住蜜饯纸袋的五指,猝然收紧,她眼眸一沉,脸色全无。   今天,她一定要从假王妃的嘴里,逼出真相。   琥珀还未踏入房间,半掩的房门中飘出大嗓门的红袖声音,带着谄媚的笑声。“王爷啊,真是体贴温柔,还特意派人去府外买了京城胡家的蜜饯给王妃当小吃解闷。奴婢我呀要是往后能够找到这样用心的男人,就算他是个穷光蛋,我也跟了!”   闻到此处,琥珀突然笑了,她咬牙,揉紧那飘着蜜饯甜香的纸袋,扬手,抛向前方。   那一小包蜜饯,全部被丢入池水之中,一颗颗沉入水底。不多久,池水恢复了平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哟,你怎么来了?不是生病了吗?王爷交代过,这几天你可以闲着,半点活儿不用干,安心养病吧。”   红袖正站在铜镜面前,替王妃梳理着长发,眼角余光瞥过伫立在门口的少女,不冷不热地说道。   “我的身子好了。”琥珀走到红袖身后不远处,从铜镜之中,观望着王妃含笑的脸儿,王妃刚起床,气色很好。   “你至少把病养通透了再来服侍王妃,王妃身子金贵,你可别把病传给王妃——”红袖端着一张冷冰冰的脸,语气之中的嫌弃不言而喻。   “红袖,你说话怎么这么冲——”王妃笑着,语气温柔制止。只是她从铜镜之中看待琥珀的眼光,深处涌过一层寒意。   “本来就是呀,她的脸色难看死了,我还听到她在咳嗽,估计病还没好。”红袖挑选了一只碧玉钗,轻轻簪在王妃的发髻之中,冷冰冰地转过脸去,盯着沉默的琥珀,低声训斥。“你还不离我们王妃远一点?”   “红袖,别这么凶,她才刚进府。”   王妃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但随之站起身来,冷眼瞧着这个面无表情的丫鬟。   红袖的语气更尖酸刻薄:“刚进来也不能不懂事,没半点眼力见啊,王妃你现在可是非常时刻,肚子里有着王爷的骨肉呢,可不能出半点岔子。”   琥珀僵在一旁。   一句话……就置她于死地。   。 039 像一个人   原来,昨夜她看到王妃贴在耳边跟轩辕睿说的悄悄话,就是这个内容。   大夫来帮她处理烫伤的那天,她就知道了,却让大夫隐瞒了轩辕睿,作为惊喜,她亲自告诉自己的丈夫。   一个月了。   琥珀背过身去,佯装自若,收拾着一旁的书册杂乱,没人看到她的唇,轻轻颤抖着。   “今天没你的事,对了,等你的病彻底好了再来,我来照顾王妃就够了。”红袖的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   一道低低的嗓音,默默传入王妃耳边,温吞吞的,似乎没有多余的情绪起伏。“红袖姐,我已经好了,王妃如今身边需要多一个照应,还是让我留在这里吧。”   “好吧。”红袖敷衍回应,看王妃神色平静,也不再多言。   王妃不着痕迹地支开红袖,她淡淡睇着眼前这个丫头,笑了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你陪我去花园里走走吧。”   低着头,她依旧毕恭毕敬,扶着王妃的手,缓缓离开庭院,来到无人的花园凉亭。   王妃安安静静地坐着,视线落在那池水之上,琥珀眼看着有丫鬟送来精致茶点和茶水,视线划过王妃的清丽面容,虽然年轻,但在她的身上,总是很少能够看到少女的稚气任性,她——太沉着,也太有把握。   清冷的寒风袭来,王妃披着上好的华丽斗篷,纹丝不动,琥珀伸手替她斟茶,手背上的冻疮却是窘迫寒酸。   “王妃的病好些了么?”琥珀低头,将茶几上的茶水递到王妃手边,小脸上噙着浅浅笑容,看起来恭恭敬敬询问,却惹来王妃一头雾水。   “什么?”王妃淡淡睇着她,低头喝茶。   琥珀直直望着她的优雅姿态,挽唇一笑,天真笑容无邪清纯。“糖豆的味道如何?”   闻到此处,女子头发胀,蓦地被茶水呛到,她连连咳嗽两声,猛地抬起眼眸,那眸子之内,是满满当当的怀疑和差异。   不知为什么,即使这个少女姿色平庸,她也还是无法喜欢她,她的嗓音不若平时低沉,而是轻扬的柔和,这些线索,都让她猛地脸色发白,指着琥珀的方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居然——”   王妃未曾说完,苍白着脸,忙不迭环顾四周,幸好这周围没有多余的人,知道这个秘密。   “是我,我居然能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你的身边,出现在轩辕睿的身边,很意外吧。”顶着那过分平凡的面具,琥珀缓缓靠近王妃脸庞,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   王妃取出丝帕轻轻擦拭自己湿润的嘴角,神色从容,摆出主子威严,蓦地脸色一沉,低喝一声:“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琥珀苍白色的唇边,溢出冰冷的话语,她的眼底幽深如海,直直望入对方的眼瞳。“只要你坦白,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过错。”   短暂的沉默过后,那女子却没有流露更多的仓皇失措,别开视线,“即使你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你就这么有把握——”琥珀蓦地双手压住王妃的肩膀,无声冷笑,低低地询问。“你所知晓的,就是一切?”   这个女孩居然就这么毫无征兆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实在是,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王妃被她这么一吓,眼神有些动摇。   “上官家有很多秘密,你知道的只是一部分。”琥珀微笑着,眼底温暖,她的手心轻轻贴上自己的心口,眼神攸的转冷。“还有的,都在这里。”   除非让她死,挖出她的心脏,这件事,才能平息。这个女人,才能永远代替她。   这样的决绝,像是一把利剑,蓦地刺伤了王妃的眼,她僵着身子坐在桌旁,很难平复,已经分不清琥珀眼底的虚实。   琥珀绕过她的身子,趴在凉亭边缘,看着那水下的锦鲤,额头的刘海轻轻舞动。“我可以不顾生死把秘密告诉轩辕睿,到时候,就能证明我的身份了。你觉得如何?”   “你以为他会相信你?蠢东西。”她不屑一顾,低咒一声。   琥珀冷眼看她,脸色不变的进退自如。“那就试试看吧,总要让轩辕睿看看清楚,谁才是他必须保护的人。”   王妃若有所思,两人之间对峙不下,周围一片死寂。   “我等你一个晚上,如果明天你还不跟我坦白,那就同归于尽吧。”琥珀拍了拍裙摆之上的灰尘,她转过头,笑容很浅很淡。   她平静地越过王妃的身子,平视着前方,笑容在下一瞬,彻底崩落。   “她怎么还没死?”   暗暗握紧拳头,王妃紧紧抿着唇,毒辣视线积聚于琥珀的背影,眼神渐渐没了波动。   “丫头,你等等。”   “这是王爷从宫里出来特意留话给我,排队去买的糖豆。”   琥珀愣了愣,望着总管手里的红色纸袋,心里不被控制的,一股喜悦充斥。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都硬了,原来,只要一点点关心,一点点在意,她的心就会跟水珠一样,都碎掉。   “拿着吧。”总管脸上的笑容很满,把纸袋送到琥珀的手边。   不需要轩辕亲自去买,她只是想要在他耳边,告诉她真正喜爱的是什么东西,只要他可放在心上……就够了。   她要的,一点也不多,她只要现在,就算看不到未来也不管。   “你马上去捎给王妃,说是王爷的心意。”   这一句,石破天惊。   琥珀眼底的笑容,突然变成空白,她不敢置信,一把抓住总管的衣袖,急着问道。“王爷这么跟总管说的?”   总管扒开她的手:“对啊,王爷说王妃应该会喜欢,现在王妃有了孩子,王爷可是把她宠上天呢。”   他忘了。   她说过什么,眼神中流露什么,她到底在企盼什么,都是虚无,他不会记得。   能够让他放在心上的,至少该有些分量,有些地位,有些身份。而她,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一阵风,连尘土都不如,至少尘土还能留下一些痕迹,而风——吹过了,就没了。   她把纸袋塞入总管怀中,头也不回,十指,深深陷入手心。   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她的身子缓缓滑落,蹲在竹林中央,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   她来睿王府做多重的粗活都不觉得累。   唯独,这一次,她的心有些累了。   “丫头,我看你很喜欢这片竹林。”她又在这里,他不用留意,却总是可以找到她,那个身着朝服的俊朗男子,笑着走近她。   她依旧闭着眼眸,长睫毛衬托出更加白皙的肤色,他无法看到那一双美丽的眸子之内,流淌着何等的情绪。   “王爷,我只是在听声音。”   风吹竹林萧萧声,在她彷徨的时候,她便倾听这些声音,抚平内心的仇恨和痛苦。无人知晓她克制的,有多么辛苦。   她仰着小脸,光线模糊了她的五官,轩辕睿情不自禁眯起黑眸,一抹异样的感觉,涌入心中。   下一瞬,他听得她清冷的嗓音,飘在空中。   “我忘了恭喜王爷一声了。”   他突然看不到她的身上,有细微的恭敬礼仪,她的不卑不亢,在他眼底划过一道火花。   但她的脸上,没有往日笑靥,她说着恭喜两字,表情却跟喜悦无关。   她的冷淡,更像是敷衍,但轩辕睿觉得自己的反应,很奇怪。因为他没生气,也没责怪,只是沉着脸,他的眼睛因为过于复杂的情绪更加幽黑,反倒看不出心绪。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她缓缓睁开眼眸,淡淡睇着轩辕睿,“王爷在看什么?”   轩辕睿俯下身,俊颜靠近她,轻轻抬高那毫无表情的小脸,深沉的黑眸望入那琥珀色眼底。“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推荐好友转身的仙侠文文——《神笑》,感兴趣的亲去看我简介里面的链接喔。    040 跟不上他   琥珀闻言,内心宛如掀起一场暴风雨,她多少次都想着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即使被他亲自拆穿把戏,也可以用真相挽回如今的错误——   但,这一次,她却等待了很久时间,突然发觉,她说不出话来。   无数个夜晚她辗转难眠,无数次她忍住不去触碰身上携带的毒药和银鞭,无数次她在要对方生或者死的路口徘徊,一直以为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她可以鼓起勇气,抬头挺胸看着他的眼睛,接受他的答案,不,或许,还有他要求的原谅。   告诉她,他接下来,不会再让她受苦,不会让她漂泊流离,也不会再放她离开去陌生男人的身边…….   她的心酸涩着,抽痛着,睁大着水亮色的眸子,事实证明,要说出来,很难。   “应该是看错了。”轩辕睿淡淡笑了笑,唇角的弧度迷人而温暖,白净细长的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肩膀,语气平和安宁。“没事了。”   琥珀突然笑了,那在眼底深处游走的笑意却是万分悲戚。   这个男人的心里,只有那个上官琥珀,他连自己的一句话都记不住,不会放在心上,哪里还会认出她来?   她却还在,卑微的等待。   “王爷希望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她别开视线,再无多余的情绪,早已麻木不仁。   “都好。”轩辕睿的视线,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他的答案,也像极了他的个性,温文儒雅,没有尖锐。   琥珀眸光一暗,他对自己的妻子那么体贴包容,也该是个好爹爹吧。无论是小王爷还是小郡主,都会生在一个和睦温暖的家庭,有爹娘疼爱,身份尊贵。   不像她,生下来就不曾见过自己的爹娘,连他们的样貌,都记不起来。   每回她的生辰,抱着爷爷送给自己的礼物,她都会满世界炫耀,因为不想回忆,她一个人的孤独。有好几次爷爷在宫里赶不回来的时候,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圆桌旁,菜肴吃到嘴里,都是冷的。   轩辕睿在皇子之中,早已过了弱冠之年,换做其他的皇子,早该有好几个子嗣。对于他第一个子嗣,也是睿王府的嫡子,那地位也是非同一般。   “如果有一个讨喜的子嗣,在皇族权力争夺之中,也会是一种筹码吧。”琥珀浅浅笑着,嘴角溢出这一句话,却是漫不经心。   她对爷爷说过的皇宫争斗不感兴趣,却也耳濡目染过。   当今皇帝对政事并不用心,专心礼佛,太子年少无知,这个朝政的根基,可是相当危险。手下好几个王爷虎视眈眈,再加一个一手大权的韩王,表面太平的世道之下,水有多么深,她不难揣摩。   “你——”轩辕睿清明的眼底,突然闪过一道讳莫如深的颜色,他的笑意转瞬即逝,毫无表情的俊颜,变得有些冷漠复杂。他顿了顿,转过侧脸看她:“你的想法还真是不简单。”   “但是睿王爷是不同的,你不会……不会这样。”她眼底的阴霾,渐渐烟消云散,不知是不是自己做出最后的决定,心开始变得释然。   一个月的时间,马上要终止了。   轩辕睿察觉的到,她的身上沉重不堪,他不知她这个年纪能有什么包袱负担,但却有清晰地看到那些负担,就要压垮她年轻纤瘦的肩膀。他就站在她的面前,都能从她的一个呼吸,一个眼神中,嗅到那不该属于她的凝重。   他的脸色一沉:“你有话要对我说。”   她微笑着看着前方风景,说话的瞬间,整张脸突然恢复了往日神采,还有那一刹那的绚烂。   “如果丫头离开王爷身边的话,王爷会记得我吗?”   俊眉紧蹙,这个话题,突然地让他有些不悦。“你要走?”   “我跟王爷说过的,我是散工,我没想在睿王府长做。”   他往日温和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他盯着她的眼眸,发觉她的眼神有些许闪烁,胸口传来一阵沉闷,彼此都没再说话。   他怎么可以为她要走而有一丝丝的烦恼?不应该。轩辕睿蓦地起身,拂袖而去:“这个问题,不是你该问的,别忘了你的身份。”   身份,这个字眼,足够让她哑口无言。她挽唇一笑,只能看着他渐渐模糊的面目和背影,深深欠了个身。“是丫头逾矩了,还请王爷赎罪。”   他冷哼一声,琥珀想要跟上前去,却只能触碰到他冰凉的朝服。他在生气,因为她的不懂规矩吧。   “王爷,王妃又觉得头昏了,晚膳都不想吃……”还未走到庭院门口,已然听到红袖急促的声音,她原本就是急性子,一点小事都可以渲染到惊天动地。   这么严重?!摆明了是王妃不想让轩辕睿在她的身边,多做停留,至少把他控制在能够看到的范围之内,才可以杜绝真相大白的绝境。   琥珀无声冷笑,王妃还真是心急如焚,看来明日,她会有新的发现。   轩辕睿却是冷眼相看红袖,训斥一声:“愣着干嘛?还不去叫大夫!”   他蹙着眉头,加快脚步,把她甩到身后很远处,从偌大的庭院门口,走向房间。   她跟不上他。   她拉不住他。   他的脚步好快,一心一意,要去看他的王妃的死活。   他的眼睛里没有她,看不到她的疼痛。   最后几天了,她却还是舍不得离去。   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突然,脚一软,停下了追随的脚步。   他要有子嗣了,他也有最宠爱的妻子,他们,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即使把真相说出来,她的重量,抵得过大人孩子两个么?!   第一次,她发觉自己的处境,孤立无援,弹尽粮绝。    041 小产   翌日清晨,红袖摆着架子,臭着脸来到琥珀面前,说王妃在晴雨楼召见她,叫她赶紧过去。   “好。”琥珀微笑,回应。   晴雨楼是睿王府半年前新建的一座江南水乡精致的亭台水榭,王府盛传这是为了迎接宰相孙女小王妃特意搭楼兴建,里面的一花一木,一山一水,都是独特的风景。   琥珀走到晴雨楼楼下,这楼高达三层,在顶楼观赏睿王府的景致,可是一种享受。   王妃约她来这里交谈,除了是逃避耳目,还有——跟自己炫耀的成分吧。琥珀嘴角的笑意,瞬间变冷。   她抬眼,那顶楼的女子身着亮紫色袍子,披着纯白色皮毛斗篷,支着双臂,俯视着楼下自己的身影,这一瞬间,她看不清那个女子脸上的表情。   琥珀咬唇,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去,走上晴雨楼。   “你最终还是改主意了。”琥珀一步步逼近那个年轻却又显得雍容的女子,脸上有很平和的笑容,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王妃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转过身来,面对着琥珀,轻笑着回答。“是啊,狗逼急了,还要跳墙呢,更何况是现在的你,真叫人后怕,昨夜我都睡不着,我可是真的怕你豁出去搅混水。”   琥珀冷眼看她,眼底是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灰暗。“那么,说说看,你背后的主子。”   “就算我说了又如何?以你一人之力,根本就斗不过,所以,我劝你还是换个方式重新开始,至少可以保住你一条小命。”她高傲地越过琥珀的身子,眼眸瞥过,像是带了尖刺。“到时候,说不定你还要感谢我的提醒。”   “我斗不过?”琥珀淡淡微笑,一道肃杀,划过那浅棕色眼底,她沉声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王妃抬起下颚,姿态不屑一顾的傲慢,冷哼一声。“从十岁开始,我的名字就变成上官琥珀四个字,这五年来我学习了很多东西,为的就是等这么一天。”   这个女子,十五岁了,所以她的身上才多了沉稳从容,鲜少有孩子气的稚嫩。   琥珀微微眯起眼眸,掩藏住汹涌而来的愤怒炽燃,她无声冷笑,“怪不得,一般人很难看出你身上的破绽。”   “但是,这两个月来,我已经不容许有其他人,来抢夺我的东西了。”王妃推开一旁的木窗,直直望着那一览无遗的风景,嘴角染上得意的笑容。她转过头来,缓缓朝着琥珀招手,示威的口吻再明显不过。“你看看,睿王府多大呵,当睿王妃的感觉真奇妙,让我不知不觉,上了瘾。”   琥珀的眸光一灭,眼底的笑容瞬间变冷,稚气柔和的嗓音因为没有高扬的情绪而低沉冷漠。“你的东西?”   “喔,我几乎要忘了,这些原本是你的东西。”王妃的眼神流转之间,尽是挑衅意味。她的纤细手指,轻轻滑过自己脖颈旁的白色皮毛,慢悠悠地开了口。“但如今,全部归我了。你的丈夫,你的身份,你的一切——他对我真是好极了,特别是新婚之夜,他在床上,可真是温柔极了……”   “我不会被你激怒的。”一眼看透对方的寓意,琥珀袖口的双手无声紧握,人皮面具上没有一丝表情,她直直望着王妃,溢出这一句。   回忆,突然遥远的痕迹斑斑。   她的心,早已破碎了。   王妃眼眸一转,走近两步,淡淡睇着她。“我看你在王爷身边待了这么多天,你不是找不到恨他的理由才迟迟没有下手吗?我若是猜得没错,你一定还期望着他能够接纳你吧。”   琥珀不卑不亢,深深望入那一双妩媚眼眸,嗤之以鼻。“接纳我?至少也该先丢掉假的吧。”   王妃蓦地脸色一白,这个少女实在难缠,这个年纪不是应该单纯天真吗?每当她看着琥珀的眼睛,那双眸子,深不见底,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吸入其中一般!真可怕。   她别开视线,故作平静:“不如我们各自让一步,你不就是想要拥有他吗?我看他很关心你,假以时日,你说不定也可以成为王爷的小妾,到时我也绝不出口反对,更不会给你难堪。”   琥珀抿着唇,默然不语,王妃是在跟她做交易,现在,正在开价。一真一假跟从一个男人?这样的好点子,实在难得呵。   她面无表情望着王妃脸上的笑意别有用意,心中的冷笑,却更沉了。“只要你在那方面努力一点,说不定,你可以得到他的更多青睐不是吗?丫鬟可是接近男人的最快捷径,不然你以为每个朝代都会有低贱的宫女成为被宠幸的妃嫔娘娘?”   “你太自以为是了。”琥珀的嗓音透着寒风的凛冽刺骨,几乎要把对方冻伤,她挑眉,冷冷一瞥,毫无特点的脸上,突然生出了杀气。   闻到此处,相对于琥珀的从容,王妃的情绪,蓦地有了起伏,她提高声音,满是愤恨。“是吗?我的条件,还不够诱人吗?你说出真相又如何,即使轩辕睿相信你,赶走我,一切就可以归于原位么?他,会娶你么?出嫁之日你在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会独自活着,要把这些都告诉他吗?”   心一沉,琥珀一步步走近她,不耐地打断她下面的话,“别绕圈子了,我不会心动,我没有想过可以再度成为轩辕睿的妻子,只求真相大白,洗清我身上的冤屈,还上官家一个清白。”   王妃猝然一把抓住琥珀的衣袖,脸上满是不悦。“你真是倔,人话都听不懂么?”   琥珀望着那白玉一般的柔嫩双手,眼底划过一道阴沉颜色,她的身上猝然满是寒意,“我说过,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出真相,其他的,我不追究。”   “你不追究?好大的口气。”王妃咬牙,恨恨地骂道。   “快说!”琥珀反手,重重扼住她的手腕,把她逼到一角,她不想在这个女人身上再浪费更多时间。   在琥珀冷绝的逼问之下,王妃一步步退后,她的眸光落在琥珀的身上,突然,那傲慢不屑的眼底,多了一丝丝——笑。   她眼神一暗再暗,嗓音越压越低,“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琥珀定神一看,王妃已然快退到阶梯边,她心口一阵紧缩,蓦地伸出手去,喉口哽住了,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救命啊——”   一道惨厉的女子呼喊,划破了睿王府清晨的宁静,最终又归于平静。   “王爷,王妃她…….”   红袖嚎嚎大哭,对着急匆匆从书房赶来的俊朗男子,眼泪更是汹涌。   这个一脸铁青的男人,默默把目光,移到阶梯之上的那个小小身影,她只是站在高处看着,脸色全无,没有表情,就这么看着。   他望着从顶楼摔落到二楼的女子,她云鬓散乱,额头和脸颊都是擦伤,如今昏迷不醒,紧闭双眼,气若游丝。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染红,他的目光缓缓落到她的裙角。   鲜红的颜色,刺目。   濡湿的血迹从女子双腿涌出,染红了她的内裙,他眼神一紧,横抱起神志不清的王妃,就在转身离开的瞬间,他抬起眼。   看了那个站在阶梯上的少女,最后一眼。   那眼神是悲凉,是愤怒,是杀意,还是——琥珀手脚冰冷,早已分不清楚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却没有跟上去,因为她早就清楚,无论她走的多快,她都跟不上他的。   当两个侍卫面无表情地架住她的身子,带她离开的时候,她的目光没有生机,却始终停留在那一滩血迹之上,心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   每一口呼吸之中,都残留着淡淡血腥味道,若有似无,无不提醒琥珀——那是一条新鲜稚嫩生命的陨落。   活生生的,就在方才那瞬间,就在,她眼前。   。 042 我是琥珀   王妃伤得很重,孩子没了,人也一直昏迷不醒。   “你们还不把这个小贱人送到官府,她是杀人凶手,你们还愣着干嘛!”   门外,传来红袖尖利的哭声,像是最锋利的刀剑划过地面的声音,好刺耳,她好想捂住耳朵,不去听。   她被侍卫重重推倒,跪在大厅已经整整一夜。   终于,红袖离开了,耳根子清净了。   “你满意了。”   冰冷的嗓音,失去往日的温和暖意,从身后传来,那熟悉的脚步声,每走近一步,就像是在琥珀的心上,划了一道口子。   轩辕睿的俊颜上,毫无笑意,他冷漠的表情,带着淡淡疲惫,只因愤怒和一夜未睡。他一掀袍子,面无表情地坐在大厅正中,周围的所有下人都整整齐齐排在两队,不敢吭声。   他眼眸一抬,锁住跪在正中的少女,她依旧是梳着双髻,一袭粉色棉衣,脸色煞白,他的胸口溢出更加复杂的情绪,那一个冬日,她就是这么孤零零坐在池边,背影多让人心酸。   只可惜,她不再是那个孤单单纯的小丫头了。   他呼吸一滞,闭上眼,沉痛溢于言表。“多亏你的帮忙,这天朝的流言蜚语,可是禁不住了。人人都会相信是本王容不下这个身世不明的孩子,才派丫鬟害她小产,本王跟王妃的恩爱情谊,就要被污蔑成貌合神离……捕风捉影的谣言固若金汤,这回她注定要带着丑闻过一生了。”   琥珀安静地倾听着,他说着严重后果,满满当当的指责,矛头全部指向她。她心口紧缩,望着那因为怒意而紧抿着的眼眸,她察觉不到熟悉的温暖眼神,这样的轩辕睿,让她觉得好遥远,也……好冷酷。   “你可是够狠的啊,你的手段也很高明。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做成这件事,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说来听听——”那一双温柔的眸子瞬间睁开,一夜未睡的眼底有几道血丝,他怒极了,低吼一声,像是红了眼的野兽一般勃然大怒。   她的心一颤,梗着喉咙,送出低哑的嗓音。“如果我说,是她自己跌下去的,你会相信吗?”   他冷声长笑,眸子猝然转沉,蓦地长腿迈向她,一把提起她的领口,冰冷的俊颜逼近她:“她亲自害死自己的孩子,也害得自己奄奄一息?”   他的气息喷薄在自己脸上,只是没有一分暖意,像是寒冰的水汽,足够冰封她的最后一丝希望。琥珀淡淡睇着他,短暂的沉默过后,嘴角掀起一抹很苦涩的笑。“是,这次事件,她下足了本。真正狠心的人,是她。”   “本王很好奇,你们谈了什么,才能让她不要自己的孩子。”他冷眼相看,是想要了解她如何圆谎。   琥珀却从他的脸上读出,他根本不信,半个字,都不。   他在她眼底,一向是一个太阳啊,为何现在他的眼神好冷,他的语气好冷,他的声音好冷,他扯着她领口的手好冷,琥珀突然不敢想下去,他对那个女人的感情有多深,是否深到,足够将她淹没。   轩辕睿冷哼一声,“你想说,她牺牲自己的孩子,只为了打败你?”   琥珀的眼底,渐渐变得空洞,她幽幽地迎着他冷酷的目光,问了句。“很可笑吗?”王妃自导自演的戏码,正因为鲜血淋漓,更能蒙蔽世人眼眸,就连他也毫不怀疑,不是吗?她已经达成目的了,至于生生滚落阶梯的苦肉计,不会让她这么快死,人没有那么容易就死,琥珀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你的身份,相貌,到底有哪一点,值得她为了嫉妒而付出如此的代价,这样的借口,任凭谁都不会相信。”轩辕睿深深锁住她的眼眸,突然开始厌恶她到这个时候也不曾流露企图达成的狡黠得意,她的眼眸的颜色,却更加暗淡了,像是美丽的星辰,即将要滑落天际,陨落一方。   他讨厌,看到这样的她。   他突然松开手,看着她瘫倒在地,更加残忍的话语,从这个优雅俊秀的男人嘴里溢出,不带任何温度和情绪。“就算本王对你好,她也永远都是本王的王妃,而你,死到临头还心思歹毒…….本王真是看错人了。”   “说得好,永远。”琥珀的双手贴在冰冷地面,低垂着螓首,因为逆着光,面目模糊,清冷凄绝。   他紧紧抿着唇,不说话。她犯下无法宽恕的罪,是她要选择死路一条,小小年纪就有一颗蛇蝎心肠,睿王府容不下。   她就在他转身的时候,蓦地伸出双手拉住他的右手,她仰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挤出最后一丝甜美笑意,心情急迫不安,询问他。“轩辕睿,你不想知道吗?你娶的人,到底是谁?”   轩辕睿却只是背脊挺直,望着前方,不看她。她的小手冰凉,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着他,她是用了全身力气挽留他,依赖他,就像是——她生病他陪在她身边那一次。   回忆汹涌,他的眼底,却一分分变冷。   他,突然甩开了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一个不稳,重新摔倒。   “混账东西,居然敢诋毁王妃身份!对王爷不敬!”总管实在看不下去,一个眼神,招来两个妇人掌事,语气是冰冷冷的。“掌嘴!”   琥珀却一个箭步冲向背对着自己的轩辕睿,他的态度决绝,她却不想错失最后的机会,她站在他的面前,眼底泪光摇晃。“因为她有把柄在我手里,轩辕睿,你真的不想听我说说看吗?”   轩辕睿。   她居然开始直呼自己的名讳了,一般人哪里有这样不怕死的勇气和胆子?这个少女突然变得陌生,也变得……   轩辕睿微微眯起眼眸,眼底划过一抹狐疑,冰封容颜却没有丝毫软化。   琥珀的心,彻底凉到了极点,蛮横的妇人夹住她的双臂,她都没有力气反击。她笑了笑,放弃挣扎。“原来你不想知道啊…….也对,我从一开始就该猜到的……”   该死,又是这种笑!她以为摆出这般的可怜模样,他就会心软?!他的原则,不容任何人打破。   “少给我来这一套!”轩辕睿勃然大怒,因为她的死不悔改,扬声咆哮。“你绝不是一个乡野丫头这么简单,说,你到底是谁!”   “好,睿王爷你听好了,我说,我是——”她眼底的笑,突然敛去了,清冷的嗓音溢出。“上官琥珀。”   整个大厅突然变得死寂,不少下人不敢呼吸,因为少女的大言不惭的疯言疯语,几乎是倒抽一口气。   。 043 挟持人质   这是挑衅,给她几天好脸色她就肆无忌惮挑战他的权威?轩辕睿眼眸一沉。   “给我掌嘴,打到她说为止!”轩辕睿的脸色,更是铁青,他袍袖一挥,已然下了命令。   妇人点头,蓦地甩了手,力气很大,朝着被架着身子的少女一连打了几个反手巴掌,那皮肉之间的击打声在大厅回响着,光是听都觉得很疼。   轩辕睿负手而立,那个俊挺瘦长的身影,在琥珀的眼底,突然模糊的不能分辨。   “停!”   轩辕睿扬手。   琥珀缓缓抬起头来,只是看着他,她的故事,注定只能说到一半,还有一半,必须藏匿在她的心里。   连老天爷,都跟她作对。   “这是什么?”轩辕睿的沉郁目光,蓦地停留在琥珀的耳边,眸光一闪。   等不及她垂死抵抗,他身边的侍卫已然一把按住他,一手扯下她耳边微微翘起的面具边缘。   她被人生生从耳后撕裂脸上面具,毫无温水敷化两层皮瞬间剥离开来的刺痛,疼的她想要尖叫。   她就像是披着人皮的鬼魅,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剥掉最后一层伪装,露出可怕的真实面目——   整个大厅的几十双眼睛,都瞪大了,满是惊讶恐慌!他们竟然没有察觉,这个长相普通寡言少语的丫头,居然是这般出尘的姿容!还有,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的,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早就听说这丫头跟王爷走的很近,若是想要接近王爷,期待当个小妾享受荣华富贵,何必多此一举?她的真实面容,可是比丫头那脸好上一百倍。   有人再细看几眼,蓦地脸色发白,这个丫头,根本就是蛇蝎妖魔。   在轩辕睿的身边,即使心酸苦痛,却不让她觉得难熬。   但是这一刻,她好难熬。以真实面目重新站在轩辕睿的对面,居然一眨眼,都漫长的胜过一年。   她一遍遍问,到底该如何熬过去?这样苦涩这样难堪的现实,要怎么咬牙泣血,才能把心一横度过去?!   轩辕睿面色阴沉,他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少女,他却无法接受,一个纯朴天真的乡村丫头,突然蜕变成那个年少却又美丽的——死囚。   “你可以把我救出来的,只要你拉住我的手,我就不会掉下去…….”琥珀的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因为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只是冷漠,简直是残忍。如果他对丫头还有一点矛盾存在,那么他对自己,早已是纯粹的怒意而已。   “王妃醒了,王爷——”外面红袖的声音,带着哽咽的喜悦,打破了此刻的沉寂。   “给我去道歉!去赎罪!”轩辕睿一把抓起她的纤细手腕,把她拖走带去房间,面目生冷。   轩辕睿一把推过她,她身子无力,柔软身体重重撞上床脚,胸口撕开一阵无法言语的闷痛。   “好,我道歉。”   琥珀自嘲地扬起嘴角弧度,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头发,将发髻内一道银光收入袖口。   那平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她如今已经睁开了眼睛,依旧脸色苍白,只是默默望着几步之外的他,仿佛苦不堪言。   “王妃,你真是受苦了……”琥珀噙着很浅很浅的笑意,真实面容一分分凑近那女子,捕捉到她眼底的炽烈情绪,她态度恭恭敬敬,却猛地一把拽起对方手腕,逼着她半坐起来。   轩辕睿不敢置信,不过须臾功夫,少女身子一闪,已经站在王妃背后,而她的右手的一道银色,蓦地划开他的视线。   那是一只簪子,更是一把利器。他大意了。   以银簪子抵住王妃的脖子,琥珀冷眼望着那男人,那一张巴掌大的瘦削苍白容颜,因为掌掴而淌血的青肿嘴角,还有只剩下灰暗颜色的眼底,都让人感觉的到她不惜一切的执着。   她眼底的光耀,胜过千年寒冰:“让我走,否则——”   轩辕睿的眉头一皱,这个纤细瘦弱的少女,此刻却挟持她的妻子当成人质。   见他沉着脸不说话,琥珀右手一紧,银簪子的尖端深深陷入一分,隐约可见红色血痕,胸前的王妃的眼底滑下一道清泪,蠕动着干涩的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要是伤了她一分一毫,我要你死。”   那张温和清隽的男子面庞上,尽是紧绷的凝重,他从牙关中挤出这一句话,贵族威严让人无法忽略。   琥珀轻笑出声,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现在的生不如死。   她的笑,简直是挑衅。   “你不要命了。”轩辕睿的眼底闪过一道刺痛,他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更像是对于她朝不保夕举止的嘲讽。   琥珀的心,却在做最后一次豪赌。   赌,他至少有一丝丝迟疑,一点点动摇,而不是——   她淡淡挽唇一笑,望向这个男人,五指扣紧王妃的长发,她眼波不善。“让尊贵美丽的睿王妃陪葬,很划得来。”   短暂的沉默,更像是死寂,琥珀见轩辕睿不让步,早已懒得再费口舌,右手持的簪子更深入,一颗细小的血珠顿时冒出来,就在下一瞬,轩辕睿面无表情地让开一步。   琥珀无声冷笑,他还真是舍不得他的妻子有半点危险,这般想着,她早已输惨了。   她的脚步仓促,挟持着无力的王妃,还未走出庭院,门口的几个侍卫早已有了动作,团团围上。琥珀无法脱身,眼眸一闪,蓦地转过身去,看向轩辕睿。   俊朗的男人脸色清冷,蓦地扬起手掌,下了命令。“让她走。”   “别跟上来,否则,我也说不准接下来会做什么事。”琥珀眼神凌厉,扫过这七八个侍卫,掺杂几分孩童稚气的嗓音此刻却听来满是威吓冷漠。    044 吐血   轩辕睿沉默不语,已然是默认她的要挟,侍卫们也绝不再敢轻易向前。琥珀瞬间调转方向,王府正门太过显眼,她要想走,只能选后门。   “给我准备一匹良马,睿王爷。”干涸的血迹,沾染着嘴角的笑花,琥珀笑靥盈盈,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照她说的做——”轩辕睿的脚步,停驻在离琥珀十步之外的距离,她的脸上在笑,眼底却是一层迷蒙的,复杂的没有人看透的颜色。   琥珀猝然转头,逼迫着身前的女人一同疾步走向后门,身后没有任何脚步声传来,她凑到那个虚弱王妃耳边,悄声说道。“知道吗?我有多么想要杀了你,这个念头一直在我的脑海和心里,直到几天前。”   只着单薄里衣的王妃喘着粗气,胸口不断起伏着,眼底尽是恐惧。她真的是低估了对方的勇气,但此刻她已经相信,只要她挣扎一下,她就会马上杀了她,没有半点迟疑。   冰凉的簪子划过王妃的脖颈,像是恶作剧一般,琥珀冷眼瞧着手边女子的战栗,“因为我听到,你有了孩子,你跟轩辕睿的孩子,有一个声音提醒我,就算恨,也不该把你肚里的这个孩子牵扯进来。”   “你会这么好心?”王妃几乎是被拖着前行,她颤抖着声音,那双眸子之内尽是愤恨不甘。   琥珀逼近王妃的脸,原本就美丽的容貌,此刻却满是阴霾沉郁。“这个孩子,让我宁愿放弃杀你的念头,也不愿让我手上,多一条血淋淋的鲜活性命。”   琥珀说完这一番话的时候,手边的女子已然身体僵硬,眼神空洞起来。   “但,亲手杀死这个孩子的人,是你不是我。”一道清浅的笑,绽放在琥珀的眼底,她送出轻柔的嗓音,宛若在称赞王妃的所作所为。   王妃的心里涌上一股寒意,却是别开视线,不再看她,不敢迎上那一双满是诡谲深沉的眸子。   “你想用孩子的性命,置我于死地。”琥珀呵呵一笑,少女的姿容,突然冷若冰霜。她的胸口溢出源源不断的恨意,连声逼问:“你就这么怕我吗?就这么容不下我吗?怕我告诉他娶了个冒牌货?”   王妃突然抬起苍白的脸,吐出三个字,坚定不移。“不会的。”   “我会的。”琥珀无声冷笑。她方才,已经说过,轩辕睿那么聪明一点就通的男人,绝不可能猜不到她的意思。   王妃闻到此处,居然笑了:“不,我是说,他不会相信你的。”   这一句,石破天惊。   由这个女人来点破自己的可笑可悲处境,更像是,一种笑话。   “要杀了我吗?”王妃已然看到后门大开,一个侍卫将府内最健壮的棕色马匹牵来,她却像是全部料到了,淡淡睇着琥珀。   琥珀却是嫣然一笑,猛地松手,把她推到门旁,看着她跌倒狼狈模样。“我怎么能让你如愿,当然要你活着,你们欠我的,有朝一日我还要来讨呢。”   爷爷总说她跟个野孩子一样顽皮贪玩,兴许是继承了爹娘都是武将的血性,她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学会骑马,京城闺秀之中,没有谁的马术比的上她的。没想到贪玩的性子,也能在最后关头帮了她一回。   利落骑上马背,琥珀反手一转,银色细鞭甩出,眼角余光撇到那个俊长身影,就伫立在门槛,看着轩辕睿用一种无法分辨的眼神望着自己。   细鞭挥下马背,马儿被刺激驱赶,冲向前方,那马背上的纤细身影,渐行渐远。   “把王妃带回去。”轩辕睿一个眼神,身后已然出动两人,扶着虚软无力的王妃离开。   “王爷,我们准备好了。”   这个说话的侍卫跟了轩辕睿五年之久,方才轩辕睿看一眼,他看似退下,其实已经召集了两个弓箭手。   弓箭手从容不迫拉开弓箭,眼见着那马背上的少女几乎要消失了,却还在等候身边的主子施加命令。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轩辕睿眸光一灭,背转过身子,面无表情地走向前方:“放箭。”   她已经冻麻的手臂颤了颤,银鞭突然在半空中抛下一个虚空的弧度,一阵寒风拂面,她的身子蓦地不被控制向前一冲。她左手一抓,抓住马匹的鬃毛,才免得自己滚下马背。   空气中,仿佛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响,就像是瓷器从桌角摔下,摔得支离破碎的那种声音。   琥珀愣了愣,缓缓低下头去,盯着那个不属于她身上的东西——那是,一根箭。   黑色的翎毛,在她的棉衣背脊上,屹立不动。   箭身穿透她的身子,从后背刺过肩胛骨,血花在她的肩口蔓延开来,如火如荼。   她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痛?   她不觉得痛。   好苦,从嘴巴苦到了心里。这些天来,她一直想要说服自己,在轩辕睿心里,她是特别的,否则,他不会付出多余的关心。他们之间并不是主仆关系,那么轻描淡写。   但现在,她看清楚了,她不过是个最卑微低贱的婢女,命如蝼蚁,谁都可以踩一脚,让她肝脑涂地。   嗖。   就在马儿疾驰出小路拐角处的时候,另一只箭,穿过她的衣袖,斜斜插向一旁草地。   “轩辕睿…….她是你心中的明珠,而我,却只是一颗不值钱的沙子……”琥珀淡淡瞥过那只箭,眼底幽深莫测,再无一分光彩,她笑着,轻声呢喃。   她的世界,脆弱而坚强的城堡,终于崩裂,瓦解。   胸口一闷,憋在心里的种种情绪瞬间翻涌,她歪头一呕,一口鲜血吐在草地上那么红艳。    045 要报复他吗   半个月之后。   偌大的屋子中,一个圆乎乎的男人,在桌旁不停走动。他呵呵笑着,将桌上的十几样菜肴摆放整齐,看着少女从床榻之上摇摇晃晃走下来,扶着桌缘坐在桌旁。   各式各样的精致菜肴,芳香扑鼻,每一口呼吸,都是浓郁气味。热汤香浓,仿佛足够驱散人内心的寒意。   笑着说话的人,一如既往,是赵老三。“丫头,多吃点…….”   绕了一圈,她还是回来了。呆若木鸡坐在桌旁的少女,正是琥珀,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笑容,舀了一碗热汤,垂着眸子喝着。   “我偷偷塞了大厨一锭银子,这个时辰不在饭点,他可不想动手,看看,菜色合你胃口吧。”   她点头,不语,却又开始失神发呆,神游天外。   赵老三低声叹息。“你受了伤,不多吃点怎么行呢?”   受伤。   不过是受了点伤。   这一句话,突然触动了她。   她觉得饿,觉得好饿,整颗心都似乎被一瞬间掏空了。她顾不得吃相,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将不同的菜肴送到嘴边塞入口中,她拼命咀嚼吞咽,才发现自己怎么都咽不下去——   有一种情绪像是异物梗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呼吸都被阻隔,只剩下微微涨红的脸,还有眼眶内被逼出来的湿润微光。   拳头重重击打着自己的胸口,她逼迫自己费力咽下食物,眼泪却情不自禁,滑落到手边的米饭碗内。   她真想哭一场。只是,她现在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门边,俊挺傲慢的男子,脚步微微停驻,他走近房间看到的便是一桌狼籍,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而那个坐在桌旁的白衣少女,麻木不仁地将食物送入嘴边,她吃饭的表情实在太痛苦,那圆滚滚的腮帮子显得此刻不像是一种享受更像是一种折磨,她垂着那长睫毛,那眸子隐约可见淡淡光耀,似乎是泪光。   能吃得下早已吃光,她却还是觉得不餍足。   赵老三一看到南烈羲,识趣地低头退出,琥珀却没有察觉到,身边的动静。   “你走错了路。”   南烈羲一身绛紫色华袍,白色柔软狐皮领子衬托出他的尊贵俊美,他一步步逼近,一脸阴沉,冷眼瞧着这个少女。   琥珀似乎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他一样,喝着手边鲜美的汤汁,她却是尝不出甜或是苦。   “你该死心了。”   汤中的一颗肉丸子,突地梗在喉咙口,几乎有瞬间,让她窒息的挣扎。她有些鼻酸,继续低头,大快朵颐。   “轩辕睿选择的人,不是你。”南烈羲低沉阴郁,墨色眼眸之内,没有常人的喜怒情绪。   这一刀,扎的更深了。   “我知道。”少女突然放下手中碗筷,猛地转过脸去,面色清苍。那双水灵眸子尽是怨怼愤恨,她几乎是使出全身力气扬声回应:“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选择了谁,所以,不劳烦韩王特地前来提醒我吧。”   他要看到她多么自暴自弃,才可以仰天长笑,身心畅快?!可恶的男人!   “迁怒他人的脾气倒是不小。”南烈羲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淡淡笑容,隔着不远不及的距离打量她的怒气冲冲,奇怪的是,他并未动怒。   他,太平静,很显然,他从一开始就料到了,她惨败的结局。   他很早就暗示过她,那个敌人,不是她可以应付的,而假王妃也提过,她的主人自己惹不得。   这一刻,琥珀蓦地竖起全身的尖刺,她的眼底尽是满满当当的防备,突然直起身来,“名单的事,也是假的吧。”   他冷眼看她,蹙眉,笑意不曾敛去,让人深沉莫测。“你怎么会怀疑本王的心意?”   琥珀蓦然转身,从枕边抽离出一份文书,紧紧攥在手中,眼底尽是坚决。“这名单里面的名字,到底是跟我爷爷为敌,还是跟韩王为敌?”   她怎么能因为年幼无知,而被人利用,沦为复仇工具?!   这里面的官员,她已经查过,最低也是三品,在朝期间也不曾跟爷爷有过任何冲突争端。   南烈羲的俊颜冷漠,他坐在桌旁位置,读着她眸子内的隐隐闪烁,却一字不说。   “你要我知难而退,你根本就不想帮我查出真相。”琥珀轻摇螓首,嘴角的笑容,无奈又无力,她一步步退后,将手中的名单,一把丢入暖炉。   火星子触碰到纸张,贪婪地吞吃入腹,火苗冉冉而上,没多久,化为一摊灰烬。火光照耀在琥珀的眼里,炽燃一片绝望。   南烈羲不动声色,双臂环胸,望着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女,突然掀起一抹嘲弄笑意。“你说的很对,名单是假的。本王低估了你的聪慧,以为这一次你也会不顾一切地冲向前去。”   琥珀淡淡睇着他,满心苦涩。“韩王既然不想助我一臂之力,那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乖女孩,你已经成功了。”他扯过她的手腕,环住她的纤细腰际,嘴角的笑意,多少看起来是邪气又魅惑的。   琥珀却察觉到他眼底闪过的一道阴暗颜色,紧紧蹙着眉头:“你说什么?”   “你敢说你心里不痛快?”南烈羲扬起微笑弧度,一副亲切模样,俊颜一分分凑近,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却是字字毒辣阴险。“在你亲手把那个女人推下楼的瞬间,看到鲜血流淌的情景,你的心里难道没有一丝丝的兴奋和快意——”   琥珀的血色,顿时全无。每个人都会相信,轩辕睿娶了并非完璧之身的女子,肚里的孩子也是不清不白犯了皇家的禁忌,才会——她让轩辕睿当了杀掉孩子的凶手。   她突然从他的手里抽离出来,面无表情地回应。“我没有韩王想象的那么卑鄙无耻。”   “你不会想说,你容得下一个替身跟你的丈夫夜夜春宵,容得下这个孩子?”南烈羲扬眉,傲慢俊美容颜,突然冰冷起来。   “我不会杀一个孩子的……”因为这个孩子,她甚至想过要退出,放了那个女人,如果不是王妃反咬一口,现在的境遇又怎么会这样呢。她垂眸苦笑,手掌轻轻覆住肩胛的箭伤,苦,从嘴里泛到了心里。“而且,他也不是我的丈夫。”   “是么?”南烈羲直直望入那一双波澜不兴的眸子,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的薄唇,溢出一句疑问。   他的眼神,一下就看透她的心。   这是她的人生,最难过的坎儿。   “他,已经彻底抛弃我了——”   她默默望着他,明明是微笑说出这一句话的,她的脸色却灰暗毫无光彩,就像是一个被丢弃在角落的破败娃娃。   “要报复他吗?”   他的温热手掌,轻轻拂过那黑亮柔软的长发,熨烫着粉雕玉琢的稚气漂亮面孔,他笑望着他,大善人模样。   她微微怔了怔,那一刻,对面那双黑眸里跳燃着火热的欲望,以及非要到手的决心,她却不曾看到。    046 主动求好   琥珀倚靠在花园假山一旁,懒洋洋地拆下发间的银色镂纹长簪,改为握在手上,黑发像瀑布一般披下肩头。   冬日的暖阳,银光一闪,某种物体轻击地面,发出清脆声响,半人高的獒犬顿时敛起杀气,乖乖地趴下,除了听命于自己的主子之外,这些日子让它不得不臣服另一个人。   “过来。”高大的灰黑色獒犬摇摇耳朵,撇下一旁全身油亮黑色的伙伴,凑到黄衣少女的身边,撒娇的擦着她的腿,乖驯极了,看不出来前一秒还是会致命的猛犬。   “不三,还是你乖。”甜甜一个笑容送给这头银灰色的獒犬,不过这少女蓦地转过脸,金灿的眸子之中,笑容瞬间变冷。   “不四,你是不是欠教训?”   孩童般稚气的嗓音,带着迷人的柔和,听起来软软的,轻盈的,那威严却是有了三分模样。   不等手中的银鞭甩个几圈,不识相的黑色家伙,虽然不太情愿,也凑到了少女的身边。   一黑一灰,高达强壮足以抵这纤细少女三四个个头的强悍犬类,却是连吠一声,都不敢了。   琥珀弯腰逗着两头犬,黑发盘着一个素髻,两三绺发丝散在雪白的肌肤上,看来很慵懒散漫。   “又见面了。”   一个高大精瘦男人,身着黑色劲装,黑发遮挡住他的左边脸颊,其余的齐肩黑发以黑色皮绳随意地绑在脑后,右半边脸棱角分明,斜长的眸子总是若有若无带着笑意。   她抬头,迎着光,不禁微微眯起眼眸,观望着来人。   她跟一个月之前见到并没有太多差别,却,更加明艳娇美。琥珀身着一袭嫩黄色绣花的袍子,一个翠绿色的坎肩周边缝了一边白色皮毛,手腕上戴着纯黑色的皮制护手,美丽的肌肤如雪一般白,乌黑的长发梳着一个素髻,其余长发就披在脑后,美得有如仙女。   现在的她,才像是韩王的女人,锦衣玉食,不食人间烟火。   而他,却突然怀念那天,一身素白的少女。   “楚炎。”她微微一笑,唤出他的名字,这个残颜男人,总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还有,安全感。   “韩王的宝贝怎么变成不三不四了?”他跟她相视一笑,还未走近一步,猛犬就开始吠叫,似乎不欢迎他的接近。   “如果它们知道有朝一日我会给他们起名字的话,当初就不会下那么重的手。”琥珀伸出手去,套着黑色皮手套的小手轻轻抚摸着猛犬的皮毛,神态口吻都像极了是说笑。   楚炎却突然为她捏了一把冷汗,难道她跟它们搏斗过?怎么可能?他情不自禁为她担忧的情绪,已经转变为震惊。   琥珀的嘴角微微上翘,眼睛似笑非笑,顾盼之间,那灵活的双眸好象能说话。“风水轮流转,无论是人跟人,还是野兽之间,都是强者为王。”   在生死之间,她也会变成野兽,要爪子,她有,要利牙,她也有。否则,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不想回忆太多,眼神一沉,她拍了拍银灰色獒犬的头,轻笑出声,问道:“你说是不是?”   楚炎淡淡望着她,眼眸猝然变得深邃。“这一个月,你好像不在府里。”   “我出了一趟远门。”琥珀收起手中的银鞭,将簪子斜斜缀入漆黑色发间,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那一路,很漫长,很遥远。   追兵在后,她只能把心一横疾驰奔走,直到…….从马背上摔下,满身鲜血倒在韩王府后门口……   想到那一幕,她勾起唇边,轻轻微笑。   到最后,她居然还是回到了韩王府,这个地狱。因为天下之大,却无她容身之所。   琥珀抬起眉眼,眸子恢复原本的晶亮清澈,随口问道,“你呢?”   “我也有事。”楚炎的长眸内闪过一道炽热,他走到她的身畔,两人一同漫步,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突然开口。   “我听说,宰相府的小姐跟你是同样的名字……”   琥珀眼波一闪,却依旧是微笑。“听说?这里三岁孩子都知道。”   黑发之后的眸子,有星星火光闪动,他直直望着琥珀,说的忱挚。“我以前都在邹国。”   “原来你不是本土人士啊——”她的笑意一敛,语气漫不经心,却是不动声色。   楚炎却不肯放过,追问下去。“琥珀这个名字,应该很独特。”   她的眼底满满是狐疑,“名字能够代表一个人的身份和命运吗,楚炎?就像我刚知道你名字的那一刻,我也觉得你的名尊贵典雅,应该是贵族身份,难道你也是吗?”   “我是。”他突然扼住她的手腕,凝望她的眸光幽然转深,那种目光带着无法看透的深远复杂,几乎要让人沉溺其中。“应该说,曾经是。”   还真是相同的境遇,她或许也该说,她曾经是上官府的小姐?!   琥珀眼底的笑容,一分分变冷,不留痕迹地扒开他的手掌,她转身离开。   “如果你有危险,随时都可以叫我。”   楚炎低沉隐忍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一阵风吹来,不剩下一个字。   那黄衣少女优雅的走来,慵懒跟清纯无辜都消失无踪,她的眸子闪烁深沉,看来慧黠精锐。   不过,可惜的是,那张美丽的俏脸上,没有半点笑容,比冰霜更冷。   “你大祸临头了。”南烈羲缓缓转身,冷眼看着她,她今日的装扮,却让他眼前一亮。她像是一颗被沙土蒙尘的明珠,不需要多久时间,就足够绽放绝世光华。   琥珀朝着他微微欠了个身,不流露一分喜怒,安静地聆听下去。   南烈羲俊颜冷酷,俊眉拧着,看起来格外严肃。“轩辕睿紧咬不放,已经查出你的下落。”   这一点,她并不意外。那日是穷寇莫追,却不代表轩辕睿不采取任何行动。琥珀扬起小脸,柔声问了句。“王爷准备如何应对?”   “你觉得呢?”南烈羲好整以暇地观望,她过分冷静的态度。   她轻笑,浅棕色眸子在阳光之下,更像是金子一般闪亮。“与其被抓个现形,还不如主动送上门去——”   “你必须推翻自己的身份。”他闻言,薄唇勾勒一抹笑意,她总算开窍了。   “当然,否则,我就要死。”琥珀轻点螓首,说的云淡风轻。   南烈羲低沉的嗓音,再度传入琥珀耳中。“本王刚从宫里出来,我已经跟皇帝要求,饶你一命,担保你只是恶作剧,绝非恶贼党匪。反正这件事,疑点颇多,要想真真切切定罪也不易。”   她默然不语,她无奈却又无助,这世上帮她的人,是这个男人,千般万般不情愿又如何!   “还有,上官琥珀这个名儿,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黑眸深敛,微微弯曲长指,钩过她的粉嫩夫颊。“除了本王。”   他的眼神幽深却又炽热,露骨的含义,她只需看一眼,再愚笨无知,也懂了。   夜色将至。   她一人坐在庭院中央,黑夜披散在她的周身,让她的面目变得模糊起来。   手边的酒坛子,已经空了一大半。   “三叔,如果你要去做一件事,但是很害怕很不安,却又不得不做,该怎么办呢?”   “喝酒吧,我十几岁第一次杀人,伙伴就是给我灌了一坛酒我才壮大着胆子去的。”   前几日,他们就已经交谈过。   喝醉了,就不会害怕,也不会疼了吧。   她费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子,脚步有些踉跄,她自嘲苦笑,这一回却没有逃避,脚步定在那屋子门口。   一阵冷风刺骨,吹散她所有酒意。   她终于苍白着脸,抬起手,叩响了门。   。 047 更痛   “进来。”   他的嗓音,依旧是淡淡的,冷冷的,仿佛他就是高高在上的主尊,傲慢淡漠地看着世俗男女的挣扎苦痛,然,没有多余情绪。   她微微颤动着长睫毛,背转过身去,将门带上。   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带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低声询问。“你为什么相信我是上官琥珀?我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   南烈羲这才抬起头,无双俊颜因为诡谲嘲讽笑意而显得虚实难测。“因为你很狼狈,也很慌乱,如果当真是蓄意为之,绝不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找不到方向。”   是啊,她才十三岁,以往的生活安乐无忧,经历了这件事之后,她才发现身边一个出主意的人也没有。   琥珀噙着很浅很浅的笑容,白皙的脸庞之上,蒙着一层异样的红晕,让她看起来更加娇嫩可人。   南烈羲突然蹙眉,他起身,逼向她的方向,这回,她却没有后退,只是那双眸子内,清澈被蒙上一层迷离。   “也没有一个人,会撞得头破血流还不知道回头,连死都不怕,除非你是真心想要报仇雪恨。”他靠在她唇边低语,气息吹拂上她烫红的脸。他早就说过,他欣赏她的不怕死,欣赏她的勇敢。   “这么简单,你都看出来了……”琥珀垂眸一笑,柔和的声音,突然变得低哑破碎。   而轩辕睿,却看不到吗?   南烈羲轻轻捧起她的脸,俊颜一分分俯下,他碰过不少女人,女子爱美,身上的气味也是各种芬芳,她却不同。他微微眯起黑眸,嗅着她身上的气息,那不是一般女子惯用的胭脂花粉,而是一种属于她的淡淡清香,若有若无,似真似幻,那阵香气,从初见面起就缭绕在他鼻端,迷惑着他。   很纯真的味道,仿佛是天边白云,海边浪潮,天地之间最纯洁无暇的光明,不需费时费力骚动人心,已经让人不能自拔。   但从她一进门,南烈羲已经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还有不该属于她的酒味。   他偏偏不让她如愿,她想醉,他就让她清醒!   他端起她的下颚,灼热的唇找寻到她的,随即猛烈地占有了她轻颤的唇瓣,吞没了她所有的低呼与喘息。   “韩王——”她惊骇得没有办法呼吸,甚至连挣扎的动作都尚未开始,他炙热的唇就已经吻上了她的。柔软的红唇,被他彻底地占有,在她惊喘的时候,他甚至霸道地将火热的舌探入,不容许任何退缩地与她纠缠,窃取她口中的甜美。   那蒙尘的眸子,突然睁大,他的俊颜刻在眼瞳之中,让她无法自欺欺人。   他太激狂,太放浪,他甚至不容许她在半梦半醒酒醉的情况下糊涂了事,他将娇小的自己牢牢固定在自己怀中,不给她反悔机会。   琥珀在最初震惊之后,只想着要反抗他,一双小手不停地敲打着他宽厚的肩膀,但是他却毫不在乎地继续吻着她,肆意狂妄地加深了那个吻,吻得她全身无力。   她轻吟着,在他的吻下没有办法呼吸,她却连抵挡他进攻的能力也没有,她原本就是要成为韩王的女人,早晚都一样。   反抗?多余。   她的双手,突然垂落,她任由他吻的更深,而那温热手掌,却也突然探入她的衣襟,熨烫着一寸寸肌肤——她的身子不断颤抖,为随之而来的一切而不安极了。只是,她腰间猛地一紧,让她心中也陡然有些不安。   她眼底的南烈羲,却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重,她从未碰过酒这个玩意儿,也不知自己底限在何处。   而如今,她隐约觉得自己要醉了。   他的手掌从裙内游离至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烧起来一般迷惘慌张,她却又无力抗拒。   不对劲。   他怀中的少女,瀑布一般黑发垂在胸前,清亮的眸子此刻却是半合着,她的呼吸好缓慢,被他捋高的罗裙露出白皙纤细腿儿,多少显得几分女子的妩媚,这不经意的妩媚加上本性的纯真,更像是一种烈酒。   南烈羲黑眸深敛,低沉冰冷的嗓音带着几分不悦,他一把扼住她的纤细手腕,逼问。“你喝了多少酒?”   她却只是淡淡微笑,连话都说不出了,她把自己献给他也好,她欠了他两回救命之恩,不是吗?!   南烈羲的双手轻易地举起她,将她拉到最近的位子,就只差个几寸,他的唇就快要印上她的。那双阴鹜的黑眸看来莫测高深,唯一能看出的,是他不想隐瞒的几分怒意。   “给我醒着。”   他冷着脸,一身寒意,只因不满她用美酒来迷失理智,他需要的即便是女色,也不是这种敷衍的小花招。   他给她,足够多的时间了。   她却还是合着眼眸,仿佛就快要沉睡的娃娃一般。   疼。   扭曲的火影,映照着那张恼怒的俊颜。   他攫住了她的尖下巴,捏的她生疼,不得不睁开眼眸,痛感占上风,驱散几分酒意。   她可以感觉到,他热烫的薄唇沿着柔软鬓发,一路吻下,热烫的气息吹拂她粉红的耳,滑过她的粉颊上洒下细碎的啄吻。   他的嗓音带着邪惑,低沉哑然,像是一种毒药,他的唇轻轻滑过她的耳垂,一个字一个字,送入她的耳边。“乖琥珀,本王是谁?”   他是——琥珀费力张大眼睛,这个男人的身影,就在她的眼瞳之内。   她好像乖巧的孩童,真的细细观察。   他的眉傲锐飞扬,黑如墨染,那双眼睛像是午夜的星星,直挺的鼻,形状优美,薄而红润的唇,唇瓣一开一合,就可以要人生或死。这男人有着难言的魔力,俊美得难以形容,只要望上他一眼,就会被蛊惑,轻易被夺走心神。   他是韩王——南烈羲。   “你是韩王……”她笑,心里却很苦涩,他倾身上前,逼近她的脸,突然捕捉到她眼神之内的一抹复杂苦痛。   他却满意了,她还会怕,说明她清醒。   那双黑眸注视着她,有着毫不掩饰的炽热激烈,他毫不费力地举高她的纤细身躯,两人贴得好紧,她难受得想挪动身子,他却不松手,她等于是贴着他蠕动,肌肤紧贴着他的每一部位摩擦着。虽然还隔着衣服,但是酥麻的感觉依旧强烈,让她手脚发软。    柔软的大腿内侧,刷过他热烫坚硬的欲望,让她不敢呼吸。属于他的男性傲然抵着她,逐渐膨胀坚硬,有着烫人的热度,看来蓄势待发,很不怀好意。   她紧紧锁着眉头,忍住恶心感觉,她居然在最后一瞬间,想要当逃兵,她颤抖着唇儿,逃避的别开视线。   “看着。”南烈羲靠在她耳边,呼吸灼热,口吻热烈。“本王要你看着,看我怎么占有你。”   他太可恶。   琥珀的心里,早已在滴血,酒醉让她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她的头脑却分外清晰。   这才是一种折磨。   他固定着她的脸,剥去她身上的漂亮衣裳,面无表情地审视着。这几十日,他吩咐大夫用最好的药,她身上从前的那些伤疤,果真变得浅淡。   “你是本王拥有过最年少的女子。”他微笑,温热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白皙通透的肌肤,说出来的话语,也是露骨直接。   “这儿,很痛吧。”南烈羲眼眸猝然转深,手掌覆在她肩胛伤痕之上,回望着她,像是能看穿所有秘密。   “是,很痛。”她噙着微笑,笑容却在眼底,缓缓散开。有什么毒药武器,比背后穿入皮肉的那一支箭还要伤人呢?!   “本王会让你更痛的——”他伸出手,撩起她一缯散落的发,将她缓缓的、缓缓的拉近。   她凑得更近更近,近到可以在他的眼瞳里看见茫然的自己、近到可以闻嗅到他深沈缓慢的呼吸……以及他乍然改变,如猛兽般的侵略眼神……   。 048 水火难容   “爷,出事了!”   门口蓦地传来齐柬的浑厚声音,这个男人是韩王最信任的心腹,也最懂得看南烈羲的眼色行事。   他绝不可能为了一点小事惊扰韩王,毕竟,如今早已夜色深沉。   俯在她身上的俊美男人,微微蹙眉,他就快要拥有眼前的少女,男人的欲望很难顷刻间消退,可惜——他克制地坐起身子,飞手套上湛蓝色宽袍和白色长裤,腰带也不系,就这么打开门来。   他爱美色,却不昏庸。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却可以手握重胄的原因。   “睿王爷来了。”齐柬低着头,在南烈羲身侧耳语一句,他当然知道以自己身份决不能让府内侍卫跟睿王爷的手下起冲突,他能够做的不是阻拦,而是先行一步通报主子。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脚步声,已然到了庭院口。   南烈羲对着那走来的高贵清雅男子,扯唇一笑,语气是不咸不淡的寒暄。“你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轩辕睿却是毫无笑意,他铁青着俊颜,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当然不会忘记对方即使在笑也可以杀人的眼神,所以不曾麻痹大意。   而如今他眼底的南烈羲慵懒散漫,宽大袍子敞开着,露出小麦色精壮胸膛,黑发披散在脑后,身上隐约萦绕着淡淡酒香,若要说这韩王最适合何等字眼——淫靡。   轩辕睿踏入房间,面色不改,血统尊贵让他面对任何一个重权者,都万分自如。清俊容颜覆上淡淡疏离,他不动声色地嘲讽。“本王前来,打搅韩王的好事了?”   “睿王爷也总算了解,这个时辰,天底下的男人们不是在睡觉,就该是在跟女人欢好——”南烈羲扬起嘴角笑意,他也不招呼轩辕睿,语气口吻闲散至极,径自朝着床榻上走过去。   轩辕睿朝着南烈羲走动的方向定在那红木大床,金色帐幔垂到地面,柔软轻盈的材质透过点点烛光,他隐约可见——那床上,当真有个女子的身影。   酒醉之后,会这么痛苦吗?南烈羲走出内室,跟谁在门边交谈的时候,她却双脚一软,几乎就要痛的尖叫。   没关系的,好像不是奇怪陌生的疼,三年前不是也发作过一次吗?琥珀,不要怕,药你一直随身带着的……   她轻声安慰自己,捂着胸口,颤抖着从锦囊中掏出一颗药丸,吞咽下去。下一瞬,她突然痛到几乎昏厥,整个人趴在床榻,等待止痛药快点生效,让她可以少痛一些。   再等一下下,只要再一下下就不会痛了……她紧紧攥着锦蓝色丝被一角,额头和手心都湿了,她勉强睁着眼睛透过帐幔看外面,只隐约瞧得见两个身影,却根本听不清他们的声音。   很快,药效发作就不会再痛了……   成为谁的女人都没关系,只要她可以复仇——药麻醉了她的身子,也将她卷入最深的黑暗,她的手脚,渐渐舒展开来。   不管是身体上的痛,还是心窝泛出来的酸涩,都不会再痛了……   “我已经跟皇兄谈过了。”轩辕睿有些不耐,一拍桌案,站起身来。一向让人心神向往的俊秀文雅面目之下,却藏着毫不示弱的冷冽。   “所以睿王爷连夜赶来,都不让本王好好睡一觉?甚至,私闯韩王府带着人就冲进来?”南烈羲眼波一沉,有力的手掌扯住金色帐幔,蓦地转头,阴鹜沉郁的脸色,隐约预兆着他克制的怒气。   轩辕睿的脸色也是分外难看,仿佛往日的温和,被逼退的一分不剩。他似乎刚从宫里赶来,身上的常服冰冷,凝结着冬夜的冷意。   “敢闯韩王府的人,睿王爷可是第一个。”南烈羲的语气毫无起伏,眼底尽是一派冷漠,他口吻凉薄,听不出半分欢迎情绪。   “只要韩王把人交出来,你就马上可以歇息了。”轩辕睿幽沉的星目,定在那帐幔之后的剪影上,那女子身材纤细,宛若年轻少女姿态,曲线却玲珑有致,实在不难想象,方才这对男女有多纠缠火热。   南烈羲坐在床头,一手撩开丝绸帐幔,目光锁住蜷缩着身子的少女背影,说的笃定,嗓音低沉,没有商量余地。“皇上已经答应本王,饶她不死。”   “韩王包庇罪犯的用心,就这么坦荡荡毫不遮掩?王朝的法制,在你眼里还真是一文不值!”轩辕睿挑眉,英俊脸庞浮现太多不屑敌意,针锋相对。   下一瞬,那帐幔划过空隙,女子赤条条白皙的美背顿时暴露在他的眼底。   春光,乍泄。   黑发,垂落在瘦削纤细的肩头,像是最上乘的黑色绸缎,长达腰际,却又挡不住那白皙的肤色,肤白的女子皇室太多,不足为奇,只是她的肌肤的白皙,带着微微的凉意。这光景,神秘又诱人,即使不曾见到女子面貌,也觉得惊艳独特。   沉默,像是死寂,房间的火药味还未消退,突然就结束,更显得突兀。   南烈羲的眼底蓦地划过一抹诡谲颜色,他轻轻翻过少女娇躯,把她抱在怀中,让她的螓首轻轻靠在自己温热胸前。   少女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像是乖巧的懒猫儿一般,她紧紧闭着眼眸,淡淡烛光落在那张苍白小脸上,为她增添几分柔和安谧。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等她醒来我会让她亲自去睿王府登门谢罪。”   南烈羲的嗓音依旧低沉,不过听来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轩辕睿也觉得此事不会这么简单,就在他将目光重新定在南烈羲身上那一瞬间,他的眼底迎来一片惊痛。   跟韩王欢爱的淋漓畅快,现在柔若无骨像是猫儿一般偎贴在男人胸怀前沉沉昏睡的女子——居然是她。   她的身上,未着寸缕,如果没有韩王的袍子遮掩,她几乎就是以女子最妖娆也最迷人的姿态,跟坊间娼妓毫无区别。   “她累极了。”黑眸深敛,南烈羲的俊颜上藏着难解的幽光,他的笑浮现在寡情的薄唇,不刻意,仿佛那便是他天生猖狂邪恶模样。   他的话,用意很深。   轩辕睿站在十步开外的距离,他的脸色阴测测,怒意在胸口炽热沸腾,他冷哼一声,甩手而去。“明日若见不到她,蓄意谋杀这桩罪,韩王一起担!”   南烈羲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沉声道。“齐柬,送睿王爷!”   齐柬答应道,掩上房门,偌大的房间,再度只剩下他们彼此。   俊美男子的长指,轻轻滑过微凉的女子芙颊,在她眼角稍稍停留,那里,是很浅很浅的泪痕。   她不能碰酒。   触碰她的脉搏,已经有轻微徐乱,她紧闭眼眸不是假装,她的脸色苍白也并非见到命定良人,而是——   “这个游戏,越来越有趣了,你说呢?”南烈羲凑近她的耳边,微微眯起黑眸,不让阴沉过分明显。   怀中的女子没有任何回应,他嘴角笑意更深,右臂用力,环着的力道更大一分,两人赤*裸的身子贴的更紧,不留一分间隙。   此刻,他热的像火,而她,冷的像冰。 049 把衣裳脱了   他拨开她颊边的散发,她睡熟的模样好憨柔,仍是纯真无邪,却多了分沉默的纤静,这样的她,似乎比较符合她的原来面貌——琥珀。   那类的玩意儿,没有抵抗,没有挣扎,没有尖刺,没有棱角。   就像是大自然天生的一颗琥珀,没有珍珠光洁圆润,没有金银富贵闪耀,没有翠玉明亮通透,但,琥珀也有她柔和璀璨的魅力。   她是最上好的祭品,勇敢又固执,美丽纤弱且单纯善良,适宜填补他心中因为仇恨而难以餍足的饥渴。   昏黄的烛光,打在南烈羲俊美无双容颜之上,他坐在床边,黑眸冷沉肃杀,嘴角扬起的笑意诡异又嗜血,像极了孤独又冷血的妖物。   翌日。   “你不怕酒要了你的命?”   琥珀醒来,第一眼看到的男人便是南烈羲,他的黑眸定在她的身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昨夜发生了什么,她却记得支离破碎,她是吞了止疼药丸,然后——   原来,她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心悸,碰不得太多酒,因为不太发作,也无人在意。她险些,葬送自己的性命。   “酒,原来真是穿肠毒药…….”她淡淡一笑,眼底却还是淡淡的凉。   人人都这么说,原来对于她,是真的。   清水美眸直直望向那个阴沉的男子,琥珀的心却不受控制颤抖着,紧紧咬着唇儿,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南烈羲的眸子,敛去了炽热深沉,目光如炬,看透她心中所想,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今天暂时放过你。”   不敢置信他的仁慈,琥珀的眼底满满当当尽是狐疑,南烈羲回过头来看她,笑意凉薄。“怎么,很失望?”   她摇头,他的傲慢和冷酷总是容易伤人心,她知道她在他眼底的身份,是最卑劣不堪,自然也不奢望他能说出什么好话。   他的视线掠过这个少女,她半坐着,以丝被遮挡雪白胸前丰盈,垂着眸子,顺从娇美。他的眼底划过一抹火光,昨夜的欲望,仿佛就要重生炽燃起来。他的笑意,突然变冷,阴沉的俊颜更让人心生敬畏。“穿好衣裳。”   她深深呼吸,默默点头。南烈羲冷眼旁观她的动作,面无表情,补了一句。“去睿王府负荆请罪。”   琥珀系上了胸前衣带,她早已顾不得少女的羞赧,即使她对南烈羲还有抵触,即使这是一条万劫不复的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她抬起眉眼,望着这个残忍却又俊美的男子,轻轻问了声。“这么快?”   “皇帝跟轩辕睿是同胞兄弟,自然不会驳他的情,他答应我保住你的命,却也同意轩辕睿问个清楚。而睿王妃小产也确有其事,闹得满城皆知,早点了断最好。你兴许会觉得此行万分委屈——”南烈羲言辞之间,已然有些不耐,虽然昨夜没让轩辕睿讨了个多大的便宜,却很难纵容他的私自闯入,若他不是皇帝亲兄弟,早就该死了。这般想着,他的眸子闪过一抹讳莫如深的情绪,让他周身的阴暗,顿时汹涌而出。   南烈羲的言下之意,她听得清楚,她登门致歉是少不了的,但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过场戏,一种形式罢了。是啊,这个世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他冷冷瞥了一眼,背过身去。“这一路上,好好想想你要怎么跟他说。”   “我明白。”琥珀低头,脸色白了白,朝着韩王微微欠了个身,这是她重生的最后一个机会,唯有推翻她耿耿于怀的身份,她才能活下去。   睿王府门前。   一座桃红色的轻轿,由四个轿夫抬着,缓缓停靠在路旁。一只纤纤素手撩起门帘,却是带着长长的黑色皮质护手,显得独特又英气,少女走出轿子,容貌美丽,她一身银色袍子,披着白色披风,黑发挽着样式简单的发髻,一只素面蝴蝶花银钗在青丝之中闪闪发光。   她左手怀抱着精致的木盒,小脸上没有任何笑意,盈盈走入其中。   “来了来了!人来了!”   有好事的下人,在一旁让开路,还不忘交头接耳,早就有风声说过那个毒辣的丫头要回来谢罪,倒是人人都被她这个气势给吓坏了。   “这还是那个丫鬟吗?怎么跟变了个人似得…….”总管都停下脚步,有些纳闷。   她还未走入大厅,已然在长廊,看到那个人了。   轩辕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手中持着的书卷,缓缓攥紧,他停步,默默回头看她。   琥珀也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希望在他眼眸之中看到深深的怨恨和愤怒,这样的话,或许要好过一些。   “睿王爷早。”她的嘴角,缓缓绽放一朵笑花,模样更显得娇弱清纯。   轩辕睿微微眯起黑眸,打量着她,眼前却浮现她身无一物紧贴在南烈羲身边的旖旎画面,他的脸色铁青,下颚紧绷着。   琥珀的笑容,无声收敛,淡淡呢喃。“还在生气啊…….”   他温和的眸子之内却只剩下一片清冷,盯着她看,质问道:“你还坚持自己是上官琥珀?!”   “不。”她轻摇螓首,眼神清澈,“我是韩王的侍妾。”   “你之前做的一切,都是韩王主使的?”轩辕睿一脸狐疑,却还是沉着冷静问下去。   闻言,琥珀的眉头舒展开来,说的轻描淡写。“不,是我任意妄为胡闹的。”   这个少女越是笑靥如花,就越是让轩辕睿想起她孤独冰冷的背影,想起第一面,她咬牙也不让眼泪滑落的倔强模样。他紧紧抿着唇,危险的沉默着。   琥珀的目光扫过这个优雅从容的男子,心却已经麻木了,她的嗓音轻柔,除了少女原本的娇嗔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如果能够离间睿王爷和睿王妃的感情,自然最好,不过我失败了。睿王爷却千方百计想要把我搜出来,给我带一个罪人的头衔,是半条活路都不给我走,还闹到了刑场,韩王虽然不苟同我去闯祸,也只能让手下救出了我,可惜事情却闹得更大了。”   “你以为这些话,我会相信么?”轩辕睿的眉头紧紧皱起,她的解释貌似流畅通顺,要想细细推敲,也不是毫无疑点。   就算她天性是那么无理取闹,那么目的呢?她为何要伪装成上官琥珀,离间他们夫妻?!   “我只是说出实情而已,至于信不信,那是睿王爷的事了。”她的眼底蓦地浮上一层阴霾,浓的化不开,她的冷漠在她的身上,变成了他无法下手的尖刺。   她此刻,就像是一朵骄傲却又美丽的玫瑰,让他突然,心情复杂。   “告诉我,你的同伙在哪里?”他眸光一闪,一把扼住她的手腕,手心却包覆着毫无生命的皮质手套,无法握住她的脉搏。   她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她身上的那些伤痕,也是伪造的吗?!   他的心里,有太多疑问。   琥珀的胸口抽痛着,她咬着唇儿,狠狠甩开了他的手,退后两步,扬声说道。“韩王跟皇上求情了,如今全国上下早已撤走了我的画像。就算至今都抓不住犯人,也不必拿我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开涮吧,这样,不就显得你不近人情了么?”   他的执着,让她又爱又恨,爱的是,他一直找寻罪犯凶手,恨得是,他的偏执伤害了她。   “地牢里的严刑逼供,我可不想尝第二回,睿王爷就此放过我一个小女子可好?”她的嗓音突然放软了,仿佛在撒娇求情,眼底却是一道冷光,她竖起防备,无法看透她的心。   “这就是你道歉的诚心?!”她的嗓音很独特,柔软又带着三分稚嫩味道,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男人可以抵御她的娇媚,但轩辕睿听着,怒气非但没有消减,更是勃然大怒,低喝一声。   琥珀沉默了,她冷冷地回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语气中失了笑意,变得清冷漠然。“冒充上官琥珀,冒充你的妻子这个小把戏,我已经玩够了,也玩腻了。”   把戏?!轩辕睿冷哼一声,清明眸子满是怒火,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冷了。   琥珀眼眸一沉,察觉到他的情绪,却不曾说破,口吻依旧是慵懒散漫。“韩王责怪我不该太任性妄为,不过在睿王府被打的滋味也不太好受,就算扯平了吧,互不相欠。”   她却没提,那一箭。   仿佛那不是真的发生过。   “喔,对了,这些都是韩王派我送来的珍贵药材,上次我玩过火了,这些药材应该可以帮王妃恢复身子才对。别说是小产,快死的人也都可以救活了吧。”琥珀当着轩辕睿的面,微笑着打开胸前的木盒子,装着是有钱也难买的百年人参和上等灵芝,这份礼物可是花了韩王大手笔。   她说话的语气,太猖狂,也太尖酸。今日的她,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琥珀望着他别开视线的表情,那是彻底的嫌恶和讨厌,她却不让心酸浮上心口,说的冠冕堂皇。“如果有必要的话,韩王会把他手下最厉害的名医带过来,给王妃诊治一番,直到她的身子彻底痊愈罢了。”   “没必要。”轩辕睿冷着脸,丢下这三个字,根本不看她一眼。   “也对,王爷加把劲的话,我想再要个子嗣也轻而易举,不是吗?”少女的娇笑声传出,像是清脆的银铃,很好听,却又刺耳。   “你杀了人居然也笑得出来?”   一道指控,冷声送来,指控她杀了他的子嗣。   他不用跟南烈羲一样施加折磨,他只是站在自己三步之外的距离,用陌生却又冷淡厌恶的目光看着她,然后指责她的冷血,她的残酷。   一句话而已,一字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她的笑容艰难地僵持着,却不想被他轻视,却在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一瞬,他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拍落她手中的木盒,药材滚落一地,像是不值钱的玩意。   他挥手太用力,也太愤怒,让她捧着木盒的双手,微微的发烫。   “妖女!”   她笑了笑,抬脚跨过那药材木盒,平静越过他的身子,挺着脊梁走向前去。   坐入轻轿之内,微微的颠簸,琥珀依靠在一旁,眼眸之内毫无光彩。   又何必心痛呢?   从一开始,他和自己看到的,就从来不是一回事,不是吗?   琥珀回到韩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却一个人找了花园东面的秋千架,独自坐在秋千上,裙摆随风飘扬,露出秀美可爱的白色绣鞋。   她垂着眼眸,眉头却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秋千架传出“吱吱呀呀”的细小声响,随风摆动的弧度并不大,蓦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来人一把从背后推下没有察觉想的入神的琥珀,让她一个趔趄,几乎要倒下。   “你的日子,过的可真滋润呐——”拔尖的女子嗓音,带着不屑嫉妒,狠狠刺入琥珀的耳边。   虞姬是不满,本想着来讽刺她,没想过却撞到她无忧无虑在花园内散心,让她这一口气这么消!   “别惹我。”   琥珀拍了拍粉色衣裙上的尘土,神色从容不迫,默默转过身,抬起小脸。   三个字,不多不少,已经凑成了一句威胁。   虞姬却也是经历过市面的成熟女子,在青楼营生也需要花些手段心机,她哪里会惧怕这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她精致面容上尽是冷笑,见四下无人,更是生出大胆的念头。   “王爷今天邀我进府,你还不明白么?”虞姬一把推开琥珀,眸光犀利尖锐,笑意满是得意。“听说你服侍过王爷了,可见王爷多失望。”   琥珀冷眼看她,暗暗紧握拳头,面目漠然。   “王爷吩咐我,今夜就要我带你去烟雨楼学习,放心,我会找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一同调教你,保准让你不枉此行。”虞姬涂着蔻丹的双手,轻轻覆上琥珀的肩膀,迎着她的眼眸,笑意傲然。   琥珀眸光一灭,紧紧咬着唇,却是瞬间面色全无。她不闻不问,只是短暂地沉默着,目光定定地落在虞姬身后某一处,幽幽地呢喃。   “我说过,不要来惹我吧。”   那一双浅棕色的眸子渐渐变深,宛如金色大海,扬起风浪。她望着那不远处牵着两匹巨大獒犬出行的饲养下人,这个时辰正是它们出来散步的时候,看来,虞姬来的真是不巧。   “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居然不识抬举?”虞姬挑起细长柳眉,脸色变得很差,实在不懂,这少女哪里来的死心塌地和毫无所谓?!   只要琥珀害怕地离开王府,她就又可以拥有那个男人,难道她的威吓还不够可怖?!   琥珀优雅地把玩着手中的银色发簪,突然扭开花心,银色细鞭甩下地面,“啪啪”两声轻响,在空气中显得特别清晰。   “怎么了?”不远处传来下人慌乱的声音,这手中的两匹獒犬不知为何突然性情大发,挣脱了手中的细绳,猛地冲向前去。   琥珀的嘴角,微微扬起,事情将会很有趣、很热闹,她有些迫不及待了。琥珀盯着那两条飞奔而来的獒犬,眼眸睁大,柳眉一扬。   “不三不四,给我咬!”   虞姬的花容失色,尖叫连连,也不过是下一瞬的事。她也顾不得自己失态提着曳地长裙就奔跑,身后两只庞大犬类吠叫着跟在身后,直到把她追出了王府也不罢休,甚至好几回撕扯咬坏了虞姬的裙子,吓得虞姬一身冷汗。   琥珀的嘴角,无声扬起,那笑容更显得漠然疏离。吹着一声口哨,她唤回獒犬,眼底的深沉,像是无底深渊。   “做得好。”   她俯下身,轻轻安抚身边亢奋的獒犬,这一句话,很轻柔,像是说给它们听的,更像是在跟自己对话。   “爷,不需要我出手吗?”齐柬淡淡问了句。   他身边的男人,正是刚从皇宫出来的南烈羲,他站在不远处的空旷阶梯之上,这里视角正好,前方的好戏看的清楚。   他冷眼望着琥珀的身影,扬起手掌,齐柬点头,不再出声,也不阻拦。   她是一场灭门血案的漏网之鱼,虽然看似年幼柔弱,或许从那一日开始,冷酷早成为她性格中的一环。   她到底会生成何等模样的女子?他不禁也有些好奇了。   …….   “姐姐你还好吧,你的腿这是怎么了…….”一位年轻的花娘忙着出来扶着一瘸一拐面色难看的虞姬,心里揣摩着怎么欢欢喜喜出了门,却是落得如此狼狈姿态。   “不信么?我真的会这么做的,小贱人。”   虞姬转过头,喃喃自语着,看着远方,嘴角噙着那抹带着深意的微笑,只消一瞬,变得毒辣。   黄昏,夜色将至。   南烈羲懒懒伸长双臂,由着身前的少女替他更衣,他黑眸一闪,语气很平淡。“是你赶走了虞姬。”   “是我。”琥珀解开他的黑色腰带,挂在手肘,继续褪下他的墨蓝色朝服,如今她服侍人也看起来像模像样。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南烈羲脸色一变,无声冷笑,对她的举止嗤之以鼻。   “王爷也准备舍弃琥珀了?”   她突然退后一步,脸色变得万分灰白。她的命运掌握在韩王手掌心,她无法抵抗,他要她死,他要她活,他要她不死不活,都是信手拈来,不是吗?   更别说,她根本就看不透这个男人的心。   他说要帮助她查明真相,他似乎知道幕后主使,他却又给她一份伪造名单,让她疲惫又无助。   他到底在算计什么?   “我不喜欢女人揣摩我的心思,就像——”南烈羲的薄唇边,翻卷起一抹及其浅淡的笑容,显得邪气又迷人。他只是扫了琥珀一眼,就背转过身去,说的悠闲:“君王都容不下揣摩君心的臣子。”   这一番话,说的及其含蓄,却又藏着冰凉的深意。   他的意思是,他日要舍弃她,也不必提前告知,因为她根本卑微的不值一提。   “轩辕睿说了什么?”他褪下白色里衣,沉下身子,俊挺的小麦色颀长身躯浸在温水浴桶之中,闭上眼眸,不冷不热地询问了一句。   “他很生气……倒也没说什么。”除了打翻那珍贵药材的激烈情绪让她记忆深刻之外,她还应该记得哪些?譬如,他骂自己,妖女?!琥珀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却只能默默垂下眼眸,将手中的白巾子沾湿了,替他擦拭身体。   “他是在嫉妒。”南烈羲黑墨一般的眸子,定在眼前少女的身上,试图捕捉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琥珀却觉得今日的南烈羲有些异样,他的目光灼热又紧窒,像是牢笼一般锁住她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也不敢轻易暴露内心情绪。她突然,不敢抬眼看他,生怕他识破自己的眼神,看穿自己的心。“王爷你……”   南烈羲突然一把按住她捉着白巾子的小手,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坏了琥珀,她撑大眸子迎向他,却看到他阴沉的俊颜,胜过千年寒冰。   她挣脱不了,只能任由他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心紧贴着他坚实诱人的胸膛,仿佛连他的心跳,她都能够感知。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诡谲的笑意,看起来更让人觉得他的用心歹毒,不寒而栗。“他嫉妒你被我霸占拥有,男人对喜欢的东西,都是势在必得,若是有人争抢,会更刺激。”   琥珀有些慌张,轻轻摇头,小心翼翼地解释:“他跟王妃的恩爱,我是亲眼目睹的,他并不喜欢我,相反,还很讨厌我。”   “如果他喜欢你呢?”他眼底的笑容,突然变得复杂深沉起来,像是一潭泉水,深不可测。顿了顿,他扼住她手腕的力道,更大了一分,“你会第一时间转身跑去他身边吧。”   她猝然沉默了。   如果轩辕睿喜欢她。   “你动摇了。”   他的笑意,全部消失了,一瞬间而已,他变得森然冷酷。他一针见血,四个字而已,说的入木三分。   琥珀的心,突地颤抖了一下。   他狂妄冷笑,俊颜微微扭曲,长臂一伸,蓦地拉过她的身子,逼近她的芙颊。他的目光像是冰冷的刀刃,狠狠刮过她的侧脸,让她不敢大口呼吸,屏息凝神地睁大了眸子。“口是心非的女人。”   “我跟轩辕睿,已经做不成夫妻,也断了所有姻缘。”   她在他可怖的目光中,身子僵直,清冷着嗓子,幽幽地说出自己的回答。   “我保住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他日你若有异心——”双眉一扬,那双沉稳幽深的黑眸蓦地透出邪魅的光,在琥珀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陡然伸出双手,猛地就将她的身子拉进怀里。“我会亲手了结你。”   她低呼一声,整个身子都被温热的水浸泡,因为他的动作激烈张狂,水花四溅。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胸口的心跳加快,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他的冷漠残酷,却永远都无法忘怀他说着要亲手了结她的阴沉森冷。   “琥珀不敢违逆王爷。”她心有戚戚焉,因为被困在他身边而不敢动弹,此刻偌大的浴桶因为挤入两人,更觉得狭小。   她的粉色绸衣虽然料子柔软上乘,可是一沾了水,全部紧紧贴着她的娇小纤细身躯,她却又无法挣扎,只能以背脊贴着浴桶边缘,咬着唇儿不说话。   她未着外衫,香气氛馥的丝绸包裹着她匀称的凝白身躯,藕丝般的轻柔粉裙,在水中无声无息旋舞,犹如漪漪水皱。南烈羲冷眼观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那垂在胸前披散的青丝,悬着温润水珠,肌肤粉嫩微红而芳香。   修长五指轻轻划过她的发丝,他冷着俊颜蓦地收紧发尾,惹得琥珀吃痛地皱眉。   “这可是你逼我的。”   他噙着妖娆笑容,宛若修罗面孔的俊美无双,突地变得凶狠而狂野。他缓缓靠近琥珀娇躯,把她逼得无处可躲,他压制着琥珀的身躯,让她动弹不得。   此刻的空气,安谧而沉寂,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她想要推开他,身体自然而然做起来的反应是排斥厌恶,她无法跟他保持亲密,可惜她早已无法拒绝南烈羲的放肆举动了。   少女的胸前丰盈就紧紧贴着男子坚实胸膛,他的目光好整以暇落在她半湿的黑发和粉嫩容颜之上,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何不妥。   “总要有个人代替虞姬的作用吧,你说呢。”南烈羲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精致下颚,他的眸光深邃逼人,将俊颜轻轻贴在她的耳边,嗓音低沉魅惑。   她急着想要辩解,他却倏地倾身吻住她欲开口说话的唇,灵巧的舌探入她的檀口中,逗弄着她因没经验而僵硬的舌。   感觉到他的大手在她娇软的身子揉弄起来,琥珀一惊。   这一天,终于来了吗?   她听到自己内心的呼喊,胸前旧伤口突然泛出阵阵绞痛,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强撑下来,死死地闭着眸子。   她的身体僵硬到了极点,双拳紧握,连唇都咬地紧紧的,仿佛如临大敌,跟战场上的士兵一般不敢怠慢一刻。   南烈羲的手掌探入她的裙边,眸光掠过她的小脸,才发觉她已经忍耐地浑然不觉,她的额头冒出细小汗珠,似乎要等待的,是一场严酷刑法。   “真乏味——”   南烈羲的语气,猝然转冷,她的表情已然惹怒了他,他松开了手掌,露骨地嘲讽。   “装什么处子?还是,你把自己当成是贞洁烈女,熬过这一次指望谁送你一座贞节牌坊?”   琥珀颤抖着睫毛,缓缓睁开眼,辛酸苦涩无以复加。她根本不奢望可以拒绝这个强大的男人,但她的身子比她的理智还要诚实,她克制不了那种恶心的感觉,也很难表现的乐在其中…….   他眯起黑眸,湿漉的黑发贴在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虽然样貌迷惑人心,却又显得遥不可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当做被狗咬了?”   “琥珀没有这么想。”她低头,耳边却突然传来他起身水波汹涌的声响,周边的空气清冷,他不屑踏出浴桶,草草披上宽大白袍,留下她一个人在温热的浴桶中。   意识到他已经离开,琥珀也随之起身,只是她刚走出屏风,全身的衣裳都贴在身上,女子曲线毕露,她的绣鞋也湿湿的,走一步,就留下一个水痕。   正在她踟蹰要不要继续前行的时候,南烈羲蓦地回转过身,冷嗤一声。“本王对女人的兴趣,一向很短暂,千万不要太自信。”   “王爷。”   琥珀喊住他。   她每天都在克服内心的抵触和恐惧,总有一日…….她要踏出这一步,她迟早会成为南烈羲的女人,但,她有一个底线。   “灭了上官府的凶手——”琥珀伫立在不远不近的原地,嗓音有些哽咽难辨,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缓缓询问。“不是你吧。”   南烈羲的身影,突然变得僵硬,他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下颚紧绷着,方才慵懒闲适的姿态,已然转为冷漠萧瑟。   他却沉默着,危险的平静。   琥珀的心口一紧,她从一开始就这么怀疑,他对她的折磨,对她的忍耐,对她的逼迫,甚至他救她的命,这些矛盾又复杂的动作,都让她怀疑。   他冷冷望着她的脸,眸光闪耀,幽深如海,突然,他莫名扬起薄唇弧度,那种诡谲的微笑,突然让琥珀惊出一身冷汗。   那是,猎人狩猎的目光。   琥珀迎上他危险炽热的眸光,直直望入其中,轻声问。“就算不是,我遭遇的这些事,王爷也是知情的是吗?”   他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更显得猖狂放肆。   她暗暗紧握双拳,克制内心的波澜起伏,佯装神色自如,追问。“还有,王爷跟轩辕睿,也有过节是么?”   “好女孩,你的问题真多。”他一步步走来,手掌环过她的细腰,揽住她的身子,却没有将她拥入怀中。   话音未落,他突然加大力道,猛地紧扣她的腰际,疼的她眉头一皱,脸色煞白。   “不是每一个跟本王有过节的人,都该死。”他的俊颜,一分分压下,对着那双浅棕色的瞳孔,说的云淡风轻。“死,决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他未曾说出口的残忍,太多太沉重,他的脸上毫无笑容,更不是在说笑口吻,只消望一眼,就能感觉的到他周身的冰冷可怕。她不由得轻颤,胸口旧伤处,忽然阵阵绞痛,琥珀几乎喘不过气来,强撑下来,脸已熬得煞白——   他的意思,是他果真跟轩辕睿敌对!他对轩辕睿的冷漠也是特别,并不是她多心!   琥珀咽下太多苦涩滋味,粉唇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她居然不知不觉,沦为南烈羲的棋子…….   “你想要用我来要挟他,刺激他,对付他?”   “你说——”南烈羲挑起俊眉,淡淡睇着她,手掌轻轻拂过她的刘海,感触她肌肤上微微的凉意。“轩辕睿是不是已经怀疑,甚至在调查你的真实身份了呢?”   闻到此处,她咬牙,眼波一闪,紧握的拳头,指节都变得苍白。   南烈羲见状,放肆大笑,乖张地肆无忌惮,拍拍她的芙颊,他语气戏谑:“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你才是他的小娘子,是他亲手把你送到本王身边当暖床的女人,会不会悔恨到死?”   “你居然在算计这个。”琥珀无声冷笑,嗓音变得清冷无绪,她突然打落南烈羲的手掌,脸色青苍。   他的笑意一敛,紧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她的激烈反应,在他看起来,不只是为了她自己,更像是对轩辕睿的维护。   “我愿意留在韩王府,并未答应要成为你羞辱轩辕睿的工具。”琥珀的心里哀痛到极点,也更觉得眼前的男人未知的可怕,因为他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来。   他藏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和阴谋,他的心和血都是黑的,谁知道她是否早已掉入了他精心摆布的陷阱呢?!   她下了决心,猛地转身,想要逃开。   “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寒冷入骨的嗓音,像是一把刀,狠狠刮过她的心,也格外傲慢残酷。   他终于暴露了,他的本来面目,他是一头披着人皮的凶兽,目空一切。琥珀的心抽痛着,重重咬着唇儿,唇色变得鲜红欲滴。   “我跟轩辕睿只是陌路,我为了报答王爷什么事都可以做,但——”她连连退后,手脚冰冷,却是语气坚决笃定:“我不会帮着王爷对付轩辕睿。”   她不能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成为南烈羲的帮凶。   “什么事都可以做?”南烈羲瞟了她一眼,连声冷笑,态度高傲一如往常:“好,让我看看你的忠心。”   她突然在他的目光中,轻轻颤抖,他的眼神,藏着一股莫名的令人恐慌的力量,像是一阵漩涡,就要将她彻底吸入吞吃。   他的唇边,溢出这一句,不带任何情绪。“把衣裳脱了。”   。。。。。。。。 050 惹恼他的下场必看   她的指节轻轻颤抖着,居然连握拳的力道都没有,她的眼底泛着点点微光,因为从未觉得如此卑微低贱。   跟方才的挑拨不一样,他已然不给她任何退后的余地,光光用视线,就足够让她窒息。“如果你连这点点忠心都没有,我留你何用?”   “我真是做了个错的抉择。”琥珀连连苦笑,她根本看不透南烈羲,他庞大的像是一座冰山,她却无法窥探冰山一角。到今日才察觉自己变成他对付轩辕睿的棋子,她居然沦为为虎作伥!难道不知道跟南烈羲打交道,无异与虎谋皮,最后只会被他吞吃入腹,连根骨头都不剩!   “可惜,晚了。”   他笃定地踏着稳健的步伐走向她,她曾经见过他这种眼神,邪恶嗜血——   琥珀突然觉得好冷,身上的水珠带走她多余温度,他的寒意仿佛足够将她冰封起来!她知道跑,是跑不掉的,不知从何处来的勇气,让她蓦地拔出发髻中的银钗,银色细鞭垂落在手边,她低喝一声:“不要过来!”   他却佞笑着,黑眸深沉,俊颜扭曲,宛若鬼魅,继续逼近她,这一回,他绝不可能放过她。   他是笃定她,不会也不敢动手。   但,她让他失望了。   琥珀咬紧牙关,蓦地挥动手中银鞭,“唰”,柔软却又不乏力道,狠狠朝着南烈羲走动的方向甩过去。   他的脚步,突然停下来。   一道细小的血痕,赫然出现在他俊美无双的脸庞,血珠子从狭长的伤痕中冒出,南烈羲面无表情,探出拇指轻轻划过脸颊的血色,将新鲜血液送到唇边吮尝——黑眸漠然,一股邪佞味道,油然而生。   当他最终缓缓抬起眼眸,望向琥珀的时候,她早已惊呆了,她是逼急了才会动手,更没有料到深藏不露的他会毫不闪躲!   下一瞬,他的嘴角扬起,多了一道笑痕,血色留在他的俊颜之上,让他看起来更加诡异的可怕森然。   “你的翅膀硬了。”   话音未落,他蓦地出手,动作快的连琥珀都没有察觉,她已然被一阵掌风袭击,她娇小纤细的身子就像是一个破败娃娃狠狠摔上墙面,腰背传来生生的疼,她只能半跪在墙角,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一只大手蓦地探向她的肩膀,他蓦地扣住她的肩胛骨,将她拖向床榻方向。   无论那颗脑袋摇晃得多激烈,还是没办法逃出他的箝抱,随着她的挣扎,那头黑发也剧烈晃动,半掩住她的脸孔,他毫无耐心,一把将她丢上大床,不给她反击机会,将她压制住手脚,任由她挣扎也绝不手软。   她被他压陷在大床中央,他的牙关陷在她的肌肤之间,滚烫的舌尖咂吮出暗紫色的淤花。   他不急着擒服她的小嘴,而是先朝细白的脖子进攻。当他吻住那里,她重重抽息,竟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万分。她彷佛要立刻消灭他似地拿下巴去撞他,微乎其微的反抗完全不被他看在眼里。   他压在她的身上,一手举高她不安分的双手,双脚制服她的赤足,他轻轻松松剥开她的衣裳,也只消一刻工夫,就让那些美丽的衣料,变成一堆不值钱的碎布。   “要我亲手折断你的翅膀,嗯?”他的眉眼在笑,他的语气轻柔却寒冷,他像是询问,更像是,警告。   她紧锁着眉头,眼前这个霸道专制又强大的男子,她根本无力招架,可是在她知道真相之后,她早已没有献身与他的念头。   他眯起眼眸打量她愤怒眼神,嘴角的笑意愈发冷漠。   “惹恼我的下场,你不是已经尝过了么?”   他折磨她的力道,猛地变大,他惩罚她的轻率,没有半分怜悯的爱惜。她蓦地眼眸睁大,脸色惨白,贝齿将唇儿彻底咬破。   痛……   那一夜的痛苦和侮辱,只是顷刻之间,像是擎天海浪一般呼啸而来,将她卷入毫无生还可能的汪洋大海。   他的黑眸,尽是得意凛然,他眼看着她终于放弃挣扎,痛得全身轻轻颤抖。他缓缓靠在她的脸庞,薄唇覆上她的唇,舔舐着她带血的细小伤口,在让她更加颤动的下一瞬,他蓦地咬伤她的唇,那力道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她感觉的到尖利的刺痛。   她呼喊的声音含在喉里,鼻尖混杂着他清冽的味道,她知道自己被侵犯了,她的眸子却已然模糊,轻雾蒙蔽了她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可是她根本动不了!   隐约看到他褪去了白色袍子,他是残忍地折磨她,她身体被这种莫名的巨大充斥着,仿佛整个身子都再度被狠狠撕咬分裂……   她就像是一尊脆弱而美丽的瓷器,已然产生有瑕疵的裂痕,随着他的狂妄放肆,她更痛,这种痛在身体,更在心里,每一回,痛一分,直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疼痛,全部吞噬她,彻底赶走她的理智。   她在他身下承欢,眼角却早已干涸,她流不出半滴眼泪,也没有资格流眼泪。   一点一滴的寒意,从她的指尖,缓缓汇入身体深处。   她突然恍恍惚惚,睁着眼眸却也仿佛深陷黑夜,她不知此刻该笑,还是哭。   不知过了多久,她幽然在半梦半醒之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她有些懵,理不清思绪,仿佛自己还僵硬地躺在那一片草地之上,夜黑了,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却依旧冲刷不清那满地血腥,也冲刷不掉她一身肮脏。   夜,冰冷又安静。   不知他折腾了几回才终于放弃折磨她,她在他面前毫无反击能力,任由他强取豪夺,他像是野兽一般拆散她所有骨头,大力的手掌在她白嫩娇贵身躯上制造出太多淤青,像是对待囚犯,用身体在她身上烙上丑陋刺青。   她从未如此屈辱过。   就算对妓女,他也不会这么占有强迫。   琥珀咬着唇,费力支撑起自己无力疼痛的身子,摸黑下了床,凑着地面月光拾起破裂衣裳遮挡自己的一丝不挂和狼狈可怜。   她缓缓转过头,望着那个方向。   而折腾她整整一夜的男人,裸着教人垂涎的顺长身躯,躺平在床上,黑绸长发披散开来,漾着光泽,滑过胸肌及结实臂膀。   这个地方,是地狱。   他不但折磨她的身子,还要毁掉她的心,泯灭她最后的良知,他要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更要抽离她的灵魂。   她的身体早就脏了,由他摆布也无妨,只是,在最后一瞬间,她希望她的心,还是干净的,是清澈的。   就当这一夜的索求,是还了他的收留吧。   她该走了。   这不是她该留下的地方。   她微微颤抖着双手,打开门,手心摊开的那一瞬,皎洁月光洒落在白嫩肌肤上,照亮了一道道细小血印。   这一夜的不堪,是她紧紧握住拳头,指甲陷入手心至深,双手血淋才忍耐下来的。   她赤着玉足,踩在冰冷青石板上,佝偻着纤细瘦弱身子,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去。   翌日。   清晨的微光,洒落一地,偌大的房间很安静,除了一地狼藉之外,仿佛这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日子。   那些碎裂布料躺在地面,颜色繁杂,有嫩黄色的丝绸,那是女子的贴身兜儿,有白色里衣和亵裤,也有粉色衣衫罗裙的颜色,还有男子的衣物,纠缠在一起,无不证明昨夜的旖旎春色。   齐柬的声音,在门外传来。“爷,该上早朝了。”   南烈羲坐起身来,阳光已然快晒到床铺上,黑眸中的惺忪不过是一瞬间而已,突地幻化为原本的锐利深沉。   他起身,利落地披上袍子,接着环顾四周,除了他的呼吸之外再无其他。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俊眉微蹙,不难发现,她不在这个屋子。   “爷,一清早睿王爷已经赶去宫内了,而且跟在他后面还有几个臣子,他似乎马上要有动作了……”齐柬走近屋子,忧心忡忡。   “备马。”   南烈羲黑眸一沉,俊颜再无任何颜色,冰冷的像是一尊无情雕塑。他稳步走出王府,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皇宫大殿之上,不少臣子面色阴暗,交头接耳,眼看着皇帝坐上龙椅之后,便有人扬声喊道。“圣上,如今之计,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皇帝年轻儒雅,约莫三十开外的年纪,两鬓却是花白,他的身上总是漾着一股祥和的气息,应该是跟常日来沉迷佛理有关,根本不像是一个万人之上的大权至尊。他打量着殿堂之下的臣子,站在最前面的男子,身着墨蓝色朝服,俊秀温和,跟皇帝有几分相似的神态,正是轩辕睿。   这时候,有人又发话了。“圣上,古往今来,拥兵自重存有反心的例子太多,如今韩王自作主张夺了西关的兵权,收为己用,这等狼子野心难道还不明显吗?”   “皇上,韩王不过是秉公处理,绝对没有私心…….”   也有站在南烈羲一旁,为他反对的声音。一刻间,朝廷分成两派,众说纷纭,相持不下。   “睿弟,你怎么想?”   皇帝扫了一眼轩辕睿身边空着的位置,知晓今日南烈羲缺席,淡淡问了句。   轩辕睿噙着一抹很浅的笑容,看起来彬彬有礼却又万分疏离,他望着皇帝方向,不疾不徐地回答。“皇兄的身边的确需要可信的人,韩王为人的风评虽差,领兵征战的能力却是不得小觑,不过如今韩王手中已经握有王朝一半兵权,若他对大赢王朝忠心耿耿自然不在话下,若他动了黄袍加身的念头,自然是不得不除掉的祸害。”   “看来你们都对韩王没多少信心呐——”皇帝撇开视线,笑了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有些敷衍意味。   轩辕睿的神色不变,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严肃起来。“据说韩王在军营中的威严甚高,兵士们从不违逆韩王的命令,他的确是管理有方。近年来征战东西也是骁勇善战,他可是帮皇兄培养了一只好军队,不过民间也流传,这支军队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南家军,更是说明将士对韩王惟命是从。”   一道长笑声,突然打破了此刻的沉寂紧张,南烈羲疾步走入大殿,他站在与轩辕睿齐肩的位置,挑起俊眉,冷眼相看。“这个传闻,怎么没有传到本王的耳中?看来睿王爷对本王,倒是很感兴趣,也花了不少时间。”   “今日韩王误了早朝,迟迟不来,还以为韩王病了,看来韩王精神奕奕,倒是不知什么事拖了韩王的脚步。”轩辕睿瞥了南烈羲一眼,眸光有短暂的深沉,顷刻间再度恢复为带笑的清明俊朗。   南烈羲的薄唇,扬起张狂笑意,他转身,环顾四周,气魄威凛。“睿王爷若是想知道,本王可以跟你私下深谈。不过,方才似乎还有很多话没说,请大家尽管畅所欲言,也让本王听听如何?”   “韩王你到底以何等名目夺了西关的兵力,这点必须跟大家交代。”轩辕睿身后的武将,横着脸大胆开口。   “西关领兵赵四延愚昧无知,三年内贪赃枉法,更是将军营物资钱财纳入私囊,早就犯下了死罪。既然他没用,这兵权自然就归我管。”南烈羲的笑意一敛,俊美面容阴沉莫测许多,他突然拔高声音,无声冷笑。“不然,还有什么人比本王更适合?”   “韩王的语气倒是很大,想我大赢王朝,还能没有一个管兵的将领?”武将哼了一声,态度蛮横。   南烈羲猝然将目光转向皇帝,他的脸上带着笑意,说出口的话,却是带着一股森然。“皇上有了用人的想法,那就说说看,看看还有谁比本王更适合。”   皇帝一接触到南烈羲诡谲深远的目光,不禁眼神一顿,只能说的婉转和善,“朕是觉得韩王对王朝事事用心,兢兢业业,倒是耽误了个人大事,这些年来朕似乎从未给韩王放个假,放松身心,如今想来实在不妥。”   南烈羲的墨色眼瞳,深沉的看不到底,闻言,他蹙眉。这皇帝说的好听,却是不想让他继续插手西关之事,这回,他若拒绝,说不定早有人编派罪名说他心存异心。   果真,皇帝笑着征求他的意见:“西关的兵力,不如换个人来经营,也给韩王休息喘气的空挡,不知韩王意下如何?”   “这是皇上的意思?”南烈羲淡淡睇着皇帝,冷冷问了句。   武将实在看不过南烈羲的嚣张霸道,不禁粗着嗓子吼道。“大胆韩王,你居然还敢质疑圣上好意?”   “布落拓,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南烈羲看也不看他一眼,语气寒冷如冰,这回,好多臣子都面色凝重,不敢大胆发言惹恼不悦的韩王。更有人在心里暗骂,这布落拓粗人一个,有勇无谋,跟韩王作对,有的是苦头吃。   皇帝沉默了些许时间,才说道。“这是朕的想法,也是大家的意思。”   轩辕睿的眼神依旧落在前方,目不斜视,他的态度看起来端正正派,也不显得过分关注此事的纠葛。   皇帝笑着,缓和此刻紧张忐忑气氛,一副大善人模样。“韩王虽然年轻有为,却是早过了适婚年纪,朕看看周遭众多兄弟,弱冠之年也都有了妻子子女,不如趁这个时间,韩王也解决一下自己的事。”   “皇兄,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不如给韩王指一门亲事,也算是一桩美谈。”轩辕睿侧过脸去,白皙俊颜温煦友善,笑着望向南烈羲,眸子之内没有一分情绪波折。   南烈羲直直望着那一双温润眼眸,胸口情绪此起彼伏,俊美容颜之上却依旧没有太多敌对,只是笑声显得几分狂妄:“睿王爷说的轻巧,自己抱得美人归,跟上官小姐无比恩爱,就看不惯本王逍遥洒脱过活?”   “能匹配韩王之人,这身份涵养,姿色性情自然都要最上乘,我看后宫中未嫁的公主还有几个,皇兄觉得是否合适?”轩辕睿淡淡一笑,恭谨自如,话锋一转,才见埋伏的深意之深。   皇帝也顺水推舟:“也对,其中十八公主最为美貌,不知韩王是否有心?朕也乐得当这个牵线月老。”   南烈羲的语气,突然变得嘲弄,这般目空一切的邪肆口吻,已然听起来不太顺耳。“十八公主的确花容月色,但那脾气也不是一般人可以驾驭的,圣上,本王或许无福消受美人恩。”   “韩王,你说的话未免太难听了。十八公主是王朝金枝玉叶,哪容你戏谑挑剔?”轩辕睿漠然脸色,针锋相对,温和气度消失无踪。像极了,一个维护姊妹的兄长。   这么明显拒绝皇帝的旨意,南烈羲这个男人,当真是没有将皇帝放在眼里。也有大臣听着,脸色都变了。   “本王自己的婚事,难道还要被逼强迫?这样传出去的话,对十八公主的名誉,才是真正的诋毁吧。”南烈羲挑眉,墨色眼瞳隐约闪耀着逼人冷光,他的态度傲慢,薄唇边溢出这一番话来。跟当朝公主成亲联姻,这件事背后的寓意,自然是要用皇族关系,绑缚他施展的拳脚。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皇帝才爽朗笑道,并未责难南烈羲:“看来,朕是用错了心。”   南烈羲冷笑一声,下颚紧绷着,说的一分不让。“西关的兵权,皇上自然可以交托他人,只怕西关边境兵荒马乱,若那人无法驾驭经营,皇上再改主意也不迟。”   好一个放肆嚣张的韩王!众大臣不禁倒抽一口气,他实在太过张狂,笃定这皇朝无人可以跟他平起平坐?!若当真皇帝指派的人也无法镇住西关,岂不是让韩王更加大胆妄为?   南烈羲眼神一沉,说的不冷不淡。“至于本王的私事,经皇上提醒,也是时候该办了。”   闻到此处,皇帝面露喜色,“韩王若觉得皇家公主太过骄纵,说说看,你喜欢哪家大臣的千金小姐,朕一定为你做主。”   话音未落,不少大臣的面色全无,一个个别开视线,不敢正对着南烈羲,生怕他一个眼神拐来,害了自家女儿。   南烈羲的嘴角含着凉薄笑意,冰冷眸光刮过每一个臣子的面孔,他自视过高,态度更见孤傲。   “睿王爷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本王身边不缺女人。”他的视线,带着一抹莫名情绪,突然停在神色自若的轩辕睿身上。   轩辕睿从容不迫,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笑颜平和。“原来韩王早就有了心仪的女子,那不如——”   “本王也有这个打算,不过这婚嫁的繁文缛节倒是不必麻烦,能省则省,到时候来韩王府喝一杯薄酒就罢了。”南烈羲已然不耐,生生打断轩辕睿的话,笑的复杂,露出森然白牙,像是妖媚野兽。   轩辕睿沉默不语,为何竟然觉得此刻的南烈羲,又在算计什么?!   皇帝这时候,领先开了口,化解方才的难堪矛盾:“韩王对王朝功劳不少,到时候这杯喜酒,朕也是要讨的。”   南烈羲闻言,微笑,也显得冷淡,仿佛皇帝的恭喜,也是可有可无的废话。   “至于西关的边防,朕看不如就——”皇帝平静地说下去:“让睿弟来做吧,你也好跟韩王取取经,学学韩王治兵大战的本事。”   南烈羲早就预见这一切的走向,眼波不闪,却是说了句风凉话。“西关可不好守,睿王爷恐怕往后无暇分身照顾年幼王妃了。”   “韩王自可放心,西关在我手中一日,我便不会让人夺了去。”轩辕睿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儒雅笑意,审视着南烈羲脸色的细微变化,嗓音温和低醇,却也万分笃定。   皇帝眼看着事情办妥,便扬手,退朝,臣子低头行礼,继而散开。   轩辕睿跟南烈羲并行着,神色平和,笑着寒暄一句。“倒是韩王,何时办喜事,也不要忘了通知本王一声。”   “那自然要的,再说了,那个人,睿王爷也认识。”南烈羲的薄唇边翻卷起一抹邪气的笑,他停下脚步,眼神突然瞬间锐利起来。   “你说的人是……”轩辕睿读着这熟悉却又冷傲的眼神,蓦地俊颜凝重起来,他不敢置信,眉头深锁。“她?”   南烈羲的笑意,变得微弱,恢复原初冷漠模样。   一抹讳莫如深,在他墨黑眼眸之中,一闪而过。“是,她。”   皇宫花园。   “皇上,先喝杯茶吧。”宫人陪在皇帝身边,眼看着皇帝一下朝脸色就愈发难看,轻声说了句。   皇帝接过那一杯暖茶,握在手心,阳光反射出他鬓角的淡淡银色,他气愤难当,望着那个方向,沉声道。   “真的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   睿王府。   “王爷还没回来?”一名清丽的女子,捧着温热的药膳缓缓喝下,以丝帕轻轻擦拭嘴角湿润,面色苍白。   红袖接过温热的药碗,面色稍变,迟疑地回答道。“不,王妃,王爷已经从宫里回来了。”   “那怎么……”王妃顿了顿,端正了身姿,翘首以盼,望着那窗外空荡荡的景色,有些失望。   他怎么不回房间看她?这几日他请来一个法师替无缘的孩子超度讲佛,她却是听着那念经声就头疼。   “王爷说有事要处理,方才法师已经离开了,如今安静许多,王爷嘱咐奴婢伺候王妃早些休息。”红袖陪着笑。   王妃面无表情,蓦地转过头去,冷冷发问。“你说你上次看到那个女孩了,是吗?”   红袖冷哼一声,满是不屑:“是,她仗着自己是韩王的女人,就趾高气扬来了,真是让人讨厌极了。”   “韩王……她居然找到这么个有力的帮手……”王妃眼眸一沉,眼底的凌厉转瞬即逝,嗓音细小如蚊呐。   这一回,决不能放虎归山留后患。   她的手掌轻轻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低着头沉默不语,逆着光的面目,陌生至极。 051 轩辕睿的表白   今日天气格外阴沉,寒风阵阵,几乎冷的让人无法忍耐。   上官家的祖坟就在城外,有专人看守,她是趁着那看坟人离开吃饭的空隙,才悄悄潜入其内。   她站在上官洪的坟墓之前,一身素衣,像是一朵纤细单薄的小白花。   一抹及其微弱的微笑,绽放在她苍白的唇边,她柔声说道:“好多时候,我都忘了爷爷已经不在了。”   她的心里,有一阵淡淡的哀伤,缓缓汇下,她憋了憋嘴角,自嘲道。   “您说过,要我过最简单的生活,看到我现在这么活着,又该骂我了吧。”   她这辈子,只有爷爷一个至亲的人,她以为出嫁之后,就能有一个庇护自己的港湾,她要的不过是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丈夫而已。   权力,荣华,她根本不在乎世人传闻的这些利欲熏心,谁又知道她跟一般姑娘家一样,只是单纯的憧憬平凡的生活而已呢?!   想到此处,心里那根刺,扎的更深,更痛。她脸色白了白,带着黑色皮质护手的双手,轻轻覆上那灰白色墓碑,苦苦一笑。   “您死的很冤枉吧,明明是那么喜庆的日子…….”   五指,渐渐收紧,指节苍白,她不知不觉用力,指甲划过那石碑,灰色粉末扬起在风尘中。   她紧紧闭上眼,出嫁之日的场景还在眼前掠过,她坐在铜镜面前欢欢喜喜戴上凤冠,爷爷看着她,笑着说——快走吧。   她竟然不知,那一幕,甜蜜的辞别,居然更是阴阳相隔的最后诀别。   那回忆,痛到了极点,她蓦地睁开眼眸,眼底一片濡湿,幽幽地询问。“我不知道何时才能查明真相,谁又是我真正该相信的人呢?”   只可惜,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回应她,再无别人。   她越来越迷惑了,轩辕睿是个何等的男子,爷爷为她找的良人么?能够托付终身的丈夫么?   他温暖的时候胜过太阳,决绝的时候胜过寒冰,到底哪一面,才是他?为什么她身在其中,却越来越看不清楚了呢?   这座墓园,躺着上官家祖祖辈辈,这里有她至爱的爷爷,还有在战场上洒热血英年早逝的爹娘。琥珀睁着眼,扫过那一个个毫无生机肃穆庄严的灰白色坟墓,呼吸一滞,险些要倒下。   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再怎么不愿,也唯有面对现实。   她转过身子,脚步仿佛浮在云端,每一步都是摇摇晃晃,好几回她都扶住一旁树干,才勉强稳住自己步伐。   喘了口气,她抬起头来,却突然面色一白。   轩辕睿,就止步站在十步开外的距离。他身材颀长清瘦,藏青色的衣袍在风中翻滚,黑发浓密幽亮,他英俊脸庞,明朗闪耀。   她的心微微一颤,他总是光明的太过耀眼,她甚至都不敢迎上他,不敢看着他的脸。   她以为痛苦可以分散,是时间的问题,却没想过每次见到他,她的疼痛,就全部席卷而来,折磨的她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掉。   他看着她,却没有多余情绪,只是蹙眉,有些不耐,还有……不言而喻的厌恶和烦恼。他的嗓音依旧低醇,却听来让人觉得沉重苦闷。“谁让你来这个地方的?又是韩王?   琥珀牵扯嘴角,挤出一抹淡淡笑容,说的从容不迫。“睿王爷觉得好奇的话,就亲自去问韩王吧。”   谁知道,要她说出韩王两个字,又多么艰辛呢?   “你当真以为有韩王当靠山,本王就不敢治你?”轩辕睿冷哼一声,走向她来,大力地一把掐住她的纤细手腕。   琥珀缓缓抬起眉眼来,眸子仿佛被一层轻雾挡住,显得有些灰暗,她苦笑着回应,“我从未怀疑过睿王爷的实力,你若想动手,我岂能反抗?”   她在轩辕睿的眼里,显得面色青苍,眼眸之下是一圈淡淡黑晕,唇色都发白,加上一身浅色素袍,更显得脆弱,不若那日出现在睿王府一般光鲜亮丽的令人生厌。   他的俊颜,覆上几分不悦,他方才走入墓园,她便是一动不动站在上官洪的坟墓前,黄昏的暮光照在她的身上,徒增几分凄凉颜色。   “你最好为今日出现在上官家的陵园做出个合理的解释。”   她听了,却只是瞥了他一眼,语气轻柔,听起来像是无力,也更像是少女天性的慵懒。“我听说,这几天睿王府忙着做法事,睿王爷怎么还有空闲来这里?”   这皇族规矩繁多,若是先天子嗣夭折泯灭,至少在府内平息人心,花费好几天时间,借此祈福避祸,企盼子嗣繁衍,生生不息。   这个时候出现在上官家墓园的人,不该是他。   “这是本王第一个孩子——”他背转过身去,却突然把她推向前方,让她面对着那个墓碑,神情清冷。“如果顺利诞生,也是老宰相的曾孙…….”   琥珀的心传来一片刺痛,蓦地大力甩开他的手,冷笑着逼出两个字,“够了。”   他的眉峰紧皱着,紧紧盯着眼前这个素衣少女,愤怒在胸口汹涌,就要发作。这是他见过,最不受教的女人。   她的笑,充斥在浅棕色眼眸之内,更显得恶劣乖张,她当着他的面显露嫌恶表情,态度散漫放肆。“王爷若想跟宰相大人道歉赎罪,就慢慢说吧,我就不奉陪了。”   “该道歉赎罪的人,是你。”轩辕睿的脸色铁青着,一把拉过她,扬声喝道:“你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半点悔改之心!你的心是黑的,还是你原本就没心没肝?”   “王爷想挖出来看看吗?”她笑,那笑盛开在娇美面容上,更让男子极易放下心防,与少女的稚嫩交融在一起,几乎要变成淬了毒的艳丽花朵。   轩辕睿的眼底,愈发凝重阴郁,他的手不自觉收紧,力道施加在她的肩胛骨上,疼的她唇儿轻轻颤抖。“这世上绝无比你更可怕的女子。”   她却还是不讨饶,旧伤口疼的厉害也不管不顾,仰着沉敛的眸子,轻声笑着:“你要我悔改?我就像是那妖魔,正派善良的睿王爷要如何度化我,让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太恶,可恶的程度,跟南烈羲很是相像。   想到此处,轩辕睿冷叱一声,眼底的神情,是不屑一顾和嫌恶。“你就这么喜欢当韩王的玩物?你就这么喜欢被他糟践吗?”   琥珀,突然僵在原地,苍白容颜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变成空无。   “糟践?”   她幽幽地,重复着这一个字眼,心口不断紧缩着,昨夜的画面像是被风吹动的书册,迅速的一页页翻过,仿佛衣衫下的一道道淤青,都变得火烧一般清晰疼痛。   那个男人是如何吞噬她的,太不堪回首。   她紧紧握住双拳,眸光一灭,突地冷若冰霜。“是否只有跟着睿王爷这样的男人,才不算被糟蹋了呢?男人对女人,熄了灯,闭了眼,要做的事难道不都一样吗?”   她说的话,实在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少女该说的,露骨直接,却也透出一股无法掩藏的凄冷。   她紧紧包裹着自己的防备,不让任何人窥探她内心的秘密,她转身的时候,不自觉地双手交握着,掩饰她细微的颤抖。   轩辕睿凝望着她的纤细背影,漫长的沉默过后,徐徐开了口,溢出这一句话。“我看过你手上的伤。”   “那又如何?”没来由的,她的嗓音,变得低哑。   他的双手,轻轻覆上她的肩头,缓缓将她背对的身子,扳过来,迎着那美丽眼眸,说道。“你不应该是那么无情的,你只是走错了路。”   她直直望入那眼睛,不知为何他的安抚,莫名其妙就可以平复她动乱的心。她笑,却又拜托不得。   他的眼神,仿佛褪去了那伤人的冷漠,变得平和了几分,他虽然还有些疏离,却温柔许多。“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回头,你为何要如此执着顽劣?”   琥珀凝神望他,他的双手轻轻摩挲她的肩线,像是温热的膏药偎贴,几乎让她忘记一身疼痛。   “虽然气愤难当,但我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么残忍的事是出自你手。我所看到的你,不是这么是非不分的人。”这一番话,他说的万分认真,虽然眼底复杂讳深,却听来还是多少让人感动。   原来,她也曾让他有一丝丝动摇是么?   他竟也可以察觉,这件事有蹊跷是么?   她的防备,她的尖刺,她的疼痛,一瞬间,化成了水。   下一瞬,她突然愣住了。   他的动作很缓慢,他好烫,扣在她手腕上的厚实大掌,宛如炭火。他的手覆于她的后背,一分分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然后,轻轻搂住她的身子。   只是一个拥抱呵,居然让她眼眶发红,一个不小心,就快要流出眼泪。   她被包覆在他的胸怀中,他坚实的胸膛却足够宽广伟岸,像是一睹宽厚城墙,将小小的她包围在其中,无论外面风大雨大,她都会被小心呵护。   这,仿佛是一个梦。   他淡淡拥着她的身子,没有更多的动作,也没有男子炽热的情欲作祟,相反他身上干净温和的气息,让她的身子虽然紧绷,却没有作呕的厌恶感觉。   他的嗓音,闷在琥珀的心窝处,暖呼呼的呼吸,正慰热着她的脸儿。“只要你说出实情,我就可以原谅。”   她微微怔了怔,在他怀中的一瞬间而已,却漫长的好似一年。“我可以说吗?”之前她说的,王妃自己摔下,害死了亲生骨肉,他不是不信么?   他点头,他的胸怀好温暖,跟南烈羲的不同,后者只是想要霸占她,拥有她,在她身上宣泄男子的情欲和需求,而轩辕睿却不是。他像是家人,像是兄长,像是——真正体贴入怀的丈夫,他就那么抱着她的纤弱身子,天色渐渐黑了,墓园旁冷风阵阵,可为什么她却还是觉得温暖?她身上穿着单薄的棉衣,根本无法抵御寒冷,为何他双手触碰的地方,却几乎要冒出星星点点的火苗来?这样被他拥住,仿佛天黑天亮都不需要她烦恼,时间在身边缓缓流逝也毫无关系,她曾经怨恨他,此刻却又感激他,虽然这一个拥抱,迟来这么久,太久太久。   她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默默闭上眼眸,黑色长睫微微煽动,彼此都没说话,沉默着,她却多么希望一直可以这么下去。   他低声叹息,情绪复杂难辨,被风卷入她的耳边。“你说实话,整件事都是韩王指示你做的,你不必担心韩王对你下手,我可以保你无事…….”   她等待太久,屏息到肺叶疼痛,出声提醒只顾瞅着她瞧的男人。但他重新开口打破沉默的,居然是这一句——劝诫。   要她弃暗投明?   她推开他,方才包围着自己的暖意,瞬间散开,一股股冷意,随着寒风沁入骨髓。   轩辕睿蹙眉,她的神情,眉眼之间,带着淡淡忧伤,还有抹不开的清愁。   她凝神看他,他英俊温和宛若平常,他手掌心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棉衣上,他给自己的撼动无法取代。   在心中自嘲,她微弱地笑了,问的平静又无谓:“这个拥抱算什么?邀请我说出实情的奖赏?”   他捉住她的手臂,眼波深沉,短暂沉默过后,仿佛叹息一般吁了口气:“你问我,如果丫头消失了,我会不会记得她。”   她淡淡睇着他,没有开口,只是紧紧抿着唇。   轩辕睿的手滑下,牵住她的小手,他的暖意从手心源源不断汇入她的手中,她直觉想要甩开,他却一分不让。“我记得。”   她愣住了。   他看着她,锁着眉头说道。“没有一天忘记过。”   “可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丫头那个人。”她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他的眼神以及动作快要让她承载不下去,她恨他总是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她矛盾而痛苦。   她不想自己,继续沉溺。   “这世上,只有你让我这么矛盾,虽然我并不想亲口承认。”轩辕睿缓缓地摇了摇头,笑容里有一丝凄怆,他望着一脸冰霜的少女,眉宇之间尽是惆怅。“从第一面见到你,我就想要照顾你,希望看到你过的比以前好。看着你饿着肚子生着病会心疼,冷静下来却又警告自己不该太过关心你,毕竟你只是一个丫鬟…….因为你,我也会生气,生气的不像自己,你让我多么为难,你知不知道?”   “睿王爷,这算是表白么?”   她的眸光闪烁,她唇瓣吐出这一句话,却毫无笑容。   她的防备,还很深,深不见底,他很难撼动她的心。   他的表白来的太迟,只要早一天,早一天就好——或许她会不顾理智世俗,奔向轩辕睿的怀抱,就那么自私的过一生。   如果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一番表白至少也听起来甜蜜,而绝非此刻的凄惨悲烈。   她费力地扯起一道笑容,娇丽容颜显得愈发楚楚可人,她的嗓音不再稚嫩柔和,而是清冷无绪。“可惜,我已经做好了决定。”   “什么决定?”轩辕睿一怔,俊颜上划过一抹迟疑。   她笑着轻摇螓首,望着那执意牵着自己的手掌,心中的悲凉却是更甚。“我不想跟睿王爷有半分的纠缠了,只要你想,我可以消失在你的视线之内,而你,也是。”   “你急着跟我划清界限,就是为了跟韩王双宿双飞?”她的决绝激怒了他,他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眼底是满满不悦愤慨。   她冷漠甩开他的手,不懂他为何突然提起南烈羲,即使她的过去跟南烈羲有过关系,以后,也不会了。   今天她就要离开。   “如果你没有出现,该多好…….”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阵复杂低沉的叹息,被风吹散。   她没有停下脚步,仓促行走,只是藏在袖口中的双手,紧握成拳,硬的像是石头。   深冬的风十分地寒冷,墓园之外的一处湖泊,景色显得萧瑟清冷,湖畔一个娇小的人影躺卧在草地上,也不管草地上的露水沾湿衣裳,她任由冰冷的寒意沁透了身体,却仍浑然不觉。   她在轩辕睿的心里,居然有了位置,他的苦恼,是因为无法背负身为丈夫责任的自责,是因为对自己不该有多余情绪的谴责,在他全心全意保护着王妃的时候,也偶尔会想到她而心神不宁。   他骂过,她是妖女,却也一直陷入两难,是吗?   他也不好受是吗?   她的苦涩,让她的心游走在崩溃边缘,以至于在黑夜之中,一个身影蓦地出现在她身后,有力的手掌抓着浓郁药香奇异气味的帕子,紧紧捂住她的口鼻,她也后知后觉…….手脚的挣扎,不过是一瞬间而已,她跌入黑暗。   韩王府。   “整整一天,你居然连一个丫头都找不到?”南烈羲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从清晨开始在屋子里看不到她的身影就觉得奇怪,早朝回府才发觉根本看不到她。   她,像是虚幻,连一夜的欢爱仿佛也不像是真实,她突然就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他险些要怀疑,昨夜在她体内纵情,那么淋漓尽致的释放和占有,也是一次杜撰?   愤怒,因为她的不告而别,在南烈羲的胸口炽燃成火海。   齐柬望着脸色阴郁铁青的主子,低下头:“爷,她应该是天亮之前就从后门离开的,这一天府内谁也没有见过她,加上外界知道她的人也不多,实在是很难…….虽然派了不少人出去,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只可惜,在南烈羲的眼底,没有不可能的事,更别提找人这种小事。他的俊颜微微扭曲,光影在他脸上闪烁,更显得逼人的寒冷狠戾。“给我继续找,找到为止。”   她最好,给他藏得好一点,否则,他找到她,有她好受的。   他要了她的身子,她该感恩戴德,跟所有女人一样讨好取悦他,她居然有胆子离开?!   齐柬蹙眉:“爷,现在的城门已经关上了,不知她是否已经出了城……”如果这个时辰打开城门,就无法避免不闹的人尽皆知。   闻到此处,南烈羲冷哼一声,却很笃定,眼神阴鹜可怕:“一天而已,她能逃到哪里去?”   就算她逃到最偏远的西关,他也有办法掘地三尺,挖她出来。   她迟早要为她的任性,付出惨痛的代价。   齐柬只能沉默,这大半天出动了近百的侍卫,几乎已经把半个京城搜了一遍,那小丫头到底是躲到深山老林还是遁入地下裂缝中去了,怎么可能藏匿的这么滴水不漏?   一个侍卫仓促走进屋子,单膝跪在南烈羲面前,说道。“主子,属下打听到一个消息——”   “她在哪里。”南烈羲大手一扬,袍袖翻滚,并不意外,薄唇扬起的笑,多少有些得意。   她还真想逃得掉?一天的时间都不用,他就可以把她翻出来。   侍卫没抬头:“烟雨楼。”   一抹阴沉极致的颜色,蓦地覆上南烈羲的眼瞳,让那张俊美如斯的面容,更显得阴郁冷漠。   。。。。。。。。。。。。。。。。。。。。。。。。。。 052 揭晓秘密   烟雨楼。   虞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那平躺在床上的少女,她的螓首歪在一侧,黑亮的青丝垂在床边,闭着眼瞳,一动不动,像是陷入沉睡。   她挑着妍丽妖媚眼眸,冷哼一声,径自走出这个房间。   三个汉子跟她打了个照面,他们都是烟雨楼妈妈雇佣的下人,孔武有力,一脸横相。   “见过姑娘。”   汉子们粗声粗气地打招呼,毕竟虞姬在烟雨楼,也是地位非凡的花娘,他们还算恭敬。   “怎么这么晚才来?”虞姬眼眸一转,语气有些怨怼。   汉子们皱着粗眉,都不吭声。   “刚刚带回来的小丫头,就在这屋里,你们谁想去尝尝那销魂滋味?”虞姬的脸上浮现魅惑笑容,眼光瞥了一下身后的房间,压低声音,说道。“就算一起上也没关系,你们不是好久没有碰过女人了么?”   有人迟疑了。“姑娘,这…….”   虞姬皱眉,抛了个白眼过去,不屑一顾。“大男人怕什么?在烟雨楼干活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及时行乐的道理?”   有个汉子叹了口气,面色沉闷。   虞姬眼神一闪,笑意更深,极力怂恿着:“年纪是小了点,没什么成熟风韵,不过白白给你们乐呵,你们还要挑食不成?”   “我们答应姑娘掳走这个小丫头,只是想给她点教训,没想过要闹出这么大的事。”终于有人,开了口。   “你们居然还害怕?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虞姬红唇一扬,这回可是笑容尽失,冷着脸骂道。   汉子们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可是,这小姑娘要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哪天东窗事发,我们哥几个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一群没用的胆小鬼。喏,我出五十两银子,你们谁给我办事?”虞姬在心里骂着穷鬼,从腰际掏出一锭银子,神情高傲。   见虞姬如此热衷,领头的男人连连摇头,不进反退。“姑娘,要是闹出人命,可不是银子的问题……我们给她点苦头吃吃就好了,何必干这种遭天谴的事……”   虞姬冷哼一声,走前两步,将银子塞入汉子手中,眼眸微挑,尽是毒辣目光。“你们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就算天塌下来我虞姬也能挡着。”   汉子们看着她,一个个面色沉重,突然,他们的眼神,划过一抹惊诧,还有……恐慌。   有人上楼来,那年轻男人一身蓝袍,锦蓝色靴子,黑发如墨,星目薄唇,虽然俊美,却是一身寒意。   南烈羲已然走到虞姬身后,他欣赏着虞姬转身那一瞬间死白的血色,淡淡笑着。“是么?让本王看看,你要怎么负责。”   “王……王爷?”虞姬的脚一软,低呼一声,说话都开始结巴。   南烈羲越过她的身子,拍拍她柔软精致芙颊,眸光阴沉。“虞姬啊虞姬,本王留你也几个年头了吧,知道为什么吗?”   她死死地抿着唇儿,一动不敢动,宛若沦为刀俎上的鱼肉。   “因为你是最有自知之明的妓女,没曾想,你越来越贪心了。”他的手掌缓缓滑下,停留在她白皙的脖颈,感觉到手心下的肌肤,微微颤动着,他的嘴角,却扬起一抹邪佞笑意。   虞姬全身僵硬,不敢动弹,生怕他动怒,折断自己的脖子,她只能虚着嗓音,求饶。“王爷,你我数年情分,难道还抵不上一个小丫头吗?你对我,实在太无情了……..”   “因为她的价值,远远超过你。”南烈羲的手掌,游离到她的胸前丰盈,当着众人的面重重揉捏着,冷眼看着她虽然战战兢兢却又满脸春色的动情模样,那样子简直淫荡到了极点。   他逼近她的脸,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声音低沉冰冷。“你,险些要坏了本王的大事,你说,本王应该如何处置你?”   两个侍卫闯入房间,却是毫无所获,又退了出来。“主子,屋子没人。”   “人呢?”南烈羲黑眸一沉,蓦地反手甩了虞姬一个巴掌,她还未站稳又被他一手扯住散乱长发,他将她拖入房间,扫过那空无一人的床榻,低吼道:“快说!”   “刚刚还在这里的呀,王爷…….你要相信我,我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呢……”虞姬惊诧撑大眼眸,蓦地心口发凉,不顾自己的嘴角淌下血流,容颜惨白,跪在南烈羲脚边,颤抖的像是风中的落叶。眼前的南烈羲,实在是让她怕极了。   “蠢女人!”   一脚踢开紧抓着自己双脚的虞姬,南烈羲狠狠地咒骂,铁青着脸色一掌挥下,虞姬惨叫一声,应声倒地,大口大口吐出鲜血来。   “还不去找?!”   他勃然大怒,跨过虞姬身体,蓦地转身,面对站在身后的手下,宛若疯狂野兽,咆哮一声。   ……   冷。   她不自觉的抱住身体,像是猫儿一般蜷缩成一团,她很想要醒过来,却是头昏昏沉沉的,全身没有丝毫力气,只能让她身处半梦半醒之间。   身上,突然传来一抹淡淡暖意,耳边恢复了一半知觉,似乎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   温暖的气流越来越多,仿佛连呼吸之间都是暖和的空气,她的手脚渐渐伸直了,几乎想要继续睡过去——   这过分舒服惬意的念头,只是在她脑海闪过而已。   她蓦地心头一惊,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好怕她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歹徒陌生的凶狠面孔,更怕,她看到的是——南烈羲的冷漠容颜。   她在哪里?   她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座破庙,佛像横七竖八倒在一旁,外面天色浓黑阴沉,偶尔吹来一阵寒风,两扇大门还敞开着,只因实在太过破败,根本无法关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躺在厚厚稻草之上,身上盖着的,却是一件黑色披风,还残留着丝丝体温。   她抬头,又发现不远处,居然还生着火,好几根干柴被火苗吞吃着,哔哔啵啵的声响就是来自于此。   “你醒了。”   随着稳健的脚步声而来的,是微微有些低哑的男子嗓音。   她像是惊弓之鸟,蓦地站起身来,身上的披风落下地面,她防备地望向那个从门外厚重夜色中走来的男子,他身材高大,一身黑色劲装,黑发简单以皮绳梳在脑后,显得过分利落潇洒。   那一片黑发,依旧挡住他一半容颜,右边脸庞是不算太坏的样貌。   他只是这么说了一句,却不再跟她打招呼,径自走到火堆旁,将手中剩余几根树枝,加入火中,半响无言。他太沉默,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把他当成是掳走她的恶人。   “你救了我?”琥珀的胸口尽是复杂情绪,脚边的黑色披风,应该就是楚炎的,他生火怕自己冷,也不曾拿来绳索绑缚自己手脚。   所以,他应该是救她的人。   楚炎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问了句,显得很平静,很镇定。“你是怎么招惹到烟雨楼的人?”   “烟雨楼……”琥珀喃喃自语,突地眸光一灭,整个人变得阴郁许多。“原来是她。”   火光在琥珀的眼眸之内闪烁摇摆,仿佛把那一双天生就欲说还休的眼睛,衬托的更加明艳娇美。   楚炎望了她一眼,微微蹙眉,却只是倾听,不说一个字。   “哪里用得着我去招惹她,分明是她想要除掉我,虽然她此刻这么做,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   琥珀无声冷笑,却又说的万分无奈,她是丝毫不想继续留在韩王府,虞姬的嫉妒,根本就用错了对象。   “喝点水。”   楚炎淡淡笑了笑,从手边取出一个水壶,送到琥珀的手边,见她没有主动接过去,他倒是将水壶塞入她的小手中。   他睇着她,补了一句,算是解释。“这样,药效退得更快。”   “多谢了,楚炎大哥。”她抿唇一笑,打开壶口,喝了几口清冽的凉水。虽然出身金贵,却也不是不懂礼仪之人,患难之后,她发觉楚炎不只是一个见过数面而已的陌生人了。   放下水壶,琥珀靠近火堆而坐,她伸出双手,暖和着自己,火光印在她的脸上,她没有太多表情。“我没想过,你会真的帮我一回,不过,也是最后一回了。”   “你要走?”楚炎蹙眉,转过脸来看她,黑发拂动,隐约露出那削断眉梢的刀痕,虽然有些狰狞,却不让琥珀觉得害怕。   她点头,望着那火光,轻声叹息,“如果不是虞姬的破坏,我早就该出城了。”   楚炎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如今城门都关了,你走不出去的。”   “我知道,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到时候我再出城。”她的唇边,生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她只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因为只要她在京城一天,她就无法摆脱南烈羲,她需要让自己狂热的心,沉淀一段时间。   楚炎狭长眼眸,定在琥珀娇小的身躯上,他缓缓开口。“我送你出城。”   “你帮了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她摆摆手,却是婉拒了。   “我的身份,让你无法相信我?”楚炎的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颜色。   琥珀的笑容敛去,一脸认真诚挚。“不,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多么可怕的人,我才拒绝你的帮助。你是他的食客,也是他的人,你要跟随他的时间远比我长久,你知情不报还暗自带走我,他怎么会轻易饶过你?”   楚炎紧紧抿着唇,再度沉默了,他若有所思,琥珀却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赶紧回去吧,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别让他看出破绽,楚炎大哥。”她笑了笑,将脚边的披风塞入他的手中,重新打量着这个男子。他一身的黑衣,黑发以皮绳缠绑,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那张脸刚硬黝黑,就像是石雕似的,没有任何表情。   他以一根枯枝挑拨着火焰,暖光在他斜长的眼眸中微微闪耀,他淡淡说了句。   “其实食客这个身份,我也没想过要做多久。”   琥珀脸色一变,为他不值,情绪浮动在胸口,不禁扬声说道。“你不要犯傻,你不回韩王府是小事,你违逆了韩王的命令帮外人,才是死罪!”   “你对我而言,不是外人。”楚炎缓缓抬起头,迎上那一双在火光照耀之下,更觉惊艳的水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琥珀眼眶一红,她的心不断紧缩着,悄声呢喃。她几乎已经不敢去相信,这个世上,还有人愿意帮她,救她出困境。   “有人来了。”   楚炎眼眸一沉,蓦地将手中的水壶,浇熄了火堆,顿时周遭陷入一阵漆黑。   那黑不见底的眸子,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扫了一眼,利落捣着她的口鼻,另一手揽在她腰上,轻巧无声的落在二楼栏杆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大门被狠狠踹开,好几个侍卫训练有素地冲向破庙各个角落,扬着手中火把,照亮四周光景。   楚炎眼神一沉,捂住琥珀的手掌,更紧了一分,琥珀紧绷着身子,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盯着楼下那群侍卫。   “地上有火堆,还有水壶,看来人刚走不远——”   有人跟齐柬报告。   “爷,我们晚来一步了。”齐柬转身,朝着夜色之中那个俊挺身影说话。   “真让本王好奇,她从哪里请来的帮手。”   南烈羲依旧停留在门外,摇曳的火把光芒,分分散散地闪耀在他的身上,让他宛如在夜色出没的妖魔一般。他不冷不热地称赞,却更显得阴冷至极。   琥珀闻到此处,蓦地咬紧双唇,她的愤怒情绪,已然明显得连身后的楚炎都察觉的到。   此刻的她,像是一块火焰之中的碳,灼热的让人握不住,碰到她的瞬间,几乎皮肉都要烤烂了。   “爷,我们会连夜追出去的,天亮之前,一定把人带回去。”   “城门外也会加派人手,一只苍蝇都绝不可能飞出去。”   南烈羲傲慢地一点下巴,嗓音冰冷,毫无情绪,太多太多的残忍,还未说出口。“无论她身边的帮手是谁,都要除掉。”   齐柬得令,带着几个手下离开,几只火把风风火火照亮破庙四角,又消失了。“属下遵命。”   琥珀的心情不自禁颤抖了一下,她猛地回过头,撑大眸子锁着楚炎的面孔,眼神不无张皇失措。   他只是好心帮她,如果因为她而死,她会不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这些人很快离开了,周遭恢复了一片沉寂。   楚炎这才松了手,只是她仿佛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望着南烈羲以及手下离开的方向,唇儿轻轻颤抖着。   她轻摇楚炎的胳膊,哽咽着喊道。“你快走。”   见他屹立不动,琥珀更加急迫:“楚炎大哥,你赶紧离开,回到韩王府,千万不要让他发现你救了我。”   楚炎回望着她,目光深不见底,低声询问:“你呢?”   “一到天亮我就出城,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迎着他的视线,她说的笃定,眼神有种让人无法怀疑的力量。   “好。”楚炎的手掌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直到他却确认马蹄声已经远走,他才推开门,就在离开的瞬间,他转过身去。   琥珀的小小身子,还蹲在二楼栏杆旁,她无言朝着他挥手,在昏暗的光线下,脸上的笑容显得阑珊。   他扭头,身影渐渐被夜色吞噬干净。   琥珀的肩膀,缓缓垮下来,她弯曲着膝盖,双手抱着双腿,时光缓缓流逝着,她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了。   她闭着眼眸,许久才放下心来,默默等待天亮。   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渐渐传到耳边,她睁开疲惫双眸,第一个反应就是楚炎不放心,又半路赶回来了。   她在黑暗之中,扶着栏杆,顺着木阶梯一步步往下走。   “你怎么又折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说话的嗓音很轻柔,却也带着笑意。   她隔着门,已然感觉到,那个人已经站在门外。   等等……   楚炎大哥离开的时候,并没有骑马。   那么,这个人是?!   她的脚步,突然僵住了,就在离门还有三四步的距离,门被人一手推开,光是从黑暗之中接触到那衣袍隐射的淡淡蓝光,就让她呼吸一滞,头皮发麻。   那只手掌,蓦地扣住她的口鼻,她几乎要怀疑,他想要她窒息而亡。   下一瞬,那个高大俊挺的男人的双眸锐利,轻易捕捉到她的视线,凝神望着她。他面无表情,将手稍微往下移,只掩住她的嘴,不再捣着她的鼻,大发慈悲的让她呼吸。   她想要尖叫,却挣脱不开。   那一张邪魅到了极点的俊颜,一分分靠近她的容颜,他的笑意已经让人不寒而栗,南烈羲的嗓音很低很轻,听起来却是调侃戏谑的轻描淡写。“惊喜吗?”   半路折回来的人,居然是南烈羲。   他是早就察觉的到破庙中的异样,还装模作样离开,因为他早就摸透了她的心,特意说出那一番狠话来,为了她心怀歉意让身边的帮手先行离开?!   他好精明,也更显得可怕,就算她可以蒙蔽任何人,也瞒不了他是吗?   她心口一缩,张开嘴狠狠咬下一口,逼迫他的手掌离开,她这三个月的不满,怨怼,愤恨,纠结,像是一堆杂乱无序的麻线,几乎要将自己牢牢绑住,无法逃开。她红着眼眸,像是被猎人极端手段激怒的小兽,无力跪在地面,终于按耐不住,咆哮呼喊:“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他却笑得无害,神色一柔,亲自伸出手将琥珀扶起来,双手一揽,将她圈围在怀中。温热的手掌轻轻拍着琥珀的背脊,像是安慰孩子一般:“本王早该告诉你实情的,否则,你这辈子都会找不到复仇的方向。”   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汹涌而出,她不知要如何抵抗这该死的命运,她更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要沦为南烈羲的奴隶,永世不得翻身。   她愤怒,她尖叫,她用力捶打他的坚实胸膛,她不要跟他肌肤相贴的可悲处境。“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了!”   “好,那就继续当你的缩头乌龟吧,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当一个与世无争的平凡人——”南烈羲蓦地推开她的肩膀,黑眸肃然,语气突然冷漠如冰。“本王高估你了,你也真是没用。”   “你根本就不想帮我,我只是你的一个玩物而已,你到底还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才满意?!”琥珀的双眼通红,满眼尽是怨怼浓重,嗓音已然破裂,听来撕心裂肺。   他一手扼住她不安分垂死挣扎的双臂,把她重重推到墙面,逼得她无路可退。他的脸逆着微弱的月光,除了那墨色眼瞳之内一丝微光闪耀,他的面目模糊,更看不清他说话的表情,只是嗓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本王今天就说给你听。”   他就是这么可恶,她不想听,他偏要逼着她听。   南烈羲的逼近她的身躯,却没有压着她,空留一分间隙,留给她呼吸喘气。“你想想看,上官府没有半点打斗痕迹,若说贼人入室行抢杀人犯罪,未免太过牵强。全府上下,都是服毒而死,不是很奇怪吗?”   琥珀的笑意,冷到了极点。“你说是爷爷自己毁了上官府?”   爷爷不是那么狠心的人,而且,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他虽然是宰相府的主人,却也没有掌握生杀大权的能力,他有何等的本领让一刻之间,所有人都听命于他?这可不是一般的命令,而是去黄泉啊。”话音未落,带着轻轻的笑声,他说着这一番话,却根本没有沉重心情,而是,太过轻描淡写。   闻到此处,琥珀微微怔了怔,那几十个下人,怎么可能会一点挣扎反抗都没有?就算是下人,如何会心甘情愿喝下毒药?若是杀人不眨眼的歹徒,刀剑血雨腥风岂不是来的更快,何必用毒这么讲究文雅?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个世上,谁能让任何人乖乖受死?而且,毫不抗拒?”南烈羲炽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脸上,他俯视着她,眸子闪耀着复杂的光彩。   “你说的人,是皇帝。”   她的呼吸都停了,她颤抖着嗓音,说出他心中的答案。   。。。。。 053 跟他回去   刚说出口,她猛地禁闭自己的嘴儿,不敢想象自己居然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若是隔墙有耳,她早就被拖出去斩首。   眸光一灭,琥珀恨不得可以同时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敢继续想下去,如今她手脚冰冷,像是个死人。“不会的……不可能!”   “上官洪过度保护你,所以这世上看过宰相孙女的人找不出几个,这才成为他们抓到的最大弱点,找了个替身代替你的身份。”南烈羲却没有半点怜惜她的情绪,嗓音依旧透露不冷不热的情绪,继续说下去。   她终于陷入崩溃,尖声喊道:“如果当真是皇帝要上官家消失,为什么我还在这个世上!”   “你只是暂时没死而已,并不代表——”南烈羲无声冷笑,那微扬起的薄唇,无情贴着她微凉的脸颊,缓缓的,轻轻地说出残忍。“你以后不会死。”   琥珀像是被晴天霹雳劈中一样,呆呆站在原地,她想要说服自己南烈羲的话并不可信,可是为何…….她的心中,涌出愈来愈多的寒意和不详的感觉?!   他的手掌,偎贴着她的巴掌大的精巧小脸,云淡风轻地笑。“说不准,哪天,他们会毁掉你呢。”   “我爷爷是大赢王朝的功臣,从未背叛过两朝皇君,怎么可能落得这个被诛灭的下场?!”琥珀垂死挣扎,据理力争。   南烈羲的笑意没了,更显得森冷。“本王觉得,上官洪早已是跟他们达成了一个契约。”   琥珀痛苦至极地闭上眼眸,却突然浮现出嫁前见到爷爷最后一个画面,他笑着看她,拍拍她的肩膀,跟往常无异的慈祥温和,然后,说了句。“快走吧。”   快走吧,别让睿王爷好等。   快走吧,别耽误了良辰吉时。   快走吧,记得归宁回来看看爷爷。   都没有。   简单,却也决绝的,不留任何余地的,一句话,竟然像是预兆了他们马上要面临的生离死别!   更像是,他要用最后力道,奋力推她出去,远离不久之后就被死亡笼罩的宰相府!   难道,爷爷真的早就料到了?!   琥珀的背脊之上,突然爬上阵阵寒意,她忍不住哆嗦着,牙齿打战着,面色苍白如纸。   契约。   用上官府的陨灭,几十条性命的死,换来她一个人的独活?   为什么,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别说了,你又要用谎言欺骗我,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她更愿意相信,是一场意外,而不是,有心而为的交易。   她苦笑,她眼神空洞,她呢喃自语,她的身子,瞬间失去所有支撑的力量,贴着冰冷墙面,无力滑落下去。   “本王知道你会这么想,就算真凶是皇帝,你除了接受卑微的苟活,还能怎么样?”他在一旁,嘲笑她的无助和可怜,不咸不淡的口吻,提醒她的孑然一身。   王妃说过,她五年前就做好替身的准备,五年前难道爷爷已经跟轩辕睿透露过婚事了吗?还是,早已请示过当今圣上?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爷爷提起婚事,不过是半年前,这中间到底还遗漏了哪些重要的情节?   “皇帝跟轩辕睿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这个阴谋由来已久,难道会瞒着自己的亲弟弟吗?”   他的这一句,是一把尖刀,刺中她的心,她彷徨失措,更因为这个猜测,无法控制身体的战栗。   “你不觉得整件事中,轩辕睿的反应,太过冷静镇定了么?”南烈羲也不去搀扶琥珀,只是居高临下,高傲地俯视她的卑微柔弱,面目模糊。“他更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完全不怀疑自己的妻子是真是假…….”   琥珀冷冷丢下一句话,不想被他引导。   他们的立场不同,所以眼睛里看到的就不一样了。   琥珀面无表情,幽幽地说下去。“如果换成是我,我也希望自己丈夫不要被外界影响,可以完全站在我这边。”   他只是过分保护自己的妻子,如果那也是罪名,她也变得刻薄了吗?他对妻子的坚定不渝的情感和信任,天底下有多少女人是羡慕,是嫉妒?她,如今也变成其中一个了么?!   南烈羲高傲冷漠,俯视她的卑微和可怜,不屑一顾地撇过她的容颜。“你还信他?”   琥珀的眼神,飘扬在半空中,她笑,却也更像是在哭。“不,我已经不想跟他有任何关系了。”她的心退后了,因为这个身体,已经没有让轩辕睿的专情,再刺一刀再射一箭的地方了。   那空无的眼神,从遥远的地方,缓缓拉近,猝然停在南烈羲的脸上,她冷笑,她说的露骨直接。“不过你,我也不信。”   “你以为本王闲着无事,跟你分析这一场阴谋的幕后原因?”南烈羲眼底的笑容,瞬间变冷,一把攫住她尖尖的下巴,沉声道。   “我不知道你心里在算计什么,你说轩辕睿是阴谋者,我看你更胜一筹。”琥珀没有反抗,却是直直迎上他的眼眸,笑靥不改。   “本王若不精于谋略,早就死过千万回了,不过这次,本王可是真心要拉你一把——”他懒懒散散地丢下这一句话,虽然言下之意足以让人揣摩太多,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精巧的下颚,那模样宛如极尽宠爱怜惜。   琥珀闻到此句,却无法不让自己的凉薄冷嗤,因为被伤害愚弄过太多次,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嘲弄,是,不怕死不要命的,对当今韩王的嘲弄。“是吗?我真好奇,韩王终于愿意给我指点迷津,到底出自何等原因。”   “因为,从今往后,你跟本王之间的关系,会更加分不开。”他笑着想要揽住她纤细腰际,她却闪躲过去,他非但没有生气,相反,笑意愈发邪魅迷人。   他眼底的笑,他嘴角的笑,他如今看着她在笑,像是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的祭品,那种冷到骨头里,阴沉到了血髓里的寒意和满足,几乎阻断了琥珀的心跳。他趁着她发愣的那一瞬间,一把搂过了她的腰背,让她柔若无骨的身子,紧紧贴在他的身前,毫无间隙的亲密无间。“你曾经错过了一次王妃的位置,本王给你一个如何?”   他的嗓音,好听又低沉,缓缓擦过她的耳边发迹,她却不禁颤栗,猛地仰起小脸,不无愤慨。“你什么意思?”   “本王要娶你。”他神色一柔,无视她眼底深处的胆颤,斩钉截铁地丢下这一句话,一如他往日的傲慢霸道,还有专制。   娶她?   是她听错了,还是这个男人疯了?!   他怎么能娶她?   她怎么能嫁他?   琥珀瞬间面色全无,紧握的指节愈发苍白,她应该要相信吗?相信自己身边这个愈来愈混乱和疯狂的世道?!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想要带着她离开破庙,她却坚持着,僵持着,不想让他带走。   南烈羲察觉到她手心的湿意和微凉,此刻娇小瘦弱的她,却像是一座石头,她定在原地,他回过脸去,冷冷望着那脆弱却仿佛藏有无限力量的身躯。他不带任何表情,像是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语:“下个月十八,是个好日子。”   “这是告知吗?”琥珀睇着他,心里无限悲凉,她什么都没有,连违抗他的力气,也没有。   他是只要想要,就势在必得的男人。   告知她即将成为他韩王南烈羲的新娘,然后,乖乖听话,别试图挣扎,是吗?这是喜讯,还是厄运?   “是告知没错——”他冷漠地牵扯嘴角笑容,看起来愈发阴鹜沉郁,微微顿了顿,他的笑意突然变深,“你想拒绝吗?”   这样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才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讽。   他巍然如山,凭借她一人之力,如何要推倒他?!这个世上,想要除掉他,杀了他的人何止几个,那又如何?她是其中之一,却也跟其他人一样无能为力。   她看着他的眼神,只剩下满满当当的绝望,他还要什么?   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了。   他却毫不费力,一眼就看透了她,扯过她的身子,在她耳边低语一句:“你以为用一夜缠绵就能抵消本王在你身上花费的苦心么?小琥珀,你想的好简单。”   苦心,是,他用了太多太多她看不透的,良苦用心。琥珀无声冷笑,撑大着通红眼眸,良久无语。   “我们接下来在一起的时间,会很漫长。”南烈羲拉着她就走,他不需用力,男子的力量比女子原本就大了许多,他若想要用蛮力,早就折断她树枝一般细瘦的手腕了。   琥珀皱紧了眉头,被他大力拖着走,她就像是一片叶子,毫无自控能力。她费力甩开他的手,噙着冷漠笑意,低声问道。“我不会赔上我整个人生,你不就是要我的身子吗?”她不用繁琐的婚嫁闹剧,就早已成为他的掌中玩物了,不是么?需要娶她才能折磨的她生不如死么?不,他早就达成目的了。   他寡情的薄唇边,翻卷起一抹诡谲神情,搂住她的肩膀,虽然神情并未变得冷酷,手掌下的力道却是更加坚决。   “我要的很多,当然,你的身体也是其中一项。”   她看着他,她的眼神有愤怒,也有迷惑。“你不值得把名分浪费在我身上。”   “你给我记住,本王给你的,可是正妃的名分。”他闻到此处,背转过身,牵扯着骏马缰绳,漫不经心地说道。   正妃?   这两个字,却是石破天惊,让琥珀的心里,一阵阵的寒意。   就像是亲手害死自己骨肉的王妃,南烈羲把自己正妃的这个名分赏赐给自己的举动,一样显得居心叵测,而且,下了太大的本钱。   他想捞到更大的价值吧,否则,他不必画蛇添足。   琥珀看他的眼神,是震惊,却也是冰冷的笃定。“我不会再嫁人了,永远不会了。”   只要想到第一次出嫁的情景,她就恨,恨得无法自拔,她不想自己变成那副样子。   一次,就够了,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南烈羲沉默了半响,手里握着缰绳,用一种特别复杂的眼神看她,半响之后,才酝酿成一声难以揣摩用意的低低叹息,仿佛她在他眼里,现在只是一块废铁。“如果真凶就是皇帝,你以为他不知道你在本王身边?而本王已经请示过了,皇帝也允准了,你不想看看下面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他就是真凶……而我嫁了韩王——”琥珀的背脊之上,蓦地爬上一丝丝凉薄,从牙缝之中挤出几个字。“会害怕。”   会心有余悸。   因为每个人,都觉得韩王并非正派,即便凶手是皇帝,他也会害怕,因为他没有昭告天下暗自处死上官家所有人,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凶手不会放心让自己留在这么危险又重权的男人身边的,等着韩王将他一直维护的最后一层纸捅破。   韩王是为了自己权益,也最有可能推翻整个朝政的人,虽然如今王朝还需要他,但皇帝如何不会防着他?   韩王把她纳为身边人,打乱了凶手的步骤,那么,凶手也更容易露出破绽。   那么,她更容易亲自捉住凶手。   这个计谋,是一步险棋,却也是目前最有用的法子,先下手为强,因为太仓促,太意外,会让人看不透韩王的用意。   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身上,脸上的表情是似笑非笑。“还没想明白?”   “如果其中最受益的人是我,韩王又能得到些什么?”   “我?”他走近她的身边,却是许久没有告诉她答案,就在她满心怀疑的时候,他一把举起她的腰际,抬高她整个人,她还来不及尖叫,已然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   “我能得到你。”   南烈羲的眼底,笑意划过,他一跃而起,落于她的身后,猛地一扯缰绳,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往后一仰,愈发贴近他坚实的胸膛。   他要的东西太多太复杂,太深不可测,所以,她至今无法看到他的心吗?琥珀猛地回过头,低声呢喃。“就算看一场好戏,也不值得韩王耗尽心机至此。”   他低喝一声,马儿猛地疾驰起来,朝着夜色浓重的前方奔去,她茫然,她呆坐在马背上,黑发飘扬,宛若失去灵魂的傀儡。   南烈羲洞察一切,也看破她的疑心,大手从她的小腹穿过,紧紧搂住她,语气出奇的平淡。“这次,是真的。”   这句话听来,像极了安慰,却也温和的太危险了。琥珀眼眸一沉,面色青苍,唇轻轻嚅动,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他像是听到对他质疑最大的笑话,冷声长笑起来,听来也狂野放肆。“本王对自己的女人,向来很大方,我们不是已经是那种关系了么?夫妻之间的事情都做过了,有个夫妻的名分你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她咬紧双唇,不想再泄露一分无助无奈,让他得意,只是压着嗓子,冷冷质问。“如果凶手是那个人的话,韩王怎么会帮我?”   南烈羲怎么可能背叛皇帝?到时候,他只会袖手旁观,不是吗?   南烈羲淡淡睇着她,突地冷漠如冰:“你不必揣摩本王是何等用意,只要我能够帮你达成目的,不就得了?”   琥珀无声沉默,青丝在风中吹动,眼眸幽然。   他的双眼目视前方,缓缓放慢速度,宛若说给自己听。“还有,轩辕睿,迟早会露出蛛丝马迹的,至少也要等到那个时候,再心灰意冷不迟。”   他对轩辕睿的恶意,越来越重了,琥珀的心里划过一抹异样的感觉,却按捺不能说。   他,更像是跟轩辕睿有仇。   他绝不是为了她而如此义愤填膺。   “你要我为了证明自己的人生没有那么荒唐,留在你身边是吗?只有你错了,我的人生才不会这么凄惨。”琥珀牵强地扯出一道毅然笑容,宛若置身事外,才看的通透。   爷爷被君王赐死,婚嫁是一场契约,就连以为是命中注定的丈夫也成为阴谋者之一,她就算悲惨,也不会被南烈羲一言命中。   “本王岂会这么容易犯错?”南烈羲阴沉的目光,冷冷瞥过她的脸颊,冷嗤一声。“这世上自欺欺人之人太多,你也是其中之一。”   她微微眯起眼眸,打量着这个邪恶的男子,面无表情。“我该如何相信王爷?”   他搂住她的腰,笑了笑,用心不良。“跟我回去,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本想厉声反驳的字句,全数梗在喉头,苦涩紧缩。   她坐在马背上的这一路,有不安,有怀疑,唯独,这一次,她不想逃避了。   “这封书信,好好看看。”一回到韩王府,他带她去往书房,从一旁书柜上,抽出一封信来,摔在桌上,示意她查看。   “这是…….”琥珀小心翼翼拆出这封信纸,蓦地睁大眼眸,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儿,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这纸上的字迹,是爷爷的。   “仔细看着,别以为本王鱼目混珠。”   他冷傲地坐在一旁,欣赏她复杂痛苦的表情,自顾自倒茶,品茗,一切都行云如水般自然。   因为这么自然洒脱,更显得残忍无情。   这张信纸,却有些残破,好几处字迹不太清楚,像是进过水一般,她只能依稀读出大概意思。“老臣罪无可赦,死不足惜,只请……手下留情,善待她,仁义两字,才是百姓福祉……叩首…….”   她,突然僵住了,执着残纸的右手,无力垂下,轻轻颤抖着。   请手下留情?   请谁手下留情?为何要善待她?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不让她陪爷爷一道去黄泉?爷爷为何说自己有罪?连最忠心的臣子都可以毁掉,她这个小百姓,有什么大不了要留在世上?   她,值得吗?   “你可以不信,花一两银子就可以找人代笔,更何况是一封破破烂烂的信呢……”   南烈羲缓缓放下茶杯,视线无声穿透她的身体,他的语调慵懒随性。   “这次,我信。”   她低着头,目光停在脚尖,她没有咆哮,没有尖叫,没有哭泣,却只是,跟随自己的心,默默,开口。   她,默默俯下身去,瘫坐在地面,暗暗将那信纸凑到自己鼻尖,突然痛哭出声。   那淡淡的,萦绕在鼻尖的,是不易察觉的一丝香味,熟悉的香调,像是一把精致的匕首,缓缓的,缓缓的,隔开她的心。   她闭上眼眸,长睫煽动,嘴角颤抖起来。   “你这个贪玩的丫头,又在搞什么鬼!”   “爷爷你来闻闻看,我在你的墨汁里面加了什么?是上好的栀子花香精,滴一滴,就身心愉悦呢…….”   “你还不去读书!我这东西是女人用的么?要什么香精!”瞧瞧,爷爷又被惹的生气了呢,吹胡子瞪眼,看起来好怕人。   “琥珀只是要爷爷熬夜批阅文书写字的时候心情能好一点,这也错了么——”她眨着眼睛,说的好无辜。   “算了算了,你这个鬼灵精。”最后投降的人,还是爷爷。人人都恭敬畏惧的宰相大人,偏偏有个软肋。   …….   回忆,在她心里翻江倒海,那是她跟爷爷心中的秘密,天底下,再无人知晓。当时的画面越甜蜜,如今的伤害越刻骨。   她,无法推翻残酷现实。   这封信,是真的。   琥珀蓦地呼吸一哽,长久以来的迷雾瞬间绑缚她的身心,那一刻,她像是迷路的孩子,嚎嚎恸哭起来。   。。。。。。。。。。。 054 共枕   “带你走的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她无法确定,毕竟南烈羲的神色始终那么冷淡,仿佛在讨论最平常的事情,那双死寂的眼睛没有什么情绪,就只是盯着她,盯得她头皮发麻。   “我会答应你的。”琥珀依旧坐在原地,双手仓促抹去脸上的泪痕,猛地转过脸去冷眼看他,语气透露出不同以往的坚决。“是我自己要走,跟别人无关,请韩王也不必追究下去。”   南烈羲短暂的沉默,看得出来她用答应与他成婚的法子维护身边的那个帮手,那讳莫如深的黑眸,一分分沉了下去。   良久之后,他的目光才淡淡扫过她的面颊,即使看到那泪水也无动于衷,说话的口吻依旧冷漠疏离,傲慢残酷。“这几天,给本王呆在府里好好休息。新婚之日虽然礼节不多,可是全朝上下都回来,可别让本王丢了面子。”   她紧紧咬着唇,望着他起身,心却跳得更快,他生怕他得知楚炎救了自己,或许一转身就要除去那人性命。   南烈羲却是不再提及那个人,显出难得的仁慈和宽恕,他的视线锁住垂眸的少女,冷冷丢下一句话。“不要想逃,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从我面前消失。”   他原本就是多疑的个性,上一回他没有防备她,让她走掉已经是他的疏忽,这一回,她若想再走,那兴许比登天还难。   琥珀心里清楚,她这一回,是真的断了自己所有后路。他日若想要反悔…….他绝不会容许,会了结她。   “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找出来。”他揖下狠话,莫测高深的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琥珀松了一口气,陡然觉得双腿虚软,接着再也支撑不住地滑坐在地上。她喘息着,直觉地知道刚刚躲过了不知名的危机。南烈羲的眼睛虽然冷漠,但是却隐含着一丝可怕的杀意。   她却不明白,那杀气,是对她,还是——对别人。   整整后半夜,南烈羲都不再来过书房,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个。   “是我害死了上官家。”   她依靠着墙壁,眼底的光束,渐渐变得灰暗下去,最终,像是石沉大海一般,萧索寂寞。她低低重复着这一句,跟自己对话,待东方升起红日,她早已泪流满面。   依附男人原本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但这一回战斗,她一个人,无法达成目的。   至少也要,还上官家一个清白。   决不让那些性命,冤死。   当清晨的阳光彻底铺撒在韩王府每一个角落,琥珀已然回去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素锦衣裳,走向大厅。   南烈羲去了早朝还未回来,她只看到齐柬在一旁跟总管商量着什么事,她默默走向前,齐柬的态度陡然大变,支开了总管,朝着琥珀点头致意。   “王妃,您有什么吩咐?”   王妃。   这个字眼,既陌生,又——熟悉。这原本就是她的名分,偏偏现在,阴差阳错。她的心里瞬间涌上层层冷意,面色在温暖的冬日阳光下,更显得清冷。   她眼眸一闪,淡淡睇着齐柬,问了句:“三叔什么时候回来?”   她有好多天,没有看到三叔了。   “爷派老三出去了,约莫要十来天才回得来。”齐柬陪着笑,说道。他毕竟在南烈羲的身边待了好几年,自从主子看中了这个小丫头,他也会把她当成另一个小主人看待,直到——何时她被抛弃之后。   主人,对女人的态度,向来很随性,不过,在这个稚嫩的小丫头身上,主人的情绪似乎有些特别。   “我可以出府吗?”琥珀短暂的沉默过后,抬起眼眸,直直望着齐柬,面无表情。   也许,她早已成为笼中之鸟,再无自由。   齐柬也懂得看眼色,主人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他当然也不能无中生有。“当然可以,只是……让属下找几个好身手的陪着王妃出去吧,也让人安心。”   琥珀望着齐柬招呼过来的两个高大男子,在接触到其中一个的时候,她蓦地眼神一顿,那是楚炎。   他的目光,突然沉重的,让她不堪重负。   “一个人陪我就够了,我只是出去走走,半个时辰就回来。”   她将视线缓缓移向别的方向,不让齐柬发觉她面色的异样,只是用异乎寻常的口吻,说着这一句话,显得轻描淡写。   “好,楚炎,你去吧。”   齐柬拍了拍楚炎的肩膀,侯在一旁,只待琥珀离开了,才走向大厅。   琥珀一人走在街巷,脚步不疾不徐,她的视线从眼前形形色色的人身上定住,继而散开,她听得到身后很轻的脚步声,一直跟随自己的前进,偏偏她走了许久,都没有回过头去。   他,就像是最好的伙伴,居然在韩王府再度见到自己,也没有多问一个字。   她该感谢,他不想让她难堪心酸的沉默寡言么?   她麻木不仁的走向前,走到半路,才惊觉自己毫无意识认定的方向,居然是——回上官府的路程。   一道道悲凉,划过她的心口,刺痛又难耐,她望着清澈的天空,一阵无力。她居然连家都没有,人人都说的“回家”两字,在她身上,成了虚无幻想。   “再走下去,脚要疼了。”   低沉的透着淡淡沙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那是楚炎。   “我可没有那么娇生惯养,以前的我,跑起来就像是风中的风筝,谁也追不上。”琥珀心口紧缩着,那些过于明媚的过去,就停靠在她的心里,一页页翻过去,不让她有喊停的机会。   她笑,没有转身去,无人看透她嘴角的笑,多么牵强,多么苦涩。   “楚炎大哥,过去,我经常闯祸的。”   她在上官府,可是让人头疼的家伙,不像大家闺秀,她爱玩,也爱自由,不爱被绑缚限制。   她微微停在街巷口,就站在那榕树下,依靠着树干,微笑着望着远方的日光。她梳着精巧的发髻,黑云一般的长发挽着,一缕垂在耳边,随风清扬。那藕色白毛坎肩衬托出她白皙肤色,一袭银灰色长裙却又把她清灵的气质,发挥的淋漓尽致。   她看起来,太美好,太精致,就像是不该属于这个肮脏的世界的精灵一样。   楚炎听着这一席话,却不禁蹙着眉头,是他的错觉么?她笑着,却让他觉得很心酸,她在自嘲说着玩笑话,也让人笑不出来。   “爷爷常常生气,但他的火气来得快,去的更快。我也很好奇,他为何什么都可以原谅,直到我曾经听到他跟管家说,他最喜欢我的地方,是——”她还在谈笑,晶莹素净的小脸上,带着对过往回忆点点滴滴的眷恋和痴迷。“我从不撒谎。”   他并非没有看到过她的笑容,只是,她沉溺在回忆中的表情,还是让人觉得伤痛。过去太美好,更显得现实的残忍极端,不是吗?   楚炎站在她的对面,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却也不显得凝重。这个巷口时不时有人经过,但这一刻,仿佛周遭都变得安静沉寂,他的耳朵,只听得到她的嗓音,轻柔的,带着几分天生的稚气和坚决。“无论做错了什么事,我都会说真话。我不喜欢逃避,也不喜欢伪装,我的人生中,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我开心,我犯了错我也承认受罚,我一直是过着这种纯粹简单的生活。”   谁知道,一夜之间她突然就从天堂掉入地狱了呢?琥珀的心口隐隐作痛着,她牵扯着一抹苦笑,一道叹息,缓缓从喉咙溢出。“但最近这三个月,我说的谎,比我的一辈子还要多。”   楚炎走近一步,黑眸冷沉肃然,左脸的疤痕,在黑发之后闪烁。他凝神看她,说的认真,不容置疑。“我说过,你如果有什么心愿,我都可以帮你。”   琥珀噙着笑意,缓缓睁开水亮美丽的眸子,望着他,低低说道。“这次,我决定要面对,不逃了。”   “这样真的好吗?”楚炎没有问过她离开的原因,所以也不会问她再度出现在韩王府的理由,他只是淡淡睇着她,询问她是否不再更改自己的意愿。   她微微点点螓首,却是笑的微弱:“我是自愿回来的,就算他日结了苦果,也势必要自己尝的。”   “你…….”他沉默了许久,负手而立的双拳,在琥珀看不到的地方,紧握一分。“不委屈吗?”   琥珀闻言,轻笑出声,袖口被风吹动,露出诡异的黑色皮质护手,与她的柔美楚楚的样貌,显出凌厉的突兀。   而藏匿在身后的左手掌,指节愈发苍白,五指深深陷入树皮之内,她察觉不到任何疼痛,笑靥灿烂不减一分。“现在还活着的人,没资格叫屈,早死埋在地下的人,才真的委屈冤枉。”   “楚炎大哥,你的心里有没有心事?”她眼眸一闪,笑靥变得苍茫。   他挤出一个笑容,虽然那笑意多少显得苦涩,也显得僵硬,却没有吓坏她。“怎么了?”   她轻轻拍动自己的心口,眼底的清澈,被阴霾覆盖,她的视线定在某一点,幽幽地说道。“我的心事,就像是一块被烫热的铁,梗在胸口里,只有什么时候彻底消除了这炽热,我才能彻底释怀。”   她原本不想成为仇恨的人,但没办法,只有这恨意,才可以帮助她活下去,帮助她不跟命运低头屈服。   “到那时候——”楚炎蓦地停住了,脸色变得难看。当她胸口的炽热消亡了,她还能重新开始么?还是,早已沦为一个麻木不仁的皮囊而已?   “你什么时候想走,我都会带你离开。”   虽然,他暂时还没有拥有这个力量,如今的时机不对,但他看着她,很难让她继续停留在韩王府。他同样为男人,更懂得,到底韩王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他能够满足女人的虚荣,但他可以给的东西,都不会是这个少女想要的。   琥珀却没有任何的回应,这句话,她只能藏在心里,她不想看着楚炎出事,这句话,若是被其他人听到了,足够治他死罪。   她缓缓的,缓缓的,把脸转过一边,轻轻呼吸着,任何话都不说。   她回去的时候,南烈羲已经在府内,琥珀低着头走近屋子,才听到南烈羲的声音。   “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头也没抬,说的漫不经心,仿佛他根本不在乎她是否会趁着他不在的时候逃走,无论何时,他都这么成竹在胸,那么可恶。他早已认定,除了韩王府,她去不了任何一个地方。   琥珀坐在桌旁,神色自如地倒着一杯茶,淡淡问了句。“听说虞姬病了,是王爷做的?”她路过坊间的时候,偶然听闻烟雨楼的花魁虞姬病的很重,暂不接客,惹来不少争议。生病,应该只是借口吧,真相会比她听到的,残忍一百倍吧。   “怎么做你才能开怀?要本王派人去杀了她?”南烈羲面无表情地抬起俊颜,冷冷望着眼前的少女,虽然不得不说,比起半死不活绝望忍耐的她,他更喜欢如今恢复战斗精神的她,虽然她的活力和从容,是因为他灌输给她的仇恨而生成的,但每每看到这样的她,他对她的兴趣,就更大了。   她年纪虽小,却不是一个普通愚笨的女人。   琥珀微微眯起澈明的眸子,微微一笑,说的平静。“王爷该不会是在做戏给我看吧。”   谁知道虞姬是否得了南烈羲的允准才那么做?虞姬私自哪里敢动手?因为她的叛逆和抗拒,他难道没有过一丝丝惩罚她的念头?!如果是南烈羲的命令,如今全部摊派在虞姬的身上,才能让她解除心底的疙瘩,所以,虞姬的下场必须难看一些,才更逼真是么?   “路,是你自己选择的。是当一个人的娼妓,还是当坊间男人们的妓女,可别糊涂。”   琥珀紧紧咬着下唇,目光定在南烈羲的脸上,他此刻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冷漠,黑眸阴沉,仿佛已经快要被激怒。   她虽然不想相信虞姬的话,但这行事作风也实在像极了南烈羲,他连杀人都不会眨一下眼睛,更别说让她尝尝无法取悦他的惩罚,不是吗?   她难道忘了,手上的伤怎么来的?   是他抓住她的手,狠狠探入那可怕的坛子——   他是更狠的事,都做得出来的男人。   “虞姬这么做,恐怕是你吩咐的吧。”她见南烈羲沉默不语,心中的凉意更甚,紧扣的双手,几乎要掐出血来。   “要惩罚你的话,本王觉得应该亲力亲为,而不是让其他男人代劳,你觉得我有这个必要吗?”   南烈羲的目光,瞥过她,嘴角突然扬起的笑,却变得可恶起来。他足够吞噬她的每一根骨头,何必假手于人?对付这么生嫩青涩的女娃,他一个人就足够让她几天下不来床。   他的笑,藏在黑眸深处,像是一把炽热的火焰,谁也不知那炽燃的力度,或许会烧毁任何东西,一样不留。   琥珀毫无声息地转过脸,凝神看着那桌边的烛火,微翘的唇角,突地覆上沉重冰霜。“既然不是王爷的指令,那虞姬姐姐可该好好吃点苦头了。”   “手脚尽断还不够?你的心可是够狠毒的。”   南烈羲站起身来,默默在她身后圈围住她整个娇小纤细身子,他说话之间危险的平静着,薄唇若有若无擦过她的鬓角,嗅着她身上独特的少女清新气味。   琥珀微微侧过脸,噙着淡淡笑花,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她读着那魅惑人心的俊美面容,心中的冷意更深。“王爷还真会讨好女人的欢心——”   这个男人,绝不会在乎过往的情谊,即使是为他暖床的女人,只要惹怒了他,他也会一手毁掉。   他不必威胁逼吓,他已经用虞姬的下场,暗示警告她绝不要重蹈覆辙,成为生不如死的废人。   “明日跟我一道进宫去,面见圣上,他可好奇我到底看中什么样的女人。”   他揽住她的身子,一同走向床旁,琥珀安静地聆听着,却没有任何回答,只是点点头。   他掌风一起,熄灭茶几上的烛火。   他褪下外袍,将她搂在怀中,她没有反抗,对于南烈羲这样的男人而言,顺从比抵抗要安全许多。   他的手掌搁置在她的腰际,却没有更过火的动作,他今日似乎有些疲惫,也懒得摆弄她。   他看着她,淡淡说了句,有些冷不防。“轩辕睿也会去。”   “知道了。”琥珀深深望着那讳莫如深的墨色眼瞳,压下胸口即将喷薄的丝丝情绪,神色自如。   眼看着身畔的男人闭上黑眸,琥珀不曾收回目光,他的呼吸萦绕在自己耳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也让她无法摆脱。她不带任何情绪观望着他的睡颜,觉得在此刻他才不让人觉得危险又阴沉,或许是她怕极了那双黑眸吧。   她被困在他的胸膛之内,他们贴的很近,这曾经是她以为夫妻之间,相爱的人才能有的亲密距离,如今却成为他的专属。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来,眉峰的褶皱消失不见,她的视线缓缓往下移,落在那见过数次的男子胸膛上。   如果说她现在对他还有一丝丝羞赧,未免太过矫情,她怎么可能忘记,那一夜这坚实的小麦色胸膛,是如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在她的体内纵情多少回,到底让她有多痛——   她突地想要移开眼,也不去回想。   男人跟女人是不同的,就算不爱,就算讨厌,也可以跟不同的女人做最亲近的事。   她的目光,却突地停止,她以往不曾细细观察过他的身子,头几回根本不敢看他的赤身,现在淡淡的月光铺撒在房间,她却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一道及其浅淡的疤痕,留在他的胸膛,靠近……心脏的距离。   可能由来已久,疤痕已经褪去了原本的深红色,变成接近肤色的颜色,所以不仔细看,几乎都要忽略的平凡。   琥珀小心翼翼伸开手,靠近那疤痕隔空丈量,那道心口的疤痕居然跟食指一样长,怎么想来都不是小伤。   那旧伤口,梗在他心上,如今看来普普通通,却像是一道跨越生死的鸿沟。   应该是用刀,还是剑,才能深入其中,割开皮肉,到这么深这么严重的地步?!   靠近心脏的地方,可是致命的要害啊,那么,伤他之人,可是一心一意要他死!   琥珀蓦地眉头一皱,背脊之上的凉意,像是冰冷滑动的蛇一般慢慢缠上,她猝然禁闭眼眸,逼自己入睡,忘记方才看到的一幕。   “别动。”他低喝一声,制止她想要翻转身子的动作,琥珀的心里有些惊恐,睁开眼才发现他没有看着她,可是一张开眼睛却又无法避免看到那心口的旧疤,让她徒增不安感觉。   “我不管你睡不睡得着,别扰乱我。”   他的下一句,依旧霸道专制,沉沉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边,他闷着声音说道。   是啊,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在他的身边,她总是如履薄冰,岂能放心安眠?   他突然把她拉近一分,原本搁置在她腰际的手掌,不怀好意地划入她的衣裳之内,他毫无征兆的邪恶动作,让琥珀心口一紧,蓦地僵硬起来。   只是这一回,他的手掌游离上去,却不曾带着情欲的火热,他的手偎贴在她的胸口,却不再挑动她的身体。   他的呼吸,更沉了,他冷冷淡淡的喟叹一声。“你还真适合给本王暖床。”   琥珀紧紧咬着下唇,今夜的他有些异样,他的话少了几分尖刺凉薄,不屑一顾的意味少了许多。此刻,他的手掌带着微凉的寒意,探索着更深处,等待被她的肌肤温热暖和着,她却不清楚,为何每次他的手掌都温热逼人,这次却这么冷,这么冰。   他只是找寻一个温暖的地方,就将大手留在她的胸前,她却内心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等了许久,直到听到他的呼吸变得均匀,才卸下心口的大石。   这一夜,终于熬过去了。   .。。。。 055 你就这么不要脸   琥珀起的比南烈羲早一些,她洗漱完整,换上干净衣裳,不多久便有丫鬟在外叩门,她打开门,接过金盆热水,等待他的清醒。   他起身,她取来白色里衣和墨蓝色朝服,替他更衣。   齐柬进来的时候,她更替南烈羲系着黑色云纹腰带,动作已然熟练,南烈羲低头看她,她天性聪慧,原本养尊处优,却没有让她显露半分娇气。   “爷,有消息说,睿王爷明日就要去西关上任。”齐柬面无表情地说道。   “西关是个烫手山芋,他想要拿下,可不是容易的。”南烈羲闻言,衣袖一挥,笑了笑,嗓音冷到了极点。   琥珀眼眸一沉,这西关据说是南烈羲管辖的范畴,这朝廷想必不愿让南烈羲再多一部分兵权,才收了回去。   她神色不变,替他扣好每一颗墨色盘扣,就在这时,南烈羲无声冷笑,说的不屑一顾。“他倒想做赵匡胤,杯酒释兵权?”   她的手,微微顿了顿,原来是轩辕睿的主意,皇帝将西关守卫大将军的名号赐给轩辕睿,削弱了南烈羲想要扩大的兵权,那这两人的怨恨芥蒂,就更深了。   南烈羲察觉的到她的沉默,冷眼看着她,她突然双手一颤,察觉的到他的视线渐渐变冷,自然不敢怠慢,抬起头来。   “那个人的欲望,可一点不比本王小呢。”   琥珀微微蹙眉,他太高大,她必须踮起脚尖,伸长了双手,才勉强够得着他喉咙下的第一颗盘扣,正在她全神贯注的时候,他突地逼近,硬硬的胸膛撞上她的身体,她一个不稳,就要往后退后几步。   他黑眸一沉,长臂一伸,身手很快,手掌揽过了她的腰际,她的一声低呼还来不及出口,他已然稳住她的身体。   他们两个人贴的好近,他只靠一只有力右臂就给予她支撑的力气,让她不至于狼狈跌倒,丢人现眼。   她就像是悬空的浮云,被他扶住的瞬间,心底却传来一道诡异的情绪。   因为轩辕睿夺了理应属于他的西关,所以他才想要娶她,待真相大白的时候,让轩辕睿后悔痛苦?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吧。琥珀微微眯起眼眸,那浅棕色的眸子在光影照耀之下掩饰了原本的惊艳美丽,她扶住他的坚实手臂,默默直起来微弯的身子。   “小心点。”他无情的薄唇微微上扬,勾勒出类似笑容的弧度,他的手掌依旧搁在她的细腰上。   琥珀突然觉得他的笑容太过刺眼,却还是微微欠了个身,柔声回答。“多谢王爷。”   南烈羲松开了手掌,别过身去,自己扣住领口的盘扣,淡淡丢了句。“可别摔断了腿,误了成亲的日子。”   琥珀跟随他到了门口,直到目送着他跟齐柬一同离开庭院,才松了口气。   黄昏时分,丰棠殿的宫女们点上一盏盏美轮美奂的宫灯,在两旁的长台上铺上金色丝绸,整齐有序地将一道道精致餐点呈上,摆放好,说是膳食,更像是美丽的装饰物。宫人在两旁挂上紫色帐幔,抬来四角花架,将一座座盆景放上去,为萧索的冬日,增添几分春意。   夜色将至,几个王爷携带女眷一同走入其中,左方是男子席位,右方是女眷席位,不多久,轩辕睿也带着睿王妃各自坐下。   轩辕睿望着身畔这个席位,心知肚明是南烈羲所有,偏偏如今只剩下他还未来。他冷冷一笑,真是掌握重权愈发放肆张狂。   正在这时,宫人通报,韩王到了。   轩辕睿侧过脸,将目光移向门口,只见他一袭亮银色袍子,围着黑色皮毛,显得俊美非凡,而他身边的少女,却是琥珀。   琥珀一出现,几个王爷的眼神,却是移不开了。   这少女年纪虽小,却是个的的确确的美人胚子,她的身材纤细,比不上成熟女子的丰满韵味,但那一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纯和灵动,却是难得一见的让人惊艳。她并未跟其他王妃一般,懂得用不同的手段装扮自己,只是穿着一袭锦蓝色的宫袍,上面是纹绣着彩色蝴蝶,那样式虽然简单,却衬托出她这个年华的俏丽。黑亮柔软的长发挽了个并不复杂的水云髻,一支银色蝴蝶花素面簪子在黑发之中隐隐发着亮光,巴掌大的小脸没有少女该有的圆润,倒是增添几分女子味道,盈盈大眼只需煽动几下,即使不用说话,也显得别有风情。   轩辕睿淡淡睇着这一副画面,身旁的几个皇家兄弟都在窃窃私语,无非是羡慕韩王娶了个小美人,艳福不浅云云,温文尔雅的面容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琥珀的脸色有些发白,毕竟她是头一遭身处皇室,她一走进去就感觉的到所有人的视线都交集在她身上,让她好不自然。   “只是吃顿饭,本王的女人,可不能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南烈羲一眼就看穿她的不安,揽住她的腰,薄唇贴近她的耳畔,笑着说着这一句,似乎嘲弄她的胆小。   在外人看来,这南烈羲对自己女人的亲密举动已然太过暧昧,他的手掌贴着女子的身体,他的唇在女子的耳边低低耳语,他的唇角上扬,她闻言,眼神晃过一阵窘迫和复杂,怎么看来都像是甜言蜜语如胶似漆的画面。轩辕睿见状,暗暗握住手边的银色酒杯,眼底的深沉,转瞬即逝。   安慰过琥珀之后,南烈羲大步走到轩辕睿身旁,解开身上披风,递给宫人,俯下身子盘膝而坐,转过脸去看着轩辕睿,笑了笑,平淡地说道。“睿王爷来的可真早,西关看来是个好差事,得闲又轻松。”   轩辕睿脸色不变,一脸镇定,看着南烈羲,毫不客气回应。“身为臣子,总该比圣上来的早些,再忙也是,道理常规不会变。”   南烈羲挑眉,笑意藏在深处,他招招手,宫女替他斟了一杯酒,嗅着手边芬芳的美酒,他深不可测的黑眸之内,闪过一道诡谲的冷漠。   琥珀微微弯下身子,坐好之后,才听得左手边的七王妃笑着问她。“韩王这可是娶了个美娃娃呀,不知你年纪多大了?”   “十三了。”琥珀噙着笑意,看起来温柔又可人,回答的万分平和。   “怪不得看起来格外小呢。”七王妃笑了笑,开起了玩笑话。“这韩王也是,一两年都等不及了,竟然这般猴急——”   七王妃身边的九王妃闻言,也加入进来,凑着热闹,兴致大起。“你这话说得,这样的小美人,韩王自然也怕等她长成,早就被其他男人看中了,还是养在韩王府最安全呢。”   琥珀听着,却只是微笑,不回应。   身后那道目光多么尖锐冰冷,她可是感知的清楚呢。   七王妃突地联想到什么,热心地说道:“你不说我倒也忘了,你不是跟睿王妃同样年纪么?你们两个王府离得不远,年龄相仿,倒是可以常常走动,跟好姐妹一样处处。”   琥珀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缓缓回过脸,望着自己右侧的女子,缓缓地开了口。“是啊,睿王妃,我们往后可要多多走动,当一对好姐妹呢……”   这个丫头,实在太无视自己,她明明看到自己,却纹丝不动,跟其他的女眷聊得开怀,如今才回过脸来不阴不阳说这一番话?她这不是威胁又是什么?睿王妃虽然也是回以一笑,看起来从容婉约,心里却满是愤恨情绪,汹涌澎湃。   就在她还想要怎么反击的时候,皇帝跟皇后走了进来,所有人都起身行礼,儒雅的皇帝笑着扫过一眼,看着座无虚席,爽朗地笑道:“大家都来了?看来是朕来晚了,理应自罚一杯!”   皇帝与皇后一同坐在金色台阶之上的座椅,这周皇后是十五岁就嫁入深宫,是皇帝的贤内助,虽然姿色为一般,却是贤淑性善。   皇帝说了句免礼,与周皇后相视一笑,一同举起金色酒杯,“都是自家人,不用太过拘束。”   琥珀也跟随着众人一同举起酒杯,只是她望着皇帝的方向,紧紧抿着双唇,紧握酒杯的右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愈发苍白。   这就是杀了上官家所有人的凶手吗?他看起来儒雅温和,那挂在脸上的笑容多少有几分仁慈君王的味道,那发白的鬓角,与周皇后默契举杯的眼神,怎么都不像一个一句话就毁了几十条人命的残忍帝王。   以宽大袖口挡住口鼻,她举起酒杯,却只是以唇瓣沾了沾美酒,不曾吞咽下。她可不想在宫里喝的酩酊大醉,更不想失去任何理智头绪,她必须用自己的眼睛,仔细审视这个凶手。   皇帝的温厚声音,带着笑意和慨叹,缓缓传来:“这段时间真是喜事连连呐,先是睿弟与上官小姐结了姻缘,这没过多久韩王也要抱得美人归了,真是大赢王朝的好兆头啊。”   “韩王,你怎么也不早点领着韩王妃给本宫瞧瞧?”周皇后满脸笑容,望着南烈羲的方向,问了句。   南烈羲擎着酒杯,但笑不语,目光却已然投射到对面的琥珀身上,琥珀却不曾察觉到,只因她的目光,还停留在皇帝的身上。   他怎么能笑的这么仁和呢?怎么能伪装出一副爱民如子的模样呢?琥珀不自觉地将下唇咬的通红,手里头握住的筷子,紧的松不开。   “韩王妃,皇后娘娘在叫你呢。”   七王妃以手肘碰碰出神的琥珀,娇笑着说着。   琥珀这才回过神来,外人叫她“韩王妃”三个字的时候,她觉得陌生极了,怎么都不像是属于她的称谓。   南烈羲却比她先起身,她忙不迭跟着前去,走到他身侧的时候,底下不少交头接耳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什么男才女貌,什么天生一对,什么珠联璧合……   她抬起清澈的眼眸,从这里走到台阶上只需二三十步距离,她却迟迟没有移动一步。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坐着一国之君与一国之母,她有些紧张,藏在袖口的双手,已经握成拳头。   南烈羲淡淡睇着她,察觉到她的异样,却是笑着将手掌探向她的袖口,紧紧包覆她的小拳头,一阵阵暖流传递到她微凉的肌肤上,他的五指挤入她的指缝,霸道地与她十指相扣,这个动作太过明显,明显得让人艳羡眼红。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牵着她的手,带她一同走上台阶,一步步,靠近君王与皇后。   轩辕睿的眼神,只是瞥过那两人的身影,继而眼波一沉,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副样貌,真是生的极好……”周皇后笑颜看着渐渐走近的两人,拉过琥珀的手,一脸温和体己。   琥珀维持着脸上的笑靥,这周皇后不让她反感,只是皇帝就在身边,她的眼角余光总是掠过皇帝,她很难不分心,下一瞬却又听到周皇后的慨叹:“怎么就被韩王捡到了这么个宝贝呢?”   “本王运气好罢了。”南烈羲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他对政事一分不让,偏偏对男女情事从来不让人觉得他多么认真。   “也不知是哪家的好闺女,韩王可是瞒着皇帝跟本宫,一字不透露呢。”周皇后笑了笑,亲切地闲话家常。   “是孤女。”南烈羲的目光,锁住琥珀,这三个字,让她心情沉重。   皇帝闻言,脸上没有多少变化,但周皇后脸上的表情有了细微的更改。殿堂上,也突然一阵沉默。   轩辕睿手中的动作,突地停顿下来。他冷眼旁观,看南烈羲如何化解尴尬。   毫无背景只有美色的毛丫头,怎么能稳坐正妃的位置?这皇室之中,没有半点人脉身份,是绝不可能跟皇族男子攀上关系的。刚才还聊得热络的几个王妃,不禁也变了脸色,毕竟她们都是出身娇贵的贵族小姐,如今跟一个贫贱卑微的丫头平起平坐,这种场合实在有些嘲讽。   谁又敢相信,十八公主在南烈羲眼里,还不如一个一无所有的丫头呢?!   “韩王对心爱的女子,一片深情,也叫朕看的很是感动。”皇帝紧紧盯着琥珀,说来也奇怪,这名少女的眼眸看似清澈,如今却覆上一层灰暗,她在想什么,是何等情绪,居然让人看不透。   “皇上,也让他们下去吧,看我们这韩王妃都有些不自在了。”周皇后悄声提醒,皇帝点头应允,南烈羲才带着琥珀走下台阶。   “韩王既然都不顾虑你的身份坚决要娶你当正妃,可要好好过日子。”她拍了拍琥珀的手背,在她就要转身离开的一刻,嘱咐道。   “是。”   琥珀低着头,垂着长睫毛,素净小脸看起来充满敬畏神情。   “琥珀啊,你来本宫这儿。”   就在跟随着南烈羲缓缓走下阶梯的时候,周皇后柔和的嗓音就在琥珀的身后响起,她突地不受控制,转过脸去。   这不过是最自然不过的反应,却已然犯下了过错,南烈羲察觉的到轩辕睿的目光,死死地锁住琥珀的身体,她的一言一行,都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而对方的睿王妃听到周皇后的召见,正忙着起身。   南烈羲冷着脸,手掌搁置在琥珀的脸颊上,轻轻把她的脸扳过来,那一刻就在这时,琥珀的脸上,茫然若失,仿佛过去,飞快地留在她身后了……   往后,居然连这个名字,她都不敢回头,不敢承认。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宰相大人当年跟本宫提起睿王爷跟你的婚事,本宫可是头一个点头的,没想到好不容易你长大了,却出了这么多事。”周皇后说的有些凝重,拉着睿王妃的手,轻轻叹息着。   睿王妃泪光婆娑,缓缓俯下身,将脸蛋依靠着周皇后的膝盖,一脸悲怆。   琥珀面色僵硬,当年两个字,提醒这桩婚事由来已久,那么,一切的进行,都唯独瞒着她一个人么?她突地身影一晃,仿佛不堪其重。   “皇上,皇后,她身体不适,我先带她出去——”南烈羲看着那脸色灰白的少女,突兀地丢下这一句话,还不等身后传来应允的声音,他已然一把拉住琥珀的手腕,疾步离开大厅。   南烈羲散漫肆意妄为的动作,惹来不少唏嘘,不过好几个女眷,也流露出些许艳羡,毕竟能让这个目空一切的男人如此维护,也是传奇了。   “你做什么?放开我!”他拖着她行走,直到走入鲜少有人经过的花园深处,琥珀蹙着眉头,冷眼觑着这个冷漠的男人,等到他终于停下脚步,她猛地甩开他的手,挣脱开来。   南烈羲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望着那因为愤怒而显得粉扑扑的脸颊,无声冷笑,语气嘲讽戏谑。“我如果不拦着你,你还要学荆轲刺秦王么?”   “黑白不分的昏庸帝王,留在世上何用?等他整日烧香念佛,满嘴仁慈佛理,双手却满是血腥么?”琥珀扬声笑道,那明澈的眼眸,蓦地尽是凌厉火光。   “本王就是喜欢你这个模样。”南烈羲紧紧盯着琥珀,那一双墨黑的深沉眸子,扫过她的全身。那种温度与平时所感受到的阴冷不同,带着某种奇异的气息,有着属于他的强烈氛围。   除了轩辕睿,她从不曾与哪个男人靠得这么近,近到能察觉他的呼吸徐缓地吹拂着她。   他的声音很低,却靠在她敏感的颈项后方,吹拂着最细致的肌肤。在看见她绷紧了纤细的肩膀时,他露出一抹故意的邪笑。   “你无情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对我胃口。”南烈羲的长指,轻轻拂过她粉嫩的脸颊,她不用涂脂抹粉也让人惊艳的灵动和天生丽质,都让他越来越觉得记忆深刻。他说着这一番话的时候,手掌已然一把把她推向自己胸怀,然后,下一瞬,他不带任何感情吻住了她。   他的吻和他的拥抱一样,总是不让人有闪躲的余地,他就是索取的恶魔,他若要从她的身上得到十分餍足,绝不会因为怜惜她年幼单纯而放过她。这一回也是如此,她品尝起来像是某一种刚出世的稚嫩孩童,她不懂欲拒还迎,不懂成熟女子的千百回手段和计谋,在男女情事方面,她总是干净的像是一朵白莲花,带着清香和软嫩,邀请他再纵情下去……   他明知道她是多么抵触男人的触碰,偏偏继续折磨她,他的深吻吞噬掉她所有的呼吸,灵活的舌头与她的木讷的丁香小舌纠缠,她越是呆板退后,他越是兴趣大增。他紧紧捧着她的脸,一手却已然邪恶地勾开了她身侧的盘扣,从那款式贴身的宫装之内,也照样覆上少女胸前的丰盈——他太可恶,他是玩弄女人的高手,他太懂得如何从女人身上,得到宣泄和餍足的渠道。   琥珀忐忑极了,她生怕南烈羲不顾礼义廉耻,就在这后花园深处要了她,就在她因为呼吸不够而憋得小脸通红的时候,他却蓦地从她口中离开。   主动权,从来都是掌握在他手里。   南烈羲俊颜一分分贴近她的脸,长指抚弄着那因为吻得太厉害而微微红肿更显得迷人性感的女子菱唇,笑的很有深意。“都多久了?还害羞?”   害羞?琥珀眼眸一沉,瞪着他那邪魅迷人的俊颜,害羞那种情绪,应该是对心仪的男人,对于这个空有一副好皮囊却蛇蝎心肠的妖魔,她如何会羞赧?!若不是他索取太过突然太过霸道,她如何会就快要窒息?   琥珀紧紧蹙着眉头,双手护着胸前,不懂此刻发鬓微乱,芙颊潮红,唇儿鲜红欲滴,诱人采撷的模样,看起来多么迷惑人心。   她气急了,咬唇,低喝一声:“这里是皇宫!”   她彻底被激怒了,他对待自己的态度,跟对待妓女有何两样?他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   南烈羲依旧一副慵懒散漫个性,他的眼底褪去了原本的冷酷阴森,仿佛吃饱喝足的野兽,如今斜着眼睛看她,他鼓掌之间的可爱猎物,并不急着对她怒吼咆哮,他睇着她看的那种眼神,邪气又冷魅,仿佛——他正在回味她品尝起来的美好滋味,并不急着把她拆皮抽骨,而是准备豢养在身边,留着往后日夜玩乐消遣。   “皇宫又如何?”   琥珀蓦地怔了怔,南烈羲的风评不比轩辕睿,他跟好人两字根本不沾边,根本没人指望他成为一个仁义的彬彬君子!再说了,他们的关系都昭示天下了,他对她履行的原本就是丈夫的职责!   “整理好了再进来。”   南烈羲拍了拍她的芙颊,嘴角的笑意依旧傲慢,却是潇洒转身离开。   确定他离开后,她才瘫软在地上喘气,拍着胸口安抚狂跳的心脏,耳朵因为他的呼吸还觉得格外烫热,狠狠用手背反复擦拭自己的唇瓣,她讨厌他的气息总是粘在自己身上每一处角落。   她隔了半响,才缓缓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发鬓,低着头将那胸口的两颗盘扣重新扣好,整理好衣裳,她才踏步向前。   冷戾冰寒的眸子扫过,瞄见琥珀脸上的还未彻底褪去的潮红和微微肿起的红唇,以及她稍显褶皱的宫装,先是略略一眯,接着迸出高熟的怒火。   琥珀的脚步,也在那一刻,不进反退。   她突地呼吸一滞,只因他看到,伫立在不远处的轩辕睿,他脸色铁青,不带任何表情看着她,飞扬的眉头紧紧地皱起。   他怎么也从宴会的大殿出来了?   他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的?他什么都看到了吗?那么,南烈羲也是因为早已察觉到轩辕睿在不远处,所以才那么吻她的?   只为了……要轩辕睿动怒?   琥珀突然朝着轩辕睿,迈动了步伐,第一步有些颤抖,是因为感觉的到轩辕睿的眼神,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刺中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想到方才的画面,她就很难忘怀。第二步,她便镇定许多,就这么走下去,她只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朝着轩辕睿微微欠了个身,喊了声“见过睿王爷”就走。   就在她从容镇定越过轩辕睿身子的时候,他往日温和的声音,却突地变冷。   “你就这么不要脸?”   这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 056 主动吻他   “这里不是韩王府,这里是皇宫!女子要如何洁身自好,这你都不明白?!”轩辕睿看着她的身影,眼底炙热的高温,几乎可以焚烧一切。   琥珀本想继续往前走,突地回过头去,眼神冷漠。缓缓的,轻轻的,她扬起嘴角的笑容,笑着看他。   他站在花园深处,一袭紫色袍子,英俊洒脱,一如往昔。   “再明白不过了,洁身自好这四个字我可认识,要不要写给王爷看看?”她巧笑倩兮,说着这一番话,却是笑靥愈发灿烂,完全不见一分愁苦。   “你!”轩辕睿指着她的娇美笑容,她的顽劣又出现了,让他心生不悦,狠狠地逼出一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琥珀噙着笑容,眸子愈发清澈明艳:说的平静从容,刀枪不入。“不过,韩王是我的夫君,这一切也很理所应当吧。”   轩辕睿盯着她娇美动人的容颜,眼眸之内,突然变得死寂。“我只是提醒你注意宫中的规矩。”   “这世上所有的规矩,都是韩王教我的…….睿王爷可怎么总是看我不顺眼?”   琥珀的笑靥全无,眼眸微微眯起,那神态像极了慵懒迷魅的猫儿,少女的嗔怒,别有一番滋味。   轩辕睿眼底原本的怒火,突地冷若冰霜,他的脸变得阴郁,看得出来是在忍耐。   “外面风大,睿王爷也早些进去吧。”   琥珀淡淡说了句,一直往前走,再也没有回头。   轩辕睿阴着脸,眼看着她渐渐走出自己的视线,袖口的拳头暗暗紧了紧。   “怎么这么久?”   南烈羲依靠在大殿的门旁,冷眼瞧着琥珀走近她的身边,他只用一手就拦住她,殿堂之内正是歌舞升平的景象,中央是十几位妍丽的舞娘,两旁的皇族男女兴致勃勃地观赏着,似乎并不在意南烈羲的缺席。   琥珀默然不语,只是淡淡望着他,出乎异常的安静。   “走吧。”他转身,神色不变。   “去哪儿?”她望着殿堂内繁华光彩的情景,眼眸一暗再暗,皇帝与周皇后不知何时已经退场,再无他们的身影。   “皇后要见你。”他说话的口吻,依旧是不冷不热的。   琥珀微微抿着唇,跟随在他的身后,走入皇后的寝宫。   “你们来了。”   皇后依靠着软榻,坐在正中位置,一旁的香炉中白烟袅袅升起,周遭都浮动着沉香的味道。   两人一同行了礼,皇后也赏了位置,周皇后望着微微垂着眼眸的琥珀,缓缓开了口。   “韩王,本宫问你借个人,让她在本宫身边住几天。”   琥珀心里一惊,蓦地抬起脸来,直直迎着周皇后柔和的目光,很难压抑心口的翻滚情绪,能够在皇宫暂住几日,跟在周皇后身边,自然就能接近皇帝。   南烈羲默默望着身畔的少女,她的眼底掺杂着一抹莫名的兴奋,还有,及其深沉的隐忍。他眼神一沉,视线从她蓝色的宫装上滑落,落在她整齐的袖口,她的双手紧紧交握着,指节苍白如雪。   “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就在宫里休息吧,韩王,你说可好?”周皇后转向韩王的方向,发觉他的目光总是落在这少女身上,突然神情变得释然许多。   “明珠,你去吩咐下,准备两间屋子,给韩王和小王妃。”皇后见南烈羲不回应,就当他默认,径自转到身边,跟一位圆脸的姑姑说道。   “一间就够了。”   南烈羲丢下这一句话,石破天惊,在场的气氛,突地冷却下来。   琥珀脸色一白,却又不敢发作,紧紧抓住自己的裙裾,狠狠地瞪着他。   闻言,周皇后的神色也变了,端过茶杯,沉声道:“韩王,你们虽然有了婚约,可是离婚期还有一段日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也不太妥当,难道你就不为她的名誉着想?”   “男女之间该做的,本王都做过了,她早晚都是本王的人。”南烈羲的眼眸深沉的无以复加,那原本的气势凌烈,瞬间爆发。   “韩王,你还像话么!”   皇后重重将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摆,难得的仁慈面容上,蒙着一层不悦的神色,只因南烈羲说话的语气实在太过张狂露骨,好脾气的皇后也听不下去。   南烈羲冷着脸,猛地站起身来,神情已然透露不耐。   琥珀眼神沉了下去,有些坐立难安,夹在周皇后和南烈羲之间,她不知该如何表态,事实上,她因为皇后挽留她而激动,不想错失这个机会,一看南烈羲跟皇后都敢拍桌子瞪眼,更让她内心不安,又恨又怕,怕的是南烈羲坏了她的好事,阻碍她追查皇帝身上破绽的蛛丝马迹。   “她还没跟你拜堂成亲,还没过门,也还不算你南家的人。”周皇后的面子有些怪不住了,面对强权霸道的南烈羲,她却还是说下去,这般进退自如的风范,却让琥珀刮目相看。   周皇后看着琥珀的眼神,多少有些安慰人心的意味,下一瞬她又瞥向伫立在桌旁的南烈羲,冷冷地说道。“在这宫里,你又要留下把柄与人说?”   南烈羲冷叱一声,将视线移向别处,俊美面容上毫无温度。“本王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那她呢?既然你准备明媒正娶,就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名分,别让她往后难见人。”周皇后拧着眉头,说了句:“明珠,去准备。”   “小王妃,你跟着明珠去吧。”周皇后见南烈羲不再说什么,就朝着琥珀微笑,嘱咐这一番。   琥珀噙着笑意,微微点头,周皇后简直是她的恩人一般,既让她留下,又阻拦南烈羲与自己同处一室,她再满意不过。   朝着南烈羲微微欠了个身,她低着头越过他的身子,跟在明珠姑姑的身后,缓缓走出屋子。   整个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周皇后跟南烈羲,还有一旁的两个宫女,周皇后支开了宫女,淡淡说了句。   “韩王——”   南烈羲停下脚步,微微侧过俊脸,却是没有回头。   周皇后沉思了许久,凝结成一声低低喟叹。“到今时今日,你还没有放下么?”   南烈羲倨傲地扬起薄唇,那神态是冷淡的极致,回应的云淡风轻。“皇后在说什么。”   “兴许是本宫多虑了吧,你既然愿意娶她,就该是放下当年的遗憾了。这女孩虽然没什么背景来历,既然是你的妻子,往后也会真心待你,这时间一长…….”周皇后顿了顿,端庄的面容上,浮现些许复杂的情绪,幽幽地说了句。“你也就忘了。”   南烈羲仿佛是嘲讽,背着身子,望着那门外的深沉夜色,眼底被那夜色彻底覆盖,没有一丝起伏。“本王早就忘了。”   “忘了?”周皇后闻言,眼底清明,嘴角微微上扬,仿佛释怀了许多。   “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南烈羲哼声,紧绷着下颚,他的背影,却突地变得万分僵硬,看起来,不若他平日那么嚣张放肆。   不能忘记吗?天底下,没有什么不能忘,再甜美的滋味,一旦变得苦涩,忘掉了,才是解脱。   “韩王真的全忘了吗?那人的模样,那人的身影,那人的声音,那人的笑靥,那人的名,那人的姓,那人的一切一切?”周皇后眼神一拧,问得意有所指。   “忘了。”南烈羲眸光一灭,这次的回答,明显地有些停顿了。   “当初韩王可是为了她,消沉了不少时间……”周皇后敛去了笑容,抬眸望他时,眸里有恶意的调侃。   南烈羲依靠着木门,执着茶杯的大掌一僵,俊美无俦的面容,更见阴郁,整个人散发出来的寒意,让人无法忽略。   真忘了吗?   没有,从来没有。   周皇后长长输出了一口气,仿佛是觉得放下心口大石,暗暗抚着自己尾指上的玉戒指,轻声说道。“忘了的话,那是最好。”   南烈羲僵着脸,俊挺的背影不像是往日的闲适散漫,他紧紧抿着薄唇,那副冷傲的表情,仿佛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   “能够重新开始,看来是小王妃的功劳了,往后你也要善待她……”周皇后优雅地品着手边的清茶,她带着笑容,语重心长地说道。   南烈羲却完全不受教,蓦地转过脸来,眼底闪耀着逼人的光辉,语气胜过万年寒冰,他甚至不愿口头敷衍一下。“要怎么对她,那是本王的事。”   “说句韩王不爱听的话,你还真是不讨女人喜欢。”周皇后的面容,蓦地沉了下来,南烈羲这副态度,才会导致即使位高权重,也让女人趋之若鹜吧。   “皇后管的事还真多。”南烈羲沉着脸,拂袖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周皇后的视线之内。   “还是老样子……”   周皇后撇过脸去,无奈地摇摇头,显得无奈。   南烈羲出现在房间里的时候,一点也不让琥珀意外,她原本就没有奢望周皇后的话对他有任何的限制作用,反正他独来独往,不受约束也由来已久了。   “既然她要你留下做客,你姑且在宫里住个几天。”南烈羲坐在床旁,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是。”琥珀点头,并未抬起眼眸,不曾看着他,也不知他此刻,是何等的表情。   短暂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南烈羲霸占着床位,害的她只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卑微的婢女一般候着,等候差遣。   琥珀暗暗紧握拳头,默默望着南烈羲的方向,眼波一闪,有些迟疑地开了口。“方才……是因为察觉到轩辕睿在看着我们,王爷才突然……”   南烈羲冰冷的脸上,突地浮现些许疏离的笑意,他挑眉看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戏谑模样。“突然吻你的事?”   琥珀微微愣了愣,虽然对他的霸道挑拨已经不算陌生。不过,想起这个男人连这种事也算计着,她还是心头冒出些寒意。   南烈羲的目光,突地变得很沉,他死死地盯着琥珀,那种久违了的目光,像极了她曾经见过无数次的——森冷和令人难熬。   他双手一撑,俊挺的身子直起来,他原本就很高大,长腿迈了几步,就走到她的跟前。琥珀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退后,毕竟如今她不必继续害怕他,她勉强自己在他突然贴近自己身体的瞬间,维持原状,神色不动。   他靠近了她稍微僵持的小脸,没有接触她粉嫩的肌肤,只是用呼吸撩拨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少女幽香。他没有出手触碰她,只是斜着身子,俊颜一分分靠近她的脸,在她脸颊旁平稳呼吸。   他实在好奇,她不爱涂脂抹粉,偏偏身上总有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不用心的话几乎要漏掉,只有在两人都安静的时候,他才察觉的到。他不曾说话,只是,那阵缥缈的香气,意外地撩动了他。   “想吻你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就像现在——”   他蓦地按住她的后脑勺,一把将她的脸,贴向自己,薄唇紧紧贴着她粉嫩的双唇,力道之大,撞得琥珀唇瓣都疼了。   这一回,她是真的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好不容易他松开了她,琥珀忙不迭弯下腰去,不断地咳嗽着。   南烈羲微微眯起黑眸,依旧傲慢地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大笑出声,他这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么生嫩的娃儿,连接吻,也会闹成如此狼狈地步,实在是有趣极了。   琥珀紧紧咬着牙关,转过身去,南烈羲仿佛是把她当成是一个毫无经验的小丑,把她当成是一个可笑的笑话看待,让她的心口有一种怒火在蔓延炽热。   看她胆小怯懦?   她从来不是这种畏首畏尾的个性。   她是闯祸精,是麻烦鬼,幼年便是单纯却又空有一腔热情的女孩。   她蓦地三步走到南烈羲面前,紧紧凝视着他。既然跟他要演一出戏,那么,她总是被动,被他欺凌的次数就更频繁。   南烈羲眼波一闪,只因察觉到,琥珀那副要强无谓的表情,那些闪耀的火花,又在她的眼里绽放起来,在那一瞬间,她就像是明珠一般明艳动人。   那一刻,他居然看不透她的眼神,更看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什么时候居然在他面前都成功藏匿起自己的心思了?南烈羲的面色,突地冷凝几分,这代表,她往后会有更多自己的想法,也更——难以控制。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她接下来的举动,却震撼了他。   她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吃力地踮着脚尖,仰着白皙小脸,主动递送上她生涩的吻,轻轻地模仿刚刚他对她做的一切。   她早就不在乎一切了。一无所有的人,为了达成目的就好,她还怕失去什么吗?不,她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琥珀笨拙而青涩的吻几乎让南烈羲驭疯狂,想要她的疼痛一直压迫着自己,体内茂盛的欲火也随着逐渐缱绻的缠绵急速地窜升,濒临了爆发的边缘。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南烈羲捧着她的脸,藏在眼底深处的笑,三分得意,七分炽热。   “我在做什么?”她笑,笑容无邪天真,低低重复这一句。   南烈羲轻轻拂过她的耳边,那一缕长发柔软而俏皮,一圈圈缠绕在他的指尖,他的眼底的笑容一分分扩大,让他看来愈发邪魅慵懒。他低低的嗓音,带着一丝微凉,吹过她的耳垂:“你在,勾引一个男人。”   “不可以吗?”她的眼眸深处,淡淡的微光,多余的情绪被隐藏的无法捕捉,昏黄烛光像是金粉一般铺撒在她的剪影上,她看起来突然温暖许多。   望着她纤细的背影,他勾起薄唇,邪笑着,这深深黑眸里,聚拢了太多的觊觎。她虽然不比其他成熟女子高挑,小小的身子却也是精巧玲珑,这一身宫装几乎是给她量身定做,贴着她的曲线,她就像是一尊精心打造的玉娃娃,无邪天真的外表,还有那与日俱增的女子美丽,都让她变得出色特别。   琥珀仰着小脸,微笑看他,任由他兴致很高地把玩着她鬓角的长发,就像是,他手里的玩具。   美丽的柳眉,微微上扬成一个骄傲明丽的弧度,琥珀的眼眸清冷干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喔?说说看。”南烈羲闻言,表示的很感兴趣,他拉近那柔软发丝,眯起眼看她克制的镇定表情。   “我是唯一活着的证人。”琥珀望着这身旁一只冷魅的野兽,即使内心还有些许颤抖也不流于言表,如今这么贴着他的身躯,那么近,生怕他察觉到她的心跳加剧。   南烈羲闻到此处,眼眸一顿,突地定在她的身上,不过下一瞬,他又将视线移向别处,望着那指尖的黑色发丝若有所思。   她的眼前,轻雾默默退散开来,像是清泉的水源,清澈见底。她轻笑出声,这一番话说的一针见血。“只要从我这里揭开阴谋,皇帝的伪善面目也就会引来很多反对的声音,这一切对于你而言,不是最有力得势的消息吗?”   “我说过,不要试图揣摩我的心吧。”南烈羲的俊颜上,笑容还未退去,只是他眼底的冰冷,只是扫过琥珀的脸,就像是生生刮过,她只是目光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就迎来一片刺痛。   即使惹怒他,她也要说破。   琥珀噙着笑意,手掌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童稚的嗓音,像是孩子般,童言无忌。“你,不就是想要颠覆大赢王朝吗?”   南烈羲神色不变,不为所动,仿佛当做笑话来听,淡淡瞥了她一眼,他的喉咙传出一串串低沉的笑。“这些话,本王可是头一回从女人口中得知,你还真不怕死。”   “因为,我们是一条船的。我只求复仇,其他的,韩王要怎么做,是否利用我的身份达成你的愿望,跟我无关。”若皇帝是那凶手,她哪里还要顾得了南烈羲是否心存反心?说不定,她也会赞成南烈羲一手颠覆这天与地吧。   想到此处,她无声冷笑,那甜美娇颜,蓦地冷若冰霜。   南烈羲的双眼蓦地凌厉起来,手掌滑落,轻轻放在她的肩膀:“所以你想通了?”   “做戏而已,能有多难?”琥珀垂下眸子,长睫毛闪烁,在眼下投射一片阴影,看起来更加惹人喜爱的柔顺姿态。   “你其实说错了,我们不只是一条船上的,而且,是一张床上的呢。”南烈羲黑眸一沉,嘴角微扬,蓦地手掌用力,将她更贴近自己的胸膛,那男子坚实的胸膛与少女的丰盈不留一分空隙,让周遭的呼吸,猝然变得急促而暧昧。   “王爷不是早就得到我的身体了吗?何必总是提醒我。”琥珀眸光一灭,素白脸庞,突地覆上类似漠然的情绪。   那一双明亮的眸子之内,渐渐闪烁微光,琥珀沉默过后,再度开口,异常平静。“我倒是很好奇,王爷从未有过喜爱的女子吗?”   南烈羲蓦地皱起眉,俊颜冷漠,脸色难看许多。“没有。”   “过去没有,难保将来也没有一个吧。”琥珀笑出声来,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传出,宛若天真孩童。   他的手掌,蓦地攫住她的下颚,她的稚气笑容,无端端惹恼了他。他低喝一声,态度急转而下。“你想说什么?”   “他日王爷遇到真心欢喜的女人,会想把正妃的位置,送给她吧。”琥珀却没有被威吓住,笑靥如花,她依旧柔声询问,仿佛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到时候,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会变得很矛盾奇怪吧,南烈羲是否会后悔,因为一场算计,将妻子的位置,随便让给她呢?不过,他说过去从未爱过任何女人,也让琥珀觉得他太傲慢,太高高在上,他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是不择手段,偏偏,这世上什么是爱,他都不懂。   是个可恨的男人,他的眼底,只剩下欲望和权力。   南烈羲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光洁下巴,触碰着那白皙细嫩的女子肌肤,只是此刻他的黑眸仿佛被布帘蒙蔽着,琥珀根本看不透他的情绪。   他,冷哼一声,似乎嘲笑琥珀的目光短浅。   “你想的还真远。”   他对任何人,都是残忍无情的,他不像是个人,更像是毫无情感的魔鬼,他总是从高处俯视一切人,一切事,对于这一点,琥珀深有体会。   他突然松开手,冷着脸,淡淡睇着她,不屑一顾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只是这一回,琥珀仿佛从他的冷漠背后,还捕捉到一丝的——复杂,那到底是什么,她无法理解。   “不过,爱这个字,是本王最不屑,也最厌恶的。”   他几乎是,带着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想回来的时候自己去跟皇后说。”   他冷冷淡淡丢下这一句话,原本眼底的炽热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然熄灭的彻底。南烈羲转过身去,大步走向门边,琥珀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已然看到他走出了屋子,重重甩上门去。   他,居然就这么连夜出宫去。   把她,一个人丢在皇宫里。   琥珀蹙着眉头,轻轻关上门,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抹去嘴角剩余的温度。   她笑,苦笑,原来并非男人,女子也可以无情。   没有任何感情,甚至掩藏内心的恨意,她也可以扮演他的女人,什么都给他。   桌上的蜡烛,最终流干了烛泪,琥珀这才缓缓起身,在黑夜中行走,安静地走到床畔,木然躺下,和衣而睡。   南烈羲还未走出宫门,眼角余光感应到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他停下脚步,冷眼望向身旁。   轩辕睿倚靠在墙面上,双臂环胸,却没有抬起脸看他,仿佛只是漫不经心的过客。   “我从未听你喊过她的名字。”   皎白的月光,落于轩辕睿的清瘦身影之上,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南烈羲没有什么好脾气,也失去了所有耐性,他今日的张狂古怪,更甚于平日。“她有没有姓名,姓什么,名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只是,突然开始怀疑她的真实身份——”轩辕睿唇边含笑,直直望入南烈羲一望不见底的黑眸内,俊朗面容上,是坚决。   “告诉你也无妨。”南烈羲冷笑着,漠然丢下答案。“她叫梦。”   “梦?”重复这一个字眼,轩辕睿的嘴角,扬起一抹不冷不热的笑,他的神态实在是一万个不相信。   南烈羲一挥衣袖,说的利落干净:“从今天开始,她姓氏为南。”   “这个美梦,还不知道谁会得到呢……”   目送着南烈羲坐上轿子,轩辕睿慢慢直起身子,好看的棱角,因为染上银色月光,更显得优雅迷人。他笑了笑,眼神猝然幽深下去,旁若无人低低呢喃这一句。   。。。。。。。。。。。。 057 脚踏两只船   “知道本宫为何留你下来?”   说话的人,是周皇后,她由明珠姑姑扶着,盈盈走出内室,一身紫红色宫装,黑发梳地一丝不乱,端庄华丽。   琥珀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她的脚步,看着周皇后坐下,才微微摇了摇头。   “韩王的冷心无情,可是天下人皆知的。他居然破天荒想要娶一个女人,这件事太过意外,连本宫都好奇,想要看看你到底是何等的人。”周皇后睇着她,缓缓抚摸着明珠姑姑抱来的白色狮子狗,轻笑着说出这一番话,似乎没有更深的用意。   琥珀凝神望着她,却是抿着唇,不轻易开口。   “你戴着的手套倒是款式特别,这也是韩王帮你订制的玩意儿吧,我看你总是戴着,兴许是怕冷——”周皇后的目光,往下移动,落在她那宫装也掩饰不了的黑色皮质护手,闲话家常。   琥珀闻言,仿佛那是最锋利的刀口,刺中她的心,她蓦地缩回了双手,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韩王对你可真周到啊。”周皇后没有遗漏琥珀脸色的窘迫和不安,以为她是处于陌生环境太过紧张,所以也不曾在意,依旧笑着说道。   门外的宫女,突然打破了此刻的安谧。“娘娘,睿王妃已经到了。”   周皇后点点头,转过脸,对着明珠说道:“你去接她来吧,明珠。”   睿王妃?因为轩辕睿是皇帝的亲弟弟,就连周皇后,也对她多用了几分心。想到这里,琥珀的眼底,蓦地生出了几分璀璨极致的火光。   不过也好,她正好想会会那个女人。   琥珀蓦地开了口,那清新甜美的稚嫩嗓音,也让周皇后有些诧异和惊艳。她噙着柔美的一抹笑容,问的毕恭毕敬。“有件事民女很好奇,不知皇后娘娘是否可以为我答疑解惑……”   “说吧。”周皇后头也没抬,依旧逗着怀抱着的狮子狗,神色不变。   琥珀嫣然一笑,压低声音低低说道:“据说睿王妃跟睿王爷的婚约也就是这半年内决定的,怎么娘娘说,由来已久呢?”   周皇后突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眼看着琥珀,审视着她清澈的眉眼,琥珀不为所动,依旧噙着笑容,镇定自若。   皇后许久没有回答,仿佛陷入沉思,怀抱中的狮子狗何时跳下她的膝盖,她都没察觉一般。   琥珀猛地站起身,低下头行礼,语气是满满的歉意:“看来是民女多嘴了,还请娘娘饶恕。”   “这件事也没什么,宰相说过,先瞒着自己的孙女,免得好事多磨,还有一个原因,恐怕也是孙女实在年幼,他觉得太早说,孩子也不懂事吧。这婚约,本宫知道的时候,便是一年多前了,兴许宰相跟圣上提起的时候,要更早些吧。”周皇后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帕,擦拭着白嫩的双手,却是在琥珀死心的时候,给她了回应。   果真如此,琥珀站在一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然听到一人的轻盈脚步声,伴随着轻柔娇软的女子嗓音,传到琥珀耳边,她猝然,竖起一身防备,眸光一沉。   “皇后娘娘,琥珀给您请安了。”   睿王妃一身红色宫装,盘着发髻,画着淡淡的精致的妆容,缓缓走向前来。   琥珀低着头,让道一旁,只当睿王妃走过自己的面前,那清雅的女子馨香拂过自己鼻尖。   睿王妃完全没有留意那站在不远处的女子是谁,以为只是小宫女,她双眼直视着前方,端丽的脸庞上,堆着淡淡的笑。   “你身子也不好,这些礼节就免了罢。”周皇后低声说道,一个眼神示意让明珠姑姑端来位置。   “让娘娘担心了,我又能有什么事呢……”睿王妃坐在红木椅子内,双手轻轻抚平膝盖上宫装的细微褶皱,脸色上有些许轻愁惆怅。   明珠端来清香四溢的暖茶,送到皇后手边,她低声叹息,安慰睿王妃。“孩子都没了,你更要养好自己的身体。你还年轻,睿弟也是个有分寸的人,这睿王府的嫡子,总归是你的儿子。”   “这些妾身都知道,王爷待我极好,跟那些朝秦暮楚的男人,有着天差地别。”睿王妃牵强地挤出一丝笑容,微弱地点头。   明珠姑姑将另一杯茶水,递给睿王妃,然后绕过她,走向一旁,将最后一杯放在琥珀身边的茶几上。   睿王妃这才发觉这屋子里,还有多余一人,什么人还值得让姑姑亲自奉茶?她好奇地转过身去,看着那少女,蓦地脸色一白。   没想过,居然是她。   她在这里做什么?   睿王妃端着茶杯的双手,轻轻颤抖,脸色死灰,她蓦地情绪波动,将茶杯丢在桌上,站起身来,满脸哀痛。   “娘娘应该也听说了吧,她就是害死我儿的凶手,如今有了韩王保她,那些皇家女眷也都很亲近她呢……就算这样,妾身也不曾料到连娘娘都留她在宫中做客。”   她语义中的愤怒和不甘,还有直接的怨怼,都发挥的淋漓尽致,她像极了指控凶手的受害者,满心怒火,情不自禁。   琥珀冷眼看着睿王妃的纤细指头指着自己,眼眸沉着隐忍,视线却暗暗滑向皇后的身上。   “你现在吵闹,孩子难道就能回来么?”周皇后始终平和从容,她的镇定自若,在琥珀的眼底,却更像是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态度。   “我爱他。”睿王妃这句话,简直是对着琥珀说的,三个字,斩钉截铁的笃定。那种目光是熊熊的炽热火焰,盛大的,让人难以逼视。   琥珀的脸色,冷若冰霜,毫无表情,爱,这个字眼在她听来,可笑而遥远。   这个女人,只是贪恋睿王妃三个字的地位和荣华,而此刻她那么坚决的对自己说,她爱轩辕睿,因为爱,才不肯松手,不肯放弃么?!   爱,就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舍弃,只为了抓住心爱的男人?   爱情这种东西,会让人可怕成这样吗?   周皇后品着上等的铁观音,却是安静地听着,没有说任何一个字。   睿王妃从嘴边逼出一声清冷的笑,清美的眉目变得沉重愁苦:“我那么爱他,却连第一个孩子都失去了。”   她蓦地话锋一转,眼神变冷,恶狠狠地瞪着琥珀,低声咒骂,满是决裂:“我哪能不恨她——”   “事情都过去了,你总是放不下,也于事无补。”周皇后长长舒出一口气,也觉得她处境可悲,她掌管六宫这种事看的太多太多,也知道失去子嗣会让女人恐慌,生怕失去丈夫的宠爱和一切。   睿王妃的眼底,闪烁着泪光,她横了琥珀一眼,无声冷笑。“娘娘,你还真偏袒她。”   “本宫只是觉得她可怜,年纪这么小,难免做错事,你到了本宫这个年纪,自然也就懂得了。”周皇后冷冷淡淡,说着,她望向一旁伫立在原地的清瘦少女,说的寓意深沉。   睿王妃闻言,更是红了眼眶,泪珠掉了一串又一串。她扶着温热茶水的青色茶杯,右手微微轻颤着,蓦地一扬手,爆发了自己压制的情绪。她仿佛痛苦到了极点,恸哭着大喊:“我不懂,我狭隘,我只是无法跟杀害孩子的凶手坐在一起,欢欢喜喜说话喝茶!”   唰。   那茶杯中所有的茶水,都泼在琥珀的脸上,浇了她一脸的茶水,茶水顺着齐整的刘海往下滚落一颗颗晶莹的茶色水珠,从她的大眼睛滑下,流到她的嘴角,琥珀微微抿唇,突然觉得那茶水好苦涩。   有一些狼狈,一些窘迫,但还有更多不可名状的炽热情绪,在她的胸口燃烧,蔓延,火舌舔着她的心,让她觉得连一刻,都难以忍耐。   周皇后的眼底,都闪过一道惊诧,她没有料到睿王妃居然会当着她的面,做出这等事。她眼眸一转,宫女已然给琥珀送去干净的手帕,琥珀微笑着接过来,一点点擦拭干净脸上的水痕,平静的出人意料。   “明珠,你陪她去花园走走。”周皇后见琥珀神色不乱,维持着笑容,眼底浮现些许欣赏的情绪。   明珠点头,扶着满面痛苦的睿王妃,缓缓走了出去。   周皇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茶水冷却了,她望着那沉浮的翠色茶叶,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也看到了吧。”   “多谢娘娘为民女解围。”琥珀紧紧攥着那手帕,笑意更加明显。   周皇后眼眸一沉,嗓音蓦地变得低沉。“你做的事,是错了,但本宫想看看你洗心革面悔过改错的样子。不过其中有件事,本宫一定要听听你亲自回应。”   “什么事?”琥珀神色从容,柔声询问。   周皇后直直望入那一双浅棕色的瞳眼之内,她自认看过深宫太多绝色女子,倾城倾国,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女的身上,清纯和妩媚总是让人觉得矛盾,更觉得她像是一个谜,无法解开。“你该不会是钟情于睿弟吧。”   “没有。”琥珀笑意阑珊,那一瞬,察觉到周皇后的用意,有些哑然失笑。   “是本宫看错了?既然你这么说,姑且相信你一次。”皇后的笑意流失干净,轻描淡写地回了句。   皇后短暂的沉默过后,才开口,态度明显疏离遥远许多,显得陌生。“这段姻缘,可是圣上的旨意,你若是在其中煽风点火,再生事端,别说圣上了,本宫也不会轻易饶了你。”   “民女明白。”这皇宫是非与欲望权力的分水岭,在琥珀的眼底,变得很明显,没有人会毫无目的给予你关心和抚慰,那些——都是权威之后的产物罢了。   她垂下长睫毛,一脸顺从,毫无挣扎迹象。   “本宫不管你过去过着何等的生活,学了哪些狡猾刁钻手段,如今你成为王妃,可不能因为韩王宠溺你,你就有恃无恐。”顿了顿,那不疾不徐的嗓音,突然有了更深的寓意。“这千百年来,有很多女子,因此而没有好下场。”   琥珀紧紧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双手交握,那一块白色丝帕,突地挤出水来。   仿佛,被泼茶的难堪,也是别人的,周皇后在琥珀的身上看不到一丝愤怒纠缠,她淡淡微笑,赞许道。“你很能忍耐。”   琥珀蓦地抬起小脸,晶莹面目,精致绝伦,眼角的水润还未彻底消失殆尽,更显得楚楚可人。   周皇后总觉得这个少女,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是因为她跟着韩王的关系么?   “老宰相大人,在圣上与娘娘的眼底,很重要吧——”琥珀神色释然,笑意不减一分,柳眉上扬成漂亮的自然弧度。   “那是自然,宰相可是功臣。”皇后这么说道。   那么,是皇后都蒙在鼓里吗?皇帝,才是真正口是心非的歹毒男人。   “本宫看了你,倒是觉得你若是跟睿王妃相处下去,说服彼此的夫君,说不定这两个男人也可以不这么针锋相对——”   琥珀心口一阵紧缩,猝然撑大了水亮的眸子。   “他们原本就有仇恨恩怨?”   周皇后笑了笑,多少有些别的寓意。“这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后来韩王离开京城去往边陲征战,这件事,也就不得不平息了。说没有芥蒂,在外人看来是很难,但个中滋味,兴许只有韩王自己才知道吧。”   “娘娘,韩王为何容不下睿王爷?”琥珀心里难耐,情不自禁地追问。   周皇后突然笑得很深,打趣道:“他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女子就爱胡思乱想,他可是疼你入骨头了。他这么煞费苦心,若是本宫又坏了他的原意,他可是连本宫一起记仇了。”   “疼我。”   琥珀的嘴角,浮现一抹苍渺笑容,他可是让她疼了太多次,那些伤痕就在她的身体上,即使消失了,那种痛苦入骨的滋味,也留在心头,抹不开,擦不去。   “是啊,民女很知足。”她的眼底藏着复杂的情愫,幽幽地说了句。   “本宫在这宫里,看过形形色色的女子,也看过很多悲剧。你能知足,那是再好不过了。”周皇后冲着琥珀伸出手去,琥珀默默将手放在皇后的手心之内,眉头暗暗舒展开来。   “也不知怎么的,看到你,本宫觉得你很有眼缘,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周皇后见这琥珀娴静的姿容,心头一软,笑着说笑。   琥珀回以一笑,却是那一刻,内心满是汹涌澎湃。   后花园。   “现在还学会跟皇后套近乎了?”睿王妃眼看着或走近凉亭的娉婷少女,如今明珠姑姑离开了,她也懒得掩饰自己心头的怒火。   “这世上每个人都想要开解我,让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琥珀微微一笑,带着少女慵懒散漫的娇笑,全然不在乎睿王妃的反讽。“我的恶名,不就是拜你所赐,闹得人尽皆知么?”   “如今多的是人对韩王惟命是从,你还真是找了个好主人。”睿王妃轻声细语地吐出这一句,就在琥珀的耳边,更显得心机深重。   琥珀眼眸一沉,恢复了肃然面容,一身凝重:“多亏了韩王,让我猜到你的背后,是谁。”   “你说什么?”睿王妃的脸色一白,瞳孔有些许的空洞,显然她从未料到琥珀有一日会知晓这个秘密。   琥珀盈盈走到睿王妃的身后,双手按住她的肩头,语气轻描淡写,力道却蓦地加重,让她很难起身离开。“不过你说得对,我又怎么能抵抗那个人呢?”   “你死心了?”睿王妃察觉的到琥珀的压制,心里有些寒意,却还是稳住身子。   “不死心也不行啊,那个人叫谁死,谁都活不了呢。”琥珀的眼神,扫过不远方,那边正有一对宫女提着灯笼走过来,她蓦地笑意扬起,亲密地搂住睿王妃的脖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对交情很深的姐妹。   只是等宫女已走远,琥珀就压低声音,冷淡地朝着她耳语这一句。   “知道就好。”睿王妃蓦地回过头,想要甩开她的手,眼神毒辣:“以后,别挡我的路。”   琥珀无声冷笑,带着黑色皮质护手的双手,却是用力扼住睿王妃的手腕,掐的她的娇嫩肌肤,呈现一道浅浅的红色印记出来。她毫不畏惧,嘴角的笑花,变得生冷漠然。“我可以不戳破你的把戏,但要让我不阻碍你,还要看你自个儿的本事。”   “这是什么话!”睿王妃无法摆脱这个看起来纤细瘦弱的少女,而且她也几乎被琥珀眼底的阴沉颜色所困住,一口呼吸都憋在胸口,眉头皱起深深褶皱。   这个少女,怎么有种力量,让她不再软弱,让她……突然让人有些害怕了?!睿王妃摇头,想要驱散内心的冷意,却不料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却愈发阴冷森然起来。   那娇柔稚嫩的少女,正噙着笑容,靠近睿王妃的面孔,她眼眸流转之间,是一派潇洒。   “你不说爱他吗?”一抹诡谲戏谑的笑容,在少女的脸上愈发明显,多么让人心烦。她贴在睿王妃的耳边,好似对同伴说着悄悄话,悄声诉说:“可惜,他亲口跟我说,无法忘记我,经常想念我,这样的丈夫,你也能一如既往地爱他么?!”   “怎么可能——他不会的,他绝不会的!”睿王妃眸光一灭,脸色灰白如纸,蓦地推开这个少女,却在琥珀的眼底,看到源源不断的幽暗。   琥珀挑眉,笑的无邪天真,“他不会,是啊,兴许是我说谎吧。”   睿王妃支起自己的身子,突然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已然沁出一层细小汗水,是因为那双眼睛么?!那双,不肯认输,如今深不可测的美丽眼眸么?!她突然开始嫉妒,她可以夺走上官琥珀的过去和身份,甚至名字,偏偏——她无法夺取这个少女的美丽容貌,特别是在她如今光鲜亮丽,一脸笑靥的站在自己咫尺之间,她更是无法不去讨厌,不去憎恶!   琥珀将睿王妃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的笑容,一分分扩大,笑的灿烂,胜过天际星辰和人间明珠。“他爱你吗?这个答案,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你在他眼底,只是妻子,但是否是他也喜爱的女人呢?他听到你有孩子的心情,很复杂,一言难尽吗?”   “你疯了吧。”睿王妃冷哼一声,不想自己的失态,被琥珀看穿。只是那一刻,她的目光开始游离,不敢迎上那一双眼眸,生怕被其中尖锐的光芒刺伤。   “最好你至始至终有这份自信。”琥珀轻轻拍了拍睿王妃的肩膀,笑意一敛,眼眸蓦地深沉似海。   短暂的沉默,随着两人的对峙,周遭的氛围,愈发紧张起来。   睿王妃顿时血色全无,如临大敌。“你想要拆散我们?挑拨离间?”   “你们的感情,不说坚若磐石么?”琥珀说的无动于衷,置身事外的轻松惬意,清风吹动她额头上的刘海,慧黠的眼眸扇动微光,她呵呵一笑,笑出声来。“挑拨,怎么能成啊。”   睿王妃站在桌旁,指尖扣着那桌缘,紧紧抿着红唇,眼底突然有些阴郁晃动。   “最好,他跟你想象中一样爱你。”琥珀绽唇,明明在笑,只是那眼底的阴霾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琥珀转过身去,径自要离开。   睿王妃的声音,在她身后扬起,她还是不甘心,也有些后怕。“韩王知道你打着这个主意的话,怎么会饶恕你这么水性杨花一脚踩两船的毒蝎女人?”   “越是毒蝎心肠,越是对韩王的胃口,你不知道吧。”   琥珀的脚步稍稍停留,却没有转身,她的嗓音柔软好听,像是漂浮在云端,听起来遥远,却又冰冷。   睿王妃的身子有些摇晃,她的脸色更加难看,若不是扶住那桌缘,生怕自己就这么脚软倒下。   她望着那个轻松离开的少女背影,暗暗咬牙,如今,那个少女可是越来越难对付了。她可是来势汹汹,要夺取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一切!   她有韩王的支持,韩王的爱,那么自己呢?如果有朝一日真琥珀对战冒牌货,自己真的站得住脚吗?   想到此处,她有些无力,但她的眼神,更加幽深炽燃了,仿佛用视线,就要将那个娇小身影,燃烧成一堆灰烬。   “你,留不得了,太危险了。”   。。。。。。 058 韩王给的信物   皇帝的用心,比她想象的更深。   琥珀这几天深处深宫,更何况常常陪伴周皇后,居然三天之内一次也没见着皇帝。   相比周皇后的神色自若,琥珀却有些心急如焚。   原来,这世间女子最艳羡的位置,也是个虚位。   十五岁就成为太子妃,陪伴在皇帝身边十年有余了,从当今太子殿下到如今一国之君,从太子妃到当今国母,原来——世界上貌合神离的夫妻,比比皆是。   琥珀突然觉得,这样死寂的生活,更是一种折磨。   周皇后的冷静,从容,镇定,甚至有一丝丝的冷淡,慢薄,置身事外的眼光自如,竟然是建立在这等的日子上。   皇帝爱佛,胜过爱自己身边的妻子皇后?   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琥珀即便不愿,也只是欣然接受。   走出了宫门,坐上轻轿,琥珀的心情摇摇晃晃,随着轿子的轻微颠簸,隐约有些疲惫,恍惚入睡。   轿子落地,琥珀却迷茫睁开眼睛,仿佛还不清楚,如今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仿佛还坐在那大红色的花轿内,仿佛还头顶着沉重善良的凤冠,仿佛在颠簸之内瞌睡做梦的那一天——   琥珀怔了怔,望着那被风徐徐吹动的轿帘,突然心口一阵紧缩,她多么希望再也不要有人掀开那道帘子,她不知为何紧张不安,不知为何心里满是苦涩,那时候只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呐喊了一百遍,不要!不要掀开!不要闯入!   让她,顺顺利利出嫁,让她,安安稳稳到家,让她,一世平淡安乐……   那一瞬间,她满眼泪光,紧紧攥着宫装,仿佛就如她无数次午夜梦回,噩梦折磨她,也让她心酸苦痛。   “怎么还不出来?”   黑衣男子等待了些许时间,问着一旁的轿夫,轿夫却也是浑然不知,摇摇头。   难道睡着了?   楚炎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不过却在走向那轿子面前的瞬间,眼底的幽深,瞬间温柔许多。   琥珀呼吸一紧,蓦地看到一只手臂,挑起那帘子,那张脸蓦地映入她的眼底,右边脸颊挤出一抹淡淡笑容,化解了左边脸颊的残缺狰狞。   是楚炎。   琥珀突然松了口气。   她的噩梦,结束了。   “陪我走走吧,楚炎大哥。”琥珀方才的惊慌失措,尽数压下心口,她像是孩童一般钻出轿子,转过身望着缓缓松手放下帘子的那个俊挺身影,微微一笑,说道。   “好。”   他受命陪同保护这个年幼的王妃,无论是公还是私,他都会寸步不离。   “虞姬被逐出烟雨楼了。”   跟着琥珀走在人满为患的街巷,看着她神色飞扬地东看看,西摸摸,跟长不大的女娃一样充满好奇和精力,楚炎隔了许久时间,才淡淡说出这一句。   琥珀脸色一变,转过身来望着楚炎平静的眼神,却什么话都没说。南烈羲要做的,谁也拦不住。   她没有亲眼看到虞姬的身上受了哪些伤害,但想必很严重,而如今,她失去价值,烟雨楼都无法保住她,虞姬势必只能下场凄惨。   她不必投入太多感情和怜悯,也不必落井下石,从今往后,她对于一切人,一切事,都要更超脱。想到此处,她蓦地眼眸一亮,疾步走向一边的小铺子去,楚炎不敢怠慢,忙不迭跟了上去。   是一家出售小食的店铺,瓜子杏仁蜜饯糖糕,一格格隔开来,混合的香气扑鼻,纠缠着世人的食欲。   楚炎笑了笑,有些诧异,站在琥珀身后,她如今怔怔地盯着一个格子望着,神色有些怅然,也有些惊喜。“你在看什么?”   琥珀微微一笑,指着最中央那个位置,眼神闪烁。“我喜欢吃糖豆,桂花味道的,吃完了嘴里都是桂花香气,甜甜的,香香的,百吃不厌……爷爷笑我长不大,可每回都会给我买一大包,而现在,没人给我买糖豆了。”   每次看到糖豆,她都忍不住咽口水,这一回,她却咽下了,满满当当的苦涩滋味。   “要吃吗?”楚炎难得看到她的笑容,招招手,正想要买给她。   她却突地笑意敛去,她的眼前,闪过一个过往画面,让她蓦地身子紧绷僵硬,她的眼眸,瞬间变冷。   楚炎刚转过身去,却没有发现琥珀已然回头,他再度回头的时候,琥珀已经往回走了好几步,他随意丢下几个铜板,抓起那包糖豆就走。   长腿走的快,他不过赶了几步,就追上了琥珀,他噙着笑容,那嘴角的弧度让他看起来显得不那么可怖扭曲。“糖豆,桂花味的,你不是最喜欢吗?”   “不喜欢了。”琥珀暗暗握拳,望着楚炎递过来的一包糖豆,却没有伸过手去接。   糖豆吃下去,也是苦味,那么苦的滋味,她只能戒掉。   她走到护城河边,缓缓俯下身去,望着那清澈的河水,河岸边还结着淡淡的冰霜。   如今已是早春,但天气却还有些冷。   一旁的一株迎春花,一颗颗金黄色的花,却还未彻底绽放,琥珀伸出手触碰那娇嫩花颜,温暖的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有一种淡淡的惊艳。   楚炎站在五步之外的距离,淡淡睇着她,他的黑眸中,有了些许情绪涌动。“我一直在找一个人。”   “什么人?”琥珀随口问了句,却不是特别好奇。   楚炎此刻的笑,有了些许无奈,还有更多的苦涩。“我也不知她的名字,也不知她如今在什么家庭以什么样的方式过活,只知道她应该在京城。”   琥珀转过脸去,仰着头看他,直直望入他的眼眸,平静地回应:“京城要找一个人,可是海底捞针,很难。”   楚炎低声叹息,陷入沉思,琥珀突然觉得那个人,对他的意义非凡,开口继续询问。“她多大了?”   “十三。”他吐出这两个字,依旧锁着英气逼人的眉。   “跟我一样?”琥珀不无诧异,嘴边溢出这一句惊呼。   “跟你一样。”楚炎很笃定,那眼眸一闪,突地让他的右边面孔,变得有了些许精神和活力,也不再总是显得一身肃然。   琥珀却在那一瞬,仿佛就要吸入那深沉的黑眸之内,他的细长眼眸,微笑起来也显得别有一股男儿魅力。她蹙着眉头,低声问道:“你从未见过她?”   楚炎的眼神,落在一望无垠的护城河边,波光粼粼的景象,暖化了他眼底的冰山一角。他陷入太过遥远的回忆,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仿佛那才是比现实更加美好的记忆。“十三年前,她还未出世前,我曾经想过,她该是何等模样,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若是跟了她的娘亲,应该很漂亮才对。”   琥珀蹲在地上,她费力的仰着小脸,阳光妨碍她看清楚楚炎此刻的表情,只是隐约见到他嘴边的笑容弧度,他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男性脸庞,细长深沉的眼眸,都在柔和光线之中,形成淡淡光耀,留在她的眼底。她轻叹一声,为他烦恼:“那你怎么找?人海茫茫——”   “即使这样,我也要找到她。”楚炎淡淡睇着她,目光锁住那娇小纤细的身影。这三个多月来,这名少女身上的改变,连他都觉得不小。   少女微微圆润的脸庞变得更加精巧,巴掌大的小脸,尖尖的下巴,更显得那双眼睛闪亮美丽,忽闪忽闪之间,就像是会说话一般轻灵精巧。她并不高挑,如今却处于正在长身体的时间,个字在不知不觉中抽高,因为纤瘦,更显得娇柔。   那精致华美的宫装,穿在她的身上,虽然吸引人,却让人有些压抑,仿佛年幼的她过早的,被一些东西给束缚了身心,囚住了自由。   下一刻,楚炎眼底的少女,朝着他微笑,轻柔嗓音像是山涧的潺潺溪流,拥有一种让人忘却烦忧的力量,足够抚慰人心。   “你来韩王手下做食客,是因为希望借由这里的人缘线索,早日找到她么?”   楚炎但笑不语,半响之后,才点点头。   琥珀再度问了句,心情有些许繁杂:“你确定她还活在世上?”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未知,就像她,以前也不知一天而已,可以颠覆是非黑白,毁掉一切。   没有人知道,明日,是生是死,是大喜,还是——大悲。   楚炎却毫不犹豫,丢下一句话,紧绷着俊颜,没有任何的迟疑。“我想她会的。”   琥珀无言以对。   那么坚定的心,让她突然生出了些许感动。   “祝你早日找到她。”   她没有去问,他要找的人,是妹妹,还是……跟她无关吧。   琥珀回过头去,继续望着那一株金黄色的花朵,春天来了,花儿准备开放,满满当当充斥在眼底,显得好热闹,好温暖。   韩王府。   南烈羲走近房间,他眼光一瞥,准确地捕捉到她。   她站在窗边,摆弄着一只白瓷细长花瓶,神色专注地倾入清水,白嫩小手将一支金黄色的花枝摆放其中,拨了拨顶端一颗柔嫩的金色小花,没有察觉到他已经停步在她身后,她将花瓶轻轻放置在窗口长台一角,嘴角扬起一抹及其浅淡的笑。   那恬淡至极的光华,让她的身影,在南烈羲的眼底,默默变淡…….仿佛,隐约呈现另一个姿态。   他蓦地蹙眉,控制自己的情绪,眼眸一怔,窗边的人,又变成了琥珀。   琥珀回转身时,眼底明显流露出一些意外的波动,毕竟今日比起以往,他是回来的有些早了。   但很快,那只是一刻之间而已,她立刻深深欠了个身,神色平和。   “哪里来的花?”   他的房间,从未出现这种花,他的性情古怪,不爱太过明艳的颜色。   而琥珀带回来的这花儿,叫做迎春花,是街头巷尾,河边山野到处可见的,不值一钱,也不显得多特别多美丽的廉价花种,它们总是一丛丛绽放,如火如荼的金黄色,太过耀眼也充满迎接春天的热情,只是那热情,在南烈羲眼底,也显得庸俗不堪。   他自顾自解开身上的盘扣,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不冷不热地问了句。   “护城河边摘来的。”琥珀看着他,眼波不闪,没有说谎。   南烈羲眼神一顿,目光又落在那迎春花上,那种不顾世人眼光安静开放,热闹绽放一身火焰的勇气,像极了她。   就是这种火焰,深深炽燃在她的心底。却让他痛恨,恨不得,一手熄灭。   “我没有见着皇上。”琥珀走近南烈羲的身边,取来宽大常服,等待他换下朝服之后,才轻轻说了句。   “一般人,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见你。”南烈羲利落披上外袍,眼神有些轻蔑和冷漠,也显得异样凉薄。   琥珀垂下眉眼去,她什么话都不说,显得很安静。   “爷,你订的东西来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齐柬的声音。   门被推开来,齐柬领着两个丫鬟走进屋子,将物什搬到桌上,琥珀不经意回过头去,才发觉堆在圆桌上的,居然是——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套嫁裳和喜帕凤冠,还有一个精致的木盒。   “出去。”   南烈羲一拂手,一眼都没看那鲜红色嫁衣,齐柬点头领会了主子的意思,才领着人出去,关上门。   “穿给本王看看。”   他不带任何表情,语气也没有任何情绪,坐在一旁,下巴一点,一如既往的居高自傲和轻慢。   琥珀慢慢走向那碎玉圆桌,伸出手去,柔嫩的指腹缓缓滑过那柔软精细的丝绸,那嫁衣很美丽,胸口是一片金红色刺绣,领口一圈是彩色的流苏,周身点缀着圆润蚕豆大的珍珠,一旁的绣鞋也是嫣红的颜色,绣图工工整整,安静地躺在嫁衣一旁。   那凤冠是全金打造,周身的每一缕金丝线,细细的,软软的,再无点缀其他的珠宝,却是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   琥珀的内心,仿佛藏着另一个自我,那个自我低喊一声,惊出她满身矛盾不安,所有的事情全数又涌入脑中。   她想起了婚事、想起了南烈羲,娇小的身子再度往后一颤。   多么美丽鲜艳的嫁衣,多么昂贵稀有的嫁衣,他不会在婚事上给她任何凉薄的难堪,只因他是个爱面子的男人,他怎么会闹得自己窘迫?!   他可不想看到,有人失了他的颜面。   她认命,安静地转过身,褪下身上的宫装,然后,换上那鲜红欲滴的柔软绸衣,徐徐挺直腰,面对着他。   南烈羲打量着眼前的少女,邪妄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是不怀好意的野兽,打量自己即将到手的稚嫩猎物。   那红色嫁衣,贴在少女的曲线之上,纤细的腰,柔软蓬松日益明显的胸线,血脉喷张。少女的无邪面目,穿着鲜红的嫁衣,眉目清浅,更像是一种被操控的傀儡娃娃,天真,又冶艳。   南烈羲的黑眸之内,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炽热光线,懒懒看着她,面无表情。   “满意么?”   他问的不咸不淡,仿佛更是一种炫耀,他是一手遮天的王爷,还能让自己的正妃丢脸么?这身嫁衣,自然是上等的料子和手工,跟自己出嫁那日的相比,又上了一个层次。   不过这一回,她却没有女子该有的半点雀跃和欢喜了。   “嗯,很好看。”琥珀言不由衷,木已成舟,她还会挑剔吗?她淡淡一笑,笑意却略带苦涩。   “把盒子打开。”他又下了命令,高高在上。   琥珀微微抿唇,那桌上的木匣子精致十分,周边涂了金漆,深褐色的纹理显得古朴大气,琥珀也不是从未见过这等的盒子,心里有了几分明白,这里面是装了首饰物件。   盒子被打开了,躺在其中红布之上的,却是一个全银打造的锁圈,那跟京城的少女项链不同,像极了寓意平安富贵的饰物,光滑的银色细圈,中央垂着一枚光亮的祥云锁片,上面缀着五六个雅致的细小圆滚滚铃铛,每次有个动静,都会传来清脆的响声。这富贵锁,精致的让人忍不住慨叹,完美的不见任何一个瑕疵,像是天降之物一般美妙绝伦。   琥珀有些狐疑,她侧转过身子,眼底是满满的疑问。   南烈羲眼眸一沉,径自起身,从她手里夺过那富贵锁,啪嗒一声,便往她的脖子上戴着。   一阵凉意和沉重从琥珀纤细白皙的脖子上传来,她心口一惊,猝然盯着南烈羲看,这富贵锁虽然漂亮,不知为何,戴在她身上,却不让她喜欢。   “你嫁入我南家,这是信物。”他看穿她的心思,冷冷淡淡丢下这一句,俊美的面容上,却没有任何一丝温柔情绪。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记得他养的两头獒犬脖子上,也有专门定制的项圈,那是为了束缚对方的自由而作。   她每一个动作,都会伴随及其清雅的细碎声音,像是风儿吹动风铃的声响,在她耳边听来,却是万分刺耳。   戴着这个东西,她无论走到哪儿,都引人注意。   “工匠跟本王说,戴着这个,可能保你一世富贵——”他的薄唇边,翻卷起一抹诡谲的笑容,像是说笑,这无端的一席话,却带给琥珀一种无名怒气。   她却蹙眉,没有任何的喜悦笑容,那双眸子也变得灰暗幽沉,过分死寂。   “王爷信这般无稽之谈?!”他的用意绝不会那么单纯,琥珀扬起柳眉看他,胸口反复游走着复杂纠缠的情绪。   南烈羲的黑墨眸子之内,蓦地有些波澜起伏,他的俊颜上,出现些许不悦,一把拉过她,微愠:“本王特意为你走了趟珠宝坊,这富贵锁虽然不是其中最贵的,却是跟你最配的……   最配的?琥珀默念着这三个字,暗暗紧咬着下唇,面色清苍,为何她总觉得,他从未停止过,羞辱她,他为什么总是那么盛气凌人,不给人任何自尊和余地?!   “怎么,本王亲自挑选的东西你不喜欢?”他顿了顿,她的表情在眼底再清晰不过,他蓦地脸色一沉,猛地加大手中力道,握的她生疼。她吃痛,却是紧咬牙关,只是眼底闪耀着淡淡微光,可见他的力气,实在不小。   他的霸道专制,从未改变。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或者——将来,他要你笑,你不能哭,他要你哭,你不能笑,他要你感恩戴德,你就不能毫无感激。   他,就是这么一个男人。   琥珀的眉头蹙着更深,这种被强迫戴上富贵锁非但没有带来任何温暖,相反,那贴着脖颈的银子,汲取了肌肤原本的体温,让她越来越冷。“王爷不必在我身上太花心思,更不用替我买任何信物。我既然说了,就会说到做到,王爷还怕我跑了么?!”   “你戴着,本王不让你取下,你就不能取下。”他的威严冷酷,瞬间爆发,周遭的空气蓦地冷到极点,只因看到琥珀全然没有一分喜色的小脸。   “你不能把我当成狗。”   琥珀不再低着头,蓦地仰起脸,脸色苍白如雪,满是愤恨。   他的口气冷峭至极,嘴角上挑出的弧度也是冷酷残暴的,他冷笑着逼问。“狗?它们至少比你懂事,叫它们坐绝不站着,也不让本王操心烦忧。”   琥珀蓦地愣在原地。   他不是没有说过伤人的话,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他的暴戾无情,只是这一刻,她还是觉得胸口疼的喘不过气来,就连呼吸,都好痛。   “我是嫁给你,不是你豢养囚禁的玩具,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她神色空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别惹我生气,那对你没好处。”南烈羲一把攫住她的手臂,他的手修长有力,她细瘦的胳膊被他完全环住,有些疼,她挣扎了一下。   那直接的威吓,却让人更加心寒。   那阵疼已经过去,她低垂着眼,生硬地从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她突然,觉得这个白银富贵锁变得好沉重!   这无时不刻不提醒她:她就快成亲了,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丈夫。   “不是很好看么?”他轻轻搂住她的腰,方才的怒气突然消失不见踪影,他变得过分和善温柔,像极了虚伪假面,长指划过她白皙脖颈,也顺势摆弄着那精致锁片。   他说话的语气,好轻,好软,好暖,他的态度是对着自己拥有的玩具宠物,称赞又骄傲。   那一刻,琥珀却突地觉得,他面对着自己,说话的柔情耐性和口吻方式,却像是——对别人说话。   “为什么……”   被困在那类似温柔的怀抱之内,他的胸膛偎贴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让她居然暖的发疼。琥珀的眉眼之上,覆上淡淡哀伤,她低声呢喃,宛若迷失了的孩子。   南烈羲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大掌揉着她的纤细肩头,朝着她微笑,语气却是残忍冷酷。“轩辕睿居然问本王,你是什么名字。”   就在他胸前的琥珀,蓦地身子一僵,她不敢置信,抬起晶亮的眼睛来。   “难道他真的开始怀疑了?”他笑,用意很深。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   如果轩辕睿,也开始怀疑,如果他也是蒙在鼓里,后知后觉——琥珀不敢再想下去,事态的发展,太快。   她平复了心口的情绪,淡淡说了句:“王爷对他说了什么?”   “我说,你是梦——”他的眼底,蓦地生出几分邪气,嘴角扬起笑容,露出森然白牙。“早已跟他无关的梦,他也可以别再做白日梦。”   琥珀无动于衷,不生气,也不欢喜,南烈羲的话很难激怒她,正如轩辕睿的话很难感动她。她倾听着,眼神安宁萧索。   “就算他知道你的身份又如何?你以为他会大度的容忍你的过去?本王就算把你送给他,他也不会接手的。”   他对轩辕睿的敌意,越来越深,越来越明显,她并不说破,她不是以往那个心直口快的孩子,如今她学会隐忍。   他盯着她面无血色的小脸看,邪肆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无声冷笑,施加命令,“所以,安安分分,准备迎接婚期。”   琥珀笑了笑,置若罔闻,却是神色恭敬,像是温顺的小鹿,眼眸闪亮。   。。。。。。。。。。。。。。。。。。。。。。 059 白昼欢爱   在韩王府的日子,过的很快,只是最近几日,南烈羲晚上回来的越来越晚,有好几次她实在等得疲乏了,都忍不住趴在桌上就睡着。   清晨醒来,她支起双手,环顾四周,周遭却没有他出现过的痕迹。   她整理好的床铺,没有他躺下的影子,枕头上也是一片平滑,没有温度和任何凹陷。   心头,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仿佛,这朝中约莫要出事。   琥珀眼眸一沉,披上素色外袍,熄灭了屋子内的暖炉,如今屋子外面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她倚靠着长台而站,花瓶中的一枝金灿灿迎春花,不知何时起,居然全部绽放了花颜,一眼看过去,竟然像是火树开花一般,满是艳丽颜色,让人看了好不喜欢。   三天之后,便是婚期。她不必费力在花轿之内颠簸等待,也不必担心那些繁杂冗长的礼节,只需安安静静坐在布置的新房内即可。   据说那日,皇帝也会来,她也要等着看看,到时候有没有接近他的机会。   这世上,绝不会有不漏风的墙,皇帝再两面三刀,也有露出蛛丝马迹的一刻,她绝不会放弃。   这几天连着趴在桌上睡,脖子都有些酸痛,琥珀伸出右手轻轻敲打着发涩疼痛的脖颈,却是毫无征兆地敲击到冷冷的银器,指节虎口都微微发红。   她微微愣了愣,走到铜镜面前,轻轻拉开那束领看,纤细的脖子上,泛着一道美丽的银光,隐隐闪着光芒。   她眼眸一转,便是想到五六日前南烈羲霸道蛮横地把这银锁扣在她身上,像极了给宠物佩戴的链子,这让她怎么能欢天喜地的感激?!   她紧紧咬着牙关,小脸气得红彤彤的,翻过那样式奇特又精致的富贵锁,伸长了脖子,手忙脚乱地摆弄着小小的扣处,直到小手都出了汗,那扣子居然还是扳不开。   她睁大了如水美眸,盯着那镜子内的自己看,看着一脸苦恼的人儿,蹙着眉头,满是不甘心。   而那精美绝伦的银锁,还是得意地挂在她脖子上,随着她的摆弄,几个小巧铃铛发出不绝于耳的声响,又似清脆的歌声浮动,像是奏着一曲别致的小调。   “什么时候才能摘下这讨厌的玩意儿——”她又气又急,低咒出声,突地想到什么,一抹狡黠的笑意生出。   琥珀闪过身影,趁着屋子无人,翻箱倒柜终于找了把剪子,倚靠着铜镜而站着,依旧对着镜中的人影伸长了白皙的脖子,将那富贵锁拉到最前,将那尖利的剪子摩擦着小巧的首饰扣子,紧咬着下唇,使出了十二万分的力气。   她就是不信这个邪,明明这么精细的扣子,南烈羲一手就给她戴上去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玄机藏在何处,但她也有自己的办法把这讨厌的富贵锁给除去!她倔性一上来,谁也拉不住。   她最不爱有任何束缚,而且每回看到这富贵锁,听到那铃铛的声音,更让她咬牙切齿的憎恶!   费了不少力气,心里又是全部注意锁住了那眼底一小颗扣子,她一手紧握着剪子,一手拉长那冰冷的银圈,好久都不肯死心放手。剪子的刃,狠狠擦过细细的银色扣处,摩擦出一道道痕迹,偏偏那扣子还是纹丝不动。   琥珀紧紧锁着柳眉,唇儿几乎都咬出血来也没有罢休,只是盯到眼睛都酸痛了,脖子也被锁圈禁锢的有些热烘烘的酸痛,她才不得不先说服自己,休息一会儿继续奋战。   她不经意抬起眼眸来,却蓦地发现铜镜中的自己,身后还站了一人!他一身淡青色白纹锦袍,容貌是罕见的精致绝美,黑发如云,星目如墨,薄唇紧抿,带着世间富贵家族男子惯有的纨绔意味,只是那潇洒闲适的表面背后,却多了让人不敢小觑的威严和气势。   琥珀根本来不及细想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到底是何等的犀利尖锐,只是右手的剪子还未藏匿,左手蓦地松开那富贵锁,右手抖了抖,蓦地划过忙乱凑上来的左手。   那尖细的剪子,猝然划开左手食指的指腹,顿时一颗血珠涌出来,殷红的颜色,绽放在她白嫩的肌肤上。   她吃痛,只是眸光一闪,嘴里却什么声音都不曾发出,下一瞬她却忙着将那小小的剪子藏匿在掌中,收入宽大袖口,突然不敢看他的脸。   她低着头,内心忐忑不安。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质问一声到底在做什么,不过此刻的等待,却是难熬至极。   她看到那黑色靴子,朝前走了一步,她不假思索也往后一步,却是生生撞到了身后的梳妆台,疼得就要弯下腰去。   他继续往前走,她却根本不敢再往后退,也退不了了。   他一把扼住她的左手腕,琥珀受了惊,猛地抬起眼来,她隐约觉得这一回,他势必要发一通大火,只是奇怪的是,他不曾。   南烈羲只是面无表情地拉过她的手,望着指腹下那浓郁的一滴血珠,然后将视线,重新移到她的面容上。   她心虚,小身子颤了颤,美丽的眸子突然有些闪烁。   他拉近她,只是盯着她,很长一段时间,什么话都不说。她也不敢再抬头看他的眼睛,也猜不透下一瞬间,他到底要如何处置她。   她的心有些战栗,他拉长了自己的胳膊,她突然想要缩回手。   “新婚之前,见了血,可不太吉利。”   他没有发怒,没有斥责,只是冷冷淡淡,平静之极地吐出这一句话,那眼神却是幽沉莫测,像是藏匿着一股子阴冷的味道,快要吓得毫无准备的琥珀魂飞魄散。   琥珀望着南烈羲的举动,突然僵硬了身体,顿时脸上血色全无。   他在做什么?!   他将她纤细的食指凑到微凉的薄唇边,轻轻吮吸,温热的,酥麻的,柔软的,暖暖的,那些无法名状的包围着她的伤口,一丝丝,一缕缕,一片片覆盖在那细长却生疼的地方,突然奇怪的化解了所有的疼痛。   他吮干自己指尖的鲜血,却不让她觉得他宛若妖冶魔魅,在吸干自己血脉之内残存的赤子之血,她不可否认,这一刻的南烈羲,很奇怪。   这样的动作,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是谁?   她突然觉得南烈羲好陌生,她似乎根本不认识他!   琥珀几乎是仓皇失措地抽出自己的食指,不让他继续对自己为非作歹,他伤害自己的时候她无法拒绝,可是她更不要看他装出一副温柔相待的虚伪模样!   南烈羲冷眼瞧着她的逃脱,眼眸带笑,却是愈发森冷,他轻轻抹去嘴角轻微的血丝,仿佛他将她的血液,当成是解决他体内干渴让他内心平静的良药。   那种魔魅姿容,因为世间少有的无双俊容,加上狂野又阴沉,邪惑又慵懒的滋味,更让他像是一个谜,无人能够看透,也解不开。   琥珀的心突然控制不住紧缩着,南烈羲吮血的一幕,突然让她想起一个词——饮鸩止渴。   “你怕什么?”南烈羲凝神看她,脸上的表情没有改变,却是顽固地拉过她的手,微微弯下身子,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薄唇上。   她不怕他,她在心里说了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但为何他微凉的唇,贴着自己的手心,那一刻,她几乎要哀号出声?为何她总是无法,自欺欺人她已经可以从容面对这个残酷的男人了?!   琥珀这一刻,心里只剩下悲哀。她无力,无助,无可奈何。   “本王已经不可能从你身上得到别的东西了,你还在怕什么……”这一席话,传到琥珀的耳边,像是他的低低喟叹。   她察觉的到,他说话时双唇的蠕动贴在她掌心,骚动着她的肌肤,吐出的热气像会烫人一般。   她脸一红,飞快收回手,再想到手心被他的唇舌碰过,她皱着小脸,使劲在自己的衣裳擦手,彷佛手上沾了多少脏东西似的,来来回回好几次,直到觉得掌心又热又烫的感觉消失才满意。   她这些动作,根本来不及通过任何思绪,不假思索就做了,等手心发热的时候,她的身子几乎像是被定住了,那一道莫名冷沉的视线紧紧锁在她的身上,仿佛为她贴身打造了一座牢笼,她动一动,就会彻底毁灭。   “怎么?你觉得本王很脏?”南烈羲的低沉笑声听在琥珀耳中,却恍如丧魂曲般,震得她心惊胆战。   他依旧逼近她,俊长的身子向前倾着,琥珀实在避无可避,只能任由他的身子压制着他,他大掌一挥,将那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子和胭脂水粉都扫落地面,顷刻之间满地狼籍。她柔软的身躯被生生压在狭小的台面上,他蓦地双手一用力,举高了她的身子,让她就这么坐在梳妆台上,他俊挺高大的身子却挤入两人之间的空隙。   这种姿势,这种距离——既难堪,又暧昧。   他细细打量着她的精致五官,她天生肌肤白皙光滑,像是白玉雕刻出来的女娃,与生俱来的稚气在她身上渐渐变得很淡,女子的气息却随着时光流逝,一分分浓烈起来。她原本像是一只喜欢叫嚣热情洋溢的小兽,大胆淘气,直来直去,偏偏被如今的事,打磨了那些热情,也终于要面对男女情爱,人情世故,而无法继续一无所知,当被豢养在金丝笼中的大家小姐了。   他的长指头,爱极了她柔软浓黑的长发,贵族小姐偏爱用昂贵香油养好一头黑丝,她却天生丽质,那青丝宛如上等黑色丝绸,绵绵长长。   “琥珀不敢……”她低低的嗓音,带着不敢违逆他的苦涩,还有生怕触怒他的小心翼翼。他就在自己咫尺之间的距离,她哪里敢得罪他?她早已不是可以任性冲动的时候了,因为她孑然一身,再无别人会护着她。   南烈羲的眼底,却闪过一道深沉之极的微光,他将那绺黑发撩起,嗅着少女天生的馨香,优雅缓慢放到唇边,之后张口咬住,盯着她澄澈的眸子,一寸一寸缓慢地啃咬着。   他的眼神,几乎暗藏着一波波的炽热火焰,要将眼前的少女燃烧殆尽。琥珀心口一痛,跟了南烈羲都三个多月时间,怎么会不懂他此刻的炽燃眼眸,蕴藏着什么用意?!   她连忙扯回黑发,在匆忙之间,发间柔软的银色发带散落,黑色的长发如浪般滚下,衬托着她雪白娇嫩如花一般娇美的肌肤。她的双手无力地抵住他的胸膛,想要往后躲去却撞上铜镜下端,头脑瞬间传来一片空白,琥珀胆怯地望着他,一瞬之间她的模样,竟像是怯怯承欢的女奴。   这个男人,噙着无端亲切的笑容,手掌默默划过她的脸颊,如今她尖细的下巴有了女子的妩媚,更显得让人心疼,她的蜕变,是从少女成为女人的路。   他笑着,贴着她的脸颊,俊颜蓦地幽沉冷魅,邪肆张狂,那低低的嗓音,每一个字,都重重敲打着琥珀的内心。   “本王还没嫌弃你脏呢。”   琥珀闻到此处,蓦地紧闭眼眸,原本以为自己心头的伤口早已结痂,才惊觉,只需他的一句话,那个地方,还是会疼得厉害。   他微扬的眼尖,有一些轻蔑,源自他原本就凉薄的个性,以及如今如日中天的权势,即使对于自己苦心霸占的女人,他也可以表现的高高在上,一如主顾。   “王爷这句话,憋得可是好久了,琥珀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呢…….”   琥珀睁开眼瞳,眼眸流转之间,尽是冷漠,短暂沉默过后,她主动开口。   这就是他内心的真正想法吧。琥珀无声冷笑,却始终维持着从容面容,不让他看透内心的苍茫。   她没有自怜自艾,却是自嘲轻笑,仿佛他的话,也丝毫影响不了她,也刺激不了她。   这样像是野草一般的坚强,却突然莫名其妙惹恼了他,南烈羲手掌一扬,蓦地逼上了她的脖子。他一把提起她的衣领,把她逼到自己面前,冷沉的黑眸死死地盯着她,这一回,她却淡然回望着他,眼底没有一分怯弱和闪避了。   她已经学习,努力不让任何人,伤到自己。   这个世界,既然没有人保护她,那么希望至少自己可以。   “你凭什么在本王面前那么清傲?”南烈羲的薄唇,逼近她的鬓角,他的眼底炽燃着想要一手毁掉她的希冀,偏偏她不但活下来了,而且,越来越从容,也学得更聪明。   那一句话,像是低低的咒骂,在她耳边,异常清晰。   “因为,别人可以轻贱我,但如今自己犯贱,那就是真的无可救药了——”她的笑意轻柔绽放,浅棕色的瞳眼散发着金子般的光热,此刻他眼底笑靥如花的少女,突然像是从迎春花里跳跃出来的花仙一般精灵清丽。   他微微眯起眼眸,像是重新打量着她的容颜,一句冷哼,带着一如往昔的毫不怜惜。“轻贱你?是说本王么?”   “王爷觉得你是么?”琥珀眼波一闪,别开视线,冷冷淡淡地回应:“我说的,是毁掉我一切的那个男人。”   “知不知道你说那个人的时候,男人都会很扫兴?”南烈羲冷凝着俊颜,伪善的笑容丝毫不存在,拧着俊眉,已然不悦。   琥珀眼底的笑,突然有了嘲弄的意味,她挑眉看他,却透过那让女子都汗颜的俊美容颜,看到一颗被染黑的铁石心肠。   她扬声笑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不说,王爷难道就不这么想?你不就想要我亲口承认,我卑微肮脏,成为你的女人,该叩首感谢你的不嫌。”   南烈羲但笑不语,只是那眼底的笑,却变得毫无波澜起伏。他好奇地瞅着她,这个太敢说实话的女孩,更觉得他居然没有杀了她,是个多年来未曾打破的奇迹。   “不过,这些对我都没关系,羞辱,嘲笑,讽刺……因为是王爷,所以真的没关系。”琥珀淡淡睇着他,说话的口吻无关情绪,仿佛是释怀,也像是绝望。   南烈羲脸色蓦地沉下,俊颜紧绷着,她像是一朵开在悬崖边的花,即使被逼到了绝境,也要用全身力气开出美丽的花。她并非浑然不怕,只是面对世间险恶,越来越淡然从容,他突然才发觉,一百多日,她成长蜕变了许多,比他想象中更多。   “因为王爷你,憎恨爱,厌恶爱,也——”他眼底的少女绽唇一笑,那副清绝姿容,让人过目不忘,她默默吐出几个字,突然拉开了彼此的距离,显得遥不可及。“不懂爱。”   他本就是无心无情的冷血男人,她亲眼看过他毫无表情地取人性命,又何必指望他能够大发仁慈善待自己?他因为利益阴谋留着她的性命,她偶尔冲撞也只是施加惩罚却没有真真废了她,这些,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她对他,没有任何指望。   “别跟我说爱,总是把爱挂在嘴边的人,都是傻瓜。”他突然长声冷笑,笑的愈发张狂放肆,俊秀面容微微扭曲,更显得可怖。   他一世精明,玩弄权力,居心叵测,算是及其聪明睿智了吧。   但琥珀却突然发现,他没有人的情感。   “爱那种玩意儿,不是还有另外一种方式么?”他突然幻化为往日的魅人野兽,懒懒贴着她的身子,手掌在她的夫颊上游离着,然后……缓缓往下,拨弄着那精巧的富贵锁,眼神深不见底。“往后,本王也可以常常爱你。”   他以为床弟之事,欢爱缠绵,香汗淋漓,就是爱人的方式?是他太冷漠太无心,还是——   琥珀却不敢再揣测下去,只因看到他的目光如炬,显然已经看清她的心思。   他危险的平静着,俊颜一分分压下,捧着她的小脸,薄唇迎上她的粉嫩唇瓣,他却没有霸道深吻,只是摩挲着那比春日花瓣还要柔嫩脆弱的唇,带给琥珀暗暗的颤栗。他必须承认,她的身上有一股干净出尘的味道,就好像是雨后的青草地,清新的让人忍不住停下脚步,多呼吸几口。   这一回,他慢慢探入,并不急于一时,像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琥珀任由他肆意妄为,他只是想要从女人身上感觉到享乐,反正女人在他眼底,就只是一种宣泄的工具而已。   他吻的太深太长久,更试图在琥珀那方,得到些许回应,可惜她是笨拙的小兽,战战兢兢保护自己不被庞大巨兽吞吃入腹,也完全没有迎合他的意思。   他眯起黑眸,深感不悦,跟她废话那么久已经让人恼火,如今他身体的欲望,更不是一个蜻蜓点水的浅吻可以替代,想到此处,他的手掌用力压制着她的后脑,更深地吞灭她的剩余空气。   他就要看她,极致窘迫即将溺毙的表情。   她呼吸困难,慌乱的双手已然开始乱抓东西,却只能抓住他带着凉意的袍子,头脑昏昏沉沉的,他仿佛要推她入地狱。   这个吻,太长。   他吻自己,已经好几次了,这次却最可怕。   她几乎要吻的吐了——   内心的莫名情绪在翻江倒海,她好不容易等他的唇离开了自己,才支着双手大口大口喘气,他的吻,隐约带着怒气,更像是一种惩罚。   琥珀就困在他的身前,她眼眸渐渐恢复了方才的清澈冷淡,却蓦地迎上那一双诡谲而深沉的黑色眼眸。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她为何在他的眼底,看到一丝恨意?!   但那转瞬即逝,下一刻,他不带任何情绪地将身子逼入她的腿间,欣赏着她突地变得惨白的面色。   他的炽热,烫着她的肌肤,让她不可掩饰的紧张不安起来。   南烈羲面无表情,温热的手掌划过她的腰际,却猝然扯开她身上的腰带,顿时那素色外袍,在她身上敞开。   他淡淡望着她,手掌探入白色里衣内,探索着那细嫩温暖的女子身体,琥珀身体僵硬,他每每移动一寸,那里的肌肤变烫的像火。   她觉得自己早该麻木,为何他这么做的时候,她还是好难过,好难过…….   他摸索着,突然五指一紧,将一片白色的物什拉出里衣,摔在地上。   琥珀望了一眼,顿时一片脑筋空白。   那女子贴身的兜儿,从半空飘落坠地而亡,像是一支投降的白棋,软弱地躺在地上,病怏怏地求强者饶恕。   那仿佛就是她未来的命运,就算他日她变得再强大,又何时才能抵御战胜他?   她又有什么法子?   这一次,他几乎不带任何累赘动作,生生进到她的身体,他给她的感觉满是屈辱,在那明媚的白昼,在那梳妆台之上,他居然就这样要了她。   那一刻,她只是有些难过,却还是忍住不留一滴眼泪。   一开始的疼痛渐渐退去,他的手掌在她白皙的身上游走,燃烧成一片片火焰,初春的空气中还带着些许的凉意,此刻她却仿佛正处于烈火的酷刑中。   他吻她,从眉眼到粉唇,从脸颊到脖颈,从胸口到……他比平日任何一次都要霸道地索取,仿佛那便是他心目中爱人的方式。   他总是残酷的,就算陷入欢爱的他,也显得无情无心。   他在她身上做了很多印记,仿佛为了证明彼此的关系,亲密无间。因为半个月不曾碰过她,他隐忍的男人需求,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从梳妆台,到床上,他不放她好好休息,硬是要了三次。   他几乎已经把她当成是成熟的女人对待,也不顾她要不要,他这匹野兽,总是自私而贪婪,他只想着自己餍足,及时享乐的清浪。   她从始至终是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难堪的声响,直到最后一回,她是生生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南烈羲黑眸冷沉,一手拉下床边帐幔,望了她一眼,然后,近乎冷漠地自顾自穿上衣裳。   他原本扭头就要走,只是发觉她脸色苍白,伸出手去探着她的脉搏,发觉她不过是昏迷而已。   他眼波一闪,望着自己手心的这只小手,半响无言。   他坐在床头,有片刻的功夫。   只是那个身影迟迟不动弹,面目逆着光,也让人看不清,此刻的南烈羲,在想什么。   。。。。。。。。。。。。。。 060 他要走了   黄昏过后,床榻上的少女,才微弱地睁开眼眸,眸光清浅,似有似无。   这样的日子,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屋内空无一人,他显然很早就离开,她也不再单纯,明白这夫妻名分比任何东西都要来的脆弱不堪一击,他表面对她很好,私底下不过当她一个纾解欲望的奴隶罢了。   不过,若想对战皇帝,她要是轻言放弃,这之前受的所有苦,都白吃了。   她越来越明白,韬光养晦的意思。   不要为别人而活,永远都要为自己而活。   她想到此处,不禁呼吸一滞,暗暗紧握双拳,坐起身来。他的粗暴,仿佛要拆掉她的所有骨头一般,蛮横而贪婪——   她从床榻角落拾起外袍披着,掩饰满身欢爱过后的泪痕,那一道道,或深或浅,或大或小,或轻或重,霸占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轻轻蹙着眉头,觉得累极了,吩咐下面的丫鬟准备热水沐浴过后,才稍稍缓过神来。   穿戴好衣裳,青丝垂在胸口,她任由丫鬟贴心地将干净柔软的白巾子送来,擦拭她的及腰长发,琥珀却不自觉,轻轻叹息。   “王妃,玉儿进府两年了,从来没见过王爷对谁这么好过呢。”   琥珀的思绪,被这个娃娃脸的丫鬟出声打断,她这才记起,这个跟随自己好几天的丫鬟,十六岁,正是花样年华,名字叫做玉儿。   玉儿正笑颜绽放,手中也不闲着,擦干青丝之后,将白巾子放在手肘,另一手握住白玉梳子,温柔梳理着那柔软黑亮长发。   闻言,只当是无关痛痒的恭维话,琥珀只是浅浅一笑,没有多说什么话。   “大家虽然表面都不说,可都觉得韩王府有些冷清呢,跟王爷大约年纪的皇子皇孙们,可都娶了几房妻妾了。”玉儿噙着灿烂笑容,喋喋不休地说下去。   琥珀显得过分安静,她垂着眸子,仿佛神游天外。   玉儿的目光,落到那白皙脖颈上的银色锁片,不禁眼底一亮,低呼一声,连连赞叹。“好漂亮的锁……王妃,这也是王爷送给你的吧,玉儿以前在京城宋家当过一年下人,就算宋家做的是珠宝生意,宋小姐戴的链子玉佩看多了,竟也没有王妃这副锁儿好看呢……”   琥珀神色不变,只是微微挑眉,她没有制止玉儿说下去,其实却对南烈羲的事,没有那么多好奇。他对自己占有的过程很难熬,但她已经给自己铸造了一道高大的围墙,即便他掀起的风浪再大,她也要坚守自己的心。   如今回头看看,他霸占自己的时候身体会痛,心会难过,但也就如此而已。她还是她,什么都没变。   “王爷满心抱负,心思不在这些事上吧。”她淡淡一笑,说的异常的平静,那平静淡然却超脱她年幼的年纪,宛若她在谈毫无关系的陌路人。   “这下好了,王爷娶了王妃,不用多久王妃就能为王爷添个子嗣了,到时候王府可有新人气,好热闹呢!”玉儿娇笑,梳理好了头发,又从一旁取出一盒花膏。   琥珀蓦地僵硬了脸上的笑容,她的头脑,一片空白。   玉儿伸下去一个指头,将昂贵稀有的玫瑰花花膏轻轻抹上她的发梢,她也察觉不到,玉儿还弯着身子笑着低低说了些什么,她也没有听到。   一瞬间,居然漫长难熬的像是一整个春秋。   “你说什么。”琥珀的脸上血色全无,仿佛方才身上的那邪恶烙印,从她体内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炽热的温度,她的右手抖了抖,猝然打翻了手边的茶杯,一杯茶水铺撒在整张桌子上,水滴沿着桌檐淌下,湿了她的裙摆她也不自知。   “奴婢还没问过王妃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呢……”   玉儿实在脑筋简单,忙不迭掏出丝帕擦拭琥珀膝盖上的水迹,这话也就说了半句,低着头收拾桌上狼藉,也没空看清琥珀脸上的表情。   琥珀的心,猝然被一阵阵寒意覆盖,冰封成万里冰天雪地。   她才十三岁。   她根本没想过要为谁生儿育女。   是她太大意太粗心,还是她太疲惫太忙碌,她居然没想过,南烈羲这般狂放不羁,频繁占有她的身子,可是会让她怀上孩子的!   到时候,她要亲手扼杀这个孩子么?   她可以做到吗?   如若不行,她要让悲剧延续么?   上官琥珀,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是你恨的男人,你的人生已经被他毁掉了一半,决不能还犯下这么大的错误!琥珀的面色青苍,她呆坐在圆凳上,身子蓦地失去所有力气,几乎要倒下一样。   她突然就像是进府不久一般,胸口突然泛出怪病前兆,她头疼的厉害,肌肤苍白如雪,在暮光照耀之下,宛若冰晶。   想到早晨他不顾节制的占有,那一系列让她战栗颤抖的画面,她蓦地站起身来,一手扶住桌面,不让自己摇晃瘫软。   多亏了玉儿的提醒。   她上官琥珀,绝不要为南烈羲生孩子。   “王妃,你怎么了?”玉儿有些诧异,眼望着琥珀疾步走向门口,心急地跟了上去,好奇地询问。   “我要出去一趟,你别跟着了,在这里候着。”琥珀蓦地回头,眼神一沉,那语气是生生的命令,不容置疑。   玉儿点点头,虽然诧异,却也不好继续追问。   琥珀一手紧紧覆在胸口之上,一手提着曳地长裙,那脚步太快,几乎是小跑了。她顾不得周遭的下人偶尔停步投来的异样眼神,只求早些出府去买来一帖良药,除掉后患无穷。   “王妃。”   还未走出大厅,半路上却是被总管拦住,他朝着琥珀低头行礼,已经算是恭敬。   “王妃这么出去,仪表不整,可不太好——”   他笑了笑,黑眸却闪过一道寒光。   总管毕竟老于世故,已经算是说的很含蓄,他在府里待了好几年,据说以前就是南家的管事,对于南烈羲这个年轻的主人,可是追随忠心耿耿。他严格管理王府,可以说是苛刻管教,大大小小无数条规矩,他都看在眼里,谁不遵守,就要受罚。   即便是还未过门的王妃,瞧瞧,如今衣衫不整,长发散乱,怎么能出去……丢人现眼,徒惹争议,让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   他站在维护王爷主子的角度,知道主子极爱面子,也不容任何人为他脸上抹黑,即便是主子要娶的女人。在王府里,除了王爷,谁都要守规矩。   “我急着要出去买样东西,若是晚了,店家可要关门了。”   琥珀有些心急,也顾不得长发在风中飘扬,又气又恼地喊出声来。   天,就要黑了。   “王妃若真的急着要用,我可以派人去仓库寻找,府里应该有王妃要的东西。”总管却还是不疾不徐,温吞吞地挤出这一句话,仿佛他已然成竹在胸,这王府就什么都有,也似乎在暗示,她的借口不堪一击的可笑。   琥珀更气了,因为生气,晶亮的眼眸闪闪发光,过分白皙的脸颊上,浮上淡淡红晕:“府里没这样东西——”   总管没有一分退让,听起来有礼,却俨然是婉拒的冰冷。“那王妃说给我听,我马上派下人去买,定让王妃满意。”   琥珀咬了咬唇,却还是羞于开口,难道要她对着这个总管说,她要去买那味药么?!   总管望着一时气急的少女,才咧开嘴,陪着笑,淡淡说道。“王妃,你若忘了自己想要买什么,先坐下无妨。”   琥珀却只是站在大厅内,冷眼瞧着总管,眉头紧紧蹙着,已然不悦。   “王爷离开的时候,嘱咐下人熬煮了一碗汤药,等何时王妃醒来,就请王妃喝下。”总管嘴角的笑容很淡,不带一分温度,甚至连恭维,都懒得拿出几分力气。   他指了指经过的一个下人,低声吩咐:“去拿来!”   琥珀转过脸去,心里有些狐疑,冷冷淡淡问了句:“什么汤药?”   总管的笑意,突然变得尴尬,下一刻立即装出一副十分为难,也是受命于韩王不得不做的模样,说的吞吞吐吐,这副样子看在琥珀眼底,却是落了几分明白。“这个……王爷为王妃考虑,不忍王妃日后受苦,所以……”   “我明白了。”琥珀眼眸一亮,嘴角的笑意,有几分僵硬,但只是瞬间而已,她整个人都显得万分轻松释怀。   她该庆幸,该高兴,该拍掌大笑,终于有一回,他们两个人,有了该死的默契。   他也不要她为他生孩子。   真好。   一拍即合。   “替我感谢王爷,他想的实在周到。”下人已然将那温热的汤药送到茶几上,琥珀只是微微撇了一眼,眼底绽放一道轻柔光芒。   那副温柔模样,却又带着不卑不亢的淡淡清高骄傲,让眼前这个少女,显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总管以为这少女就算不会哭闹,至少也会表情僵硬,眼神怨怼,怎么居然是这么一副欢欣鼓舞的表情?这跟总管的猜想,差了很远。   是主子调教有方吗?就像从塞外捕获的野马,主子也能给它安上马鞍缰绳,将野马驯服,这少女自然就算有些脾气,也是无法战胜百战不殆的韩王的。   她从容端起青瓷碗,眉头也不皱,原本她最讨厌喝苦苦的汤药,这一回,她一口气全部喝下,宛若嗜酒如命的酒徒,对待美酒一般一饮而尽。   这药汁,有说不出的苦涩味道,还带着一股刺鼻的腥味,让她实在难以回味那滋味,不过在放下那空碗的瞬间,她多少觉得安了心。   温热的液体,在她体内,缓缓流淌,多少给她带来些许暖意。   总管笑着问:“王妃慢走,还要出府吗?”   琥珀看着总管带着笑的小眼睛,心里满是怒火,冷冷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到了晚膳的时辰,南烈羲回了王府,厨房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宴席,明明只有两个人,还是满满当当一桌菜。   每一道,都精致美丽,色香味俱全的引人垂涎,诱人的香气扑鼻,让她觉得更饿了。   琥珀可是一睡就错过了午膳,加上又等了南烈羲大半个时辰,伺候他换好衣裳,才跟随着他走来偏厅用饭。   她偏着小脑袋,看着他坐下,才敢坐在他的对面。   还未握住筷子,已然一道凌厉的视线扫过来,琥珀有些诧异,不知自己又犯了什么错,触怒了他。   南烈羲冷着俊颜,眼神落在自己身边那个位置,琥珀望了望,还是不懂他的意思。   “坐在本王的身边,难道就能吃了你不成?”   他冷冷笑,有些不屑一顾,俊美面容覆上一层淡淡的阴霾,他盯着手足无措的少女看,让她不堪重负,蓦地垂下眼眸,从位置上走出来。   摆放在琥珀面前的,是一道蜜汁鸡,这道菜宰相府也做过,但她也不过吃过几次。这道菜跟一般的家常便饭不同,做法源自江南水乡,里面用的食材都是最为上等,就算是贵族,也不是常常能吃到的。   她蓦地沉入回忆,爷爷清廉为官,宰相府虽然听上去气势浩荡,其实爷爷从不铺张浪费。原本就只有彼此相依为命,他给琥珀提供的是安稳快乐的生活,若真要谈到生活细节,可真是没有那些官宦之家,皇亲贵族来的考究。   她的心里,突然汇入些许暖意,还有些对过往回忆的甜蜜,一道熟悉的菜色而已,居然让她微微失了神。   就在琥珀觉得饥饿难耐,手中筷子伸向最近处的蜜汁鸡的时候,蓦地一支银色筷子生生敲打上她的手背,疼的她猛地缩回了小手。她心里有气,狠狠地瞪着那个人,南烈羲却是一副爱理不理模样,径自夹了一筷子鲜嫩鸡肉,慢慢品尝。   总管在一旁低声提醒,算是解释。“王妃,你可不好跟王爷抢食的,这也是有规矩的。”   吃顿饭,居然也要循规蹈矩,还是说,在韩王府,等级分明?!南烈羲置若罔闻,已然默认这就是她往后要遵守的规章。   琥珀愣了愣,心头涌上些许苦涩,南烈羲即使不用几分力道,轻轻一打,她整个手背上已然一道明显的红色印记,传来火辣的疼。   她的倔脾气上来,也顾不得饥饿,只是干坐着,什么也不碰。   这和嗟来之食有什么两样?!她即使在睿王府当下人,也可以得到自己该有的待遇,她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但韩王府处处严苛,让她碰壁又难堪,仿佛自己跟衣着华丽的乞丐一样毫无尊严。   她又不好离席走开,否则,惹怒了南烈羲,他又要生出什么坏主意,她可得不偿失。   所以到头来,她还是只能惩罚自己。   她紧紧咬着双唇,努力压制自己体内的虚弱和饥饿,当一个看客。   他就在她身旁咫尺距离,神态自然,他虽然一身武艺,在吃相上却是慢条斯理,优雅从容。琥珀自小看过府内的年轻汉子,吃起饭来都是狼吞虎咽,跟饿狼扑食一般,偏偏他细嚼慢咽,仿佛自小出自教养极好的家族。   教养好的人,能出口伤人,出手杀人么?!   “不吃了?”   南烈羲品着最后一碗汤,他虽然吃得优雅,却也食量不小,毕竟他是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又是身居要职,一身武功底子。   等待他吃饱喝足,才瞥向一旁的少女,黑眸闪烁幽亮的光,他开了口,却是嘲弄意味很浓。   她只是干坐着,双手交握着,也不知为何,居然跟自己生气较劲。   “我饱了。”她是气饱了,在这张饭桌上吃饭,还不如饿着肚子,她狠狠地在心里低咒一声,表面还是神色平静,只是有些淡淡地说了这三个字。   南烈羲的眼底,闪过一道精明,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更别说他哪里会没察觉,她至始至终没有吃过一口饭菜。   他放下手中银筷子,支起颀长身子,神色有些慵懒,语调稀疏平常的散漫:“管家,既然王妃吃饱了,那就把桌子撤了,对了——”   琥珀见他起身,也就随之站起来,虽然胃部有些绞痛,提醒她不该放着美食不用,但她还是拉不下这张脸,既然都忍到现在,何必功亏一篑?!   南烈羲顿了顿,薄唇边掀起一道笑容。“剩下来的菜,正好去给它们喂食。”   它们。   琥珀脑筋一转,蓦地脸色难看,胸口燃过一片炽热,他居然把她碰都没碰的菜给狗们吃?   她暗暗握紧双拳,站在原地,南烈羲却已经走了十来步,蓦地调转头来,冷眼瞧着她,无声冷笑。   “还不跟过来?”   琥珀重重咬了下唇,气得牙痒痒,却还是不得不加快步子,跟着他走近庭院。   他今夜并未去书房处理公事,而是难得懒散地躺在软榻上,长腿交叠在一起,就着烛光翻阅手中史册。   琥珀坐在桌旁,望着他一心在看书,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吞咽下去,借此缓解肚子内的饥饿。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喝了总管的汤药,肚里原本就有些闷闷的难过,现在又错过晚膳时辰,又饿又累,她简直乏的不想动弹。   她一点没想过要在南烈羲面前提起这个话题,既然南烈羲全部做好了打算,她也没必要多说什么。解除这种麻烦事,对哪一方,都好。   趁着南烈羲看书的功夫,琥珀轻轻趴在桌上,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默默望着远方一处,周遭万分安静,眼皮越来越重,她默默合上双目。   手中的茶杯,因为她困极了,而突然从手心里滑出来,只是却未曾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而是——被一只右掌接住。   那手掌,手心纹理清晰可见,五指指腹和掌内略微粗糙,带着习武之人的茧子,但还是隐约看得出来,来源于养尊处优的贵族。   南烈羲的目光,缓缓掠过她疲惫至极的小脸,她睡得很安宁,一缕黑发被压在鼻尖,随着轻轻的呼吸,缓缓吹动,可爱至极。   “醒来。”   他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动作利落干脆,不多久,他却将茶杯放置在桌上,手掌重重推醒了睡得稀里糊涂的琥珀。   他还没睡,她就敢先睡?真是不懂规矩呢。   南烈羲再心里冷笑一声,一推,她却还是没有彻底醒来,只是带着少女撒娇一般的梦呓,琥珀在半梦半醒之间,还当是身在宰相府闺房内,她又在春光明媚让人懒洋洋的午后贪睡,丽儿推着自己叫她醒来。   “再一会儿……丽儿,让我多睡一会儿……好困……”   她翻了个身,居然毫无自知的继续沉睡,面色苍白的她,却因为睡眠而褪去了方才的怒气冲冲,像是一朵害羞待放的小白花,平和的让人不忍打扰她的好眠。   南烈羲的手掌紧了紧,黑眸一沉,却是下一瞬,一把提起琥珀,就像是提起一只贪睡的小猫一般。   琥珀气恼极了,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半睁着眼眸,长睫毛煽动着,懒懒地说道。“爷爷来了么?”   视线之内的身影,却一分分清晰起来,不是丽儿,而是——他。   她的睡意,一刻之间,全部醒了。   “在府里什么都不做,光享福了,还能睡得这么死?”他的口吻是一如既往的凉薄,长指弹着她光洁的额头,眼底是淡淡轻蔑。   琥珀闷闷的,被从温暖的梦境中强迫醒来认清现实,反倒觉得苦涩。   她眼看着他解开宽袍子,知道他要准备安寝,便默默服侍他,也佯装自若陪伴在他身边。   夜色,很深了。   睡在南烈羲身边的琥珀,轻轻爬起身来,坐起身子,在黑暗中摸索下了床,摸着绣鞋穿好后,小心翼翼地走向门口。   “彭。”   双脚撞上了圆凳,好痛,琥珀微微弯下身子,猛地察觉到脖子上的声响异动,毅然以一手紧紧握住锁片,不让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跟做贼一般,轻手轻脚,她摸出了偌大的房间。   哎,肚子好饿。   走向不远处的厨房,这个时辰早就没有任何的厨娘在了,丫鬟们也都睡下了,琥珀自得其乐地在柜子里找了个甜饼,这一桌子菜肴还真是一点不剩,估计早就在不三不四的肚子里了。想到这里,她就有些咬牙切齿。   咬了一口,琥珀心里满足许多,想来不能再外面逗留太多时间,只能一边咬着甜饼,一边走向房间。   门,蓦地打开了。   琥珀一个激灵,手一抖,手里的半块甜饼,也掉落在地上。   “你去哪里了。”   冷魅的声音,传来,琥珀看着站在门内的俊美男子,一脸毫无表情,他只着白色长裤,小蜜色的坚实胸膛暴露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居然让他看来像是夜间出没的修罗一般。   琥珀困窘极了,视线落在门槛旁的甜饼,不知道要不要回答,如何回答。原来他的警觉,比她想象中还要深。   但此刻她做的,让她觉得丢脸,为什么要被他撞见这一面?   黑靴子,踩碎了那半块甜饼,他冷眼瞧着琥珀嘴角沾着的白芝麻,冷叱一声。“给你的时候你不要,现在又干出偷偷摸摸的事了?你还真厚颜呐——”   南烈羲清冷的嗓音,像是一面刀刃,狠狠刮过她的脸。   她紧紧抿着双唇,却是一个字也不争辩,他说的没错,没有人要为了面子抛弃美食盛宴,却为了一块甜饼。   他转身走进屋子,琥珀望着他俊挺的身影,眼眸之内渐渐变得死寂。   她渐渐认清楚,她要嫁的人,是可以给她美丽衣裳精致首饰荣华富贵的名分,却吝啬给她一点点,作为人的尊严。   “是啊,给我的时候我不要。你若不想我要,何必摆出一副高高在上赏赐的施舍模样?”   琥珀轻笑出声,站在寒风之中,轻声呢喃这一句。   黑暗之中的那个身影,微微顿了顿,他显然是听到了,缓缓的,转过身来看她。   “你给,就以为别人就要,你不给,就以为别人不想要,你永远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人看事。殊不知,你给的,别人也许根本不想要呢!你以为珍贵的,好的,对方就要感恩戴德,其实别人根本就不稀罕。”她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源源不断的勇气,她撇了撇嘴角,说的异常冷静。   整个一番话,实在太过嚣张,南烈羲拧着眉,俊颜上毫无笑容。“你睡糊涂了还是饿傻了?”   “是我的心里话。”琥珀禁闭着眼眸,面色青苍,与南烈羲生活在一起,仿佛连呼吸的瞬间,都是窒息。而这几天,她越来越迷茫,内心太过不安,却又无法宣泄。   她觉得,自己这么憋下去,迟早会得病。   南烈羲依旧无动于衷,铁青着俊颜,宛若千年不化的寒冰。“聪明的人,从来不会轻易说出心里的想法。”   “那样活着,不累吗?”她无奈苦笑,几个时辰前吞咽下去的苦药,现在隐约翻上心头,淡淡的苦涩,包围她。   出乎意料的,她今夜过分的诚实,没有遭来他的勃然大怒。   琥珀凝神望着他,他缓缓背转过身,黑暗覆于他的身影,仿佛他与生俱来就是这般幽深颜色。   “你跟他之间,有什么纠葛……”琥珀觉得苦恼又无助,突然开了口,喊住了他。   “他是谁?”他没有转身,仿佛有些疲惫,面目模糊。   琥珀突然哑然失笑,她安静地,缓缓地,移开视线,扶着门框,坐在门槛之上。   依靠在冰冷墙面,是谁在她的眼前,遮住了双眼,让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呢。   翌日。   “呀,王妃你看,那天桥上有卖糖人呢……”   今日趁着午后阳光正好,玉儿陪她出府走走,没想过这丫鬟,却是比主子还要兴奋雀跃呢。   琥珀突然有些艳羡,玉儿年纪虽然比自己大几岁,这天真的个性,倒是有几分自己的影子。   “你去买吧。”琥珀笑着支开玉儿,看着她远走,才默默掉头,望着始终保持几步距离的楚炎。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需要我离开一会儿吗?”   楚炎从人群之中,走近了琥珀,他望着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淡淡问了句。   “没关系。”琥珀摇头,笑容却有些力不从心。   “我还是走开吧。”楚炎淡淡睇着她,丢下这一句。他不希望她,走到哪里都被监视,至少他在的这段时间,他可以给她一些自由的机会。   琥珀就坐在街巷口的青石长凳上,望着周围人来人往,陌生的人她不认识,而他们也不认识她。   这种无所顾忌的感觉,多久没有尝到了…….   她默默抬起眼眸,才发觉,三步开外的距离,居然有个人站在那里,他一身皓白色翠纹长袍,黑发如墨,神采清扬。   轩辕睿走向那街边的少女,短暂的沉默过后,才低低说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跟我有何关系?睿王爷该告诉的,不是王妃么?我可只是一个外人。”琥珀别开视线,不去看他,有些嗤之以鼻。   “明日就去西关了。”轩辕睿的表情有些凝重,还有,一些更为复杂的情绪在其中。   见琥珀依旧是冷着俏丽容颜,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地寂寞:“邹国在西关闹事,看来是要打一场战了。”   他要去战场?!   某种说不出的感觉袭上心头,她胸口闷闷的、疼疼的。   。。。。。。。。。。。 061 韩王的阴霾   说不意外,是虚伪的。   琥珀蓦地眉头一蹙,原来这几日没怎么见过南烈羲,也是事出有因,西关想必前些日子出了乱局,此刻满朝都想着法子去平息。   南烈羲说的对,西关战乱不断,是个烫手山芋,周边列国对西关这个地方都是虎视眈眈,近百年来爆发的战乱不少于百次,可也就因为这个原因,能够镇住西关的领军人物,在朝中的地位自当非凡,往后在朝廷发言的时候,也是气势不一般。   轩辕睿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少了往日话语的尖酸刻薄,他只是平和地望着她,那种目光她觉得并不陌生,隐约把她拽下深沉回忆,几乎要让她溺毙其中。   他神色从容地坐在她的身边,琥珀不自觉往旁边挪动身子,他也只是回以一笑,不曾发怒。   两人之间,沉默了些许时间,琥珀读着那张英俊面孔,眼眸一闪,心里百转千回。迟疑了下,她才淡淡问了句,显得有些轻描淡写,并不在意。“你……有把握打赢凯旋么?”   她知道皇族的男子自小就学一些武艺强身,以求在突然的境况之下,求得自保,不过这战场,刀光剑影,九死一生,稍不留意便是人头落地,岂是说笑的?!   她之前,只知道轩辕睿曾经跟随过太上皇出征东南国,但那不过是振奋军心罢了,何时真枪实刀上过沙场斩杀过凶猛寇徒?   轩辕睿凝神一笑,那一瞬间,仿佛原本的他,又出现在琥珀的眼前,他温和,他沉着,他藏匿着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只有这样,才能从别人手中,夺回我的东西。”   权力吗?他说的,是他身为皇帝亲弟弟,也有的抱负,也有的野心么?他要在这个皇室中活的更好,就不能满足手无实权的生活是么?他要得到几分兵权,要在朝野之中,得到一派人脉,然后呢……   原来,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失望么?   琥珀觉得一言难尽,这样的轩辕睿,让自己讨厌吗?不,他现在说的,异常坚定,也足够让她信赖。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源自内心。   “你希望我打胜仗吗?”   他噙着一抹轻柔笑意,凝注着专注眼光,直直望入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他的眸光温暖柔软,仿佛一瞬间,化成了水。   她即使跟他有解不开的恩怨,她真的就希望他得到最惨烈的下场么?他的问题,让她一瞬好难回答,也很难找寻到真切笃定的答案。琥珀默默回望着他,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任何声响。   她的眉目之上,最终覆上些许惆怅,她不曾料到,明日他就要离开京城去往遥远西关,而后天,是她正式成为南烈羲的王妃的日子。   轩辕睿见她默然不语,不禁猝然凑近她的容颜,那一张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让她呼吸一窒。无底的黑眸,默默瞅着她,被他仔细端详过的清美小脸,像是煨了火又烫又热。   他却是笑着,给她第二个选择,“还是,想要我死在沙场上,永不回朝?”   “睿王爷,知不知道现在的你,有多么可笑?!”这样的残忍话语,蓦地刺伤了琥珀的心口,她眼神一闪,一把推开他试图靠近的胸膛,她冷着脸,转过身去不看他。   她给他的,不过是一个拒绝的背影,而对那个男人,巧笑倩兮,任由他拥抱,任由他亲吻,任由他……轩辕睿的黑眸,却是猝然冷下了温度。   她的高傲,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朵既清纯,又冷艳的花朵,若是大意采撷,势必会被她的尖刺,伤的双手流血。   “我不会无缘无故诅咒任何人不得好死,你的生死,并不掌握在我的意念之内,这可要看睿王爷行军打战的本事,军法谋略是否厉害了。”她的视线,落在前方,暗暗咬了咬唇,说的不带任何人情味。   “你已经成功了。”他却蓦地扳过了她的纤细肩膀,要她迎着他的深沉目光,不让她继续闪避他的视线。他的眼神诚挚又深邃,像是大海,他带着一种很难辨明的情愫,吐出这一句话。   他脉脉深情,就在那黑眸之内,缓缓淌过,琥珀读着他的眼神,却有淡淡的辛酸。他轻蹙着俊眉,春日阳光落在轩辕睿白皙的面容上,更让他看起来俊秀不凡,器宇轩昂。   “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你,你仿佛就在我的脑海,只要一闭眼,你就会跳出来,有时候对我笑,有时候恨恨地瞪着我,有时候看起来像是在微笑,我却看得出你的心里在哭,更多的时候,你就一个人坐在池边的巨石上,很安静,也孤单寂寥——”   这一席话,太过漫长,每一个字,都重重敲打着琥珀的内心,她不知这是否是甜言蜜语,但却又觉得异常真实可信。   “那很好呀,睿王爷肯定了我的魅力呢…….”她眼底的漠然一闪而过,却是绽放一个妩媚的娇笑,仰着精致小脸看他,说的几分得意,几分疏离。“短短一个月而已,我就已经让睿王爷,忘不了我,时时刻刻怀念我,这听上去,怎么都像是红颜祸水吧。”   “别说你的心,毫无所谓,你瞒不过我的,怎么可能是只有我有这种感觉?”他的脸色一沉,俊颜微愠,捉住琥珀的纤细手腕,说的认真:“这个游戏,是你计划的,难道任由你想要开始就开始,想要结束就结束?”   他还是以为这个是游戏。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美人计也好,苦肉计也罢,都是她玩弄世间男人的手段?   琥珀笑了笑,也不解释,也不辩解,却是试图从他的温热的手掌里抽出自己的手,他却不让,力道更紧。   “为什么不选择更好的生活?”他的眼底有一抹淡淡的哀痛,几乎刺伤了琥珀的眼眸,良久之后,他的唇边,才溢出这一句低低喟叹。   没有谁无缘无故去选择艰辛痛苦的日子,她实在是毫无办法,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她,就连轩辕睿,也做不到……琥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俊朗的男人,心里却是一阵紧缩,她也曾经在铜镜之前看着自己的影像微微失神,连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短短三个月,她居然瘦了那么多——她抛弃了养尊处优的习性,抛弃了天真单纯的个性,她改变了外表容貌,也换了一颗心。   她轻笑出声,面色青苍,却是笑的快要流出眼泪,泪光在眼瞳内闪耀迷离:“你也会心疼我么?看着我的堕落,想要挽救我么?”   她的笑,在轩辕睿看起来,却是一种绝妙的讽刺。他眸光一灭,沉住气,脸色有些难看:“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一切而已,我知道,我没有勉强你的权力。”   “你不是很爱很爱自己的妻子吗?你是朝内风评最好的睿王爷啊,怎么能对一个马上就要成为别人妻子的女子说这些话呢?”她笑的直不起腰来,粉色纱裙在风中飘扬,却无人知道,琥珀低垂的面孔上,满是矛盾清愁。   “因为怕——”轩辕睿看着琥珀的身影,顿了顿,清朗的嗓音,变得有些低哑,他牵扯着一道笑容,却是笑的阑珊。“这番话,往后没有机会说出来,虽然荒谬,虽然可笑,至少也要告诉你,这样我才能放心去西关,不用记挂这个可能会成为遗憾的秘密。”   琥珀猝然,红了眼眶,但她还是紧紧攥住裙裾,指甲深深陷入,不让她在轩辕睿面前,泄露一分真实的情绪。   她没有见过,轩辕睿朝自己这么笑过的表情,不只是淡淡的苦涩,还有惆怅,以及未知的情绪——他说完这一番话,似乎变得轻松许多,也不为自己为情不专找任何借口,更不费力指责她的轻佻,只是垂着眼眸,神色一柔。   那一瞬间,琥珀望着他的长睫毛,突然记起那个在睿王府的深夜,她好奇地观察他的容颜,一遍又一遍。   轩辕睿轻轻握住那柔荑小手,感觉温润、柔软,像是握着一件名贵的珍宝,只想倾心呵护。   无意间他这个表情,却让琥珀好心酸。   “我会回来的,不会死在西关。希望届时你再看到我,会对我笑。”她的右手被他握住,力道松了一分,掌心塞来一物,他浅浅笑着,那是一种自嘲,也是一种疲倦,将她五指弯弯包在手里。   他松手,头也不回离开。   她错愕地伫在原地,那一瞬间被抛下来的恐惧将她包围得快要喘不过气。   仿佛,她是目送着他去地府黄泉。   掌心里可以感觉到他交给她的东西是什么,可是她不敢去证实,握得好紧好紧,紧到掌心里的东西深深陷入肤肉间,带来刺痛。   她蓦地不敢去看轩辕睿离开的背影,他走的实在仓促,她生怕她看着看着,他就消失了。   她转身,双手交握着,特别是右手心,紧紧攥着那东西。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越过她的人,都变成了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直到周遭的喧闹繁杂又萦绕在她耳边,直到她仿佛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梦,而此刻,梦醒了。   她闭着眼眸,痛苦掠过她的眉眼,一幕幕翻过心头,她也隐约觉得有些疲惫。   轩辕哥哥,那四个字,却突然浮上心口,梗在喉咙。那几乎是她试图要忘记的字眼,再也不愿想起的称谓,亲切而又私密的……她在心里呼唤他的声音,为何又响起了?是因为她实在太过无奈,太过失落吗?   她几乎是不堪重负,蓦地掉转过头,拼命找寻那个人的身影。   她的视线好不容易捕捉到他,无奈他却已经走上不远处的天桥,千百人之中,变成毫不起眼的一点。   如果,这也是命中注定。   那个当下将她救出噩梦的俊朗男子,扶着瘫软的她坐了许久,送她到街巷,眼神清明,淡淡朝着她说一句。“快回家吧。”   她心里的那个轩辕哥哥,如今要赶去西关,沙场秋点兵,陷入厮杀恶战——   琥珀的心口蓦地一酸,仿佛有些话梗在喉咙,她多么想质问,到底他是一无所知,还是欺骗着她!如果他不要她,为何不对她吼一句,给我滚远点,你不配当我的妻子!为何要卷入这一场阴谋之中,她要怎么相信他一无所知?如果他要她,为何要兜兜转转,直到她要嫁给别人,才来说这些话!   但早已来不及了。   他为何那么对她,忽冷忽热,让她茫然又痛苦,怨怼又憎恶,都无法得知了。   她心目中那个温和善良的轩辕哥哥,或许一直没有回来过,不,或许他回来过,却又很早就离开,他们彼此,都迷失在回来的路上…….   她茫然若失地轻轻摊开自己的手掌,那光洁的白皙手心处,躺着一颗糖豆,几乎是被她的汗水浸湿了,桂花香气浓郁甜蜜,糖衣裹着的蚕豆,在阳光之下,闪耀着淡淡微光。   她笑,笑容却绽放没有多久,就在小脸上彻底崩落。   她无力地垂着螓首,身体内的力气,像是跟轩辕睿对谈的时候,用来维持冷心无情全部用光耗尽,如今她像是一片落叶,有些疲乏地重新坐回石凳之上。   她的头脑昏昏沉沉的,理不清所有思绪,只是徐徐望向方才轩辕睿坐在的位置上,神色莫辨的苍茫。   “你怎么在这里。”   冷冷淡淡的一句询问,伴随着一阵马蹄声,传入琥珀的耳边。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俊美男人,一身显赫银灰色常服,黑色束带竖起黑发,他只是无心一瞥,看着这坐在街巷旁的身影有些熟悉,才放慢马儿疾驰的速度,细细一看,没想过真的是她。   那个少女却还是低着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无精打采地垂着小脑袋,双手握拳摊放在膝盖上,一身粉色衣袍也无法掩盖她周身的沉重寂寥,落寞孤单。   她是不是假装没听到?!南烈羲板着脸,手中的马鞭朝着琥珀一指,低喝一声:“还不回去!”   琥珀抖了抖小身板,蓦地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抬起小脸,望向停在自己面前的这匹马儿。   黑马毛色顺滑幽亮,而坐在马背上的男子,衣袍闪着淡淡的银光,眉眼生的比女子还要出众,仿佛是从天上下来的一般的神祗。   她猝然站起身来,却有些战战兢兢,将双手紧握,藏在身后。她原本就纤细瘦弱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要将她吹倒。   南烈羲黑眸一沉,她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想的格外出神,又看她今日显得格外的脆弱,纵容脸色难看,却还是从马上跳下,走到她的面前。   “怎么就你一个人?丫鬟呢?”他很是不悦,扫视着她身边,居然空无一人,冷冷质问了一句。   “玉儿去给我买东西了…….”   琥珀话音未落,玉儿已然甜笑着小跑过来,她手里攥着两个五彩斑斓的糖人,一看到琥珀身边站着的男人,不禁面色一白。   “玉儿排了好长的对才买到了,那里好多孩子争着抢着,就耽误了时候…….”玉儿几乎手里的糖人都拿不住了,只因主子的脸色实在难看,她突然心跳加快,生怕惹怒了他,毕恭毕敬欠了个身。“王爷,奴婢有礼。”   “蠢东西——”   南烈羲的眼神锐利,咒骂一句,视线扫过玉儿手里的玩意儿,手掌一挥,竟生生打落了两串糖人,那突如其来的力道让玉儿一个脚步不稳,重重跌倒在地上。   “丫鬟都当不好,想要回乡下种田吗?”他冷着脸,将怒气全部发泄到玉儿身上,一句要挟,居然让玉儿不顾身在街巷,陶陶大哭起来。   “王爷,求你,往后奴婢不会这样了……..”   玉儿抱着南烈羲的双脚,哭得很严重,南烈羲冷冷一瞥,居然毫不回应,跨过地面上的糖人,一跃而起,稳坐在马背上。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琥珀,她神色淡然地侯在玉儿身边,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他眸子一冷,一把扬起手中的马鞭,马儿嘶鸣一声,疾驰而去。迅猛的一道冷风扬起地面风尘,马蹄几乎要踩践上琥珀和玉儿的身子一般肆无忌惮。   琥珀眼眸一闪,一把拉起跪着的玉儿,稳下心跳,才缓缓望向南烈羲离开的方向。   “王妃,我,我——”玉儿满面泪痕,话都说不完整了。   “起来吧。”琥珀低低叹气,玉儿这丫头对自己很是上心服侍,在南烈羲眼底自然是太没有心机城府,如今丫鬟居然私下离开主子那么久,他自然要勃然大怒了。   但,背后还有些什么原因,琥珀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这些日子,南烈羲整个人显得很阴沉,也不费心思调侃嘲讽她了。   轩辕睿上战场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既然他知道了,又在自己面前一个字也不透露,有何用心?想到此处,琥珀蓦地握了握拳头,手心的糖豆搁的她生疼。   “王妃,我可不想回老家,家里都靠我养活呢。”玉儿紧紧拉着琥珀的衣袖,面色死白,对方才的打击,显得一蹶不振。   琥珀还是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走回去,玉儿愣了愣,没想过王妃居然一个字也不提,却又实在找不到其余的法子,只能哭丧着脸跟着琥珀走回王府。   琥珀推开房间门,走入其中,南烈羲却太早地躺在床上休息,如今正是黄昏,还未用过晚膳,他也不是过早就寝的习惯,总让琥珀觉得哪里不对劲。   琥珀眼眸一沉,将双门轻轻掩上,默然不语地倒了一杯暖茶,安静地捧着,走到床旁。   “王爷,要喝点茶吗?”她低垂着眉目,柔声问了句。   “喝了茶,还睡得着么?”他挑眉,反问,多少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但已经比起往日的不屑冷漠,平淡了几许。   琥珀轻点螓首,将手中的茶杯捧着,坐在一旁的圆凳上,对于今日见过轩辕睿一事,她绝口不提。   “王爷,今日之事因我而起,玉儿只是为我去买东西耽误了时辰,错不在她。毕竟是主子的意思,她当下人的又怎么会拒绝我呢?”   琥珀沉默了许久,见南烈羲仿佛疲惫的闭上了黑眸,眉宇之间的褶皱,也随着身体的放松渐渐舒缓下去。   在这个空挡,她才提及这个话题,嗓音温柔,只因不想再读触怒他。   “自身难保还想要为别人求情,心肠还真软。”   一声冷淡的嘲讽,从平躺着的俊美男子口中溢出,他的话,无疑是让琥珀碰了个软钉子。   琥珀闻言,蹙着眉头,更是放软了身架子。“王爷有什么气,朝我发就可以了,何必对无辜的丫鬟生气?”他实在是不顾外人怎么看他,专制横行,单单在府外对柔弱的丫鬟勃然大怒更是动了手,还险些让身下的马儿踩上丫鬟的双脚,这看起来不是暴戾无情又是什么?   这一回,南烈羲索性是吝啬开口,说一个字,虽然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均匀,但琥珀总觉得他并没有睡着。   “既然王爷累了,那我也不多说了。”   她苦苦一笑,这句话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就当是无力的自嘲。   “外面,桃花开了没有?”   就在琥珀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南烈羲却突然丢下这一句话,让她有些诧异。   “还没有,今年三月天气还有些凉,估计还要半个月才会开花。”琥珀望向那庭院之内最东边一株桃树,树干上光秃秃的,可是一粒花子都没有,更别提开花了。   他闻言,眼眸都不曾睁开,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他身上的水银色长袍都不曾换下,可见是一回来就在床上休息,和衣而睡,实在不像往日的他。   出外打战的人,又不是他,南烈羲身上的疲惫,又是从何而来?琥珀疑惑,看着他的眼神,却又带着些许复杂。   原来,他也会累。   他纵然像是恶魔,却终究不是,他也不过是个平凡人。他需要操控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阴谋野心,计划谋略,国事争斗,他永远凉薄苛刻,冷漠无情,但他也还是会疲惫。   但也就是他,控制了自己的人生,琥珀抬了抬双手,嘴角的笑意,瞬间变冷。   琥珀转过身子,安静地打开门,走出去。   经过厨房的时候,她吩咐丫鬟替王爷准备饭菜,先在灶上热着,而她,神色自如,坐在厨房木桌旁,旁若无人将属于她的那一份,慢慢咀嚼,然后,吞咽下肚。   一旁的厨娘和丫头看着这样的小王妃,虽然有些诧异,也不敢多话。   琥珀喝着鲜美的热汤,她无需他施舍,自己也可以过得好,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她才洗净双手,目光扫过干等着的厨娘丫头。   “饭菜先热着,什么时候王爷醒了,你们再送来屋里。”   “王妃,其实……”   一旁的丫头,顿了顿,琥珀示意她说下去,她才缓缓开口。“恐怕王爷不会用晚膳了。”   琥珀蹙眉,安静地倾听着,厨娘用灰色的布巾子擦了擦,叹气道。“哎,王爷每年的这几天,心情都很差,我们可是摸到了门道…….”   “是啊,要是谁在这几天犯了错,王爷下的手可更重呢。”丫头低着头加了一句,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今天是农历二月十四了吧。”厨娘不经意说道。“这一天的膳食,就算做了,王爷也不怎么用的。”   丫头默默点头,琥珀眼眸一沉,抿着唇,什么话都不说。   背转过身的时候,嘴角却飞扬亲一个弧度,她自嘲地想到。   两天后就要成婚的两个人,还真的是各怀鬼胎,心情都不怎么好呢。   回到屋内的时候,屋子里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被熄灭,琥珀趁着月光,打量着床榻上的男子,他似乎已经睡得很沉了。   琥珀安静地从柜子里取出一张毯子,却是走向一旁软榻,蜷缩在那里休息。   少女在软榻上渐渐睡去,梦里看见轩辕睿站在一条迷茫大河的对岸,她在这边挥着双手,声嘶力竭的叫他,他没有回应。   这个梦,琥珀整整做了一夜,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梦境,直到她做地厌倦,才渐渐陷入一片黑暗。   “轩辕哥哥——”   那气若游丝的四个字,梦魇中的呐喊,随着琥珀不受控制的冷汗发出,最无奈无助也最无力的声音。   嗓音很低,也并未声嘶力竭,做梦的人毫无意识,偏偏在此刻安谧的深夜,显得字字清晰。   就在这时,床上的男子悠然转醒,那一双墨色的眼瞳,直直望着前方,一抹森然,转瞬即逝。   那其中的阴暗,连周遭圣洁皓白的月色,居然也无法驱散。   。。。。。。。。。 062 想都别想   夜里,天居然开始下雨,一大早,天气阴沉许多,滂沱大雨就下了整整一天,花园里积起好几处水洼。   琥珀站在窗前发呆,傻乎乎的模样也跟着大雨持续一天。   昨夜做了噩梦,让她醒来之后,觉得又累又困,只是一大清早,南烈羲早已离开房间,剩下她自个一人。   门口,传出轻盈的脚步声,有人蹑手蹑脚走进来,仿佛生怕吵着在窗口观景的少女。   琥珀的双手,情不自禁去触碰那长台上的迎春花,春天已经悄然到来,如今一场春雨下的淅淅沥沥,缠绵不绝,迎春花仿佛也完成了迎接春日的宿命,如今一朵朵金黄色饱满鲜明的花朵,紧紧贴在褐色枝干上,却是干瘪凋零模样。   她眼眸一沉,收回手了,明日就是婚期,这花朵居然看起来这么萧索可怜。   等了许久,琥珀依旧不改眺望远方的姿态,眉头轻轻蹙着,似乎有些心事。   玉儿的声音,从琥珀的背后传出,她忙着安慰琥珀,以为主子在担忧明日天气是否合适。“王妃别急,明天天气肯定会好的,不会再下雨,湿达达的让人讨厌。”   琥珀安静地转身,坐在圆凳上,显得心事重重。她昨夜为玉儿求情,却被南烈羲嘲讽一番,她原以为自己为玉儿所作的已经是极限,没想过,南烈羲居然没有让人把玉儿驱逐出去。   是忘了?还是正如厨娘所说,这几年昨天他原本情绪就低落,只能怪玉儿撞到了枪口上?他一旦过了低迷的时候,自然也就不记在心上了。   反正,怎么都不会是因为她的求情而把玉儿留下来的,她心里清楚,自己在南烈羲心目中,没有那么重要。   她想到此处,却是听到玉儿嫌风大,关窗的声音,她的眉头出现淡淡褶皱,清冷地吐出一句。“把窗户开开。”   “喔,王妃心闷呐……”玉儿嘟囔了一句,马上照做,任由清冷空气和绵绵不绝的雨声,萦绕在屋子周围。   琥珀轻轻趴在桌上,青丝披散在脑后,白纱紫裙,背影逆着光,显得有些落寞灰暗。跟玉儿说的一样,她的心里,的确是闷闷的。   不知道是前天喝过的汤药苦口,还是昨日遇到轩辕睿要去战场的关系,这几天,她都很难开心展露笑颜。   她该因为轩辕睿要去打战杀敌而开怀么?他是要去那个凶险的西关啊——这战场上刀剑无眼,谁能保证什么事都不出,安全回朝呢?他要想在朝廷上站稳脚跟,夺回几分势力,振奋士气,让人爱戴拥护,不出全力自然是不行的。   她跟轩辕之间的恩怨惆怅,让她很难看清自己此刻的心,是否轩辕睿当真死了,她就可以释怀一切?   不是。   她并没有恨他入骨,她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在他出事之后大笑出声,她办不到。   但其他呢……她利用轩辕睿刺激睿王妃,因为她看得出来,即便那个女子代替自己上位内心毒辣冷静,偏偏她对轩辕睿,是有情意的。琥珀即便年幼,却也依稀明白,上次的要挟,已然让那个女人开始恐慌嫉妒,虽然是报了一箭之仇,但——之后她要如何迷惑他?   她说服自己要冷漠无心,当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偏偏他说要去西关转身上天桥的那一幕,总是萦绕在她脑海,让她做了一夜的噩梦。   别人伤害她,她也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但这种生活只保护了自己,却不是她真心投入,真正享受,甚至,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如今,她在京城,他在西关,之间隔了三天三夜的遥远距离,千里迢迢,要再看到他,已然遥遥无期。这样的距离,仿佛他是白天,她就是黑夜,永远不可能相遇的两个世界。   黄昏之前,就有总管派了几个手脚利落的丫头来新房布置,琥珀索性找了个借口说要去长廊走走,留下玉儿替他们当帮手,她毫无留恋,没有出嫁前的少女兴奋忐忑的娇羞情绪。毕竟,这是第二次了。   她苦苦一笑,心底满是自嘲,安静地走出房间,穿过狭长的走廊,脚步停留在某一处。   望着眼前蒙蒙的雨帘,琥珀向前倾着身子,探出细嫩双手,雨丝穿透她的指缝,带来一丝丝的轻微凉意,仿佛也随之沁入血脉,那些凉意终于覆在她炽燃的心口,将那些矛盾又复杂的情绪,彻底熄灭。   白纱紫裙在风中微微飘扬,那拥有无邪纯真面目的少女,宛若画中仙一般,凉风吹拂着她宽大的袍子,翻卷起她白皙的双臂。   她冷冷观望着自己的双臂,因为离开了皮质护手,如今每一寸肌肤,都暴露在空气之中。她生怕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故意用护手遮掩自己的双臂,因此误了祛疤的最好时辰,如今双臂上的噬咬痕迹,虽然没有一开始那么清晰,却也是足够骇人。每回看到这手臂上的疤痕,都让她生厌恶心。   这世上听说有很多女子,因为自己的男人而失去了自我,即便遭遇背叛离弃,也可以宽容地看待一切——她无声冷笑,是她太顽劣不懂事吧,她怎么都不可能把南烈羲当成是自己的夫君,虽然她明日就要嫁给他,但她很肯定,她并不属于他!   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心,有自己的选择,她不要一生一世,被他控制的麻木不仁。   楚炎只是途经过这里,没想到也能遇到她,一身黑衣的他,终日有些冷酷的神色,变得缓和。   这两日王府各处都忙碌的装饰喜庆气氛,他上回回去天桥下,也不曾见过她,原来她已经回府了。当时的他,多少有些自责,也有些担心,他的初衷是让她多享受一些自由,那种属于山林间的美丽雀儿就要被猎人关入精致鸟笼之前的,可贵的自由。   螺髻用一枝凤钗绾着,白净颀长的脖子飘着几根没有梳拢进去的发丝,她望着眼前雨帘,身影纤细,姿容优雅,眼前少女的身上,居然衍生出一些属于成熟女子才有的魅力。   琥珀放松了身心,肩膀垮了下来,明日天气如何,有多少人来韩王府观礼,她根本就不在乎。就在她转身的时候,突然看到楚炎就站在岔路口,他似乎来的匆匆,伞也未撑,雨虽然下的不大,却也湿了他的黑发,黑衣。   黑发紧紧贴在他棱角分明的男子脸庞上,他高大俊秀的身子带着不卑不亢的独特气质,他虽然身为食客,却没有那种奴性,仿佛他才是天底下,最傲然最独来独往的一人,浪荡不羁。   她朝着他笑了笑,指指他,楚炎扬眉,低下头看自己,也不禁低笑出声。   黑衣因为雨水的关系,也紧紧贴着身为武者修长干净的线条上,他却没有半分狼狈,而是疾步走入有屋檐遮挡的走廊内,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琥珀从腰际掏出一块粉色的丝帕,递给楚炎,她笑的甜美,宛若邻家小妹。“别让雨水进眼睛了。”   她讨厌流泪的原因,也在于此,她觉得液体充斥在眼睛里的那一刻,什么都看不清楚,酸酸的,涩涩的,很不舒服。   楚炎的眼神一柔,笑着接过这一块帕子,他的反应自如大方,显得光明磊落,堂堂男儿,毫不遮掩的从容擦拭脸上的雨水。他只是擦拭右边脸颊,仿佛连自己,也习惯忽略了左半边脸,那黑发足够长,足够掩饰一半的残缺容颜。   他淡淡问了句,没有察觉琥珀的目光,尽数锁在他的脸上,“你怎么出屋了?”   “他们都打点好一切,我根本没什么要烦心的,明日也没多余的繁文缛节,我乐得其所——”琥珀说的轻描淡写,反正这一场婚礼,不过是做给皇帝和轩辕睿看的好戏而已,为了就是引蛇出洞,而轩辕睿提前赶赴战场,这出戏就只剩下皇帝一个观众了。   南烈羲跟自己,谁在意其中的礼仪细节,做的到不到位呢?   对嫁人的所有憧憬,早已被那一日的血腥画面,彻底踩碎了。   “你开心就好。”楚炎的神色莫辩,闷闷地说了句,黑眸闪烁着难解的光耀。   琥珀却在意他的左眼难不难过,瞧,方才一滴雨水,顺着黑色发丝,滑落左边面孔,他却纹丝不动,让她看的好着急。   楚炎的那句话她没有听进去,蓦地主动握住粉色丝帕,扬声道:“你低下头来。”   他跟南烈羲差不多高,害的她光是说话就要费劲仰头好久,她用娇软的嗓音命令他低下头,楚炎虽然有些狐疑,却还是照做。   琥珀神色从容地轻轻拨开他额头上的黑发,用柔软的帕子覆在楚炎的眉梢,扫过那飞扬英气的浓眉,那被刀剑砍断的眉梢,如今长出新眉毛,显得有些淡,接下来,帕子抹去他眼角的雨水,顺而擦拭完毕,她望着这原本生的很好看的眉目,却是被生生毁掉的凄惨,心里不由得一凉。   楚炎任由她平静地擦干他左脸的水痕,他的眼神蓦地变得复杂深沉,宛若一潭古井,看着很浅,实则深不可测。他突然不受控制地想到七年前,他也曾经生不如死过,因为这痛苦,不只是毁掉了他的容颜,更是——毁掉了他的自信和尊严。他变成一个衣衫褴褛的怪人,孩子们看到他就吓得大哭,女子见到他就把他当成是贼寇恶人,哪怕是老人遇到他,擦肩而过的关系,也会对他背后指指点点,说若不是做了恶事,怎么会遭到老天爷如此沉重的惩罚?说,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都是他,活该。   他拾起原本的尊严,足足花了两年时间,让自己生病的心,恢复正常。   没有人,用这么平和温暖的眼神好好看过他,即使有人能够维持镇定,也不过是因为他右边正常的脸。这世上真的很少有人,可以在这么近距离观望那残破的左边脸颊的时候,还噙着微笑,手里轻柔,没有感到任何胆怯,也没有流露半分厌恶。   他在琥珀的眼底,是一个正常人。   这,并不轻易做得到,她却做得很好。   没有流露他最厌恶的同情怜悯,她像是春日的暖风,拂过他的心头,让他也情不自禁跟随着她去看,去听,去沉思,去微笑。   “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拥有最善良的眼睛?”楚炎微微怔了怔,不自觉地问出心中的疑惑。   她偏着螓首,在诧异的那一刻,楚炎蓦地眼眸一闪,挺直了腰杆,从她手心里接过帕子,自己擦拭剩下的湿漉漉。   “如果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赞赏,我会高兴一整天吧。”琥珀淡淡舒出一口气,眼眸流转间,却逆转了原本的清澈颜色,变得幽沉冷漠。她唇边带笑,却是冷了许多,不复方才的可爱迷人。“不过,以后,你若夸我善良,我可是会生气呢。”   楚炎突然觉得,他看不透她的心,她不善良么?如今的一切,只是伪装而已?他默默凝神望着她的皓白身影,那宛若明月的清灵气质,却让人很难再移开视线。   “琥珀。”   她突然拧着眉头,猛地转过头来,神色凝重而黯然失色。“我该走了。”她最近,越来越听不到别人呼唤这个名字了,她的内心充满未知的恐惧,她觉得,仿佛有哪一天,就连她自己,也会忘记她原本是谁,只记得如今扮演的角色。   楚炎皱着眉头,有些担心不安,微微弯下腰,直直望入那一双眼眸之内,那深处,藏着一抹阴影,始终无法驱散。“你的心看起来很累。”   “我明天就要嫁人了,心又怎么会累?你看错了吧,楚炎大哥。”她挤出一抹笑容,摇摇头,回答的异常笃定。   “看错了?”楚炎只能目送着琥珀渐渐走向前,拐了个弯,最终消失不见,他喃喃自语,问的有些不确定。   他活下来的原因,只为了找到那个女孩。   不过如今,他更愿意守护着琥珀,他对她的允诺终生有用,永不逾期,无论哪一天,无论他是否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只需琥珀一句话,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万般困难,他也势必帮她完成心愿。   只为了——那一张微笑的明媚面容,只为了那一双清澈温暖眼眸,只为了那一颗无邪纯良心。   他在心里,暗暗下了誓言,拳头紧了紧。   夜色,更深了。   都快二更了,南烈羲还不曾回府,琥珀却是毫不关心未来夫君,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神色自若地替自己倒了一杯暖茶,一旁的玉儿都开始打瞌睡,额头撞到柱子才醒过来,没多久又重蹈覆辙,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最终实在看不过去,让玉儿先去睡。   而她喝着茶水,翻着书册,倒是精神奕奕,一个人自得其乐,轻松散漫。   她至少也要遵守为人妻子的规矩,虽然她并不认为夫为天的道理行得通,不过至少也要做好表面功夫,她既然也不困,自然也就守着门,等他回来。   反正南烈羲一天没回来,她准时吃饭休息,也是过得不差。   午后这一派人,将偌大的屋子,稍稍整理了一下,如今看上去,多少有些喜气,不过对于琥珀而言,更多的是刺眼。   这房内中央是华丽的大床,艳红色罗帐被银钩两边勾起,床上五彩锦缎的被衾叠得整整齐齐,一对鸳鸯枕,枕边还有一面小铜镜。   她又瞥了一眼,柜子上,铜镜上,门上窗棂上贴着的,无不是精美的双喜字,这种情景总是让她回想起宰相府的那天,让她恨不得把那些碍眼的喜字,都统统撕掉烧掉!   她让自己专心一点,书中的诗词隽永,她不该分心在这些杂事上,也不晓得为什么,以前总是不爱被师傅压着读书,总是偷偷跑出来,瞒着所有人去放风筝,捉鱼捉虾,如今却是对什么好玩的游戏都提不上劲,相反,看看书却是越来越喜欢。人,还真的是会一点一滴改变呢。   等等……师傅!   琥珀蓦地瞪大眼睛,这些突如其来卷入内心的思绪,蓦地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她虽然不被外人熟知,但宰相府却是为她单独请了个教书的师傅,他自然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他是个只懂诗书的书呆子,琥珀也常常笑话他是老古板,不过他为人正直,更何况教了自己五年时间,即便她调皮捣蛋,他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身负冤屈吧!   师傅叫什么名字她不太清楚,爷爷也总是喊他一声陈师傅,据说他家住在东山脚下,不过琥珀却常常上他京城的别院。   琥珀想到此刻,蓦地紧闭眼眸,内心的疯狂风浪,越来越高,几乎要将自己吞灭。她暗暗回想,上官府是无一生还,但陈师傅可是并未被牵连!   他可能,还活在世上。   那么,他还在京城别院吗?如果是,她还有机会找到他,这样的想法,无疑为琥珀一潭死水的生活,充入一抹希冀的光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琥珀蓦地合上了手中的书册,站起身来,眼看着南烈羲冷着俊颜走入屋内,琥珀朝着他浅浅福了个身。   他却什么也不说,越过琥珀的身子,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黑眸冷沉。   “王爷要沐浴吗?我马上去准备热水。”   她因为方才的念头,兴奋在体内横冲直撞,如今她面对南烈羲,也是顺从许多。   “免了。”   他冷漠回应,琥珀细细觑着他的容颜,蓦地觉得他的眉眼之上,有淡淡的凉薄。   “宽衣。”他惜字如金,语气一如既往的高傲,更像是命令。   她笑了笑,那笑意在南烈羲的眼底,却突地闪亮了一瞬间,那其中的是何等的情绪,他猝然有些看不透。   仿佛,她就要飞去那里,摆脱他的淡淡的愉悦,内心却藏匿着巨大的波涛的矛盾微笑。   她垂着长睫毛,白皙的脸庞恢复了些许少女自然的粉色血气,在烛光的照耀之下,居然漂亮的惊人。   她替他解开第一颗盘扣,因为靠近他的关系,她蓦地嗅到,一种细微的气味。   即便细微,作为女子,她还是很敏感。   是女香。   女子都爱在身体上涂抹花香,这一次,是淡淡的梅花香,不艳丽,不俗气,隐约浮动在空气之内,若有若无挑动人的心。   她眼波一闪,却是没有将情绪表露在脸上,褪下他的常服,神色平和。   “还不过来睡?”南烈羲俊眉一挑,有些不悦,她缓慢地将那一件常服折叠整齐,花费了太多的时间。   应该是去了烟雨楼吧。   琥珀猜测着,如今虞姬失去了地位,难保没有出现更加懂事明丽的女子,反正他的生活不羁惯了,要他不放纵,太难太难。   “好。”一个字,她比他还要珍惜开口的机会,与其针锋相对,矛盾冲突,她今夜只想平静度过,她有些累了,不想每一天,都踩在针尖上过活。   “总管来过了?”南烈羲睇着那彩色喜被和绣着鸳鸯的枕头,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漠然笑容,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这一回,她索性是一个字也不吭声了,只是安静地点头,算是回应。   “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冷哼一声,好像是嗤之以鼻的语气,又不止如此而已。那森然目光,却蓦地从刺绣上移开,幽幽地落到琥珀的脸上。   她蓦地眸光一灭,别开脸去,一想到南烈羲看她的眼神,她就浑身不舒服。   他长臂一伸,一把丢下那碍眼的鸳鸯双枕,双双落于地面,差点砸中了琥珀的脚尖。   她神色不变的淡漠,微微弯下腰去,拾起了那一对枕头,轻轻拍了拍,然后,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男人。   她的冷静从容,却更像是一种挑衅,在双方沉默的瞬间,挑起一抹不温不火的裂缝。   “王爷,明日婚礼,皇上会来吧。”她最终开口,只是提出的话题,却让南烈羲眼眸一沉,他冷眼瞧她,两个人之间,多了一片空白的距离。   “说不定,他早已认出你,你要想活命的话,别给我惹麻烦。”   南烈羲是生冷的警告,不让她暗自行动,她微微点头,却是依然下了决定。等婚期结束,她就要去找师傅,这世上最后能够证明她身份之人。   他望着她靠近床畔的身影,眼眸一沉,她谈及明日婚礼的炽热,更像是为了报复等待许久的机会而亢奋。而不是因为,那是她嫁人而欢喜愉悦,她的仇恨,藏匿在最深处,不知在何时,早已超越了,她的快乐。   她坐在一旁,却又止不住陷入沉思,长发被人松动了发钗,瞬间滚落肩头。她回头一看,骇然察觉他慢慢翻转手腕,将她的发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手腕上,不容拒绝地将她拉进怀里。   她没有反抗,内心却总是厌恶,他的胸膛有别的女人的香气,他不知跟另外的女人缠绵悱恻多久,居然还用这一双手,拥抱她,触碰她。   这,就是她要嫁的人。   她的眉头紧紧锁着轻愁,她的眼神死寂地落在远方某一处,她面无表情,在他的怀抱之内不显得痛苦,却也不显得欣喜,她宛若失去了自己的灵魂,他无论做什么,她都一动不动,任由他索取。   她的心,似乎早就跟随着某个人的离开,也去了那个遥远千里之外的地方。   她原本的情绪呢?尖锐的,直接的,单纯的,那些情感呢?痛苦的时候也可以嚎嚎大哭,开心的时候也可以开怀大笑,烦闷的时候也可以冷漠如冰,但没有。   他看着她,竟然觉得陌生。   即便午夜梦回,她被噩梦折磨的翻来覆去冷汗淋漓,也不过叫着另外一个名字。   黑眸一沉,双臂钳制着胸怀内柔若无骨的少女,南烈羲蓦地按住她的螓首,封住她冰冷的唇。   琥珀瞪大眼睛,感觉到他的舌撬开她的唇,霸道地滑入她口中,纠缠着她的丁香小舌,勾缠着她给予回应。   她的脸色素白,眼眸里透着一抹冷光,却蓦地推开他,漠然站起身来。   “我很累了,王爷。”   并非他无止境地索取,她就要无止境地奉献,她也有拒绝的权力。   “王爷总不希望明天的新娘子,累倒在众人面前,让你面子上挂不住吧。”背过身去,琥珀习惯性地将手背,擦拭掉嘴角属于他的气息,也抹去那温热体温,肌肤相碰的暧昧味道。   猫儿再温顺,若主人踩了猫儿的尾巴,也会被反咬一口。   碰了别的女人,还想要回家继续温存?他到底把她当什么?她即便身子不干净,也不容许被弄得更脏。那是,她最后的底线。   想都,别想。   。。。。。 063 新婚之夜   床榻上的男子,俊美面容覆上冷漠神色,高傲地睥睨一切。   她的反应,太过决裂了。   她佯装神色自若,却是瞒不过他,她此刻心事重重的秘密。   少女的甜蜜,他今夜不过浅尝辄止,无法深入探索,无疑是一种折磨,仿佛含着蜜糖,却还来不及吞没那层糖衣,被突然制止的,虚无和不满,充斥在体内。   那一夜,虽然即将挑动韩王的不悦,但最终他不曾发怒,同床共枕,却是同床异梦。   她安静地闭上眼眸,双手覆在平坦小腹之上,这一夜睡得虽然不太安稳,却也终究无事告终。   远方的鸡鸣声,一声声传来,最终天际浮上了鱼肚白,天,亮了。   清晨,门外便传来丫鬟的声音,他依旧无事一般去往早朝,仿佛今日跟平常的日子,没有任何不同。   韩王的宴席,安排在晚上,只需叫新娘子出来给大家见一面,就算完事了,一切细节,都不必要,也显得累赘。   但琥珀却没有轻易逃开礼节的束缚,清晨总管就安排了三个丫鬟替她准备,玉儿也是忙东忙西,伺候她沐浴更衣,穿上嫁衣,对镜画眉,胭脂在琥珀的白皙面庞上,显得愈发娇艳亮丽。   这新娘子的妆容,她是第二次看到,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散发几分女子美丽。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抿红纸的时候,她是笑着的,但如今呢——她望着铜镜中的少女,那少女也望着她,她的眼神之内,居然连半点波澜也没有,那唇角,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一个牵强的弧度,竟也没有。   新娘子是禁食的,她一天之内只是喝了点水,玉儿想要偷偷塞一个糕点给琥珀垫肚子也被另外一个丫鬟出声制止,说这样不懂规矩。   琥珀淡淡一笑,拉过玉儿,笑着说没关系,她若是连这点饥饿也忍耐不了,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了。   她要忍耐的东西,不只是饥饿,还有卑微,没有自由,甚至,血海深仇。   睿王府。   “管家!等等。”   睿王妃由红袖扶着,在花园的凉亭内坐着,刚坐下,便看到管家带着几个人,扛着一尊物什,小心翼翼却又脚步仓促走向前方,她挑起细眉,心里狐疑,便让红袖出去拦着,她来问个究竟。   “啊,王妃在这里。”管家喝令一旁的人径自离开,自己留下,对睿王妃笑脸相迎。   “他们是要去哪里?”睿王妃脸色沉着,徐徐问了句。   即使她不甘不愿,轩辕睿也离开了两日了,约莫明早就能抵达西关了,她也不知到底要多久之后才能见到他,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还是半年——这战争若是拉的过长,他们之间的感情,能经得起挑战么?   虽然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她身为妇道人家也不能对国事朝政多言半个字,不过他们才新婚,皇上怎么忍心拆散正是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这满朝文武,指派谁去不好?即便轩辕睿是受了皇命,也可以另派一个武将出征,何必要自己的亲弟弟去战场跟骁勇善战的敌人厮杀拼命?   这般想着,她的面色愈发冷漠,见总管陪笑着说道。“今日是韩王的大好日子,满朝文武都送去贺礼。”   “所以,这个是送去韩王府的贺礼是么?”睿王妃扶着桌面起身,走到管家面前,淡淡望着那抬着四角红木架子的下人,那红布蒙着,让她无法看清贺礼的真实面目。   “正是,虽然两个王府平素往来不多,不过人人都送,睿王府落单的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总管说的含蓄,其实自有深意。   这满朝多得是朝官假借送礼之名,实则是与韩王交好,暗自表明自己是站在韩王党派这一边。   送礼不过是个过场,若是不送,更像是跟韩王交恶,痕迹太过明显了。这官场,更是战场,因为不见硝烟,更是险恶。   一派清流,可以独善其身,却也不能一点不参透其中的人情世故。   “总管还真的是会做人呢。”睿王妃挽起红唇,笑了笑,不冷不淡的说了句,却是敷衍的意味十足。   “这是我该做的。”总管说的恭恭敬敬:“况且,王爷临行前特意吩咐的,我不过是例行办事罢了。”   “王爷走之前跟你说的?”睿王妃皱起眉头,总管无意间抖出的事实,却跟她的想象,有了出入。   虽然是件小事,毕竟轩辕睿也极少跟自己提及朝廷的事情,但她越想,越是觉得心里发毛。   是因为整件事,牵扯到了那个少女的关系么?她不禁掐了掐指甲,有些难耐的忐忑不安起来。   总管有些意料不到的诧异,问了句:“是,王妃不知么?”   睿王妃愣住了,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是因为这贺礼也是有关官场,所以他不曾跟自己提起,还是——他为了那个女人而送的礼物?!   “给我站住!”睿王妃扬手,急匆匆走向那几个下人的方向,他们听到女主人发话了,自然就停下脚步来。   她脚步更快了,脸上血色全无,赶到他们的面前,喘着气一把把红布掀开,那礼物的真面目,却让她蓦地呼吸一滞。   “王妃,王爷说过要尽早送去。”总管急忙跑了过来,看到王妃的脸色已然有些难看,连忙丢出这一句话,免得事情生变。   一怔,脸上浮起了嫉妒之色,她背过身去,冷冷淡淡地放行。“你们走吧。”   她蓦地冷笑着,离开花园,脚步之快,连红袖都险些跟不上。轩辕睿出手大方,不过,这到底是看在韩王的面子上,还是,为了讨好那个女子?   为何主人还不动手?她早就禀明一切,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何时才能铲除,让她过安枕无忧的日子?   暮色将至,今日的天气,始终是阴阴沉沉的,不见太阳,不过总算结束了第一场春雨。   韩王府的正门大开,前面停着十几个轻轿,周遭有轿夫等待着,不少官员走下轿子,见了熟人,风声笑语,俨然参加一场盛宴。   王府门楣之上,左右各悬挂一个红色金字灯笼,在微风中轻轻飘扬,不算奢侈的华丽,仿佛对今日的喜事,不过一笔带过的轻描淡写。   大厅内,布置了七八桌宴席,二十个丫鬟井然有序地扑桌端菜,仆人架上来一坛坛陈年美酒,一个个笑容满面,氛围渐渐暖热起来。   “王妃,时辰差不多了,玉儿帮你把凤冠带上吧。”房间之内,玉儿噙着笑容,见琥珀点头同意,便将全金凤冠,置于琥珀螓首,金色流苏垂下,挡住少女娇美容颜,金光闪耀之间,发出轻轻的碰撞声,隐约可见那不凡无双的无邪美貌。   “王妃,你可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新娘子。”   玉儿拍着双手,孩子气地夸赞。   琥珀的眉头微微蹙着,从清晨起来就觉得腹内隐隐作痛,如今更是严重,沉重的凤冠几乎要压断了她纤细的脖子,加上脖子上的富贵锁也不轻,她越来越觉得累,好想懒懒躺着睡一觉。   不过,现在好戏才开始,帷幕才拉开,她如何过早退场?   她望着铜镜中的女子,又微微失了神。里面的少女肌肤胜雪,柳眉如画,眼眸如波,双腮粉红,唇儿鲜红欲滴,眉间更是点上红色莲花的花田,显得妩媚动人,风情无限。   红色的嫁衣,一层层,套在她纤细的身上,珍珠和金线刺绣,彩色流苏融合一体,美丽盛装,让人惊艳。   这种红,原本不是她喜爱的颜色,这一刻,却也让她看到了另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她应该活的像是一簇火焰,炽燃,勇敢,若是无法报仇的话,那么就,燃烧自己,也求可以一起毁掉别人…….   “王妃,我们该出去了。”   玉儿在一旁悄声提醒,匆匆忙忙地帮琥珀盖上红帕,扶着她盈盈走出房间,走向大堂。   眼前蒙着一片红色,琥珀只能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玉儿将自己牵引向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她走近的时候,隐约听得到别人的窃窃私语。   直到,她看到一双黑色金线靴子,才默默停下脚步,却听着玉儿在耳语:“王妃,再走近两步……”   她紧紧抿着唇,眼眸一沉,再向前跨了两小步,下一刻,便是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这些礼节她都是陌生的,虽然不是第一次出嫁,她跟轩辕睿却没有真正拜堂成亲,所以此刻琥珀的心情,是难以说明的复杂纠结。   南家的长辈似乎并未到来,她也不曾听过有人谈论南烈羲的双亲,只知道南家跟皇室是远亲关系,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虽然南烈羲年轻有为,二十岁就被封王,这是近百年来少有的例子,足够为南家光耀明媚,不过南家这个宗室家族,却总是显得神秘而忌讳,鲜少有人真的知道个中真相。   应该是双亲都不在了吧,琥珀望着那面前的椅子,虽然看不到全貌,但显然并未有人坐着等待他们行礼孝敬。   “夫妻对拜……”   话音未落,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有个人影横冲直撞,被门仆拦着还是大喊大叫,惊动一旁的侍卫,几个人把那人团团围住,显得事态有些严重。   “有人闯入了,还不赶出去!什么人都能放进来么!”齐柬训练有素,不必等南烈羲发号施令,已然疾步走了出去,大声喝道。   “烈儿啊……我是娘啊…….为娘的来看你来了,你都不见我一面么?烈儿……”   那声音,声嘶力竭的呼喊,尖刺又断续,像是坚韧的箭头,划过地面的破裂难听。但琥珀还是隐约听清楚,那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见齐柬派更多人来赶她,那人影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反复奔走,那一声声烈儿,更是听的人毛骨悚然。   烈儿。   这个世上,绝对没有人敢这么呼唤南烈羲吧。   他的娘亲?她是从未听说过韩王的娘亲还活在世上,如果真的,为何他不请她来参加他们之间的婚礼?   不,他们不过是逢场作戏,即便双亲在世,他也不会把小事化大,毕竟他们的婚事可没有那么简单。   拜堂的程序,显然被这个无端闯入的妇人,打乱。庭院内的哭喊声,却随着被侍卫架着离开的妇人,愈演愈烈,惹来不少人仰着脖子观望,在内心暗暗揣摩,这人到底是跟韩王何等的关系,为何在韩王的喜宴上大闹生事。   眼前的黑靴蓦地走动,仿佛是他愤怒至极,拂袖而去,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离开身边,琥珀似乎也觉得事态严重,蓦地一手扯下头上红帕,撩开眼前的金色流苏,急着跟上他的脚步。   她这才看清楚今日的南烈羲,他并未如世间的新郎官一样一身喜色的红衣,却是身着玄色常服,银线纹理,显得一派大气,身份显赫高贵。他此刻冷眼瞧着庭院内的闹场,黑眸冷漠如冰,只是嘴角却毫无往常的戏谑笑意。   他此刻的眼神,复杂的让琥珀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更多的宴客,比起看着闹场妇人的胡闹,此刻更发觉了琥珀的存在,不少人惊叹这年幼的韩王妃居然姿容如此不凡,像是一颗明珠般熠熠生辉。   突然有人低呼一声,像是她触犯了什么大忌。“王妃你怎么能把喜帕掀开来——”   玉儿几乎是哭丧着脸跑过来,送上喜帕,琥珀却迟迟不动,望着被侍卫带走的那个妇人,夜色深沉的关系,她只约莫看得到妇人一身灰衣,头发散乱,也不知是原来便如此,还是因为极力挣扎,才如此狼狈。   “烈儿!娘只是想念你才来见见你!今日不是你的大喜之日吗?娘也是为你高兴…….”那妇人的呼喊,越来越远,最终她无法抵抗,被生生驱逐出去。   大门,蓦地关上,坚若磐石。   外面,还传来一阵阵狠狠的叩门声,将门环拍的巨响,光是听声音,就不难猜到对方到底用了多少力气,双手,又有多么疼了。   那个妇人却还是不死心。   “王爷,您看怎么办?”齐柬面无表情,走到门旁的南烈羲身边,问了句。   “没力气了,自然会走。”他冷冷丢下一句,紧绷着俊颜,眼眸一沉,猝然转身。   这才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女是琥珀,他板着脸,一把拉过她,拖住她往大厅内走。玉儿恭恭敬敬的献上了喜帕子,他狠狠瞥了她一眼,玉儿几乎不堪重负,就要跪倒在地。   所有的客人,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因有人来打乱了这局,韩王脸色难看,谁还敢火上加油,自找死路?!   他紧紧抿着寡情的薄唇,将帕子抽过来,不由分说盖上琥珀的凤冠,覆住她原本的面容。大手扼住她的胳膊,他拉过她的身子,一个眼神望向一旁的齐柬,齐柬点头,继续喊道。   “夫妻对拜。”   琥珀蓦地察觉到什么,身子一抖,始终不肯低头行礼,南烈羲眼眸一暗再暗,手掌生生按下她的螓首,相向拜了一次。   她还想说什么,还想挣扎开去,但南烈羲冷着脸,已然一把扛起她,穿过内室,走向自己的房间。   “礼毕,送入洞房!”齐柬摸了摸额头的汗水,赶紧补上这一句,他也是看的有些浑浑噩噩,更别提厅内的众多客人了。   拜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小王妃似乎突然改了主意一般?他靠得最近,自然比其他客人,要看的清楚。   齐柬摸了摸脸,无声叹息,这个主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专制,难道嫌有关自己的风言风语还不够多么?今日的喜事风波,明日说不定又有多少人要议论纷纷呢。   南烈羲扛着娇弱的少女,一路上她始终不停挣扎,她不满他将她当成是麻袋一般扛在肩膀上的狼狈难看,小拳头重重落在他的后背,没挣脱几次,红帕就落在地面。那一段长廊要穿过花园,时不时走过几个下人婢女,他们几乎看的瞠目结舌。   这样的景象已然让她抬不起脸面,琥珀胸口的怒火炽燃,她气得低咒,雨点一般的拳头,继续击打在他坚硬如铁的背脊上。   “混蛋,放我下来!快放开我!”   他却没有半点反应,仿佛,他是察觉不到皮肉之苦的行尸走肉。   她的小腹,传来一阵阵绞痛,让她更加无力反击,手脚像是被灌入铁铅,沉重的难以提起,更别说继续抡拳头了。冷汗,从肌肤之内渗出,一颗颗,挂在琥珀光洁的额头之上,她紧紧咬住贝齿,死也不发出一声痛。   混蛋?南烈羲俊颜一沉,更是加快了脚步的速度,他走到庭院屋子前,一脚踹开大门,将肩膀上不安分的少女重重丢在床上,那粗鲁的对待,仿佛她不是人,而是一种货物。   “你要给我闹什么笑话!”他的心情已然坠入万丈深渊,宛若勃然大怒的野兽,低喝一声,面色铁青。   他已经把所有的礼节,都统统砍去,只剩下拜堂这一个,偏偏到了最后关头,她居然还给他闹事,不愿低头跟自己对拜,若不是他压制着他,他南烈羲便是明天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大笑话!   他,绝不容许。   所以他一等拜堂结束,就把她带走,决不让任何人察觉两人之间的异样。   琥珀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脸上的脂粉衬得雪白的肌肤分外凄美绝丽,她仰着小脸,逼迫的视线紧紧锁住这个男人,眼底一热,扬声喊道。   “你骗我!你说过皇帝会来的!”她若没有抬起喜帕,匆匆一瞥,又怎么会知道,这最重要的那人,却单单缺席了呢?!她的心里,满是怨怼的火花,怎么受得了!   南烈羲的黑眸一闪,没有讶异的神情,却是淡淡地回应,仿佛他已然知晓。“皇后生病,皇帝无暇分身。”   琥珀蓦地愣住了,突然笑出声来,那笑,却是绝望的崩溃。“你早就知道了,他根本不会来。”或许是两三天前,南烈羲就从朝内得知这个消息,把她当做是傻瓜,耍的团团转!   “他来不来,你这么在意?”南烈羲一挥玄色衣袍,依旧用睥睨天下的无畏眼神,瞧着她,说的漫不经心。   “是!我只要想到是他杀光了所有人,我就恨,恨得快要疯了!你要我等他露出蛛丝马迹,却看着我错失每一个机会,我要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琥珀被逼得退无可退,咆哮着,嗓音颤抖而低哑,带出满满当当低落失望的情绪,像是偌大的一张网,将她绑缚地逃不开。   琥珀的话语,无非再一次提醒南烈羲,她答应成亲,装扮成如今娇媚如花的新娘子,并非她乐意,而是为了复仇的必经之路。   他的眼底,闪过一道讳莫如深的情绪,他的心里在想什么,秘而不宣。他抿着唇,冷漠扫过一眼,碎玉红木圆桌上摆着的几盘通俗点心菜肴,还有那摆放的酒壶酒杯。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早就知道他不会来是不是!”她红了眼眶,扶着帐幔站起身,那象征早生贵子的干盘点心出现在自己的眼底,惹来一阵心酸寂寥。   “他不来,你难道就要抗旨不尊?”一道冷沉如冰的目光,猝然扫过琥珀的脸,让她的心不寒而栗。   她累极了,突然说不出任何话来。忍耐的过程太过辛苦,她几乎就要放手,但如今冷静下来,她却又挣脱不开命运的安排。   “新婚夫妻所作的事,我们也不该漏过任何一个。”   他的这一句话,打破了两人之间对峙的沉默安静氛围,在疲惫不堪的琥珀听来,有些突兀的尖锐。   她缓缓抬起眼眸,沉重的凤冠就要压断她的头颈,她仿佛一瞬间,看不清南烈羲说话的表情。   “喝酒。”   他擎着两杯酒走近她,眼神是一派沉寂,一身森冷气息,高大的身躯带来无限的凝重压迫,宛若妖魔附身。   琥珀朝他摇头,双手紧握成拳,不准备接过这杯不属于她的合卺酒,她经历过上回的教训,发誓这辈子滴酒不沾,毕竟神志不清,更容易任人宰割,毫无反抗之力。   南烈羲却出乎她的意料,不容她拒绝,强行将银色冰冷酒杯塞进她掌间,坚实的手臂挽住她的手,身躯靠近,脸颊几乎快要贴上她的,缓慢饮尽杯中物。   这是…….交杯酒么?!   她从未跟任何人学习过这其中的礼仪规矩,也没有跟轩辕睿喝过这么一杯酒。   她看着,只觉得新鲜,却又只想冷眼旁观。   而她迟迟未喝下交杯酒的行径,被他视为对抗,他取过那杯酒,仰首灌下,一饮而尽,在她漠然的眼神注视之下,他颀长的身子,蓦地欺身上前——   他在做什么?!琥珀猝然睁开了严密,他用自己的唇紧贴唇,哺渡那口醇香酒液,逼她半点不剩地品尝殆尽。   琥珀的腮帮子微微鼓起,她不愿咽下那酒水,再度忍受心悸的疼痛,她怕疼,这种滋味也不愿再品尝。   他看着表情痛苦的少女,手掌探索者她柔嫩白皙的夫颊,不曾发怒,是危险的平静温和。“你若敢吐出来,我便将这一壶灌下你的嘴。”   琥珀望了望那桌角的酒壶,南烈羲不带任何感情的威胁,让她不得不皱着眉头,将那酒咽下喉咙。   苦……是为了寓意夫妻之间,本该同甘共苦,这酒液的味道,才这么苦涩的么?琥珀眉间的褶皱,迟迟没有舒展开来,眉间的红莲花,也微微瑟缩,让人看起来,有一种我见犹怜的姿容。   “这口酒,喝了你便是我南烈羲的妻子。”他温热的手掌,轻轻贴在她的肩膀,她戴着金色凤冠,银色锁片,红衣妖娆妩媚,妆容精致,让她看起来,更是一个女子,而绝非没有长大的丫头。   她几乎是,他见过最标致的新娘。当然,因为年少的关系,她多少有些瘦小,却不影响她天生丽质的美。   “什么时候我厌倦了,腻烦了,不要你了,你才不是。”他牵扯着薄唇,挽起嘴角笑了笑,那笑容有些邪魅,有些霸道,还有一些迷人的致命。   他噙着冷漠笑容,近乎蛮横地扳倒她,与她一同深陷绮罗红帐里,她非但没有惊呼,反倒逸出银铃轻笑,她的笑,藏着无奈,也更是自嘲。   那娇小身躯瘫软在他身下,凤冠摇摇欲坠,最终滚落地上,墨亮长发漫开一片,黑发光泽的炫影满满当当充斥在南烈羲炽燃的眼底。   那口酒,点燃了南烈羲原本就不曾消失的情欲火焰,饥渴之兽,为禁欲所做的努力,因而化为乌有。   他原本就不爱压抑对女人的需求和欲望,也看得再平常不过,他可以不必付出任何情感,去经历那些死去活来的爱情,但他却需要女人的陪伴。女人,在他眼底,就只是女人而已。   不需要责任,不需要情绪,反正他自有办法,满足那些女人,她们想要的,无非就是钱财荣华,这些对于他而言,是最简单,也最不需要烦恼的付出。   但她不一样。   她什么都不要,偏偏只要复仇,她有时候像极了自己,冷漠,尖锐,就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刀,因为恨意而更加凌厉。   就当是,一场梦而已,苦酒带来的麻木,迅速在她体内翻卷,她眼眸默默合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觉得又累又饿,方才在拜堂的时候,她几乎就有些脚软,如今又是眼前一花,她躺在柔软娇艳的丝被上,许久之后才昏沉地张开眼睛,对上的就是南烈羲那炽热的目光。   看着握住自己手的手掌,琥珀难受地蠕动着娇躯,只可惜她腹内空空,手里都使不出多少力气。他的双手掌心肌肤传来的烫人的温度,让她想将手给抽回来,岂料琥珀的动作虽快,南烈羲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果断凌烈。   在她尚来不及反应之时,他一把抓起了她的柳腰,将她抱于怀中。   这经历过几次的接触与浓厚的男性气息,让她明显的感受到可能会发生的危险。她慌乱地扭动身体,想摆脱住他的束缚。她觉得自己的理智,因为那一口苦酒入腹,马上就要消失不见,接下来他会对自己做什么,她不难想象。   但身形娇小的她怎能抵抗一个成年的男子?她的挣扎,对他来说只像是磨蹭。尽管隔着衣物,透过衣物传来的触感,仍让南烈羲明显得感受到她曼妙的身段,那柔软圆润的触感让他陡然一震,他的黑眸之内,火焰愈发盛大强烈,像是扫过的地方,即将变成一堆灰烬。   琥珀的心口,一阵阵紧缩着,她的小腹的疼痛,一阵阵卷来,还是让她紧紧皱着眉头。   她的这个表情,更让南烈羲顿感不悦,他一把拉开她的腰带,手掌掀开那层层叠叠繁琐的嫁衣,如今两人已经是夫妻名分,他要如何对待她,都是再自然不过的。   她又何必装出这副好不情愿的表情?现在还坚持拒绝他的索欢,不是太迟了些?!   “放开我……痛……”琥珀的小脸皱巴巴的,音如蚊蚋地轻吐,他过大的力道让她痛苦的低吟,在他的怀里不断扭动着,脸上的表情难受极了。   痛?他还不曾霸占她,她又找什么借口?他知道她不能碰酒,已经大发慈悲让她只饮掉一小杯,她还要怎么得寸进尺?想到此处,南烈羲冷着俊颜,口出威胁。“你再这么动下去,难保我不会马上要了你。”   。。。。。。 064 韩王的放手   想要她的疼痛折磨着他,平日的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占有身下的女子,他并不讨厌她过分年轻的身子,即便她不曾拥有挑逗男子任何狐媚的动作,她还是甜美诱人的。   南烈羲却蓦地停下了手,看着她眉间的红莲,她今日美丽的浓重,胭脂水粉让她看起来更加娇艳,但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他竟会忍耐住濒临爆发边缘的欲望。   他黑眸一沉,他看惯了少女不施胭脂水粉的青春无邪面目,突然觉得如今的她,太过美丽……不用一年时间,她自然会生的娉婷多姿,惊艳动人。   “我……来了葵水。”她睁着琥珀色的眼眸,眸子内闪烁着一层层的波光,她说的只是事实,却看起来实在太过楚楚可怜。   她不曾求情,因为求情,也于事无补,胸口的嫁衣敞开着,让她觉得有些冷。   她默默将眼眸闭上,只是长睫毛上,却猝然闪耀着柔和的微光,她忍住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卑微地流泪,泪珠即便逼出了眼眶,也倔强地不淌下。   南烈羲,猝然停了下来,他冷眼瞧着她的痛苦,却清楚自己不是因为女子若来了葵水男子不宜合欢的房事禁忌,而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她的泪珠,令他手足无措。必须用尽最大力量阻止自己扭曲变脸,他的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如同他此时的凌乱吐息。   他的手掌不再在她柔软的肌肤上游离,而是一手将丝被覆在她的身上,然后,漠然从床上下来。   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   她隐约,听到南烈羲摔门出去的声响,睁开双眼的那一瞬,水雾还隔着她的眼帘,让她无法看清楚此刻的真实。   他,居然放过她了。他的手下留情,真是难得。   她没说谎,今日清晨就觉得身子不适,揣摩着便是每一个月都不好过的原因,不过她却又些许庆幸。   她知道大户人家,对这些细节都有禁忌规矩,更别提家大业大的韩王府了。女子若是来了葵水,男人若是与之同房,是要觉得晦气的。   所以,这痛苦不是假装,但至少躲过新婚之夜,她觉得值得。   还有一个庆幸,那便是——上苍不曾断了她最后的生路,她至少还没有走进死胡同,亲手埋葬自己余下的人生。   她蓦地想起那一碗药的滋味,苦,今夜的交杯酒,也苦,这些苦从嘴里,一直泛到心头。   知道南烈羲的脾气,想必既然摔门出去,就不太会回来了,她淡淡一笑,却是将双手轻轻覆在小腹之上,闷闷的疼,让她无暇顾及他到底是去了哪里。   反正,她没有空暇满足他,他外面多得是女人,左拥右抱,也不足怪也。   这般想着,琥珀渐渐放松了身子,无奈腹内卷痛还来扰乱自己的身子,她闭着眼睡了好久,窝在床角,长长黑发包覆娇小无比的她,垂落颊畔和肩颈,她微张的唇瓣吁出浅白色雾气,双手叠抱,膝儿弯曲,自己缩成一小团,像猫。   疼痛,渐渐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淡变浅,她依稀幽幽醒来,半睡半醒的眼眸睁着,屋内依旧是空无一人。   这一回,她算是彻底安心了。   前半夜睡得安稳,偏偏后半夜疼痛猝然惊醒了她,她蓦地半坐起身,她咬住呻*吟,又蜷起自己,靠坐墙边,倦意和睡意同时袭来,她手脚不由自主的发出颤抖。   好冷。   四肢仿佛快要冻僵……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缓缓远扬飘去——   那疼,不是来自小腹,却是来自心口。   那种,即将要失去什么的,剧烈的,却又好似隐隐作痛的迷茫。   深沉的夜色之中,穿过一个挺拔的身影,南烈羲离开庭院,大厅内的宴席早就散了,大家看到韩王扛走了新娘子,自然也就把这场戏看完了,大家说说笑笑,纷纷干了几杯酒,也就起身告辞了。   如今只剩下十来个下人,撤掉桌子和饭菜,依旧忙忙碌碌。齐柬和管家在旁边发号施令,忙的不可开交,倒是齐柬眼观四方,一眼就看到南烈羲站在不远处,马上跟了上去。   “爷,今夜可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陪着笑,好奇地问了句,不过,南烈羲却是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其中的眼神无非是要他闭嘴,齐柬的手抖了抖,自然不敢继续刨根问底。   齐柬比韩王年长几岁,原本是最可靠的心腹,从不多嘴,仿佛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他多喝了几杯,也显得话多。但南烈羲公私分明,不曾指责他,毕竟这几年的主仆情分,他是念得。   南烈羲的目光,落在黑夜树梢背后的月盘之上,嘴角划过一抹寂寥的弧度,低声说了句。“她身子不适,索性让她先睡。”   “爷对小王妃还真是体贴……”齐柬的笑意更深了,恭敬站在南烈羲的背后,读着主子说话的语气,却是有了自己的见解。   南烈羲也不免沉声笑着,他转过俊颜,挑眉看人,那种神情多少显得有些骄傲轻慢,但即便有些不赞同,他也没有流露出半分的不屑一顾。“你懂体贴的意思吗,齐柬?”   齐柬笑意不改,黝黑的脸上,多了些许轻松。   “你跟了我好几年,早该知道拍马屁臭恭维这招,对我没用。”南烈羲背过身去,夜风吹拂着他的玄色华袍,他说的不冷不热,嘴角勾起的淡笑,让他看来俊秀又邪魅。   齐柬顺着南烈羲的目光,望着前方夜色迷茫,压低声音说道。“齐柬当然明白,不过这是说的真心话,我在爷身边也数年了,但从未见过爷留下哪一个女人过夜。”他一度以为,自己跟随的主子,根本就不会娶任何女人。   南烈羲声名狼藉,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他原本就生着一张过分俊美的男子容颜,加上个性古怪,阴晴不定,又不墨守成规,早就被外界形容成潇洒风流成性的浪荡公子哥。他十六岁就碰女人,但齐柬心里清楚,南烈羲看似浪荡,偏又很有自己的原则。这七年内,他约莫有过五六个女人,有妖娆的,有清丽的,有妩媚的,有短暂一个月的,也有比较得宠持续约莫一两年的,偏偏没有一个,他留下对方过夜过。   无论身体多么契合,无论那一场欢爱多么淋漓尽致,缠绵悱恻,落下帷幕之后,他都是过分冷漠地抽离,然后,让女人离开。   无论那一夜是炎炎夏日,还是萧索冬日,无论天亮了,还是天黑着,从无例外。   但现在,臭名昭著的韩王,居然成了亲,娶了个灵动漂亮的小王妃,她有特例可以与他同床共枕不必面临深夜被驱逐出去的命运,而且韩王居然还愿意让身子不舒服的小王妃先睡独自离开新房…….   或许这不算体贴温柔,但在齐柬的眼睛看出去,已然是跨越了鸿沟的巨大改变。   南烈羲沉默了许久,那目光的方向一直落在那月盘之上,仿佛陷入沉思,夜色的浓重和寒意,覆于他周身,让他此刻的情绪,看不出来是喜是怒。   他突然想起什么,脚步一转,走向前方。齐柬蓦地跟了上去,追问了句。   “爷,你要出府?”   “一个人走走,你不必跟过来。”南烈羲袍袖一挥,回绝的果断笃定。   他走出王府正门,站在高高台阶上,望着那门前空旷,眼眸深沉肃杀,没有些许起伏波澜。   他正要转身,蓦地听到些许异样的声响,他眼神一拧,大步走向前去。对方仿佛也听到他的脚步,觉得后怕,躲躲藏藏在石狮子背后,始终不肯现身。   他有些不耐烦,低喝一声。“出来。”   持续了些许时间,那人才缓缓的,挪动着脚步,扶着石狮子的边缘,出现在南烈羲的眼前。   是方才那个妇人。   她一身灰白色的衣裳,看起来是丝绸的料子,称不上是上等,仿佛因为经历了不短的岁月,变得有些破败,看不出原本面目。如今靠近了细细观看,原来袖口和领口,也残留着隐约可见的绣花。妇人的头发有几缕已然从发髻之内散乱开来,她察觉的到南烈羲的冷漠目光瞥过她的身影,蓦地觉得难堪一般,用手拢了拢乱发,才朝着他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这妇人约莫四十岁,五官却是生的清秀温婉,皮肤过分的苍白,眼神有些游离,仿佛有些病态。不过若是倒回二十年前,也不难看出来是个美人,要是再整理一下衣裳妆容,那就更是清丽之姿了。   “烈儿,娘知道只要我等在这里,你一定会出来的…….”   说话的时候,她的眼底闪耀着一抹炽热的光耀,对比南烈羲的冷漠孤傲,她却显得平易近人的温柔。方才嘶吼的有些低哑的嗓音,也因为如今放柔的关系,听来没有那么刺耳。   “现在看到我了,你可以回去了。”他只用“你”这个平淡的字眼称呼她,态度依旧疏离,似乎她是陌生人,从他的话语之内听不出一分对她的尊敬。   妇人却似乎半点不在乎南烈羲的冷淡,依旧噙着温暖笑容,伸出手去,握住南烈羲的手,说的热络,一个人说的过分投入。“娘不会让你费心的,娘知道你现在很忙,所以就在外面等着,不让你为难。不过烈儿还是担心娘吧,毕竟这么冷的天,我要是就睡在路边,风湿病又犯了的话,你也要不忍心的呢。”   “不忍心?”南烈羲从她的手掌中抽出自己的双手,冷哼一声,对于那三个字,有些嗤之以鼻。“我没有。”   妇人有些失望,手边传来一阵寒意,她为了不那么凄惨,只能双手交握着,低头都不敢看这个俊美无双的年轻男子。   他仿佛嫌说的话还不够伤人,墨色的眼瞳内散发出逼人的冷光,尖锐的几乎可以刺伤对方的眼睛,让人不敢逼视。“你是睡在路边,还是倒在王府门口,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妇人愣了愣,她忍着春夜的凉意在外面守了整整一个时辰,却等到了这样的讽刺。   她有些不甘心,猝然眼神一转,扬声喊道:“烈儿,你明明心里关心为娘……如果不是担心我,你怎么会出来?”   毕竟,现在的时辰,已经够晚了。放眼望去,街巷内空空荡荡的,毫无一人。   南烈羲紧绷着下颚,凉薄的唇抿着,分明的棱角因为染着皓白月光,而显得有些冷,那种冷意,似乎是不只是在外表,仿佛他的体内,也是同样的温度,没有任何的暖意。   妇人见他不答话,眼底涌上些许希冀,她不依不饶地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空等。“你的心里还是有娘的,是不是?”   “够了,你走吧。”南烈羲却蓦地转身,俊挺的身影,在地面上拖长了一道影子。   妇人蓦地跟上几步,扯住南烈羲的衣袖,即便有些心寒,却还是笑言相对。“烈儿,就算你怎么恨娘也没关系,但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你怎么也不派人跟娘说一声?”   “不说,你不是也闯进来闹事了?”这样的反反复复,他真的是受够了!南烈羲的俊颜上蓦地满是不悦,拧着眉头,冷眼看她,仿佛那种寒意,要沁入对方的血肉骨髓,让人为之一振。   妇人微微怔了怔,南烈羲质问的语气,让她有些不好受,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松手,低声道,语气阑珊。“你应该让娘见一眼新娘子啊,她进了南家门,毕竟也该喊我一声娘的。”   他闻到此处,依旧无动于衷,嘴角突然扬起的弧度,仿佛有些嘲弄。   “我刚刚等在这里,听好多人议论纷纷,说你娶了个标致的姑娘呢,她是什么来历,是哪家的小姐呀?跟娘说说看,快。”妇人见他又默然不语,不得不话锋一转,想要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她谈及新娘子的时候,眼底放着光,显得对这件事,过分的好奇和在意。   南烈羲冷漠地扒下她的手,缓缓摇摇头,唇边溢出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重重敲打着妇人的心。“没这个必要。”   一阵沉默,夹在两人中间,周遭只剩下一阵阵呼啸而过的风声,让这段时间,更显得漫长的难熬。   妇人的脸色一白,瘦弱的身子抖了抖,却还是牵强撑着,眼底夹杂着柔和的光辉,挽唇一笑。亲眼看到南烈羲的态度冷淡,她却还是继续说下去,不肯让沉默,拉远彼此的距离。“现在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屋里啊,你出来见娘没关系么?新婚之夜丈夫不在屋里,新娘子会不会百无聊赖?你还是早些进去陪陪她吧,烈儿……这样就好了,如今我有了儿媳妇,两年之内就能给我抱孙子了,真好真好……”   妇人一个人,喋喋不休,说的这一番话,实在太长。南烈羲的俊颜上,已然尽是不耐的神色,她的热情在他的眼底,却是让他有一股无名之火。他蓦地冷笑一声,语气尖酸凉薄。“别自作多情了。”   “烈儿,你怎么能这么说!”妇人再也维持不了一个笑容了,她的眼底闪烁着微光,泪水无声滑落,见南烈羲扭头就要走,她猛地朝着那个身影,又呼喊了一遍。   “烈儿!”这两个字,喊得声嘶力竭,几乎要花掉她瘦弱身子内所有的力气一样,目的,却似乎只要他回头看她一眼。   “你要现在走,还是留在这里,随你。”南烈羲只是微微转过脸庞,没有转身,脚步停顿了一刻,丢下这句话,将他的不在乎和忽略,表达的淋漓尽致。   也,更显得残忍,不近人情。   妇人蓦地僵住了,泪珠一串串滑落,滴在灰白色的衣裳上,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最终颤抖着干涩的唇,眼睁睁看着南烈羲走入门内。   朱漆大门瞬间被关上,只剩下她一人,孤零零站在门外。   她依靠着石狮子,背脊冰冷,默默,缓缓地滑下身子,瘫软在地,满目哀痛,仿佛最后属于她的什么,她也抓不住,早已失去。   天亮了,琥珀幽幽转醒,桌上的蜡烛不知在何时,已经熄灭,只剩下烛台上的烛泪,隐约鲜红欲滴。   圆桌上的几盘点心,象征早生贵子,也是丝毫未动,几个菜肴已经冷却,凝着淡淡的冷意。   睡了一夜,总算舒坦一些,琥珀懒懒地支起身子,却突然听到谁推门而入。她身子一惊,蓦地望向那门旁。   南烈羲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不曾说话,径自取出朝服换上,琥珀也咬着唇,暗暗移开视线。   他利落地系着黑色腰带,一身墨蓝色朝服,衬托出他如今的气势雄厚。他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猝然回过头来,眯起邪魅眼眸,观望着床榻上的少女。   明艳的丝被滑落在她的腰际,她身上的红色嫁衣微微敞开着,露出其中的白色里衣,粉色兜儿隐约可见,长发如丝,披散在脑后,脸上的胭脂水粉未曾卸下,更让她看起来有些慵懒媚人,像是一只妩媚的妖精一般。   即便穿着层层叠叠厚重繁琐的衣裳,未曾袒露些许白嫩如雪的肌肤,也不曾对人搔首弄姿,她只是低垂着眼眸,甚至称不上媚眼如波,不过是斜着娇小身子睡眼惺忪坐在那儿,她却单独生出一种独特的风姿。   “王爷要去早朝了?”她的声音很浅很淡,更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她的情绪很平静,不曾针锋相对。   他淡淡睇着她,闷哼一声,算是敷衍的回应。   琥珀微微嚅动着娇艳的唇儿,却是不敢看他,也不再说话。她很想知道,到底皇帝的心里,在做什么算计。他当真容得下她活着么?容得下,她一个遗孤,跟着心机深沉的韩王身边么?那无疑是,养着一颗不知何时会爆发的地雷啊。   “朝中传来声音,据说昨夜,邹国跟我方,正式交战。”南烈羲对着铜镜,整了整胸口的褶皱,天还未亮就有八百里加急赶送书信到皇宫,他也是提前赶去,商量这件事。   南烈羲的这一句话,石破天惊,宛若晴天霹雳。   什么?昨夜第一回交战了?   结果如何?谁赢谁输?   琥珀蓦地想起,那后半夜,她猝然痛得醒来,出了一身冷汗的情节,那种感觉闷在胸口,许久都散不开,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一样。   南烈羲冷眼看着她顿时血色全无的仓惶模样,目光如炬,岂会不知道她到底瞬间想到了谁,只是他闷着俊颜,也没有点破。   她愣在原地,稍稍清醒,已然看到南烈羲拂袖而去,唯独她的心跳,还跳的好快好快…….   “我会回来的,不会死在西关。希望届时你再看到我,会对我笑。”   他那日握住她的手,握的好紧好紧,在她手心塞了一颗糖豆,为了证明她说过的话,也曾经在他心内留下过痕迹么?还是袒露他的心情,他想要看到她过糖豆一般甜蜜快乐的生活?   她呆呆坐在床头许久时间,喜怒不变,双手紧紧攥着那丝被,手心出了汗水,几乎要将丝被染上几分湿意。 065 拌嘴   两国交战,大赢王朝险胜邹国,暂时保住了西关。   当朝皇帝的亲胞弟睿王爷带兵打仗,士气大增,一举歼敌三千人。   三天之后,琥珀听到的,便是这个喜讯。毕竟南烈羲从朝内回来,是一个字也没对自己说,这几天都是早出晚归,她几乎跟他碰不到面,也就少了许多交谈。   总算拉着个管事,她不留痕迹地随口问了句,却是得到了这个答案。她不敢置信地问了三次,才确定轩辕睿是得胜的一方,打发了管事的,独独留下自己一个人。   她默默回过头,坐在庭院的长廊石凳上,半响才轻轻叹气。   打了胜仗,就很快要凯旋而归了吧。   她牵强地扯出一道笑痕,这么想着,仿佛心头巨石也终于落地,若是轩辕睿当真跟她的血海深仇有关,她也不可能是非不分,不过还未揭开真相之前,她没有恨他到要他死在异乡这么决裂无情。   南烈羲在庭院门口止步,他才从朝中回来,看到的便是她,她同庭院中央所有的景致一同汇入他的视线,偏偏她又最显眼,想要忽略都不得。   她轻松地闭上眼眸,依靠在柱子上,今日的天气实在是好,温暖明媚,偶尔有一阵清风拂过,这样的午后,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想法。   年幼的时候,总是想方设法逃学,不念书,贪玩嬉耍,浪费了多么宝贵的时间,而现在的她,像是一个陀螺一般一直旋转,旋转,身心都疲惫极了却又不敢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就要长久倒下了。   这般闭着眼眸,感受温煦春风,才更相信冬天的冰冷已经结束。她原本极爱冬季,小孩子般的天性总是爱雪,但这一回,她真的是觉得后怕了。   四个月。   她不知道京城的冬季,能够这么冰冷,让人寒心,漫长的仿佛永远不会结束,遥遥无期的恐怖。   虽然沐浴着暖暖阳光,但她却清楚,春意可以温暖她微凉的手脚,却无法暖化她的冰封的心,也无法柔化她酸涩的眼眸。   圆滑的柱子抵着柔嫩的脖颈,白银所制的锁圈却搁的微微的疼,琥珀只是小憩了些许时间,就不自觉地换了个姿势,却也索性放了心,将双腿翘起,交叠在狭长的石凳上。   这个角落鲜少有人来,也免得管家絮絮叨叨责令她不懂规矩。原来即便当了王妃,还是有不少人可以管她,这个王妃的位置实在形同虚设。   挪动着酸疼的背脊,她慢慢滑下身子,朝着左边移动一寸,再一寸…….宛若刚刚出生不久的毛毛虫,姿势笨拙又慵懒。   南烈羲眼眸一沉,脚下生风,眼底几乎要冒出火来!她到底在干什么?!   潜藏的危险,在半梦半醒的少女身上,突然爆发。她累的点着螓首,意识渐渐游走,贪睡的想要伸直手脚,放放心心大胆睡,没曾想,身子一斜,早已滑出狭小的石凳半个身子,正当她有种倾斜倒下的感觉,悠然睁开双眼,眼底闪过一道恐慌,眼看着自己就从长廊掉下,要狠狠摔入花圃!   突如其来的凶险,吓的琥珀低呼一声,看来这回是逃不过了!   不过……她紧紧锁着柳眉,却是等待了些许时间,自己还不曾摔落地面,而是——她的腰背,却是压在柔软的东西上。   而且,那东西还有温度!   琥珀猝然睁开眼眸,眼前的俊颜不带任何表情,居然是南烈羲!琥珀蓦地咽了咽那口水,方才的慌乱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他出手接住了自己,才让她幸免于难。   不过……她隐约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跟南烈羲的距离太近,身子几乎紧紧贴着他伟岸坚实的胸膛,而他的手掌,一只搁在她的后背,一只却搁在她的娇臀上!这样的暧昧亲昵,让她有些抬不起头来,也不敢看他的表情。   南烈羲却似乎没有心情嘲弄她,冷着脸将她的身子放正,眼看着她双脚落地,琥珀眼眸一闪,有些心虚,低下头去整理自己的衣裳。   “王爷,多谢了。”听到他的脚步声,她警觉地抬起眼眸,眼看着他掉头就要走,似乎不想跟自己说话,她却不想让自己欠他人情,便跟上两步,柔声说了句。   南烈羲的脚步,猝然停下来,他不带任何征兆回过头去,琥珀后知后觉,身子几乎要撞上他俊长的身体。   他又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看她,不是往日的冷酷无情,也不是戏谑散漫,他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的冷淡,那目光像是刀面缓缓滑过她的身子,让她有些难耐,也有些胆颤。   他,突然朝着她走向前去,他们之间原本就只有两步的距离,他长腿一迈,就像是围墙一般堵在她的面前,突如其来的紧张窒息感觉,又紧紧包围着琥珀。她的双手一抖,不进反退,只有拉开一段距离,她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谢。   她对自己说过这个字吗?   南烈羲拧着俊眉,淡淡打量着她眼底的戒备,不禁陷入遥远的回忆之内。她谢自己什么?谢他出手相助,免得她娇弱的身子摔下地面,又要好好养伤?   他长臂一伸,轻轻挑起她的尖下巴,动作虽然轻佻,表情却是带着几分凝重。“你不是恨本王吗?”   琥珀眼眸一闪,眼底的颜色,渐渐变深了。她没有迎上他的眼神,默然不语的表情,却让南烈羲的表情,更加难看。   因为,她的眼神,已然默认,不需要更多的话语。   她若说不恨,也显得矫情吧。琥珀这般想着,内心的起伏,却更好地掩藏起来,如今她要依赖韩王的时间很长,她没必要总是跟他对峙,即便她跟他的恩怨也不少,但轻重缓急,她还是要分清楚的。   他暗暗弯下腰,手掌覆在她纤细的肩头,黑眸冷沉,深不可测,不疾不徐地问了句:“对恨的人,也可以说感谢,是真心话吗?”   琥珀笑而不语,她是分的很清楚的女子,就事论事,没必要总是表现出冷漠清高的样子。至少,她上官琥珀,比南烈羲要有礼貌。   她并没有急着回答他的疑问,却是话锋一转,眼底浮现些许淡淡微笑,挽唇说道。“王爷真是个奇怪的人。”   “奇怪?”他冷哼一声,黑眸之内闪过的颜色,显出不屑一顾的天性凉薄。   琥珀眼眸一闪,眼底闪动着女子的慧黠和灵动,那一双琥珀色大眼,却是生出更多漂亮的光辉。她的笑意,在小脸上更浓了,抬着螓首,仰着观望这个俊美如斯的男子。“你可以按住我的手,不顾当时的我神志不清,虚弱无力,任由我痛哭哀嚎也要亲手惩罚我。如今我明明摔倒的样子有多可笑,你即便看到也可以袖手旁观,无动于衷,为何要出手接住我呢?”   “本王怕你摔下——”他的俊颜,突然逼近她的小脸,将明媚阳光都挡住,在琥珀的眼底,仿佛顿时天暗了些。他扬起性感又无情的薄唇,笑意带着些许魅惑,又有些许戏谑的散漫调侃,不过嗓音却依旧低沉,像是一坛陈年美酒。他顿了顿,吊足了胃口,才揭开谜底。“毁掉我好几株天价牡丹。”   琥珀闻言,顿时小脸上血色全无,猝然掉转过头去。果不其然,那花圃中央,栽种了好些牡丹花,她若是摔下来,不只是自己摔得严重,这些牡丹想必也要被自己砸的稀巴烂。不过,即便如此,她没想过,自己居然还不如几朵牡丹花,他何必总是强调自己的卑微低贱?!   她的一丝丝窘迫,即便压抑着,南烈羲目光如炬,还是一眼看出来。   她有些不堪重负,再度退后两步,点头,宛若喃喃自语:“是啊,王爷怎么会这么好心呢?这可不像你。”   “本王对你太好了吧。你提醒了我,以后有人有床不睡,不如每天在石凳上过夜,也省的麻烦。”南烈羲微微眯起眼眸,像是将她眼底的困窘收入眼底,还留着力气跟她周旋说笑,不过却是字字伤人。   她不怒不闹,他不过是调笑讽刺,她说不顺耳,却也见怪不怪了。她原本就不沉迷男子的甜言蜜语,而南烈羲却是个天生不会甜言蜜语的无心男子,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不是沾了蜂蜜,却是抹了毒淬。   她等待了许久,才盈盈走上前去,挤出一抹淡淡微笑,压低声音问了句:“王爷,今日我可以出去一趟么?”   “去哪。”   他丢下两个字,继续往前走,琥珀有些不安,他长腿走的太快,她只能在身后跟着,眼看着他走入房间,她稍稍踟蹰之后,还是硬着头皮紧跟其后。   “我只是想随便走走。”她有些尴尬,若是她太过紧张,自然会让南烈羲怀疑她的动机,她只能噙着笑容,缓缓开口,说的力不从心。   他袍袖一挥,坐了下来,说的话更是冷淡,俊眉一挑,他瞥了她一眼:“韩王府还不够大?你想随便走走,把韩王府绕一圈就好。”在他看来,似乎她要出去的理由,就是无事生非,无理取闹和百无聊赖。   “王爷,我半个时辰就回来不行吗?”她垂下眼眸,不禁有些失望,他的话语已然表明他的立场他的拒绝。不过她也觉得异样,以前南烈羲从不阻拦她出府,毕竟他料定了这世上,他是最好的主顾,能收容她,也能保护她的安全,更能帮助她调查真相。   她即便不甘不愿,却还能指望别的什么人呢?所以他更加笃定,她就像是清晨飞出去的麻雀,到了一定的时间,总会回巢的。   “你要买什么,让丫鬟出去。”   闻到此处,她的眉头,蹙的更紧了。她想要出去见陈师傅,前两天身体实在不适,自顾不暇,今日总算恢复了点力气,南烈羲却又提前回来了。   她的计划,实在是不太顺遂。   她的不安南烈羲看在眼底,见她说不出话,更是毁掉她的念头。他的黑眸深沉,脸色的变化,显得微妙。“没有一定要出去不可的理由,就在府里好好呆着。”   她可不能,让南烈羲知晓,她暗自在打着这个主意。   “不用了……”她轻轻溢出这三个字,只能作罢,心里却在暗暗祈祷,但愿明日再找个时机出去,也是一样。   她默默走到桌前,替他倒茶,南烈羲望着她的双手,她总是习惯带着皮质护手,掩盖那密密麻麻的细小疤痕。她的右手腕擎着有几分重量的茶壶,还是没稳定的力道,微微发抖,显得过分羸弱。   她的右手,这辈子比左手失了三分力气,也是他造成的,她就算多想报仇,也绝非练武的苗子。   “你跟楚炎什么关系?”   琥珀蓦地身子一僵,茶水斜了几分,溢出茶杯,流淌在桌面上,她有些手忙脚乱,放下茶壶,拿起手边丝帕擦拭那茶水。一看那茶水淌下,落于南烈羲的朝服上面,在他的腿间留下几滴水渍。   知道南烈羲极爱干净,自己惊慌之下失了分寸,他待会儿又要冷眼嘲讽。琥珀不假思索,半跪着将丝帕擦拭着他腿上的水迹,急急忙忙想要收拾残局。   南烈羲望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少女,她向前倾斜着身子,将螓首低的很低,双手忙不迭在他的身上擦拭,她太过青涩,又太莽撞,那小手带着柔软丝帕,不经意拂过他的腿间——他的俊脸铁青,几乎要勃然大怒,这丫头居然不懂她若有若无的触碰,已经算是挑动男子的动作。   她还是那么天真,以为男人跟女人一样?!   男人是野兽,不是吗?   他蓦地拉开她的手,直直站起身来,径自脱下朝服,往桌上一扔,命令道。“拿去洗。”   琥珀隐约觉得南烈羲似乎在生气,但似乎又不止如此,他的情绪复杂的无法辨明,就像是海水,深沉的不可丈量。她愣了愣,直直望入那一双幽深的眼眸之内,仿佛体内的心神,也要瞬间被吸入。   她紧紧咬着唇,暗暗捏紧那块帕子,抱着朝服就要走出门去,却被南烈羲喊住,停在半路。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漠然,似乎还在压抑怒气,紧绷着下颚,他的俊颜覆上一层寒冰。“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问的,实在太突兀。   不过,她更讶异的是,他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这个男人,太不好惹,她跟楚炎在府内相遇的几次,明明身边都没有闲杂人等,这样的风声风雨,又是如何传入南烈羲耳朵里的?那么,又传入了几成?   他不过是问了一句,她不必阵脚大乱,全盘托出,毕竟他知道的,或许没有全部那么完整。   南烈羲只着白色里衣,那纯白的颜色映衬着俊眉黑眸,却是有种别样的意味。他走到琥珀的面前,逼视着她的眼眸,质问道。“有人跟我说,你似乎认识楚炎。”   琥珀平复内心的忐忑,绽放唇边的笑容,笑了笑,说的不容置疑的从容。“以前在食客的大院子里碰到过一回,的确是认识的。”   “仅此而已?”他淡淡睇着她,仿佛要从她的脸上表情,看出些许眉目来。   “王爷在怀疑什么?”琥珀笑意不减,因为笑容的关系,她在此刻看起来温柔和顺,娇俏容颜多少显得可爱迷人。   南烈羲似乎相信了她的话,也不再挖掘更深,他的目光从她的身上游走,冷淡至极地丢下四个字。“离他远点。”   “为什么?”琥珀眼波一闪,有些心急,追问了句,难道南烈羲察觉了什么?   似乎她的话,是可笑的笑话,他却是冷笑出声,说话的口吻是理所应当的傲慢逼人。“需要理由吗?你如今是韩王妃,跟任何男人,都不该多言,更不该有多余的动作。”   琥珀心头一重,脸色有些难堪,抱着朝服的双手,紧了紧。她越来越看不透南烈羲,也不知道,他知道是否他表现出来的而已。他是警告,还是暗示,她一刹那之间,都分不清楚。   他回过头去,丢下最后一句,语气有些不耐:“这些规矩,还用得着本王来教你吗?”   那是一种,被人戳着脊梁骨的,冷意。   琥珀却是不曾反驳,笑着退出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恨不得将手中的朝服,丢在地上狠狠踩几脚才泄恨,不过理智提醒她,她决不能冲动行事。   今日,南烈羲又教会了她一个道理。   韩王府,即便可以保住外界对她的伤害,主人始终都是南烈羲,她美名其曰是王府的女主人,不过毫无一分实权,身边也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心腹。这府内的每一个人,都是站在他那一边的,这里每个角落,或许都藏着他的眼线,她在何地何时做了何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南烈羲?!   往后的日子里,她要更加谨慎小心。   翌日。   等南烈羲坐入轿子,离开韩王府赶赴皇宫,琥珀很快就走出正门。她依旧带着玉儿,因为上回让人后怕的教训,玉儿也紧张许多,总是粘着自己,不敢离开一步。   琥珀尽管不愿带玉儿同行,不过她若是单独出去,自然有人出来阻拦,她伪装的越是自然,越是没有人怀疑她的目的。   一路上,她左顾右盼,去了好几家铺子,买了些女儿家通常感兴趣的玩意儿和胭脂水粉,也送了玉儿一盒当做礼物,丫头明明年纪比琥珀大了几岁,偏偏毫无城府,收了礼物笑了半天。   很快,玉儿就捧了好几盒物什,琥珀神色自如地朝前走去,走到半路,才低呼一声,有些着急。“玉儿,帮我去取一些药。”   “王妃病了么?那要看大夫啊。”玉儿果真急的涨红了脸,淡色眉毛皱成一团。   “是老毛病,夜里总是咳嗽,也不碍事,不如你帮我去买一些中药制成的药糖,每日含着,总要好些。”琥珀从玉儿手中接下那些礼盒,顺势走入一旁的茶馆,放置在桌面上,神色从容。“刚才经过药铺的时候才想起,你就这么跟他说,大夫就会拿给你的。”   “喔,王妃,要买多少?”玉儿望向那不远处的药铺,果然看到了招牌,有些信了。   琥珀神色不乱,眼眸清明,“一钱。”   玉儿点点头,“我马上就去。”   琥珀微微一笑,坐在桌边,柔声笑道。“我在这里喝杯茶,你不必心急。”   话音未落,琥珀朝着小二招招手,点了一壶茶和两份点心。玉儿有些不放心,走了两步,回过头去看看,琥珀正安静地品茗,用着点心。玉儿终于安心了,疾步走向前去,毕竟主子生病,让她很难怀疑是假话。   直到玉儿的身影,已经全部融入了人流之中,琥珀才蓦地站起身来,眼神一暗再暗,猝然身子一闪,走出茶馆。   对不住了,玉儿,我尽快回来,决不让你受累。   幸好她还记得陈师傅的别院,琥珀一路小跑,不顾周遭旁人的诧异眼神,穿过两条巷子,才到达那住所。   以前她总是嫌弃师傅的别院离自己家太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往来很不方便,总是要为了应付爷爷考试的时候才来他的别院暂住几日,她实在庆幸一只手也数的出来的次数,却让她记住了这个地方。   门,却是紧紧关着。陈师傅为人古板,也有些独善其身的清冷个性,所以这别院选的有些偏僻,周遭不远处有几个村舍之外,再无多余人家。   琥珀轻轻叩了叩门,却是迟迟回应,她大着胆子,用力叩门,她觉得自己所剩时间不多,所以在等待的时候,更加心急如焚。   她不是错觉吧。   琥珀询问自己,她居然隐约听到了,里面传出脚步声?   那一刻,她好紧张,又有些兴奋,至少里面有人不是吗?   “谁啊。”里面的人一边走来,一边重重咳嗽着,仿佛正感染着风寒,脚步也显得更加拖沓缓慢。   琥珀跺着脚,不自觉地紧握双拳,不断地往后望,生怕玉儿追来,坏了她的事。   门,终于开了。   一个约莫半百的男人探出头来,他头发发白,一身青色布衣,方脸浓眉,身材瘦长,多少带着些读书人的儒雅气质。   他的视线,锁在这紫衣少女的身上,灰暗的眼眸定了许久,有些迟疑,似乎不敢认她一般。   琥珀的心里发酸,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的带着哭腔,“陈师傅,是我啊!”   他又咳了两声,倒是再度抬起眼来看她,这个少女比起四个月以前,身高似乎抽高了一些,身子纤细,连脸蛋都蜕变成女子的精巧,少了一半少女的稚气。   不过怎么变,他还是认得出来的,特别是那双捣蛋的时候就异样发光发亮的眼眸,谁又能生出一双一模一样的眸子呢?   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笑容,原本就是一副老古板的面孔,不冷不热地问了句。“啊,是小丫头你啊,怎么有空来看师傅了?”   “师傅我……”她顿了顿,几乎说不下去,她遭遇的太多太多,从头开始讲,是否可以漏掉哪一段?!   “我听说了,上官家发生的事。不过好在你跟睿王爷之间的婚约还在,你也是王妃了,你往后就好好生活便是,过去的总是牵念着也无济于事。”   他认得出她,但他以为自己就是睿王妃,琥珀的心,又凉了一分。   “陈师傅,上官家好冤枉,我爷爷他,死不瞑目——”她梗着喉咙,心口满是酸涩苦痛,这一句话未曾说完,她的双手无力滑下陈师傅的衣袖,居然就这么,生生跪在他的门前。   陈师傅的脸色一变,即便以前她只是个宰相府的丫头片子,他也受不起她的跪拜,更别提她如今光鲜亮丽,已然是一国王妃!他是读书人,对这些礼仪身份,更是在意,绝不敢逾越等级。   即便他曾经教过她几年书,也受不起她行的大礼。   “快起来,有什么话,进屋说!”隐约察觉的到,上官琥珀未曾说出口的太多太多,事态严重,陈师傅急急忙忙拉起她,关上门。   “小王妃你也不要再伤心了,遇到贼人也是意外,谁都不想——”陈师傅领着琥珀走近大堂,一路安慰着。   “我不是睿王妃。”琥珀蓦地停下脚步,脸色苍白如雪,她望着陈师傅诧异的面孔,笑意瞬间变冷。“还有,我爷爷也不是被贼人所害。”   。。。。。。。。。 066 发誓不纠缠你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师傅蓦地从座位上站起,许是受了惊,面色一红,更是连连咳嗽起来。   琥珀的眼底是满满的阴霾,原本清朗的眼神,消失彻底,她的这一句话,近乎冷漠。“是被赐死的。”   陈师傅这回,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暗暗扶住茶几,稳住自己的身子,他不知道是因为受了风寒的关系,还是受了惊吓,脸色近乎惨白。   “你,可有证据,这种话可不是乱说的。”他脸色一变,急急忙忙地把大厅的双门关好,压低声音丢下这一句。好在他原本就是孑然一身,单独住在这个别院,来做事烧饭的大婶也还没到,否则这话被外人听到,传了出去,可是犯了大忌。   这皇帝赐死臣子,也并非怪事,毕竟古往今来,这道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要赐死一个两朝功臣,又是当今圣上登基时的辅佐大臣,终生清廉正直,在朝内的威信甚高,若皇帝手边没有半点名目,恐怕不行。   琥珀望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已然陷入沉思,她的眼底闪耀着陈恳的微光,无法控制自己心酸的哽咽。“我见过爷爷写的亲笔书信,对那个人说,他死不足惜,只求他仁慈饶恕我一命。”   “是吗?这可奇怪了…….”陈师傅也觉得事态严重,紧紧锁住眉头,低声叹气,突地他眼波一闪,灰暗的眼眸之内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猝然追问道:“不过,你说你如今不是睿王妃?”   她安静地,微微点点头,周遭一片死寂。   沈师傅的脸色,更加灰白惨淡,幽幽地问了句。“那现在的睿王妃又是谁?”   “是假的。”琥珀眸光一灭,眼底的愤恨,让人无法忽略的晶莹璀璨。“我只知道,五年前就开始计划一切了。”   陈师傅拧着眉头,神色万分凝重:“丫头,那你现在生活在何处?”   “我……在韩王府。”琥珀眼波一闪,缓缓的开了口。   “你确定韩王不是更加阴谋深沉的人?我觉得你在那里,也不太妥当。”师傅愣住了,他看着这小丫头长大,她天性使然,单纯活泼,这样的璞玉,如何在韩王府生存?他重新打量着琥珀一身华服,突地心口一震,早就听说韩王娶了个年幼的王妃,难道是上官琥珀?   这命运的玩笑,似乎开的太大了。   琥珀眉头轻蹙,眼底染上一片清愁,徐徐说道。“我暂时是安全的,不过我今日冒险来找师傅,是想师傅可以为我证明身份——”   “我如今也是个无用之人,说的话又有几个人信,又有几分力道?”陈师傅苦苦一笑,他早就远离庙堂,断了仕途,如今当当教书先生,不过糊口罢了。   琥珀突然有些心寒,短暂沉默,以她一人之力,当真可以对抗高大庙堂,狠心皇帝,悠悠之口么?!   良久之后,琥珀才抬头看他,那一双眼眸清亮逼人,宛若山涧清潭,足够洗涤任何人内心的腐朽脏污。   陈景望着这张脸,突然觉得这个少女跟以前的丫头有些不同,她沉静,镇定,进退有余,褪去了原本的天真热情,那眼神也少了平日的单纯,因为经历了许多磨练,而变得深沉。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绽放一抹清丽笑容,嗓音依旧带着孩童的三分稚气,口吻却老练熟稔。“陈师傅二十岁就参加殿试,当年还成为五品文官不是吗?虽然不知师傅为何短短半年之后就辞去官职,但琥珀最后会找上你,不只是因为你教我读书学习,更是我相信你的人品正直,相信你愿意为了真相,说真话,不虚伪,不糊涂。”   这一番话,是从当年那个总是逃学贪玩的丫头片子嘴里说出口的么?陈景几乎有些恍惚了,不过想来她若不是遭遇命运捉弄,也不会在几个月内改变如此惊人。这般想着,他有些动摇,也觉得这丫头实在可怜孤单,扶着茶几缓缓坐下身子,轻轻叹了口气。“你让我想想吧,我必须把这些事,再理理清楚。”   “师傅何时可以给我一个音信?我可是很心急,一天都等不及了。”琥珀的笑意带着苦涩,及时追问道。   “明天吧,明天我去韩王府。”陈师傅扬手,一脸疲惫。   琥珀的眼眶微微发红,她觉得以前自己实在不会看人,觉得师傅古板严肃,到头来,师傅才是一身正气能够帮自己一把的人。觉得轩辕睿能够成为她终身的依赖,大树般为自己遮蔽护航,如今也不胜唏嘘,苦不堪言。   人,真的是唯有经历苦痛,被路上的荆棘树丛伤的鲜血淋漓,似乎才能看清楚一些东西,也才能成长成熟起来。   她的内心是满满的感动,朝着陈师傅深深行了礼。“好,我一定等着师傅。”   陈师傅无声点头,原本肃然的面孔,如今因为看到故人的孙女,线条稍稍柔和一些。   琥珀蓦地想到了什么,突地站起身来,眉头依旧紧紧锁着,没有舒展开来。“不过,师傅,不如你也来韩王府吧,我找个理由帮你安置一下,那里高手如云,至少安全一些……我总是觉得后怕,怕你也出什么事。”   他笑了笑,一如既往的平静,回答的异常笃定。“放心吧,我一介草民,又活的坦坦荡荡,没什么好怕的。”   “倒是你,如今世道不同了,宰相大人先走一步,你——”陈师傅酝酿了许久,文人出身的他,满腹文韬也显得词穷,居然也只能吐出一声喟叹,简简单单平平凡凡四个字而已。“好自为之。”   是啊,除了好自为之,还能有什么办法?琥珀回以一笑,垂下眼眸,看起来格外的落寞孤单。以前听过也不觉得这四个字有多伤人,不过如今处境大变,这四个字,听起来还真的是格外的伤感。   玉儿听从琥珀的话,去了不远处的药铺,跟大夫一说,居然果真有那个药糖卖,她终于放下心,谁料提着纸包走回原路,居然看到那位置上,空空荡荡,只剩下礼盒堆在木桌上,点心茶水摆放在原地,丝毫未动,可哪里还看得到王妃的踪影!   她急急忙忙丢下手中东西,当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赶紧去问茶馆掌柜,掌柜却也没什么印象,说手头太忙,不曾留意过那角落的顾客到底是何时离开。   丫鬟当下是急的流出了眼泪,她不断奔走,在人流中寻找琥珀的踪影,可惜又不敢私自大喊王妃,怕惹来用心不良恶人的专注,把往来的那两条路都走了一个来回,她才最终趴在一旁哭出声音来。   方才王妃还好好地坐在茶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这叫她如何跟王爷交代?   要是找不到王妃,自己还有活路么?小丫鬟想到这一步,满心绝望,更是哭得满面泪痕。   “王爷!王爷!”   她蓦地一个激灵,哭了许久许久,才猝然想到了什么,踉踉跄跄,直直跑了出去。   韩王府。   南烈羲才从宫内回来,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却听到庭院内一阵嘈杂,好像是谁在外面哭哭啼啼,让人心烦。   他有些不悦,皱着眉头,横了一眼,门口的齐柬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打开了门,正是玉儿。玉儿惊慌失措,完全顾不得礼仪尊卑,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却是扑通一声,跪在南烈羲的桌前。   “什么事?”齐柬冷着脸,问了句。   “王爷,今日清晨奴婢陪着王妃出去,可是……奴婢找不到王妃了。”   齐柬默然不语,盯着玉儿的眼神,多少有些怪异。南烈羲这回索性不看玉儿,重新埋下头去,翻阅手边文书,手中狼毫沾了沾墨汁,奋笔疾书下去。   “王妃刚才已经回来了。”齐柬提起玉儿的胳膊,带她离开,不让她打扰主子做事。   玉儿抽着鼻子,抹去眼角泪痕,愣了愣,重复着这一句。“回来了?”   “王妃说去了别家店铺,一回来找不到你,怕你先回王府,所以就独自返回了,她也在屋子里等你呢。”齐柬说的轻描淡写,玉儿有些诧异,不过马上破涕而笑。   “快去吧。”   玉儿一身轻松,觉得齐柬的话也有道理,笑着点点头,朝着另一方跑去,这回可好了,自己不会走到死路了。   只是书房内的南烈羲,蓦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却听着门口两人的对话,隐约觉得整件事看似寻常,似乎又没那么简单。   玉儿没什么心机,看到琥珀正坐在房间,方才的害怕全部消退,琥珀说了几句好话,也就糊弄过去了。   晚膳,琥珀跟随着南烈羲一同来到偏厅,经过教训,她看着他先动才握住筷子。   南烈羲淡淡睇着她,琥珀的筷子一头是空的,什么菜都没夹入碗内,精致的金色饭碗是白花花的米饭,汤也没舀。她埋着头,长睫毛覆在眼睑上,那副模样说不出是几分疲惫,几分心不在焉。   她今日的精神,似乎格外差,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从府外回来就这样。   一顿晚饭的时间,她却十之八九在发呆,神游天外,柳眉微微蹙着,又显得忧心忡忡。有的时候她好不容易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也只是面无表情喝一口鲜美肉汤,然后,继续恢复成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只顾着咀嚼吞咽几口米饭,似乎这些精致的菜色,对她而言,形同虚设,她提不起半点兴致。   南烈羲说她魂不守舍,是有道理的,她原本心思细腻敏感,而如今他看了她良久,她居然没有半点察觉,继续旁若无人的浑浑噩噩。   他不免有些恼火,难道韩王府的伙食,还无法满足生来娇贵的宰相府小姐?   冷凝着俊颜,南烈羲猝然起身,琥珀一个清醒,也随之站起身子,南烈羲冷冷淡淡问了句。   “你吃完了?”   “是,王爷,我饱了。”她挤出一个笑容,神色显得温和亲切。   他拧着眉头,扫过桌上一眼,饭碗的米饭她不过吞下两小口,她原本就吃得不多,甚至比不上猫儿,吃这些怎么能饱足?   不过南烈羲眼神一沉,没有多言,大步走出偏厅,琥珀也察觉不到饥饿,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曲折的长廊。夜风吹拂过她的发梢,却无法吹平她眉间的褶皱,她愈发不安起来。   明日很快就要到来,陈师傅会站在自己这边,声张正义,说出真话吗?   她这么乞求,但最终决定的权力也掌握在师傅自己手中,这世上多的是人狼狈为奸,又有几个人内心是一汪清流,不为利益权位,只为用心无愧?!即使陈师傅心底清楚,这件事牵涉到庙堂皇帝,陈师傅是否也会明哲保身,自顾不暇呢?毕竟没了爷爷这层关系,她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丫头,谁愿意保她呢?那前面层层不断的未知的危险和艰难,不用想也知道多么难以逾越,这天下都是皇帝的,谁战胜得了他呢?   她即便是心比天高的孙悟空,还不是要栽在如来的手掌心?   这一仗不好打,一旦有个好歹,惹怒天子,或许牵累九族也不一定。   “彭。”   琥珀蓦地不自觉退后两步,方才正想着这些,一路往前走,居然额头传来真实的痛感。她蓦地睁开眼眸,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南烈羲停下脚步,她却没有意识,继续往前走,整个身子都撞上他,鼻头和额头瞬间都变得微微发红,痛的她眼泪直流。   他突然停下来做什么?!   她有些可气,忙不迭稳住摇晃的身子,扶着一旁的栏杆,不断抹掉眼角泪水,她可不想在南烈羲面前流眼泪,偏偏撞到鼻子,疼的发酸。   “发什么呆?”   他却没有任何歉意,态度傲慢,在她心里生出怨怼之前,先行指责她。   “没什么…….”琥珀眼波一闪,却不敢迎上那一对幽沉的眼眸,生怕他不用多少工夫,就看透她此刻的心思。   “你心里有气,也不必表现给本王看。怎么,现在跟本王共用晚餐都这么难熬?”他冷笑出声,尖利的话语,戳破琥珀遗留的一些恍惚,让她猝然清醒过来,面对现实,面对这个无心无情的男人。   琥珀的脸色白了白,受到这无缘无故的指责,不禁咬唇,这一回,索性不吭声了。有气?她不知南烈羲指的是什么。不,或者对他的怨怼愤怒太多了,她不懂他说的是哪一次的情绪使然。   “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她轻轻说了这一句,眸光浅浅,此刻的她显得沉寂。   “还不是为了本王让你喝药的事?”南烈羲一针见血,点破他觉得这几天她总是魂不守舍的原因,他鲜少见到她的笑容,在他面前她总是一副顺从却又漠然模样,她藏在心里头的心事,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   琥珀微微怔了怔,眼底划过一抹刺痛,她原本觉得既然彼此都达成默契,这件事就不必争执,对彼此都好。   “装什么糊涂?”南烈羲见到她眼底的泪光,以为是她觉得委屈,不免有些厌烦女子的纠缠,这般想着,语气愈发不善。   琥珀眼底的泪光一闪,却是瞬间瓦解,绽放出一朵朵笑花,她轻声笑道:“王爷,总管难道没有转告你,那日我喝药的时候,多么干脆爽快?我可是一滴都没剩下,全部喝到肚子里的。”   她的笑容,带着少女天性的洒脱和纯真,出现在此刻琥珀的面容上,怎么看都显得突兀。她仿佛只是,谈论一个毫无关系的话题。南烈羲读着她的表情,却看不到一分矫揉造作的痕迹,似乎这就是她最自然的回应,不过这种回应,却让人不悦沉闷。   “王爷想错了,我非但不觉得委屈难过,而且,很开心。”她挽唇一笑,清丽的笑容像是白莲花绽放,不妖娆,不妩媚,偏偏夺人视线,引人心神。   她的愉悦,不像是假的。   南烈羲从小就生活在贵族家庭,即便比不上皇亲,家族的争斗,往往是因为子嗣的关系。正房偏房,还有男子在外沾花粘草的女子,一个个如何稳住自己在贵族丈夫心底的地位,全凭给丈夫带来几个子嗣,讨得男人的喜爱,对这些女人而言,子女便是她们的藤蔓,为了绑住丈夫的心,也可以把握更多想要的。   如果她有心计,就不可能笑的这么开怀。以前就曾经有过一个女人,不顾身份卑微低贱,甚至不顾他说过的狠话,非要千方百计怀一个子嗣,拆穿之后,无论她之前多么讨他欢心,他都将她永远驱逐了出去。   曾经在他身边呆过的任何一个女子,即便目的不纯,看到他派人端过去的避娠药,无一不是面色惨灰。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而且,她说她开心。   他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这一个字眼,黑眸之内射出一道道冷光,他一手扼住她纤细的手腕,低低笑着。“开心?”   琥珀眼底清明,没有一分阴霾,她面对南烈羲的冷面,依旧神色不改的泰然处之。“我感谢王爷为我着想的周全,一出戏而已,何必以假乱真?我的青葱岁月才刚刚开始,可不想为自己的人生添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说的可真好听。”南烈羲已然有些勃然大怒的征兆,额头的青筋已然爆出,仿佛隐忍着什么。   “那药,我会继续喝下去的,若是我有半点想要给王爷生儿育女的想法,那就——”琥珀猝然伸出几个手指,宛若少女发誓的姿态,俏皮可人。只是她说的话,温暖的外表之下,却藏着狠毒冷酷的味道。“让老天爷彻底毁掉我吧。我要当着你的面发誓么,王爷?”   娶妻,和生子,也可以不是一回事。   南烈羲幽然转身,眉梢染上些许冷峻,他说的话,依旧不带任何情绪。压下胸口无端的情绪,他拂袖而去,走向前方。“希望你能为今天的话负责。”   “琥珀也希望王爷可以一直跟我达成共识,这种麻烦事,对你对我,都是累赘。”   望着南烈羲俊挺的身影,琥珀的双脚定在原地,她牵扯嘴角的弧度,清冷的嗓音,从唇瓣溢出来。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仿佛她说的话,让他更加安心。他不需要对她负责,她斩钉截铁告诉自己,她绝不痴心妄想,企图母凭子贵,永远永远纠缠着他——   她说,她不会,永远不会,否则,就让上苍彻底毁掉她。   居然说的这么绝,不给自己留半点后路。   她可以微笑着看他,也可以任由他亲吻拥抱,甚至渐渐开始习惯他深夜的索求,他们的身体可以贴的好近好近,甚至不留一丝空隙。她也不再难以忍受的呕吐厌恶,虽然鲜少做主动的回应配合,但他们的关系,不再那么遥远。即便如此,她恨他,这种恨,藏在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   她答应他,成为他的妻子,韩王妃,不过却拒绝生子。   他走向房间的那一刻,蓦地停下脚步,猝然转头,望着那深沉夜色中的娇小身影,她真的是越来越从容,越来越大胆。   南烈羲的拳头,蓦地击上木质门框,门框瞬间裂开一道细小泪痕,他冷笑,笑意凝成一种邪佞和冷峭。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虽然南烈羲明白她睡在他身侧,总是等到半夜才小心翼翼地休息,但这一夜,她失眠的更加厉害,整夜不曾安睡。   她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明的。   她的反应,似乎在等什么,等什么人,或者,等什么至关重要的消息。   南烈羲紧闭着眼眸,翻过身去,用冰冷的背脊对着她,他看得到她的失魂落魄,他也察觉的到她心底残存的一丝希望,但是,他还是想要彻底熄灭那希望的微光,让她继续在黑暗之中沦落迷茫。   直到南烈羲离开,她才恍恍惚惚继续睡去,醒来之后,她便是坐在大厅,寸步不离。   只要陈师傅来到大门前,就会有人进来通报,那么到时候,她自然就能够看到。   手边的茶,凉了,又被温热,这样反反复复,连站在一旁倒茶的玉儿都有些嘀咕,实在不懂主子这么早就坐在大厅,等了大半天,所为何事。   琥珀总是朝着正门的方向观望着,坐的双腿都麻了,就起身踱步,时间一分分流失,已然到了午后,她的心情越来越紧张不安。   到底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还是陈师傅的身子不好,昨日看他便是一幅病容,似乎生了风寒,若不是她走到哪里都有人监视,隔墙有耳,她也不会开这口让师傅独自赶来王府。琥珀这般揣摩顾虑着,眉头皱的很深,猝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几乎眼底一闪光亮,急着走向前几步。   不过,回来的却是南烈羲。   她眼底一闪即逝的低落和失望,嘴角的欣喜笑容也变得僵硬,这一切即便变化细微,却还是被南烈羲捕捉到了,看到他回府,她的表情却是这样。他冷冷扫了她一眼,一个字也没说,带着齐柬,径自走向大厅之内,麻木地越过她的身子,视若无物。   天,渐渐黄昏,又渐渐黑了。   琥珀几乎是死了心,扶着毫无温度的门边,缓缓的,轻轻地,俯下身子。玉儿怎么劝她,她都用身子不适的借口,推掉了晚膳,如今的她,怎么会有心情吃饭?   陈师傅最终还是决定袖手旁观,琥珀苦苦一笑,指甲深深陷入木门,留下淡淡痕迹。   也对,他们非亲非故,他何必冒着牺牲自己的危险,来蹚浑水呢?   生怕跟她再有任何牵扯,所以他们的约定,他也没有遵守吧。   今夜南烈羲一直没有回房间,似乎国事缠身,玉儿送来厨房熬煮的夜宵,非要琥珀亲自送过去。   她拒绝不得,也就硬着头皮去了书房,南烈羲听着熟悉的脚步声,头也没抬。齐柬看到琥珀进来,识趣的退出去,将单独相处的空间,留给这一对新婚夫妇。   她端来了一盅干杯粥,放在桌上,柔声说道。“王爷,夜深了,你没用晚膳,不如先喝点粥,停下手边的工作休息一下。”   南烈羲闻言,却是没任何回应,黑眸一闪,却还是翻阅着手下的文书,今日刑部出了个案子,他总觉得蹊跷,所以留到最后细细剖析。   “王爷,再不喝,粥就要凉了。”琥珀低低叹了口气,将粥碗送到南烈羲的书桌旁,捧在手心,噙着淡淡的笑容,说的诚恳。   南烈羲,依旧置若罔闻,他的态度,更让琥珀受挫。他总是傲慢,一如往昔,想要的时候,就狠狠的要,不想要的时候,就可以当成是空气。   她却没有任何力气,跟他争吵。她整个人就像是瘪掉的娃娃,浑身提不起半点劲,南烈羲的无视,她也不过在心里自嘲。   等了些许时间,手边的粥都凉了,他还是若有所思,偶然从另一旁,取出红本文书,俊眉却总是蹙着,看起来心情不悦。   琥珀侯在一旁,好不容易见他合上一本文书,她便将冷掉的粥,放在一旁暖炉上温热,隔着帕子将这盅粥端去桌上放到温烫的温度,才走去南烈羲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我把粥热了一次,王爷趁热喝吧。”   仿佛理顺的思绪被她的到来彻底打乱,南烈羲有些不耐烦躁,斜着眼看了她一眼,重重摔下手中的文书,冷哼一声。“谁让你做这些事了?我吗?”   琥珀微微咬了咬唇,没有抬眼,那顺从安静模样,却叫人不忍心,也叫人更加痛恨。   南烈羲的怒气,几乎是没有任何原因,全部宣泄在琥珀的身上,他拧着眉头,语气中是嘲弄。“心不甘情不愿,还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是贤良淑德的贤内助?”   她可以忍耐,到如今这个地步,难听的话,也不是头两回了。琥珀捧着那温热的粥,还是放在他的手边,既然她说话惹人厌恶,她便不说。   她今夜的乖巧,却撞到了她的枪口上,他看也不看那一碗香飘四溢的干杯粥,手掌一挥:“拿开。”   见那盅就要倒下,生怕粥米泼洒脏污了他书桌上好几本文书,琥珀蓦地伸出手去,大半碗热粥,就这样全部翻在她的手背上。   烫……好烫……那刚从暖炉上离开温度炙热的粥,烫着她的手背,也烫着她的心。   她的心底,突然一瞬间涌出太多太多的苦涩悲凉,她木然地伫立在原地,眼泪在眼睛里打滚,却还是僵持不下。   炙热的温度,在她手背上烫出了三四个大血泡,热烫带来的疼痛,始终无法散去。   南烈羲的眼神,猝然变深,他眼看着她不哭不闹,取出帕子擦拭桌上的粥米和汤汤水水,仿佛为了证明什么苦她都能够吃得下,她擦拭干净之后,甚至将那本湿了的文书,也放到暖炉旁烘烤。   他的话,却突然梗在喉咙,说不出来。   忍着疼痛,她离开暖炉旁,将文书重新摊平,放在南烈羲的面前。她的眸光,只是幽幽扫过那文书一眼,留意那文字是否也被弄污,却蓦地不敢置信,猝然调转身子,几乎是扑上那文书一般的急不可耐。   这个案子里,牵涉到一个人,名字是——陈景。   陈师傅。   “他怎么样了?他到底怎么样了?!王爷,你说啊,请你告诉我!这里面的那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琥珀猝然拉紧他的衣袖,双眼通红,痛苦地询问,那眼底的凄凉绝望,怎么也挡不住。   。。。。。。 067 他终究要死的   他瞥了她一眼,奇怪的是,她的满心心酸,居然连他都隐约察觉的出。   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峭壁,贴着冰冷石壁,走在那稍不用心就要摔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的——绝望和后怕。   南烈羲说话的语气,依旧疏离,若不是她眼底的炽热痛苦太过灼人,他也不可能跟她袒露朝政。   “是个落魄文人,今日有人拆穿,他于十年前写下反对朝廷的诗词,已经送往刑部大牢——”   文字狱。   琥珀心头一冷,蓦地双腿一软,身影有些摇晃,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会怎么样……”她眼神摇摆不定,依旧没有松开手,她手心的温度太高,已然穿过他的袍袖,沁入南烈羲的皮肤。   他蹙眉,冷冷吐出两个字,却没有甩开她的小手。“死罪。”   她微微怔了怔,似乎不懂死罪的含义,眼神落在南烈羲的眼底,柔嫩的唇儿开始不自觉轻轻颤抖。   她的反应,实在太过异常,南烈羲总算沉下气来,不疾不徐地跟她解释。“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吃斋念佛的人,也会继承老祖宗的手段,这些提着笔杆子还不安分的文人,留着可是个祸患。”   他里面不温不火的讽刺,也是朝着皇帝去的,不过从南烈羲看来,若此事当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当权者为了巩固自己的江山社稷,自然要小心一些,哪个皇帝的朝代,是没有牺牲过一些性命的呢?   他说的冷淡轻巧,宛若任何一条性命,都无法让他同情怜悯。   琥珀的脸色白了白,无力的松开了双手,眼神多寂寥。   十年前的诗词,为何偏偏今日被揭发?   真的这么巧吗?   “你认识这个人?”南烈羲猛地起身,俊挺颀长的身子,逼向她的方向,似乎看出了些许端倪。   琥珀却蓦地身子一抖,别开视线,螓首压得很低,紧紧抿着干涩的唇,宛若受惊的兔子。   他不耐,低吼一声,一把扳过了她纤细的肩头,“说话!哑巴了?!”   “是教我读书的师傅。”琥珀低着头,低声呢喃。   “什么?”南烈羲蹙眉,这一句话落在他耳边,他的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这个被反诗牵涉入狱的陈景,是宰相府请来的教书先生,教了我好几年。”她蓦地抬起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凝神望着那冷峻俊颜,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字字清晰。   南烈羲黑眸一眯,危险的寒意,在其中游走蔓延,他的手掌,狠狠扣住她的胳膊,不让她挣脱。“你去找他了。”   “我只是前几天才想起来,他跟我相处的时间不算短,又是刚正不阿的个性,应该会帮我才对。”她满口都是苦涩的味道,她等了一天这么漫长,却是得到这么沉重的打击,她哪里还有从南烈羲手里挣扎逃开的精神?   南烈羲皱着眉头,什么话都不说,他危险的平静着,那目光瞥过琥珀惨白的小脸,却突然生出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怒气。“谁让你自作主张?”   她居然彻底隐瞒了他,真的是翅膀硬了就想飞出他的视线?!   他手下的力道不觉更重了,仿佛要生生拆了她的骨头,琥珀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呼一声,眼眶发红。“王爷,你能不能帮帮我,这件事肯定有什么误会,说不定他是被人栽赃陷害,罪不至死啊!”   “帮你?你已经惹了大祸,本王怎么帮?”南烈羲怒极了,一把甩开她的手,走向前去,拳头重重击上桌面,整个人的周身,都散发出来一种可怖的阴沉气息。   琥珀拧着柳眉,心里涌动是不甘,朝着那个冷漠无情的背影,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喊出来:“他不能死,我最后的希望,全部在他身上。他原本可以站出来,跟天下所有人说,我才是真正的上官琥珀!上官家的一切冤屈血仇,我都可以讨回来一个说法和公道!”   他没有转身看她,但是她的痛苦,他却察觉的到几分。“今早就已经结案了,罪名成立,马上就要关入天牢,谁能保他?没有翻案的可能,也没有翻案的必要。”   这一句,石破天惊。   戳破她最后的希望。   天牢……居然是这种地方……这上面的人,是一定要陈师傅死。   她笑,体内的力气,一分分流失。   坐在皇位上的人,就可以是非不分,把人逼到绝境么!   “一定是他。”琥珀的呼吸有几分急促,仿佛有一把刀,狠狠刮过她的心口,直到鲜血淋漓也不肯停下,这回她绝望透顶,又愤怒沉闷。“他知道我去找了陈师傅,怕他站在我这边,所以找个理由把师傅一并除掉,他满口仁义慈悲,心却这么狠毒…….”   他,就这么怕所做之事都被揭发吗?琥珀的心里是连绵不绝的冷笑,一口腥甜猝然涌上喉咙,昨日才找到的人就要面临死刑,她不甘心,手脚冰冷。“除了他,还有谁可以如此为所欲为?”   “那个人,终究要死的。”   南烈羲虽然说的冷漠,但这也是事实,太上皇便是从马背上东征西战得到这个天下,将那南面的清国彻底覆灭,彻底扩大了本朝的领地,才建立了大赢王朝。而清国当年重用文人,但文人有骨气的太少,不少文人在太上皇的威逼利诱之下倒戈,所以本朝的皇族,向来重武轻文,正是因为怕重蹈覆辙,跟清国一样走上灭亡道路。   如今文人生出的事端,也是最不可信,毫无翻案的余地。有这么一层关系,想必当权者也就绝不会赦免他。   “真是多亏了你,把最后一个证人害死了。”南烈羲长声冷笑,宛若冬日严寒,每一个字都,深深在琥珀的心口,扎了一刀。   是啊,她害死了上官府所有人还不够,还葬送了陈师傅的性命——琥珀的双眼渐渐模糊起来,胸口猝然一阵抽痛,她紧紧抓住衣襟,猝然睁大了空洞眼眸。   他黑眸一紧,说话的嘴角,染上些许轻蔑和凉薄。“你是灾星还是祸水,跟你有关的人,都要不明不白去地狱!”   这话语的尖锐讽刺,让听过不少难听不堪的话语的琥珀,还是刺伤了她。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琥珀呼吸一滞,她几乎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   她突然脚一软,眼前蓦地一黑。   南烈羲板着脸,沉默了许久,身后的少女,似乎也是词穷,认清了这个现实。   下一瞬,身后有桌椅倒下的声响,把陷入沉思的南烈羲,拉回了现实,他眸光一灭,猝然掉转头去。   圆桌横倒在地,一旁却斜卧着琥珀,她方才体力不支,身子向后倒去,倒下那一瞬间想要扶住桌角,没想到却一同落地。   一阵阵可怕的疼痛,再度无声无息的袭击了她,秀丽的脸儿,立刻变得惨白。她无法说话,甚至无法喘息。   她记得这种疼痛,这心痛之症如影随形,始终威胁着她的性命,上一回的发作,让她痛得昏厥。   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心悸之症。   南烈羲紧绷着俊颜,猛地俯下身去,一掌推开压倒琥珀双腿的桌子,神色不免有些仓促,一把横抱起她,放平在书房的榻上。   这一回,她却不说话,不呼喊,不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呼吸居然有一度气若游丝,脸色惨白,疼痛没有从她的口中溢出,却是脖颈细小的青色脉络都清晰起来,她看起来,就像是——垂死之人。   “齐柬!请大夫!”他对着门口低喝一声,转眼又将深沉目光,重新锁在呼吸愈发艰难的琥珀身上。   眉头一皱,他一手撕开她身上累赘的衣裳,不让她呼吸受阻。下一瞬,他握住那染着凉意的双手,蓄足了力道,紧紧握着,毫不放松一分一毫。   过了些许时间,榻上的少女,幽幽半睁开眼眸,只是那眼底没有任何焦距。   她的视线浮在半空中,却看不清眼前是谁,身处何方,耳边也像是堵住了,什么都听不清楚。   “给我醒着!听到没有!”   他低声咆哮,不过如今他的愤怒可怖,也丝毫无法影响这个少女,她的眼眸,不过是睁开一瞬间的功夫,再度,无力闭上。   周遭,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南烈羲的一声低咒。   翌日。   床旁的男子,一身紫色华服,俊颜无双,眉梢上却是凝着重重的寒意,嘴角溢出一句话,他的视线依旧锁着琥珀,问的却是一旁忙着针灸的大夫。“她怎么还不醒来?”   过了整整一夜,她还是跟一开始一样,呼吸微弱,却均匀许多,脸上还是毫无血色,随着气息,胸口极度缓慢地起伏着,仿佛她只是身体睡着,灵魂却走远了的活死人。   “王爷不必过度担心,可能是王妃太累了吧,没这么早恢复意识。”大夫小心翼翼地回应,面对这个不好惹的主子,他就在扎针的时候,也不敢大口呼吸。   南烈羲一身寒意,俊颜上毫无表情,显得疏离漠然。“她的心悸很严重?”   大夫顿了顿,挤出一丝和善笑容:“并不算太过严重,毕竟病发的不频繁,我看王妃的心悸,也是两三年才发作一回。”   “每回发作的时候,就跟死了一样?这叫做还不严重?”他冷哼一声,对大夫含糊的说法毫不赞同,嗤之以鼻,不过一声闷哼,却让大夫的手抖了抖。   南烈羲的言语之间,并未表现出他的自责,不过他确实不知道,琥珀有这种病。她看起来,即使有些瘦弱纤细,但是鲜少生病倒下,以她这个年纪而言,她看起来比一般的少女都来的健康阳光,毫无大家小姐的娇气脆弱。   “这病根很难除掉,就算调理,也不会有多少起效,一般这种疾病,约莫跟自己的父母有关系。”大夫陪着笑,他说的已经够明白了,一般这种病人,都是跟母体相关,可能在娘胎里就先天不足,又能怪得了谁呢?难不成还能先行选择自己的爹娘吗?先天不足,后天也并非能补的全。   “遗传之症?”南烈羲读着这四个字,黑眸蓦地闪过一道异样的目光,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却又不继续说下去,只是紧紧抿着薄唇,俊挺的身子弯下去,坐在琥珀的身侧。   “世上大部分心悸病人,都是这样没错。”大夫尽责地解释着,“一眼看上去,他们能跑能跳能笑能哭,但何时病发受苦,没人能够预料。不过只要身边有人照应,即使就医吃药,活很久的也大有人在。”   南烈羲若有所思地点头,接着大手一扬,“齐柬,带他出去。”   “小的先行告辞。”大夫闻言一身轻松,忙不迭拱了拱手,跟随齐柬退出了房间,去领银子。   南烈羲的手掌,暗暗划过那过分苍白的脸颊,那眼眸紧紧合着,那些倔强的眼神,愤怒的目光,此刻都看不到,被关在里面。   能跑能跳,能哭能笑,比什么人都热情活泼,又比任何人都尖锐固执,走到南墙撞了几回都不回头的坚韧隐忍,这样的性格,居然是来自一颗有病脆弱的心吗?   他还以为,她的坚强,不低头,不屈服,是因为体内的心脏也比一般人来的坚实强健的关系。   原来,不是,而且,恰恰相反。   她心里的浪潮,拒绝让他看到,她藏匿着太多太多秘密,一方面,她伺机而动,有自己的想法,一方面,她又扮演着韩王妃的身份,对他惟命是从。这个少女,心思何时变得如此复杂?!   这种复杂,他突然开始讨厌。   他淡淡睇着那张俏丽容颜,他在这张脸上见过很多种表情,微笑,哀痛,痛苦,忧愁,但如今,她苍白的像是一张纸,风儿一吹,似乎她马上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眼神一沉,站起身来,齐柬从屋子外赶来,压低声音说道。“爷,邹国的蒙将领不甘心,怂恿朝廷,这几天又准备开战,看来这场战,没这么容易结束。现在朝内两派对立,那些大臣借口如今军粮吃紧,战线太长,耗时太久对国家不利,不少人想要与邹国结盟,将西关一分为二而治…….”   南烈羲没有继续听下去,生生打断齐柬的话,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笑意,他就知道大难来临各自飞,这些人的脊梁骨,还真的直不起来!   “备马。”   “那王妃——”齐柬的视线,越过南烈羲,落在那后面某一点,突然有些踟蹰。   南烈羲没有回头,脚步仓促,直直走出去,丢下一句话。“她不会这么容易就死。”   他可是记得,她的心里有太多欲望,怨恨,深仇,苦痛,这些就像是黑暗的丝线,把她的生命牢牢捆绑。即便身体多么脆弱,她的心都是顽强的,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南烈羲从宫内出来的时候,夜色已经黑了。   只是总管侯在门旁,告诉他,王妃依旧不曾醒来。   他闷着脸,一言不发,直直穿过大厅,跨入房内。玉儿陪伴着昏迷不醒的琥珀,她替琥珀换上一套干净的白色里衣,不经意发觉琥珀的右手背,居然烫出来几个血泡,她急忙取来烫伤药,轻轻覆于琥珀的手背。   南烈羲看到的画面,便是这样,琥珀躺平着身躯,跟他上午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改观。他望着那几颗血泡,黑眸一沉,心底浮现莫名的情绪,蓦地移开视线,自顾自坐在桌旁,倒了一杯茶。   “王爷。”玉儿听到身后的声响,蓦地起身,有些惊慌失措,这王爷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还是武功好的人都这样?   今日在朝内商量了国事,他是将那些软骨头训斥的体无完肤,想必这战还是和,皇帝也倾向于和,所以就给了几个人大做文章的机会。暮色将至的时候,皇帝留下几人单独用了晚膳,敌对两方大眼瞪小眼,他吃的也不尽兴,提早赶了回来。   不知为何,面对皇宫那些山珍海味,他却没什么胃口,鼻尖隐约萦绕的,居然是昨夜那一碗鲜美干杯粥的味道。   “晚膳她用了吗?”南烈羲嗅到空气之中还有一股清香,冷冷淡淡开了口,说的轻描淡写。   玉儿焦急地蹙着眉头,摇摇头,有些束手无策。   “奴婢喂了王妃一些补身子的清鸡汤,可是刚喂下去,就流下来,王妃不张嘴,奴婢也很心急…….”   南烈羲不耐烦,懒得继续听丫鬟的杂乱无章的罗嗦,睨了她一眼,命令道:“把碗端过来。”   玉儿却是把头摇晃的跟拨浪鼓一般,一副不敢置信模样。“王爷?这种事,还是奴婢来做吧。”   “你来做?笨手笨脚,你想饿死她么?”南烈羲反唇相讥,俊挺的身子迎过去,玉儿只能低着头,将茶几上的一小碗鸡汤,送到南烈羲手边去。   见南烈羲完全不想理她,玉儿吓怕了,扑通一声跪在原地,急着求饶。“王爷,奴婢不敢,奴婢有罪…….”   “闭嘴。”   南烈羲狠狠瞪了她一眼,玉儿哪里还敢说话,已然吓得魂不守舍,安安静静地跪在一旁,丝毫不敢吭声。   他品尝一口鸡汤,味道清淡,撇了油,还剩下几分鲜美,不油不腻,对于急需补身子的病人而言,是最佳佳肴。   下一口,他却没有咽下,而是以唇贴着她微凉的双唇,打开她的樱桃小嘴,哺送入琥珀的口中,鸡汤顺着喉咙滑入食道,他俨然变了一个人,极有耐心将喂掉半碗鸡汤。   王爷可真聪明啊,怪不得好多人见王爷这么害怕,她怎么就没想过要这么喂王妃喝鸡汤呢?玉儿看着王爷的眼光,已然生出几分佩服。   不过,怎么越看,越觉得这种喂食的方法,好奇怪……又好羞人呢?!   “拿出去。”   南烈羲支起身子,将空碗丢在茶几上,瞥了玉儿一眼,玉儿连连点头,接着碗就匆匆离开房间去。   眸光短暂凝注在琥珀身上,他的眼神瞬间深邃如海,沉默了很长时间,看床榻上的娇美少女依旧宛若沉睡姿态,他拧着眉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耐地起身。   齐柬推开半掩的门,头一低,喊了声:“爷。”   “什么事?”南烈羲望着齐柬,俊颜上,流露出些许的疲惫颜色,他的语气少了往昔的刻薄尖刺,而显得很平淡。   齐柬探了探头,看到不远处的王妃依旧不曾醒来,便放下了心,面无表情地说了句。   “得到确切消息了,明日就将人从西关送回京城。”   南烈羲无声点头,什么话都不曾回应,仿佛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他也懒得多加一个字的评论,只是一挥手,示意知道了。   人。   西关。   送回来。   几个字眼,组成一句有玄机的话语,带着些许凄凉的意味。   齐柬前脚刚走,南烈羲再度回过头去,却不曾想过,那一双淡棕色的眼瞳却不知何时睁开了,浓密的黑睫毛投下淡淡阴影,而她的眼底,锁住他的方向,是他的身影。   但,除了他之外,还有好多好多复杂难辨的情绪在其中。   一瞬间,就像是洪水肆虐,就要冲破岸边堤坝,彻底毁掉一切的那种汹涌澎湃。   她依旧平躺在那床榻上,身子丝毫未动,只是那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她应该是才醒过来,但她看南烈羲的眼神,已然让他的胸口,浮现一种陌生至极的情绪。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那种难懂却又僵直的眼神,看了许久,居然让人有些后怕,好像是怨怼太多的,死不瞑目,让人不敢逼视。   但南烈羲却没有任何闪躲回避,他冷眼瞧着她,一副毫无所谓的表情。   最后,她的眼睛变得通红,有一道泪光,在眼底闪耀。   那种光耀,猝然闪亮胜过天上明月烈日,刺眼的亮,她内心的悲凉,一瞬间,一发不可收拾。   两个人,都沉默的像是石头。   对峙着,然后,一直对峙下去…….   那一夜,过的好漫长,漫长的连琥珀都不清楚,她是如何等到天明。   皇宫。   周皇后听到身边明月的耳语,蓦地站起身来,盈盈走向门口,迎着皇帝走进自己的寝宫。   应该有一年了吧,皇帝没有主动来过她的地方,倒不是因为皇帝好色,宠爱其他年轻美貌的女子,而是他们夫妻之间,原本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相敬如冰。   她对自己的夫君,崇拜,尊敬,事事都为他考虑,那是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这么维持彼此的关系。   皇帝并非从来不临幸其他的妃嫔,否则皇家的血脉,也要断了,不过周皇后倒是真真没有见过他真正爱过哪个女子,他爱佛经,似乎胜过一切。   这样的人,当皇帝的话,总是有些可惜。   周皇后望着儒雅的皇帝,这般想着,下一瞬送上亲手泡制的清茶,笑了笑,柔声说道。   “皇上,这么晚了还不歇息,你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周皇后有感而发,都说爱佛的人也就看破红尘纷扰,总要宽心释怀一些,不过这才三十多岁的男人,居然两鬓就发白了,让她有些心疼。   皇帝没有接过茶碗,重重叹了口气,神色凝重。“朕这两天,总在想,是不是朕错了。”   周皇后闻言,端丽的面容上,也消逝了笑容。“还在想睿弟的事吗?既然事情都发生了,我们总是悲伤也是徒劳。”   “如果没有让他去西关就好了——”皇帝轻轻揉着酸痛的太阳穴,默默闭上眼眸,一副落寞寂寥。   “这也是睿弟自己的意思不是吗?皇上何必过多自责?十多年前妾身就嫁入皇家,也可以说是看着睿弟长大,他表面温文,其实一直都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从小就想的比任何一个兄弟都要多,什么话都放在心里,这如今成年了,更是如此,又怎么会轻易改变呢?”皇后缓缓坐下,眼神清明,望着皇帝,徐徐说道。   皇帝抹了抹脸,又是一声沉重的喟叹,浓的化不开。   “为了自己的欲望,自然会有得有失。”   周皇后神色复杂,这一句的语气,却带着更深的惋惜。   “朕当了几年皇帝,原来拥有一双慧眼的不是别人,是朕的结发妻子啊…….”皇帝低低笑着,笑声却透露无端端的无奈之际。   “无论什么时候,妾身都要跟皇上说实话的。每个人都以为韩王虎视眈眈,其实,睿弟也让皇上费心了很久,不是吗?”皇后的眼底,划过几分寂寞,她凝视着眼前这个俊雅的男子,她这辈子死也要跟随的夫君,眼神柔软许多。   皇帝轻轻拉过皇后的手,默默看着她眼底的柔情,猝然受了感动。   “当年太上皇偏爱五子,常常夸睿弟最像他,说是一视同仁,其实已然不公。皇上当太子殿下的时候,恐怕心里也很苦,妾身不能早些遇到皇上陪伴您,也觉得可惜扼腕。”皇后起身,轻轻靠在皇帝的胸怀前,轻声道。   皇帝痛苦又无奈地闭上眼眸,内心已然不太平静,只能拥抱着周皇后。   是啊,睿弟的才华出众和备受偏爱,是父皇苦心积虑亲自重在睿弟心口的一抹带毒花草,如今他为了追逐权力,终究是,害了自己,尝了苦果。   。。。。。。。。。 068 再见轩辕睿   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单独瞒着我一个人!为什么?!   为什么!!!!   夜色,渐渐被照亮。   琥珀躺着,却无法安睡,她只是有些迷茫,不知为何,她的心口压着一块巨石,压得好重好痛,好麻木。   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说不清楚是第几天之后,她终于坐起身子,一个人站在窗边,春日的风景系数进入她的眼底,但她的眼眸却还是有些灰暗。   “他的死活,在你心里这么重要?”   南烈羲走近她,她却什么都察觉不到,依旧扶着窗棂,明媚春光无法照进去她的内心,她仿佛,还一个人留在冬天。   三天了。   整整三天,他没有听过她,说一句话,一个字,甚至,半点声音都不曾发出。   第二天大夫替她将血泡挑穿的那一刻,血水漫出,光是看看都让人觉得疼,但她还是那副样子,眼神空洞,神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感觉,就应该是有没有发生过吧,琥珀心里的声音,这么说道。   怎么会,这一次,真的成了无法挽回的遗憾?   她的指节,显得愈发苍白纤细,她依旧挺着背脊,视线却变得迷蒙。   她也曾经说服自己,那个人的死活,跟自己无关,反正他们这一辈子,早已彻底错过,她又何必总是耿耿于怀?   人的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一开始遇到的,不一定会陪自己走到人生终点。   只是一个过客而已呵……   既然如此,就要准备好,何时他从自己的世界,突然消失不见的那一天。   她只是还来不及做好这个准备,没有料到这一天,来的这么防不胜防。   “这是国事,也是皇家的秘密,你原本就不该知道。”   南烈羲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晨光照亮了他的轮廓,却无法驱散他一身冷漠味道。   算是解释吗?把她一个人蒙在鼓里轻描淡写的一句的解释?琥珀在心中冷笑,轩辕睿的消息,南烈羲早就知道了,原来,她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可悲。   也可怜。   更可恨。   好一个,她原本就不该知道!   因为前面的围城高大,她从未进去过里面,一直是站在外面,不是吗?   轩辕睿最后一次说过的话,希望他回来再看到她的时候,她能对他笑。   她笑得出来吗?   他今天就该到京城了,她的心情还停留在三天之前,伤口还在,却麻木了自己。   她没有流一滴眼泪,但这样的上官琥珀,却比流泪哭泣,更让南烈羲很难继续面对。她不说话,但眼底尽是无言的指责,如今的她,冷漠的像是一块冰,春日的光芒,无法融化她心里眼底的防备和冷意。   一开始就知道轩辕睿的坏消息,但是对没有对她说,为什么?是自私?还是他原本就没有必要跟她事事报备传达?   这般想着,南烈羲的脸色,更加阴沉。黑眸一闪,她依旧是不正眼看他的冷傲,那表情惹来他的更多不悦,黑眸一沉,阴鹜寒冷。他飞快地伸臂一扯,强横地把她扯到窗边的死角,他的手使劲地捏住她的下巴,很疼。   “这都是他自找的!要不是他野心勃勃,要跟本王争权斗法,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当他的王爷,何必去西关?”   他的怒气冲冲,炽热的呼吸气息喷薄在她的脸庞,黑眸之内聚齐太多太多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的心防,彻底燃烧殆尽。   她听着,后背被生生撞到墙壁也不觉得疼痛,眉头都不皱,她过分平静。下一瞬,她微微扬起素净小脸,她的眼眸,淡淡睇着他,那眼神是他第一次见到的——轻蔑。   这个世上,他绝不容许有人敢这么蔑视他。   南烈羲的身子重重压在她的胸口,俊颜蓦地逼近她的娇颜,他的唇浅啜着她娇嫩的肌肤,接近她的唇。   她没有闪躲,甚至,平静的连眼睫毛都不曾颤抖一分,她直直望着那一双森然眼眸,却是猝然,扬起嘴角笑意。   又是这种笑!眸光一灭,手掌压制着她纤细的肩头,俊颜贴着她的芙颊,他的唇封住她的粉唇,但却触碰到一片凉意,她不张口,不动弹,用冷漠拒绝他的欺凌。   往日她会闪避,反应即使青涩,至少他品尝的到少女的甜蜜滋味。   但这一回,没有。他的唇贴着的,是冰冷,他的身体压制的,是躯壳,这个娇美的皮囊中,唯独少了一样东西。   没有灵魂,没有喜怒,也没有真实。   都像是假的!这一切,他真是受够了!   一抹火光,在他胸口炽燃成熊熊火焰,南烈羲没有得到往日的甜美,相反却是碰了个软钉子,浅尝辄止带来的不堪胜过愉悦,更是勃然大怒,蓦地离开她的唇,大手一扬,一把把她推开。   琥珀身影一闪,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却只是背着身子,不曾看向他。他说过的,她到底是灾星还是祸水,跟她有关的人,都要死,好像是真的呢!   她牵扯出一抹笑意,眼神幽幽,却是苦涩至极。   “放心,他没死。”   南烈羲紧绷着下颚,丢下这一句话,却吝啬再多给一个字,带着一身怒气,拂袖而去。   重重的摔门声,让微微怔了怔的琥珀,猝然清醒。   轩辕睿没死?   脚步有些踉跄狼狈,琥珀蓦地追出门去,蓝色纱裙在风中飞扬,舞动了春色。她跑的气喘吁吁,在庭院中央寻找南烈羲的身影,一看到就继续朝前跑去,拦在他的身前。   “你说的是真的?”她张开双臂,因为奔跑的关系,胸口不断起伏着,好几天苍白的脸色终于浮上淡淡红晕,显得终于没有那么致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齐柬明明说了,把人送回来。若是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送回来?   “不过是受点伤,没办法继续领军。”他懒得再透露更多的细节,轻描淡写,特别是,面对这么一双炽热的眼眸的时候,他更不想多说,惜字如金。   因为轩辕睿,她要跟自己冷战,三天三夜不曾说过一句话,因为轩辕睿,她终于打破沉默,开口说第一句话。   “只是受了点伤?”她的眼神黯然下去,双手无力垂下,低声呢喃这一句。   直觉告诉琥珀,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她蓦地想起那一夜,自己的心痛,没有来由袭击了自己,难道也是因为轩辕睿的关系?   “你不相信?你这么想见他?”南烈羲的黑眸之内,猝然划过一道复杂之极的阴霾,蓦地向前一步,俊挺的身子贴着那娇小纤弱的少女,那胸膛硬的像是石块一般。   他的嗓音异常低沉,也异常冰冷,他的暴虐隐藏在胸口,仿佛只要再多一句话,他就要折断她的脖子。   他的询问,带着不善,琥珀愣住了,心里生出了防备。   她为什么想见他?她如今是韩王妃,不是睿王妃,轩辕睿跟自己,什么情分都没有!她表现出来的情绪和反应,是过激了吗?!   她的沉默,却已经无法缓和两人之间造成的隔阂,无疑,是雪上加霜,火上加油。   南烈羲的眼神,猝然有些冷酷,而且两人过度亲密的距离也让她觉得不舒服,她不进反退。   她不自觉的一个动作,拉开两人的距离,更拉远彼此继续交流的可能性。仿佛他们不是刚成婚半个月的甜蜜新婚夫妻,而是,关系恶劣的敌对两方。   见状,南烈羲心里的沉郁,更加深了。他们之间,一直是这种关系——他逼近一步,她就退后一步的,很难彻底修复的关系。   即便存在短暂的喊停,他们之间更长的,是对峙的路。   “本王成全你。”南烈羲微微眯起黑眸,凶狠地打量着眼前脸色沮丧的琥珀,突地下了决定,黑眸之内迸射出一道精光。他长臂一伸,一把扼住她的纤细手腕,说话的口吻是不容置疑的决绝。“想见他是吧,本王带你去。”   男人的力道,自然胜过女子,更别提是刚恢复体力的琥珀了,被南烈羲大力拖着往前走,琥珀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冲,他长腿走的实在是快,琥珀根本就跟不上。   南烈羲拖着琥珀走,直直穿过王府大半的路程,不少干活的下人鲜少见到这一幕,不禁停下脚步,在一旁观望,瞠目结舌,这可是从未看过的画面!韩王这是拖着王妃去哪里啊,只见王妃拼命摇头,满是不愿,连连喊道:“我不去!放手!”   “女人——”他没有放手,只是在回头看她的时候,冷笑出声。这一道冷漠不屑的语气,就像是当着琥珀的面,吐了一口唾沫的残忍,“口是心非。”   琥珀使劲拍打着他的手臂,无奈打的手心火辣辣的疼痛,对方仿佛像是铸铁一般造成的人类,毫无痛觉,他甚至眉头都不皱一分,霸道地跨出正门,一把把她塞入一旁的马车。琥珀像是货物一般被丢入空荡荡的马车,她正想从马车上跳下,南烈羲却是低着头,撩起帘子,俊挺高大的身子,挤入原本绰绰有余的空间,让马车内,顿时显得狭小起来。   他一手压住她不安分的手脚,阻拦她临时跳下马车躲避的行为,一边吩咐马夫去睿王府。马车徐徐开动,他凑近她的芙颊,恶狠狠地逼问:“你觉得本王会容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么?”   这种眼神,让琥珀更加不舒服了。她想要撇过脸,不看他,南烈羲却硬是扳过了她的脸,狠狠攫住她的下巴,毫无怜香惜玉同情她刚刚痊愈的身子。他久久凝视着她眼底的闪烁,嘴角勾起的笑意显得居心叵测,用心不良的狡黠又冷漠。“为他魂不守舍,为他牵肠挂肚,为他彻夜不眠,这回,你可以死心了。”   琥珀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的双手压制着她想要逃跑的行为,这一路短暂的颠簸,却让她几乎忘却呼吸一般惊慌失措。   南烈羲说话的寓意,总让她越来越觉得心情沉重,他强制抓住她的手,她手心冒出汗来,南烈羲隐约察觉,却是冷冷瞪了她一眼。   睿王府门前,马车刚刚停下,南烈羲便一把扼住琥珀的纤细手腕,将她拖下马车,不顾门仆阻拦,横冲直撞进了王府。   门外的喧闹,引来好几个侍卫,南烈羲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毕竟他手握重权,这些侍卫即便心有不满,也没人有胆子上来跟他多言。只是侍卫领头,有些为难地走近,低低说了句。“韩王,您这是——”   南烈羲态度傲慢,神色不变,说的有些冠冕堂皇。“你家王爷应该回来了吧,本王带着王妃来探病。”   琥珀咬着牙关,趁着南烈羲对着侍卫头子说话的空当,试着狠狠扒开他的手,无奈他把自己的手腕扼的发红,在肌肤上留下一圈红印,而自己却丝毫撼动不了那铁钳一般的手掌。她不甘心,小脸涨得通红,实在是没有料到南烈羲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如今的时刻,怎么能见轩辕睿?而轩辕睿有伤在身,又怎么会见韩王?   南烈羲冷眼瞧着琥珀挣扎模样,突然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可笑,俊颜转过,不看她。   下一瞬,他手掌没有松开的意思,就这么大庭广众地紧紧握住她的柔嫩小手,仿佛丝毫不在乎琥珀的动作,更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侍卫头子也知道这韩王不好惹,虽说如今韩王跟自家主子都是王爷,可说是平起平坐,但韩王的臭名昭著,可是众人皆知的。他来的气势汹汹,那威严几乎压过任何人,侍卫只敢传达主子的意思,却丝毫不敢让手下一并赶人。   “韩王,王爷刚回来一个时辰,如今正在休息,也说过不见任何客人。”   “缩头乌龟!”南烈羲闻言,俊颜上是满满当当的不耐,低低咒骂一声,众人不禁面色发绿,看来这韩王的暴戾古怪,果真不是虚传的谣言。   琥珀听着南烈羲粗鲁直接的咒骂声,她蹙着眉头,很是不甘不愿。“这里是人家的王府,主人都说不见客,我不想进去。”   “你不想?”南烈羲眯起黑眸,那模样看起来危险极了,嘴角溢出的冷嘲热讽,不过三个字,已然有些刺耳。她不想,难道他要来看轩辕睿?他可没有断袖之癖!   他噙着不冷不热的笑意,一把拉过琥珀,让她即使不想,也不得不跟随他的脚步。“可本王非要去看他。”   “你!”琥珀气急了,却是不擅长骂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更是不敢泄露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只能挤出来一个字。   后面几个侍卫,有的年轻热血的,毕竟对轩辕睿也有忠心,暗暗蠢蠢欲动,不过他还来不及走近几步,南烈羲蓦地冷眸一瞥,完全没有把对方放在眼底。“你们可千万不要来拦本王,要是无心之间断了你们的手脚,到时候后悔的可是你们。”   那个冲动的侍卫,板着脸,侍卫头子一个眼神丢过去,不让他鲁莽。   南烈羲见状,眼神有些得意,又有些邪气,俊颜覆上一抹诡谲至极的笑,显得自负满满。“以前睿王爷也曾经私闯韩王府,这一回,本王不过是来探病,之前并无告知,即便于理不合,但也算是本王跟睿王爷两讫了。但你们要是再干涉,这事情闹大了,就难看了,你们几个先掂量掂量,有没有负全责的资格。”   他提醒他们,别自不量力,他当今的身份,不是他们可以阻拦的。   “王爷,至少让小的在前面领路,先行通报主子一声。”侍卫头子陪着笑,见南烈羲眼神算是让步,他手一挥,让这些手下散开,独自在前面开路。   “还不走?愣着干嘛?”   南烈羲就在这短暂的沉默之中,拉紧她的手,满是不耐地丢下这一句话,琥珀奈他不得,手腕像是要断了,只能跟随着他,走向轩辕睿的庭院。   一名纤细的蓝衣女子,正在丫鬟的陪伴下,从厨房离开,手里端着午膳,走向那个房间,脚步看起来有些仓促,也顾不得体态盈盈了。   那个清丽的年轻女子,正是睿王妃,她听到庭院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正在诧异这个时间怎么会有过来,王府的下人知道王爷才刚刚回来,不该前来打扰才是。   她有些诧异,蓦地抬起小脸,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到来者居然是韩王,还有……那个少女,她的眼神猝然变得深不可测。   侍卫头子皱着眉头,跟王妃行了礼,便急着走入房间,去请示主子了。   睿王妃看起来神色有几分疲惫和清愁,脸色难看,冷冷说了句:“你们怎么会来?”   南烈羲闻言,低喝一声,完全不吃那一套,“你们?看来睿王妃,也没有传闻中的知书达理啊,本王在你眼里,就可以这么指名道姓,不懂规矩?”   没想过韩王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她在他口中,仿佛就是身份低微卑贱的下人一般冷嘲热讽,她暗暗忍耐,目光透过南烈羲,落在他身后的少女身上,眼神更是复杂起来。   短暂沉默之后,睿王妃只能压下胸口源源不断的情绪,给南烈羲福了个身子,算是招呼,南烈羲冷哼一声,态度却散漫地让人愤怒。   “王爷说不想见任何人,韩王不如先回府——”睿王妃顿了顿,神色自如,还是说的义正言辞,不知为何,她不想要那个少女,在这个时候探望自己的夫君,一点也不想。   琥珀也觉得,如今来睿王府,实在太过明显,韩王难道不怕明日又闹的满城风雨么?她皱着眉头,觉得两难。   南烈羲闻言,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般低声长笑,笑声一收,眼底之内没有任何的温度,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一般骇人。他的语气尖锐锋利,光是听,已然让人坐立难安了。“睿王妃,你似乎是有什么错觉吧,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王?本王既然费心机来了,你说不见,本王就摸摸鼻子灰溜溜离开吗?”   睿王妃的面色,更加难堪,这回,有些哑口难言。别说她一介女流,这朝廷之上多少真男人,也要败在南烈羲的手下?就算皇帝,还不是对韩王百般忍让?!   她见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便挤出一道和善端丽笑容,轻声询问:“韩王真的是来探病的吗?”   “当然,本王说的话,你要怀疑?”南烈羲挑眉,说话的瞬间,却是拉过琥珀,不让她继续逃避。   琥珀直直望着睿王妃,面无表情,虽然睿王妃看她的眼神有些敷衍的友善,但她相信自己此刻的脸色,也绝对称不上好看。她默默环顾周围,这个地方她曾经来过,最后也是一无所有的逃离,可谓是个伤心地,如今一看,似乎没多少改变。   睿王妃继续笑着周旋,即便内心有多少胆颤,也还是维持脸上笑容,说的异常平静。“我看韩王,好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见半点探病的诚意。”   “喔?睿王妃还真是精明,原来是看本王没带什么探病的礼物,才拦下本王呐。”南烈羲扫视着对方的笑靥,放肆笑着,那俊美的容颜因为他的自负傲慢,更显得有一瞬间的妖异,他拉紧琥珀的手掌,蓦地又重了一分力道。“本王给睿王爷带了一份重礼,睿王妃还真是眼神不济,看不到么?”   “我还真是没看出来。”睿王妃淡淡一笑,从容说笑。   南烈羲的手掌,蓦地松开,挽着琥珀的细腰,扬唇一笑,说的洒脱。“她,就是本王带来探病的贵礼。”   睿王妃的心口像是中箭一般,这个狂妄的男人,实在太过无礼!她忍不住扬声,喝道:“韩王!你这玩笑,是否开的太过?”   南烈羲俊颜上的笑,一分分流失,方才的伪善模样,全部不见,他宛若一头美丽的野兽,当他失去了耐性,暴戾的个性开始显露,也就是结束游戏的时候了。   “本王好心好意把美丽娇妻带来给睿王爷瞧瞧,一般人哪有这样的眼福?若不是睿王爷伤了身子,本王可也大大的舍不得呢。”   这一番话,是说给睿王妃听的,或者,是说给里面清醒的轩辕睿听的,这一刻,琥珀突然不确定,到底南烈羲接下来,要做什么。   察觉到腰际的手掌,更紧一分,琥珀不禁抬起头来,不只是日光太烈,还是别的缘故,她一瞬间看不透他的表情。他的嗓音带着清漠,还有不容置疑的残酷气势。“本王的耐心,可不太多,睿王妃你硬要拦着,可别怪本王不客气。”   “王妃,王爷醒了,说让韩王爷韩王妃进去。”   侍卫头子在睿王妃的面前,低声说了这一句。   南烈羲不等话说完,搂着琥珀就走进去,留下睿王妃一个,站在门外。她蓦地掉头,望着琥珀的背影,眼底的光芒,突地变得炽热的温度。   韩王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上官琥珀?知道了,所以要帮她一把吗?什么礼物,把自己的女人带来取悦别人的丈夫吗?   这到底算什么?到别人的府上来耀武扬吗?睿王妃面色一沉。   一走进屋子,琥珀就嗅到一阵浓郁的药香味,她不禁蹙眉,目光扫过那内室,床上躺着一个男子,依靠在床头。   琥珀的心,蓦地抖了一下,不过十天而已,他居然变了这么多。   他晒黑了一些,也瘦了,男子气息更浓了,英俊依旧,只剩下那双清朗的眸子,跟以前一样从容镇定。轩辕睿的视线,落在南烈羲的身上,他衣着华丽,气度不凡,不带任何征兆就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像极了是来挑衅的。   轩辕睿的目光,凝结在南烈羲的身上,许久才移开,不经意带过一旁的女子,猝然愣住了。   她的身影纤细,穿着一身蓝纱衣裙,脚步声十分轻柔,走到有阳光处时,细致的眉目有着他最熟悉的美丽。   她就这么出现了,站在韩王的身边,那男人的手掌扣在她的腰际,表现的亲密暧昧。   轩辕睿的眼神,琥珀一开始是几乎不敢看的,但如今见到轩辕虽然躺在床上,看起来有些疲惫神色,但总算精神不错,这般想着,琥珀也总算放下心来。   三人之间,都隔着一层冰冷的膜,谁都没有先开口。   轩辕睿的目光,有一丝不敢置信,但突然回想起,他刚离开京城去往西关,便是韩王的大喜之日。   所以,她站在韩王的身边,再正常不过。   但在轩辕睿的眼底,却是格格不入,异常突兀的场景。因为她的柔美,她的纤瘦,她的稚嫩,在南烈羲的身边,实在不合适。毕竟韩王南烈羲,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阴沉个性,一个光明,一个黑暗,怎么能匹配?   在看到的话,希望能够对我笑。   这一句话,回响在琥珀耳边。   琥珀暗暗蓄足了力道,她迎着轩辕睿的目光,酝酿了许久,红唇上噙着一丝温柔的笑。   轩辕睿目光一沉,微微点头,算是回应,只是这一瞬,他的英俊面目上再无任何笑容,宛若变了一个人。   第一个开口的人,是南烈羲,他低声笑着,自顾自坐在桌旁,轻描淡写地说道:“看来,好像没传闻中这么惨烈嘛。也不知道哪个狗腿子跟本王说,睿王爷从马上摔下,腿都断了,可能一辈子站不起来呢。”   晴天霹雳。   轩辕睿视线中的少女,因为这句话的关系,嘴角温柔甜美的笑容,蓦地变得僵硬。   。。。。。。。哈,今天字数够多了吧,不过万恶的加班让我很恶心,悲催,昨晚失眠,内牛。 069 蛊惑韩王   琥珀的眼眸之内,闪耀着微光,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还是南烈羲不过是说笑的语气,危言耸听罢了。   怎么可能伤的这么严重?   他明明跟自己说,不过是小伤而已!   身边女子的眼神怨怼,南烈羲自然查明,不过他的目光,还是落在轩辕睿的身上,他以指节敲打着红木桌面,神色慵懒迷魅,漫不经心,仿佛别人的灾难苦痛在他眼底,是一种愉悦身心的笑料。   琥珀一脸震惊,还有别的情绪,起了微妙的变化,轩辕睿安静地凝视着她,她方才的笑容,却在他的心口,化成惊鸿一瞥。   原来,她也可以不必竖起高大的心防面对他,原来,她也可以不必总是用冷漠蔑视的目光看他,原来,她竟也可以对他笑容以待,说不清多久了,这样自然轻松的微笑,不带任何尖锐情绪,他已经错失了,今日却又重新得到。   因为腿伤的关系而已吗?   轩辕睿的目光,回转到南烈羲的方向,英俊面容上没有任何瓦解凝重的痕迹,冷冷开了口。“我跟韩王交情不深,但韩王却是第一个来探望的人,原来只想要知道我是否变成一个废人?你若想知道实情,自有办法从太医那里得到情报,何必亲自询问?”   南烈羲黑眸一闪,一串串低沉笑声,从他的喉咙溢出,他话语说的直接露骨,仿佛就为了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若是睿王爷当真瘫痪了,本王可以为你找寻天下名医,尽早让你恢复,睿王爷何必误会本王的一片好意?”   瘫痪。   琥珀的心里,划过一道寒意,她紧紧抿着唇,喉咙一阵紧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好意?韩王从不做跟你无关之事,心意我领了,但不劳韩王费心了。”轩辕睿冷哼一声,他一身白色宽大里衣,坚实的胸膛缠着一圈圈白色纱布,一用力,便隐隐沁出鲜血。下身却是被丝被覆盖,看不出到底伤的如何严重。   南烈羲上门来的用意,自然不善,除了嘲讽之外,不过是想看一出好戏,看看自己是否永远爬不起来了。轩辕睿这般想着,清明的眼眸之内,覆上一片阴霾,丝被下的双拳,紧了紧。   “本王不是说过吗?西关不是一般人可以镇得住的地方,睿王爷这次亏,可是吃的大了。”南烈羲扯唇一笑,嘴角的笑容弧度高扬,迷人又邪恶,心底的算计,没人看得穿。   “西关,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并不会因为我受伤返朝,皇兄就把这打胜仗的功劳,记到韩王的头上去吧。”轩辕睿神色不为所动,沉着从容,却是往日的温煦如风的笑容,一丝也没有。   南烈羲自顾自倒着热茶,见琥珀依旧站在原地,微微蹙眉,长臂一伸,拉着她,身子一旋,坐在他腿上。   琥珀紧紧咬唇,觉得这个姿势实在太过暧昧难堪,更何况在睿王府,这个男人未免太放肆狂妄了!她扭动着身子,想要站起身,南烈羲却是搂住她的腰,贴近她的耳边,动作亲密无间,仿佛是新婚夫妻如胶似漆,咬耳朵甜蜜的让人艳羡。   “给我安分点。”   他噙着一抹邪魅笑容,却是在琥珀耳边,丢下一句狠话。   轩辕睿只觉得这画面太不顺眼,撇开视线,神色清漠,紧绷着下颚,显得表情沉重。   南烈羲缓缓品着手中茶水,低沉的嗓音,在过分安静的空气之中飘散,听起来却是寓意很深。“每个人都要量力而为,吃得下便吃,吃不下,硬是吞下去,可要吃撑了。”   “这句话送给韩王,一样受用吧。”轩辕睿也没有被用心不良的话语激怒,淡淡一笑,将这警告,全部不留情的还回去。   琥珀只觉得这空气之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硝烟,让她觉得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南烈羲默默瞥了她一眼,眼神猝然变得幽深莫测。“上回睿王爷派管家送来新婚贺礼,应该花了大手笔,本王这回带着王妃过来,可没有恶意。”   “什么贺礼?”琥珀微微怔了怔,这是她从未听过的话题,不假思索,呢喃出声。   “你没见到?”轩辕睿的面色有些难看,拧着眉头,狐疑的目光,转向南烈羲。看来,这份贺礼恐怕是被韩王半路拦截了才对,轩辕睿这般想着,嘴角溢出一道无声冷笑。   两人的目光,都凝注在南烈羲的身上,他却是莞尔,回应地再自然不过。他的语气带着一些宠溺,笑颜对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少女,说的悠闲。“所有官员都送来了贺礼,几乎堆满了一屋子,这几日也没得空闲,本王没去查看。你若好奇,回去了一一拆开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这一番话,却又是冲着轩辕睿说的,看似寻常,却是藏着尖刺。他说的是,即便是轩辕睿送的贺礼,也不过跟其他官员所送的贺礼堆在一道,毫无区别。甚至,南烈羲看都没看,也不曾告知琥珀府内有轩辕送来的贺礼,让她至今一无所知。   他根本,就没有把轩辕睿放在眼底。   “随手挑选的,也称不上是什么好东西。毕竟早就有个传闻,这天底下的奇珍异宝,可都在韩王府里呢,韩王自然是看不上眼了。”轩辕睿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话,目光越过南烈羲,却是短暂落在琥珀身上。她当真在韩王身边自在吗?为何他却觉得,她的眉眼之间,有淡淡清愁和为难?!   南烈羲见琥珀突然想说什么,黑眸一沉,猝然将手边的茶杯,送到她的唇边,逼着她喝茶。琥珀蹙着眉头,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缓缓喝下几口温润茶水,然后小手从他手中接下茶杯,眼神一暗再暗。   她眼底,只是一瞬即逝的黯然,却被轩辕睿捕捉在眼底,他微微怔了怔,仿佛发现了什么。   针锋相对,空气中的硝烟气味,更浓重了。   南烈羲扯唇一笑,眸子因为笑容而闪亮逼人,勾勒出一幅跟往日不太符合的友善亲切姿态。“可惜睿王爷大婚的时候,本王来不及送份大礼,不如何时睿王妃肚子里有了好消息,本王一定送双份重礼。”   这算什么?真是小人,轩辕睿受了重伤,南烈羲居然还来落井下石!琥珀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面色难看。这无关对方是否是自己熟识之人,也不管轩辕睿跟自己曾经有过姻缘,南烈羲的行为,根本就不像是君子所为,枉他是一朝王爷!   轩辕睿的表情,也有了不悦,他向来以温润如玉著称,却不代表他没有半点脾气。琥珀约莫察觉,他马上要翻脸下逐客令了,南烈羲却继续火上加油,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开着过度的玩笑。“若是伤到了腿倒是小事,总不会影响其他事吧。”   南烈羲的嘴脸,一副小人得志阴险模样,琥珀气急了,他可是恨不得发生这种状况才是!   “我要回府了。”琥珀再也听不下去,她也不想继续想象到底轩辕睿伤的多么严重,他才回京城,因为南烈羲的闯入甚至得不得该有的休息,无论怎么说,这是不对的。   少女猝然推开南烈羲的胸怀,板着脸站起身来,也不看南烈羲的目光多么幽深无情,只是径自朝着轩辕睿福了个身子,柔声说道。“睿王爷,多有打扰,还请原谅。我想你需要歇息了,我们先走了。”   轩辕睿朝着她微微点头,眼眸之内闪过一道及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沉默了许久,见南烈羲一脸冷漠,淡淡说道。   “慢走,不送。”   琥珀几乎是夺门而出,那屋子内的药味太过浓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走出庭院,琥珀才长长舒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紧绷的弦,算是松了下来。   “不忍心?”一道冷笑,从琥珀身后传来,几乎是戳着她的脊梁骨,琥珀满心愤慨,猝然转过身去。   够了吧,琥珀的眼底,几乎要冒出火来。双手紧紧抓住裙裾,她的眉头皱着,看得出来心情很差。   南烈羲大步走向前来,不顾庭院偶尔往来几个下人,长臂搭在琥珀肩膀,显得亲密过火,他笑,却是问的不怀好意。“方才怎么不说话?你肚里应该有很多话想对轩辕睿说,不是吗?”   “王爷容得下我说话吗?”琥珀冷眼看他,搁在自己肩头的手臂好重,几乎要压垮她的身体,她头也不回,快步向前走。   同样是笑,这回南烈羲的笑意,却让人觉得有些森然,还有别的情绪在其中。“怎么?本王成了你们之间碍眼的那个人了吧。”   琥珀转过头去,将心口的愤怒尽数压下,平视着前方,淡淡说了句。“这里是睿王府,我不想跟王爷争吵——”毕竟,外面传闻,这个阴晴不定性情冷漠的韩王,唯独钟爱自己的妻子,既然是做戏,她也不想坏了以前所有努力。   “他若是变成废人,你要同情怜悯他,还是留下来照顾他?”   南烈羲笑意一敛,俊颜微微扭曲,问的有些凶狠。   “我不会对轩辕睿有任何想法的,如今支撑我活下去的原因只有一个,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胡思乱想。”   琥珀说完这一句,甩开了他的手,却没有察觉,身后的男人的眼神,突地阴沉许多。   这一路上,南烈羲都危险的平静着,琥珀也觉得分歧之后,要面对他也有些尴尬难堪,毕竟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抬头不见低头见,她根本无法回避他。   琥珀贴着一旁角落而坐,尽量不去靠近他,两人就像是一团空气,彼此忽略不见。   她怎么可能还对轩辕睿有什么非分之想?她自己的复仇之路遥遥无期,自顾不暇,如今陈师傅都要赴死,马上这世界,所有人都忘了她。   没有一个人,记得上官琥珀。   没有一个人,怀念上官琥珀。   更没有一个人,会爱上官琥珀。   只剩下她自己,为自己流泪的命运,好安静,好…….寂寞。   她牵扯着嘴角,那一抹笑容无助又苍渺,马车侧边的帘子被风吹动,也很快吹散了她唇边的笑花。   马车,突然一个急刹车。   “该死的家伙,瞎了你的狗眼,还不让开!”马夫训斥咒骂的声音传来,这道上突然冲出一个汉子,害的他急着转掉方向。   琥珀却因为陷入沉思的关系,身子蓦地向前冲着,她的思绪突然全部回到身体,却已然来不及。   她天生就怕疼。   遭遇意外,便是第一个反应,狠狠闭上眼眸,希望看不到状况的惨烈,就可以冲淡随后带来的恐惧和惊吓。   然而,她却没有跌的人仰马翻,而是——谁一手拉住她,一个旋转,手臂贴着她的后背,紧紧护住她在胸膛。   那坚实的胸膛,衣料上乘柔软,下面蕴藏的却是阳刚男子味道的胸口,因为习武的关系,总是藏着无限力道和伟岸。   那淡淡的檀香味,她再熟悉不过。   明明知道是南烈羲,但琥珀却许久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眸,偎贴着他的胸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表情。   “爷,对不住了。”马夫打了个招呼,继续挥动鞭子,马车徐徐往前开动。   她从未想过,她多么需要一个依靠的肩膀和胸膛——   她原本就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丫头啊,她需要的东西,跟世间每一个女子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的挑剔和不同。   她的双手无力的垂着,任由他在紧急情况下,护着她,拥着她。   这一刻的她,多少有些异样有些奇怪。   他虽然有一颗黑心肠,凉薄的嘴,但他的胸膛好温暖……他的拥抱总是很紧窒,不像是保护更像是带着仇恨般肆虐的惩罚一样,让人继续就要喘不过气来,鲜少有温柔的意味,琥珀淡淡笑着,那苦涩滋味,却从嘴里,一直蔓延到心里。   轩辕睿曾经以为,这是她挑起的一场戏弄情感的游戏。   其实不是,这一场游戏,是南烈羲开始的。   她,抑或是轩辕睿,只是其中的配角,南烈羲才是操控一切走向的幕后主使。   她虽然在南烈羲的面前,失去了一切,但她却没有收获到别的东西,她已经在他身边被动了太久太久。这个男人总是居高临下地睥睨天下万事万物,倨傲自负,目空一切,他要的就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千方百计得到,他不要的,就彻底踩碎,不留对方一个全尸。   她要依附这个男人,总是被动,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他日也要被他彻底丢弃的,而到时候,他又当真会帮她么?!   她太单纯了。   这世上,人心是最飘忽不定的东西,说出来的承诺会变,答应的约定也会变,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   唯有把握眼前的一切,未来,谁又知道呢?   南烈羲黑眸一沉,他有些不敢置信,琥珀原本垂在两侧的双手,缓缓爬上他的华服,轻柔地贴着他的背脊,然后……小手一分分收紧,完成一个拥抱的动作。   她的动作很细微,一抹异样的电流,从她柔嫩的小手之内溢出,她不过是在回应他,虽然他方才的确不过是避免她摔倒而做出的无意识的动作,但她这个回应,就显得没那么简单了。   她从未拥抱过他。   他们相处,已经四个多月的时间了,即使在最亲密无间的床上,她忍痛,她任由他在体内纵情,她香汗淋漓,她慵懒疲惫,却从未用双手给过他一个拥抱,即便在彼此最无法控制身心的那一刻,也没有。   她的双手,总是紧握成拳,藏在柔软的丝被下,以为他看不到,察觉不到,她的隐忍。   他们之间,身体离得很近很近,心灵却在天涯海角。   胸膛前的柔嫩小脸,也是一寸寸,靠近他,偎贴在他的胸膛,歪着螓首,那姿态仿佛是在聆听他的心跳声自若从容,她的小手紧了紧,像是藤蔓一般柔软的,又紧紧地圈围着他的身子。   他的心里有太多疑惑,低着头,却看不清她侧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长睫毛微微煽动,眼神温暖清澈,窗外洒落的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仿佛那是世间最美的景致。   但他没有忘记,方才她也是用相似的眼神,看着轩辕睿。他身子紧绷着,蓦地染上一身寒意,不悦地蹙着俊眉,冷漠地丢下两个字。   “下去。”   琥珀默默抬起小脸,白皙的巴掌脸迎着那男子的眼神,眼眸流转之间,更像是天生赋予她的无辜,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兽。她贴在自己胸口,抬着脸,粉唇娇艳细嫩,仿佛只需要他一低头,她就任由他吻住她,不反抗,心甘情愿的——   一股莫名的烦躁,在南烈羲的胸口翻滚升腾,他猝然一把扒开她缠绕在自己腰际的软嫩小手,低吼一声,俊颜显得阴郁。“在这里下车,本王不想看到你,让人心烦。”   琥珀淡淡一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她默默看了他一眼,却是不曾反驳一个字。   撩起马车的帘子,琥珀的双脚踩在地面的那一刻,马车就徐徐开走,朝着前方奔走。   她歪着螓首望着那辆宝蓝色的马车,渐行渐远,最终将她一个人,丢在半路上。她缓缓挥挥手,拂去那马车扬起的风尘,眼眸一闪,猝然变得复杂许多。   南烈羲,你为何无端端发怒了呢?   阅人无数的你,连一个浅浅的拥抱,都受不了吗?   她紧紧抿着的粉唇,蓦地,扬起一抹漠然的笑意,她瞥了一眼周遭的路途,眼尖,有一些残留的轻蔑。   他把她半路丢下算什么?反正她识的回去的路。   琥珀从半路走回韩王府,花了不短的时间,不过她半路之间走走停停,不曾心急赶路,如今韩王府就在眼前,只需她拐一个弯,就能到达。   她环顾四周,马车已经不在府门前,应该是南烈羲早就回来了,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正想要往前走去,却蓦地脚步停下。   一个妇人,依靠在王府门前其中一尊石狮子旁,总是往王府内张望,偏偏又不显得那么鬼祟,仿佛她只是焦急等待着谁的到来。   琥珀觉得好奇,不自觉多花了一分注意,妇人身着一身浅色的衣裳,那款式跟一般贵妇夫人的差不多,不过因为颜色过淡,有些老旧,让琥珀一眼看过去,几乎以为是布衣。仔细揣摩之下,约莫也是好料子。妇人梳着妇髻,头上没有多少首饰发簪,发丝一分不乱,有几根银灰色的发丝在暮光下闪耀着极其浅淡的光芒,她五官端庄清雅,若是换身衣裳,梳个精神的发式,应该会显得年轻许多。   琥珀定了神看了许久,妇人也等了许久,却还是仰着脖子,不断往王府里张望,左顾右盼,显得忧心忡忡。   越看这妇人,琥珀越是觉得眼熟。   她不就是大闹婚礼的那个妇人吗?!   那夜夜色深重,琥珀没看的清晰,不过这身形很是相似,应该没错。当时她没看清妇人面孔,原来也并不难看,甚至称得上是秀丽精致,有种安静贤淑的味道,像极了大家闺秀,但也许是岁月无情的关系,把她身上这种气质,磨光了许多。   她不是已经被南烈羲臭着脸赶出去了吗?怎么还在王府一带游荡?   不过琥珀也懒得继续多管闲事,匆匆走上台阶,妇人不经意打量着眼前这个步伐匆匆的少女,看着她一身蓝色纱裙轻盈舞动,蓦地想起了什么,眼底放出光来。   “等等!”   妇人突然喊住了她,琥珀转过身,狐疑地望着她。   妇人的视线锁住琥珀精致娇美的五官,神色一柔,又带着几分亢奋,蓦地冲向前去,一把拉过琥珀的手,把她拽下几节阶梯来。   “你是——”琥珀微微怔了怔,脸色变了变。   “你是烈儿的妻子是不是?”妇人喜笑颜开,神色的激动,溢于言表,紧紧抓住琥珀的双手,死也不松开。   琥珀蹙着眉头,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觉得诧异,这个妇人怎么还是张口闭口烈儿的?被轰出来了,还不长教训吗?   “我知道你是,那夜我见过你,没错,你就是新娘。”妇人见琥珀不置可否,默然不语,却是接下这一句话,原本安静暗淡的眼底闪动着炽烈的光耀,情绪依旧有些激烈。   琥珀觉得在这么炽热的目光中,她几乎要融化掉了,她轻轻把手抽离出来,淡淡说了句。“我要进去了。”   “告诉我,烈儿对你好吗?他应该很喜欢你吧,否则绝不会娶你…….”妇人却是追上几步,跟琥珀同行,仿佛她对有关南烈羲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喜欢?琥珀摇摇头,神色显得茫然,南烈羲的字典里,有喜欢这个字眼吗?   “南家现在只剩下烈儿一个子嗣了,他兄长娶妻不久就撒手离开了,南家的希望,可都寄托在烈儿身上了。”妇人没有留意琥珀的神情,仿佛她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好多天,好久没有一个说话的人,话匣子一开,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她笑着,眼底是慈祥光芒,宛若慈母一般善意的喋喋不休:“我知道你年纪还小,我说这番话总是不太好,不过还是希望这两年你就给烈儿生一个子嗣吧。他可能脾气不太好,但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他爹年轻时候也是这样,但对自己的孩子却是尽了责任……”   “你是……韩王的母亲吗?”   琥珀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她眼眸一闪,很是吃惊,这般揣测着,她不禁问出了声。   “是,我是他的亲生母亲。”妇人用力点点头,仿佛生怕眼前的少女,怀疑她的身份。   琥珀的眼底,是满满当当的狐疑。“你若是他的母亲,他怎么会把你赶出来?”即便因为她不是南烈羲真心要娶的女人,他不请自己的母亲前来观礼也有道理,但母亲不请自来,他也该好好地招待,怎么能任由侍卫拖她出去,冷眼旁观呢?   这不对啊…….   “因为——”妇人苦苦一笑,眼底闪动着泪光,眼眶微微发红,仿佛是陷入遥远的回忆。“他恨我。”   “哪有人会恨生养自己的亲生母亲?我小的时候总是想,只要我有娘在就好,无论娘什么样的我都喜欢。”琥珀不假思索,低声呢喃这一句。从小就没有爹娘的庇护,她的童年多么孤独狼狈,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   妇人凝神看着琥珀,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那段过去,她用只字片语,根本无法跟眼前这个少女倾诉讲明。   “往后有时间再跟你说,亲眼见到你跟你说了话,我就放心了。”妇人抹去眼角的眼泪,显得心情不错,她称赞着琥珀,神色平静许多。“孩子你长得标致,人看起来也善良,很讨人喜欢。”   难道是因为她生怕南烈羲娶一个狐媚恶毒女人才放心不下,迟迟在周遭徘徊?   琥珀这般想着,淡淡回以一笑,如果说她不是南烈羲的母亲,但仔细看来,南烈羲的眼睛跟这个妇人生的很相似,儿子跟母亲相像的很多,若说南烈羲的俊美是继承这个妇人,也说得过去。   妇人垂下眼眸,神色有些哀伤落寞,宛若轻声自语:“这几年,一直在害怕,害怕烈儿这辈子不会成家立业,不会娶妻生子,要一个人过一辈子,我担心哭泣了无数个夜晚天明…….这一次,想着无论他娶什么女子,我都不会干涉他的决定。”   琥珀在这一瞬间,蓦地不由自主,想要相信她就是南烈羲的母亲。偏偏她不该是跟妇人谈笑风生的对象,她直觉想要早些离开,避免尴尬局面。   妇人却依旧热情,开口问道。“对了,说了这么久,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听京城里的人韩王妃韩王妃的叫,总觉得别扭。”   她的名字?   琥珀挤出一抹笑容,说的敷衍。“我叫梦。”   “梦儿……好听,真好听……”妇人挽起嘴角笑了,那眼底的满足,猝然刺伤了琥珀的眼睛。   “你要跟我进来见见他吗?”如今已经是黄昏,马上就是用晚膳的时间,琥珀正踌躇着,徐徐开了口。   妇人闻到此处,点点头,却又马上摇头,神色复杂极了。   “或者,我去跟他说一声,让他出来?”琥珀又问了句。   “不用了,有空的话,我再来看你,只要你不嫌我罗嗦的话。”妇人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叹了口气,临走之前,她还是紧抓不放琥珀的双手。   琥珀几乎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眼神。有期待,又带着绝望。   琥珀点点头,朝她微笑,却猝然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一道冷酷的声音,打破彼此的安宁。   妇人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松开了琥珀的指尖,她望着琥珀背后的方向,眼神黯然又炽热。   南烈羲站在阶梯的最高端,满脸不悦,目光冷凝,语气如冰:“知不知道现在你像什么?像一个疯子。”   琥珀听着这尖锐的话语,也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内心五味杂陈。   妇人突然嚎哭一声,仿佛无法忍耐南烈羲的冷漠无情:“对,我就是疯子,被你逼疯的,你让人看着我,把我困在那个地方。什么人都看不到,也没有说话的人,也不让我见你,你更不来看我,整整三年多了,换成是谁都会疯掉的!   “那是你自找的!”   南烈羲的眼底,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他站在高处,不为所动,宛若地狱的恶魔,虽然披着人皮,却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   。。。。。。。。。。。 070 深夜糜烂   妇人突然面色死白,眸光一灭,双腿软了,瘫软在地,她双手贴着青石地面,垂着头,始终再也没有抬起脸来,只是那肩膀微微颤动着,隐约看得出来她在哭泣。   豆大的泪珠,一颗,两颗……落在地面上,琥珀望着这一幕景象,却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然被南烈羲的一声训斥,拉回了现实。   “还不进去?”   琥珀微微咬唇,回头再看了妇人一眼,也只能袖手旁观,提着裙裾疾步走入王府。   “关门。”   南烈羲走在前头,长腿迈过门槛,脚步停留,黑眸冷沉,下了个命令。   这个命令,在琥珀看来,却是异常无情的。虽然南烈羲从未出口承认那个女人就是他的母亲,但琥珀几乎已经笃定,那是没错。   王府的大门,缓缓合上,琥珀却又不自主地回过头去,那妇人席地而坐的身影,沐浴在黄昏的光线之中,她无法看清楚她此刻的表情,是否悲痛的无法言语。   等她掉转头来,南烈羲的身影已经离开了很远,华服上尽是逼人的寒意,他拂袖而去,走的头也不回,仿佛丝毫没有任何的不忍和留恋。   夜色降临,琥珀坐在床头,她安静地望着坐在桌旁的南烈羲,他除了在门口吼了一句还不进去之外,再无跟自己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是他生自己的气,还是生那个妇人的气,他今日阴沉着俊颜,自顾自摆放了一桌棋局,自己与自己对弈着。   看了许久,琥珀不免也有些好奇,提着裙裾站在桌旁观望着。她不声不响看着南烈羲下了两盘棋,他锁着眉头,黑眸深沉肃杀,一会儿,黑子吃了白子,一会儿,白子将黑子围的毫无退路,一个人分饰两角,跟自己厮杀,宛若安静的棋盘上,正是一场毫无硝烟的死战一般……他是怎么做到的?要推算的出对方的想法,才可以阻隔对方的退路,因此而百战不殆吗?   人人都说南烈羲是个精明算计的男人,他的黑眸只需一扫,就不得不让人毛骨悚然,猜测他到底又在算计什么,那满是阴谋算计的心,便是这样养成的么?就算跟一半的自己对弈,也要将对方杀的片甲不留,落败而逃?   残忍,就是对自己,都不够仁慈吗?   真是看不懂的男人呐。琥珀暗暗笑了笑,笑容却还不曾消失,蓦地看到南烈羲正抬着冷脸瞪着她。   “王爷跟自己下棋有趣么?”她笑意一敛,佯装从容,眼神明亮,淡淡问了句。   他瞥了她一眼,却依旧不说话,转动着手中的白子,沉思些许时间,笃定地推向前去,仿佛把琥珀当成看不到的空气一样。   “呀,黑子要没路可走了——”琥珀自若地搬来圆凳,坐在一旁,仔细观看着,以前爷爷也爱跟人下棋,她就总是看着,觉得远远比读书来的好玩。   南烈羲闻言,她的话语打破了他的思绪,也破坏了安静的气氛,拧着眉头睨了琥珀一眼,眼神中的不耐和警告意味,很沉。   琥珀吐了吐粉嫩舌尖,明白他不喜欢有人插嘴,毕竟观棋不语真君子。柔嫩小手捂住自己的唇,她又安静地观望了许久,猝然又低呼一声,毕竟南烈羲步步惊险,着着要命,让她看的实在投入。   “走这里吧,这样黑子还有机会反咬一口,反败为胜!”   南烈羲这回,大掌重重一拍桌角,棋子都被震落几颗,他冷着脸站起身,仿佛对弈的境界,全部因为琥珀的出现,彻底毁掉了。   琥珀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小身子一抖,脸色变了变,却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王爷,我不说话了,你继续下吧。”   她噙着笑容,一手拉过他,弯下腰拾起几颗棋子,重新摆放在棋局上。   南烈羲望着她迅速的指尖动作,蓦地眼神一黯,他有些诧异,抬眼看她。“你都记得?”   她神色专注,把三五颗黑白子,放回原位,用了极短的时间,仿佛不假思索,根本就没有花什么力气。   “放错了吗?”琥珀皱着眉头,锁住那棋盘,想了想,应该没错才对。   没想过,她居然有一目了然,过目不忘的本事?小脑袋瓜里的记性,似乎比常人好许多。南烈羲紧紧抿着唇,什么话都没说,继续对弈。   这一回,琥珀是真的不打扰他了。她站在南烈羲的身后,探着螓首,眼眸流转的时候,那眼瞳内的颜色,缓缓绽放着光耀,显得迷人。   “陈景是砍头的罪名——”他吃掉一颗白子,淡淡瞥了琥珀一眼,她却仿佛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棋局上,没有多少表情。   然后,她的唇边,扬起一抹苍茫又无奈的笑容,她沉默了许久,满怀悲痛凝结成一道低低喟叹。   “我不想他死,上天就能让我如愿吗?其实我早就看清了,这些事,我只能睁着眼看着,什么都做不到。”   就连她自己,也是个没有未来的人。   或许她注定,要这么无力的活下去。   南烈羲闻言,眉头没有舒展开来,下颚紧绷着,嘴角冷漠的一如既往。   琥珀眼眸一暗再暗,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整个肩膀都垮下来,显得有些落寞,有些沮丧。“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是梦,或许只剩下在我的心里我是真的,在别人的生命里,在别人的眼里心底,我只是虚无……”   如果只剩下自己记得是谁,那个名字,还有意义吗?   南烈羲给自己取名为梦,在此刻,似乎也成了一种嘲讽。   她身前的男子终夜默然不语,下完几盘棋,终于上床休息,琥珀躺在他的身边,她望着那桌上的烛火,神游天外。   猝然,南烈羲掌风一起,烛火熄灭。   黑夜之中,他的手掌,覆上她里衣前的束带,即使在黑暗之中,他也是情场老手,熟练地拉开那束带。   琥珀眼神一闪,知道他下面,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柔软的白色里衣,敞开来,他毫不费力地的扯下,露出她光洁美丽的肩线,那一抹粉红色的兜儿哪里隔绝的开少女令人血脉喷张的丰盈,黑夜中那双眼眸,愈发炙热。   南烈羲的手牢牢将她固定在怀中,两人此刻全然赤忱地紧贴着。他能感受到她柔软而娇小的身子在他的怀抱里轻颤着,火热的渴望在他的血液里流窜。他至今才能看清,从遇见她起就骚动不停的情绪,其实是对她难以餍足的渴望。   如今,他也不必否认,他就是想要她,反正如今名分也给了她,他更不必掩饰自己对她的垂涎。   这三年多内,他有段时间,把得到女子身体当成麻痹自己身心的一种游戏,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明白男女之间的各取所需。   他要的,是抒发自己的欲望,或者,不只是身体的欲望,还有……心的欲望。   她身子一颤,察觉的到那温热的手掌,滑入她的兜儿内,从平坦小腹默默游走,游离上她的胸前,仿佛是为了证明因为她之前生病的关系,他已经忍耐了许久,如今要一并讨回来的凶险用心。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那个人,会给我留十年的时间讨回一切血债吗…….”她苦笑,这一番话,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南烈羲却突然听出了,她话语之内的极致苦涩,那种苦,从她的体内,居然蔓延到自己的心口。   她的言下之意,已经轮到陈景了,下一个,马上就轮到她了。   如果,顺水推舟的话,是该到她了。   这命运,哪里容得她继续过度乐观?   他似乎不想继续听她说话,他需要的不过是一具身体,与他契合愉悦的身子,她又废话什么?!   他蓦地翻身,压制在她的身上,双手紧紧扼住她的手腕,即使,她并没有反抗的意思。指腹的粗糙,划过那白嫩如玉的细致肌肤,带来一些些,过度的萎靡绚烂。   他倾注了力道,微凉的唇压住她的双唇,从唇瓣到眉梢,再到细嫩的脖颈,纤细的锁骨和胸口,他一路往下,琥珀望着这个男人,他的表情她看不清,只记得那双黑眸,异常的闪亮。   他吻疼她的肌肤,那种疼痛是被他的牙关啃咬,又被他的温舌舔抚,再被双唇吸吮,一重一轻一紧的力量,疼又痒的交相存在……   因为在黑夜之中,眼睛已然看不到太多,那些触碰和感觉,愈发强烈敏感。   他的手,带着文火,滑进她柔软腿间,她绷紧了身子,不知如何反应,连呼吸都开始紊乱。   这算什么?   以为她在他身边的日子不久了,索性任由他予取予求,当成他最后一顿丰盛的晚餐?!她今夜的过度乖巧柔顺,却徒增南烈羲的烦躁和不悦。   拥抱也是,欢爱也是,她何时变得这么心甘情愿?!   下一瞬,他蓦地从琥珀的身上下来,让人防备不及。   月光泼洒在窗前,照亮了他小蜜色坚实的胸膛和有力的手臂肌理,胜过女子黑发柔亮,垂在他的脑后,他的面目逆着光,琥珀眯起眼睛来看,也只是觉得他面目模糊。   “王爷——”   琥珀看不透他的心,微微怔了怔,他带给她肌肤上的火热还未退去,他却是一转身,冷漠背对着她。   “下次见到她,不要跟她说话。”   南烈羲却只是面无表情,毫无征兆地丢下这一句话,琥珀蹙着眉头,才想起“她”,是指的那个妇人。   “其实她又没有恶意,好像是为王爷高兴…….”琥珀不自觉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却是顿了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这是南家的家事,她不该介入。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   他很不耐烦,用自己的动作,打断了琥珀的思绪,他蓦地下床,利落地穿上白色长裤,赤着精练上身,坐在床头。   琥珀眼神一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柔嫩小手轻轻触碰南烈羲紧绷的后背,她不知他为何如此沉默。   “别碰我。”   他的嗓音低沉,抛下这三个字,拉开彼此的距离。他惊于常人的克制能力,才让他年纪轻轻就出人头地,不过如今,他清楚体内的欲火这根弦,还紧紧绷紧着,或许只需要一个触碰,那火热就会蔓延全身,那体内的一片未曾餍足的空白,就要翻腾出来一决高下。   夜色,太漫长。   琥珀默默抽回了手,他从前一向肆意霸占,从来都不曾顾虑她的感受,她想不想,都要给他,取悦他。   今夜的他,有些异样,有些不同,难道是因为见到那个妇人的关系?   等待了许久,琥珀有些体力不支,过度疲惫,她缓缓趴在丝被上,他却还是坐在一旁,从未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眼皮好重……琥珀安静地闭上眼眸,陈师傅的死罪,轩辕睿的重伤,她遥遥无期的复仇之路,这些都压得她好累好累……   支撑着自己身体的双手,无声抚平了丝被上的褶皱,她趴在美丽的丝被上,呼吸渐渐均匀。   她,睡着了。   床头的男子,眼神深沉肃然,他默默转过头来,那黑眸之内,有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   虽然,那只是一瞬间的功夫。   睡梦之中,琥珀隐约有些醒来,察觉的到他重新躺下,她没有睁开眼睛,但只知道,那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清晨,琥珀睁开眼眸,床旁早已没有南烈羲的身影,只剩下枕头之上的凹痕和丝被的褶皱,代表他昨夜睡在自己身侧。   用完早膳,玉儿送来一瓶白色的膏药,琥珀觉得好奇,淡淡问了句:“这是什么?”   “是王爷吩咐我特意去大夫那里取来的特效伤药,对烫伤很有用。”玉儿笑了笑,下一句,说的很暧昧艳羡。“王爷对王妃真好……舍不得见你受一点点伤呢。”   玉儿打开药瓶,将柔软微凉的药膏涂抹在琥珀的手背上,因为太过冰凉,琥珀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心里划过一道异常复杂的情绪。   她听到自己的心,发出一道及其轻柔低沉的叹息。   她在睿王府的时候,也听说过,睿王爷对睿王妃及其宠爱,一点点烫伤,也看得比天塌下来还要重要。   琥珀眼神一灭,突地站起身来,每个人眼里看到的故事,都是不一样的。   正如玉儿眼中看到的,是南烈羲照顾自己的周到,但真相呢,只有她一人知道,那晚干贝粥为什么会烫到她手背上的,记得很清晰,很难忘记。   而其他人看到的,轩辕睿跟睿王妃情投意合,他担负丈夫照料妻子的责任,不忍心妻子受一点委屈,但真相呢?只有他们两个人关起门来才知道。   她看到的,或许是假的。   轩辕睿当真如传闻,疼爱王妃入骨吗?就像人人都说,韩王专情自己一样,她因为知道真相,才知道两者相差不止十万八千里,简直是一个好笑的笑话。   见她突然站起身,玉儿有些诧异,问了句。“王妃,你怎么了?”   有没有可能,轩辕睿并不爱王妃?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喜欢宰相府的小姐呢?那么,他为何要娶?这里面,也有企图吗?   她的手心,渐渐沁出了汗,整个来龙去脉,在她脑海形成一个个画面。她最后看到的轩辕睿,也有自己的欲望,也有自己的野心,那么,他真的是看中自己身上跟宰相的渊源,才促成这桩婚事的吗?   上官琥珀,只是一颗好用的棋子而已么?!   如果因为经历了生死,才换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看清楚这个残酷的世界,是不是也算一种收获?   她笑了笑,那笑意藏着几分尖锐,几分凌厉,但一转眼的功夫,又恢复了平日的清澈明亮。   一滴眼泪,带着刺骨的寒意,从眼底深处,流到了心里。   宫门前。   南烈羲走出皇宫,齐柬正在外面等候,他一跃而起,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黑眸扫过齐柬,隐约察觉属下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想说?”   “爷,你喜欢王妃吗?”如果不喜欢,为何爷最近的举动,跟往日不同?齐柬锁着眉头,神色有些凝重。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南烈羲别过视线,一身朝服,在清风中微微飘扬。   齐柬依旧面无表情,低声叹气。“爷似乎很在乎王妃的感受。”   “我在乎她?”齐柬的话,惹来南烈羲一道嗤之以鼻的哼声,他面色一沉,紧紧抿着薄唇,看起来一副冷漠高傲模样。   齐柬低着头,让人看不透是何等的表情,只是话语听来有些悲伤心酸。“如果不是为王妃考虑,老三的死,不是早该告诉她了吗?毕竟她能进王府,也是赵老三执意为之,也是把她当成养女看待的,如何老三死了,王爷为何还独独隐瞒她呢?她跟老三一段时间了,老三原本就是找个人在他不测之后送终的,尸骨如今都化了,王妃也该去送送才对。”   “够了,我不想听这件事。”   南烈羲紧紧握住手中的马鞭,俊颜之上,覆上一层淡淡阴霾,仿佛任何人的生死,他都绝不动容一分。   齐柬继续说下去:“还有,那次王妃犯了心悸,情况严重,如果不是爷在旁边照顾她,她绝不可能这么快痊愈。”   “那是她命大。”南烈羲眼波一闪,棱角分明的英俊容颜,一瞬间变得情绪复杂。   “那夜,将体内的真气,输入了王妃身体,不是吗?所以王爷才对我说,她没有这么容易就死。”齐柬也是习武之人,早些时候看出了端倪,却也没笃定,如今想来,主子的确是在第一时间,那么做了。   一道真气,温暖了她的身体,让她的病痛,渐渐幻灭,也拖延了时辰,让大夫赶来治病。   自己跟随了南烈羲这么久,不曾见过他为任何人,多此一举。难道只是为了猎物不过早夭折,坏了自己捕猎玩耍的兴致而已?   南烈羲坐在高头大马上,俊眉紧锁,黑眸冷漠,那光耀扫过齐柬的面孔,他却还是不怕死地继续开口。“怕王妃因为赵老三的死而伤心欲绝,怕她抵抗不了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心悸,主子你已经到了开始为她担心受怕的地步了吗?”   “齐柬,你从不是多话的人。”薄唇勾起,露出一抹不冷不热的嘲讽笑容,他冷笑,逼视,说的字字惊心。   “是,所以齐柬才过了这几天才说。齐柬没忘记过,王爷的理想,只想提醒主子一句话——”齐柬却是眼底一派死寂,他冷冷地回应。“这世间,多情反被无情误。”   “齐柬你!”拿手中马鞭一指齐柬,南烈羲勃然大怒,低吼一声,惹来宫门外的侍卫张望。   “王爷记得吧,这句话是谁说的。”齐柬却是冒死直谏,他的嗓音浑厚,说的万分笃定,确定南烈羲绝不可能遗忘。   南烈羲紧紧绷着下颚,脸色铁青,宛若暴风雨前的宁静,下一瞬,即有可能将手中的马鞭,甩上齐柬的身体。   但,最终他没有,他压下怒气,看起来万分阴郁森然。   齐柬单膝跪下,一副甘心受罚模样,说的波澜不惊。“看来王爷没有忘记,自己几年前说过的话。”   多情反被无情误。   那些回忆,几乎就要因为这一句,在南烈羲的胸口肆虐翻滚,他眼底迎来一片惊痛,猝然挥动手中马鞭,那一鞭子发出巨响,马儿受了鞭策,跑得飞快。   那一鞭子,真是狠。   马鞭的末端,浅浅划过齐柬的身体,只因他靠的太近,衣袖被划破,血痕明显。他安静地伫立在原地,望着疾驰而去的南烈羲,面无表情。   但愿这一鞭子,可以彻底,将主子心里的魔障,毁灭的体无完肤。   然后,变成一开始的韩王。   南烈羲从马背上跃下,眼眸一沉,疾步走入王府,一旁的下人低头行礼,他视而不见。   齐柬真是不怕死,那一番话也敢说!   还未走入庭院,却隐约听到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天际传来,听来有些恍惚迷失。   一声浅笑,带着少女的妩媚娇俏,传入南烈羲的耳边。   “玉儿,你怕什么?”   玉儿站在角落,脸色白的难看,脚步不敢挪动一分一毫。“主子,我怕狗……”而且,这两只獒犬是很大的,不一般的巨犬好不好?她从小就怕狗,因为被狗咬过,如今不敢看狗的眼睛。   一个穿着雪白长裙,粉色套衫,衣袖裙摆间绣着点点红梅的娇美少女,正望着玉儿,笑得好不灿烂。   两只巨大的獒犬,一只灰白,一只浓黑,站在少女的左右,宛若最忠诚的哨兵,保护她的安全。   “不三不四,你们要笑啊,吓着玉儿了呢。”少女乌黑如云的秀发梳成了娇俏动人的团髻,披散在背后的长发柔美发亮,髻上簪了两三朵白色珠花,白嫩小巧的耳垂悬着两枚晶莹似雪的珍珠,在她嫣然欢笑的时候微微晃动着,既清雅娇媚又婉转天真,煞是动人。   笑?两只獒犬露出灰暗牙龈和尖利的牙齿,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一般乖巧,这般的笑容哪里可爱迷人,看起来更凶狠啦,玉儿站着不动,生怕一动,那獒犬就追上来,哭丧着脸,却是看着少女将獒犬制服的本事太过惊人,内心尽是佩服。   “王妃,你快点让它们离开好不好?玉儿心里好怕呢。”玉儿的求饶声,让琥珀挽唇一笑,收起手中的银鞭,俯下身,拍了拍獒犬的后背。   南烈羲眼眸一闪,才发觉,原来这庭院中,还有两个侍卫站在一旁。   其中一个,是楚炎。   楚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巧笑憨然的女子,心底陡地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激荡和冲击感觉。   好美……他从未见过笑得这么可爱、这么美的少女,或许是因为年纪的关系,琥珀的身上总有一种天真无邪的气质,特别是在她真心开怀的时候,更显得跟一般的女子不同。   她粉嫩莹然的小手轻拈把玩着一枝粉白色桃花,朵朵绽放的桃花点缀在细枝上,在她笑得好开心的时候也轻轻晃动着。   “来,打滚!”   獒犬当真顺着琥珀晃动着手中桃花枝的方向,打了几个滚,这和谐生动的一幕,让周遭两个侍卫,也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这韩王府,似乎因为这个王妃的到来,有了几分人气呢。   “王妃好厉害呀!”   玉儿亲眼目睹琥珀驯服了两只巨大的獒犬,身形娇小的少女却让獒犬乖乖打滚,坐下,奔跑,让她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恐惧,笑着拍掌起来。   眼前的这一幕,明媚温暖,他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面了?南烈羲的视线,锁住琥珀,落在她开怀的笑靥,那明亮眸子完成弯月,嘴角上扬的弧度,也不带着一分牵强,她笑,她说话,她玩的不亦乐乎,宛若不知愁滋味的孩童。   她,原本就是这样的,天生的璞玉。   琥珀跟着獒犬们转了一圈,蓦地脚步停下,她留意到站在庭院门口的南烈羲,俊挺身影负手而立,不知道到底站在哪里多久了。   微微一笑,她嘱咐侍卫将獒犬们带下去,柔嫩小手转动着那鲜嫩的桃花枝,盈盈走向前去。   她的脚步,停在南烈羲三步之外的距离,她朝着他深深欠了个身,模样乖巧喜人。   眼眸抬起的那一瞬间,一抹乖张,划过不留痕迹,她笑靥如花,眸光透过那桃花,穿过南烈羲的俊颜漠然。   下一瞬,她轻笑出声,眼尖上扬,幽幽地说了句:“王爷,桃花都开了呢。”   。。。。。。。。。 071 温泉一梦   南烈羲的目光,穿透过琥珀,落在庭院中央的桃花树上,桃花灼灼,一如眼前耀眼洒脱的少女。   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桃花树林一片娇嫩的粉色,花影摇曳闪烁,没有沉郁香味却让人情不自禁沉迷其中,美得像是天上的瑶池仙境……   桃花,都开了。   琥珀紧紧盯着他,那一双阴沉森然的眼眸,像是涌起一波一波的浪潮,那其中的什么情绪在肆虐,什么情绪在尖叫,仿佛有一抹悲伤,潦草地出现,又迅速地消失不见。   他伸出手,轻轻推开琥珀,面无表情地往前走,这样凝重的南烈羲,是琥珀鲜少见过的,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沉重极了,冰冷也是沉默,仿佛不要任何人去打扰他。   垂下眼眸,琥珀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桃花枝上,手心轻轻触碰那桃花花瓣,她嘴角的笑意突然敛去。   陈景死了,因为一首嘲讽朝廷的诗词,上了断头台,赔了自己的性命。   琥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坐了整整半天,不哭不笑,她没有奢望过有任何的奇迹发生,只是源源不断的悔恨,压在心口。   她早该认输了,却还要固执地追查真相,这一条路,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玉儿在屋子内走进又走出,琥珀许久之后,才察觉一旁的窸窸窣窣声响,她站起身来,见玉儿正在收拾着她平日爱穿的几件衣裳,折叠地整整齐齐,又收拾了琥珀的首饰盒,眉眼之内尽是细致用心的认真。   “玉儿,你在做什么?”她好奇,淡淡问了句。   玉儿头也不抬,手脚伶俐,一会儿功夫,就准备了满满两个大包裹。“收拾王妃的行李啊……”   “有什么事?”行礼?她要远行吗?琥珀眼波一闪,一把拉过玉儿的手,阻止她继续收拾东西。   玉儿也是一脸茫然,无奈地摇摇头:“王爷说让玉儿收拾东西,别的玉儿也不清楚。”   “要赶我走了么?”琥珀背转过身子,打开门去,望着眼前的阴天,隔开来许久时间,才苦苦一笑,轻声呢喃,这些日子他对自己的冷漠,任由谁都察觉的出来,总是独断地替她决定一切。   他们看似无事发生,其实两颗心,在冷战。   也好,这段时间,她也觉得累了。   “王妃,请上马车吧,玉儿你也上去,在路上可以有个照应。”没多久,总管亲自来邀请琥珀,似乎在南烈羲的命令下,一天之内已经准备好一切。   他要她去哪里?琥珀不自知,却也只能跟随着总管,来到王府门口。玉儿抱着包裹,紧随其后,琥珀蓦地有些不忍,跟总管打了个招呼。“我一人要走,何必拉上玉儿,让她留在王府吧。”   玉儿没有犯错,没必要跟着自己去受苦。   总管笑了笑,摇头婉拒,派人将包裹接过,摆放在红色马车之内,一个下人撩着门帘,琥珀撇过一眼,其中小桌茶具,餐点糕团,摆的很是精致。仿佛有种错觉,他并不是驱逐自己离开,否则,何必假惺惺安排的这么周全?   那么,他一点点都不告知,内心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王爷嘱咐过,这里到幽兰山庄要大半天时间呢,王妃至少该带一个丫鬟的。”   总管说的话,让琥珀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这个字眼,她多少觉得陌生,还有些许的不安,从内心深处涌出来。“山庄?”   “王爷晚上会到的。”以为琥珀眼底的是对夫君的担心,总管回应的善解人意。   琥珀愣了愣,压低声音,如今总管安排的井然有序,似乎等不及了。“等等,为什么要我去山庄,王爷说了么?”   “王妃身体不适,王爷是想要王妃在山庄散散心,休养身子——”没想过,这个少女还很多疑,心思也很敏感复杂,齐柬从大厅走出来,冷冷淡淡地接了这一句。   养病?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但她没有反抗拒绝,朝着齐柬笑了笑,下一瞬,她头一低,身子越过下人撩的高高的紫色帘子,神色从容地走入马车。   玉儿也坐了进来,两人坐定之后,马车徐徐开动。   幽兰山庄,她住在京城这么多年,是自然听说过的,据说原本是皇室的行宫,皇家贵族在夏日常常专门去山庄避暑,但直到五年前建立了一座城西棷庄,更加大气辉煌,气派好看,皇族就不太去幽兰山庄了。   如今才是人间四月天,夏日还未到来,这么早就要她去山庄养病避暑么?   琥珀的小脸贴在角落车厢沿壁,在马车的颠簸之中,默默闭上眼眸,嘴角的笑意,多少有些凉薄。   昏昏沉沉的,隐约有谁在摇动着自己的胳膊,琥珀悠悠转醒,轻声问了句:“怎么?”   “王妃,已经到了,我们该下车了。”玉儿方才见王妃睡得深沉,也就不好意思打扰,如今眼前小美人睡眼惺忪,红唇嚅动,眼眸半开,即便是自己看了,也觉得王妃的姿容上乘,却又因为几分童颜,不妖不寐,显得天生丽质。   怪不得众人多说,这男人,上至皇帝,下至百姓,总是容易被美丽的女人迷惑住。   不过,一旦美丽的女人有了蛇蝎心肠,那可就是祸国殃民的祸水了。   还好她的小王妃,是个心思单纯的少女,玉儿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太擅长胡思乱想,不觉笑了笑,扶着琥珀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琥珀缓缓抬起头来,如今已经接近黄昏时分,原来从京城到这幽兰山庄,实在太远,花费了半天时间,怪不得如今的皇亲宗室,越来越不爱来这里了。   不过也好,她乐得一个清静。   眼前正是山庄正门口,门楣之上,安放着一个黑底红边的匾额,用金漆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幽兰山庄。   门口两棵大树之下,长着茵茵绿草,显得生机勃勃,偶尔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划过耳边,显得很安静。   琥珀张望了一下山庄之内,偶尔有打扫的下人走动的身影,却似乎还未有过任何的皇室贵族入住,也对,在春天就把人赶来住避暑山庄的人,除了南烈羲,或许没有几个了吧。   “这位是韩王妃吧——”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他慈眉善目,混沌的眼底却藏着笑容,显得很是亲切。   琥珀微微点头,那老者忙着招招手,叫来领路的管事。   “小的是看守幽兰山庄的官家,金字謩,王妃叫小的老金即可。”   金字謩……这个名字原本就不普通,但琥珀觉得似乎曾经听说过,但沉思了许久,也没有想起来到底是在何时何地听说过的,要说自己见过他,也是牵强。   她狐疑地又望了老者一眼,他笑颜满满,动作轻慢,身影微微佝偻,却还是显得苍劲有力。   “王爷王妃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是东面最中央那一间,最宽敞。要是王妃看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话,小的可以在天黑之前再帮你重新安排。”金管家热情地嘱咐下人帮着卸下琥珀所有的行李,眼神沉稳,说的很周全。   琥珀笑了笑,一句带过:“不用了,我对这些东西不是很讲究。”   “王妃还真是平易近人呐——”老者望着琥珀的面容,眼神一瞬间闪过一道复杂之极的笑容,那种笑容却让琥珀有些不舒服,但再定下神来细细一看,哪里还看得出什么复杂?他不过是一个笑容满面的老人家罢了。   她跟随着金管家和管事的,盈盈穿过庭院,走入大厅,金管家给琥珀泡了杯茶,征求着她的意见。“听说王爷要晚点才来,晚膳正在准备,一个时辰之后送来,王妃意下如何?”   琥珀清点螓首,接过那杯茶,吐出一个字。“好。”   “这位小姑娘,管事的带你去认路,顺便把东西放下。”金管家的眼底带着星点闪烁的光芒,朝着玉儿说道。   眼看着玉儿跟着管事走出大厅,琥珀才默默站起身,望着那个老者,淡淡开了口。“如今这山庄里,没有其他的客人么?”   “客人?”金管家微微怔了怔,想了一下这个字眼,摇摇头,说道。“没有其他的客人了,除了韩王王妃。”   琥珀微微蹙眉,柔声问了句:“韩王有说过,我们要在这里呆几天吗?”   金管家无奈地摇头:“小的听说韩王要来,就来招待,其他的细节,韩王哪里会跟小的说呢?”   “老管家带我随便在山庄走走吧,坐了半日马车,有些头晕呢。”   琥珀沉默了许久,才绽放一抹清丽笑靥,她这么说着,金管家也不好推辞,热情地带她走往花园。   小桥流水,亭台水榭,假山长廊,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从画里出来的一般,每一块石头,每一丛花草,都为整个幽兰山庄,装点着不俗大气,精致华丽。   琥珀心里有些情绪波动,她扯唇一笑,情不自禁称赞了起来。“这花园的构造,倒是挺别致的,跟京城里大户人家的花园,看起来有些不同。”   金管家望着琥珀的身影,眼神突然黯然下去,他的嗓音之内,却没有多余的起伏,老于世故地说着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王妃的眼光真是敏锐,这是当年太上皇途经清国,见过那美丽的江南园林,按照完完全全的模样派人打造的。”   难道美丽,也成了太上皇用马蹄踏破当年那个国度的理由吗?大赢王朝原本是马蹄上的游牧民族,骁勇善战,南面优雅迷人的清国在太上皇眼底,已然成为一寸势在必得的热土。几经战乱,不但太上皇得到清国的领地,也将美丽却软弱的清国,彻底变成了历史和过去。   这么想着,琥珀环顾四周,只觉得这这幽兰山庄,让人心寒战栗。   一旦喜欢,就用这种方式夺取,霸占,甚至……摧毁。   “是啊,要成大事者,往往要把眼光放得长远。”琥珀苦苦一笑,也不懂为何这欣赏美景之后,心里却还残留着苦涩滋味,她的心里传来一阵低声喟叹。   软弱的人,跟软弱的国家一样,迟早要被毁掉,迟早要灭亡的。   这世道,是强者称王的世道。   她沉默了许久,望着一地的牡丹花,不禁幽幽出了神,不自觉又想起了陈师傅的死,想到一个曾经离自己那么近的每一个人,都死得不明不白,她的脸色愈发惨白。   金管家望着琥珀蹙眉的痛苦模样,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王妃看起来有心事,小的没看错吧。”   琥珀淡淡一笑,却是说的轻描淡写。“老管家的眼光,想必也看过不少人了,心事,谁多多少少都会有的。”   “王妃一个人在这里转转可好?小的还有事要忙。”金管家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招待不周。   琥珀摆摆手,神色平和。“那不要紧的。你先去吧。”   金字謩又恭恭敬敬低头,转身,慢慢离开。琥珀望了一眼这个老管家的身影,他年纪老迈,约莫也有六旬出头了,为何整整一个山庄,却不交给其他年轻人来打理,还要让这个老人家劳心劳力?   不过,这原本是皇家才能来的避暑山庄,能够成为这其中的管家,想必一定有什么厉害的来头。   他年纪很大,头发眉毛都白了,倒是没有跟爷爷一样的白须,声音也很是低沉,琥珀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些奇怪不对劲,却一路走了许久,也不曾想过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等她抬起眼眸,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已经看到一座庭院,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最中央一间屋子么?琥珀回想着金管家的话,走前两步,这个庭院空荡荡的,琥珀扫视一眼,才发现角落里的石桌旁,却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的年纪看起来至少也有五旬出头,但头发半百,黑色发丝掺杂其中,眉毛却是浓黑,留着胡须,身材伟岸,一身宽大的灰色袍子,面前摆放着一盘棋局。   光是看看这个男人的身影,没有接触过他的眼神,琥珀就觉得他的气势,跟一般人太过不同,那种压抑人心的紧张忐忑,也不知道为何只看一眼,就觉得很难喘气。   男人的对面,明明是空白的,每一个对手坐着。   他也在跟自己对弈?   这个习惯,倒是跟南烈羲很相似,琥珀安静地想着,没有移动脚步,默默观望。   “既然来了,就过来看看,我该走哪一步。”   那个男人,突然说了句话,语气里面是颐指气使的味道,似乎不管身后出现的是谁,都必须走前去替他解围。   “打扰你下棋了,不过我不是很精通——”琥珀朝着那个身影笑了笑,平淡地回应,正想转身,却突然看到他转过头来。   “过来看看,也许你能帮忙也不一定。”男人却还是固执,他的面色,隐约让琥珀有些心惊肉跳,怎么说才好?   这个男人的表情好平静,但他的眼神,却充满戾气。   “我觉得,黑子该走这里……”琥珀盈盈走过去,纤细指尖,捻起一颗黑子,落在某一处,她轻声说道。   “这条路有些危险吧。”中年男人无声冷笑,似乎对琥珀的下法,有些不太苟同。   “险棋才能略胜一筹,五步之内,白子是没办法赢得,这一步只是拖延时间,我平日不太下棋,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琥珀挽唇一笑,态度虽然谦卑,却也让这个男人的眼底,划过一道幽沉。   他取了一颗白子,步步紧逼,果然五步之内,黑子总是可以逃过一劫。   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了,蓦地大手一挥,翻掉整个棋局,仿佛他若是无法战胜黑子,他就心情不佳。   琥珀被他的阴晴不定吓了一跳,不自觉退后两步,不就是跟自己下棋吗,为何总是把胜负看得这么严重?爷爷说过,对弈只是一种理清思绪,放松身心的消遣啊,既然是消遣,何必耿耿于怀?   “黑子走的可是一条死路,拖延时间也等不及别人来救,难道就能活了么?”中年男人牵动嘴角,露出一丝有些诡异的表情,往琥珀踏近了一步。   琥珀瞪大眼睛,握紧了裙子,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她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只是一句话,谈着方才的一盘棋,竟会令她想起那血腥可怕的一夜……一阵寒冷窜过她的身体,她眼看着那人慢慢地接近自己,一声惊慌的尖叫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为何她隐约有种感觉,这个人口中的黑子,是自己?   她拖延时间,求的韩王的庇护,但复仇毫无端倪,难道就能一辈子安稳地活下去了么?   “唉啊,韩王妃,你怎么在这里啊,韩王都来了,快随小的去见他吧!”金字謩低沉缓慢的声音从小径上传来,他脸上满是慈善的笑。   石桌旁的中年男人,微微蹙眉,摇晃着手中的金色纸扇,却无法消减他一身的寒意不善,他一边端详着琥珀,一边踏入亭子,看也不看老管家一眼。   “退下吧!”老管家带着琥珀走到大厅,吩咐着,挥了挥手,根本没有察觉到气氛有异。   琥珀的眉头轻轻蹙着,方才的画面总是纠缠自己的心,让她觉得不那么简单。那个男人是谁?   这幽兰山庄的管家进来说话,他一眼都不看,相反,态度傲慢,仿佛他才是这个山庄的主人!别的人,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官宦之家,在他眼里只是毫不相关的客人一般从容自若。   南烈羲坐在大厅正中,俊颜毫无表情,不疾不徐地喝着手边暖茶,发现琥珀的目光总是飘向不远处的某一点,似乎心里有什么疑惑。   带着忧心忡忡,琥珀跟南烈羲一同用了晚膳,两人相敬如宾,没多说一句话,一旁的老管家似乎对大户人家这些貌合神离的夫妻也看多了,显得麻木不仁,不好奇,足够沉着镇定。   “金管家,这个山庄当真没有别的客人吗?”   在快要离开的时候,琥珀还是有些担心,为何遇到那个中年男人之后,她的心情好沉重,总觉得有什么事,就快要发生?!   她,又问了一遍。   “没有别的客人,王妃。”老管家没有任何的不耐烦,笑容满面地回应。   “走吧。”   南烈羲拉过琥珀的右臂,冷冷丢下两个字,走出大厅。   “把东西收拾了。”金管家对着下人嘱咐道,说完这一句,目光却是跟随着那一对新婚夫妻,走了许久才收回来。   “为什么让我来山庄?”   琥珀刚踏入房间,亲眼看着南烈羲支开玉儿,她眼波一闪,嗓音清冷无绪。   “这里不好吗?”   他似乎懒得跟她讲明真实的原因,只是敷衍了一句,薄唇勾起不冷不热的笑容,眯起黑眸打量她。   “我不喜欢这里。”   琥珀轻轻垂着眼眸,幽兰山庄的由来她不喜欢,幽兰山庄的人……她也不喜欢。一踏入这里,她的情绪就很沉闷,压抑,还有一丝微微的辛酸。   她不知这些情绪,从何而来,毕竟,这不太合理。   “你的意思是——”南烈羲挑眉看她,那种眼神多少有些轻挑,还有一些轻蔑。“你喜欢韩王府?”   “我要在这里呆多久?你若不想看到我,我绝不纠缠。”这一场游戏,不知何时她也觉得疲惫了呢?琥珀突然想起,那个妇人也曾经说过,南烈羲让人看着她,把她幽禁在一个地方,没有人去看她,也没有人跟她说话。   该不会,南烈羲也准备这么对自己吧。   她的心有些凉意,南烈羲的手段毒辣,她可是亲眼看过,更是亲身经历过的。   “但我不能困在这里,即便知道自己做的事无用功,我也要继续的。”琥珀神色从容,直直望入南烈羲阴沉的眼眸之内,淡淡说了句。   “你对本王,未免太多心了吧。”要囚禁她的话,他何必花半天时间骑马赶来?这几天齐柬提醒自己的事,他也觉得不无道理,赵老三的死,他总是隐瞒她也不行。   那就,等从山庄回到王府的时候,再告诉她吧。   一拍桌案,长长地冷笑一声。南烈羲猝然站起身来,但等待他逼近自己,他却没有训斥责骂。   浓灼的呼吸伴随低哑的拒绝,他以双手环抱,将她娇小的身子抱得更紧。   眼前一花,黑影晃了晃,她心里要他站远些的声音还没消失,高大健硕的身躯已经窜到她身旁,把她的纤腰牢牢揽在怀里。   “要推翻那个凶手,你可要陪伴本王很久才能看到那一天呢。”他的口吻中,有某种情绪的波动。虽然很细微,却与先前冰冷的口气不同。   琥珀微微怔了怔,她的眼底闪烁着辛酸苦痛,她苦涩微笑,柔声呢喃。“我应该相信王爷吧……”   相信即使他对自己强取豪夺,但他至少愿意兑现两人之间的承诺,而不是,享用完毕,拍拍屁股就走。   南烈羲闷哼一声,眉宇之间染上些许赶路的疲惫神色,他只是紧紧抱着她娇小的身躯,压低了身子,俊颜贴着她柔软面颊,沉默了许久。   平淡的口吻,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他淡淡睇着她,说了句。“这里有个温泉,一同去。”   南烈羲来过很多次幽兰山庄吗?   他对这里,似乎过分的熟悉,琥珀这般揣测着,他却已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拖过她的手就走出房间。   果然,幽兰山庄的后方,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温泉,一盏幽幽灯笼照亮周遭地方,四方拉起的白色帐幔阻碍外围的风声,把温泉揽成一个偌大的浴池模样。   他当着自己的面,褪下身上蓝色常服,琥珀不自觉撇开视线,等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结束,她才微微抬起眼眸。   南烈羲头部微仰,靠在池畔石矿上,水间黑发因为水纹波动的关系,起起伏伏,冒着淡淡白烟袅袅的泉水打湿他宽阔小麦色的双肩,由皮肤上泛开的光芒,透过凝结的水珠,变得柔和。   琥珀安静地半跪在一旁,从一旁圆桌上取了白色方巾,用小手打湿,擦拭着他的肩膀和背脊肌理。   她的眼角余光,又落在那在水中显得很模糊的伤疤,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询问,那个胸膛伤痕的来历。   南烈羲的目光,冷淡撇过她的小脸,却突然想起那日在庭院门口,看到那个鲜活明亮的少女,宛若灼灼桃花树下的妖精,她的生命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都要更加明丽动人,她的笑,代表开怀,有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而她在自己面前,却鲜少流露那种笑容。   琥珀察觉到南烈羲紧紧盯着自己,那种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这才发觉自己又失了神,不禁低声说道。“王爷要起身了吗?”   她见南烈羲默然不语,放下手中的方巾,正想站起来拿过宽大的袍子,才跨出一步,身后鸷猛的力道狠狠扯回她,琥珀娇小的身子抗衡不了,直接跌入南烈羲胸怀内,有力的手臂蛮横钳制,她轻易感受到他压迫而来的狠劲,她被迫完全贴合于他的胸膛,他身上未拭干的水痕,让她的套衫吸收,透进背脊肌肤,本该温和无害的泉水,此刻变得热烫。   她在南烈羲的眼底,找寻他下一步要得到的目标,南烈羲却没有碰她,只是冷冷睨着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你也泡一会儿。”   她看起来这么累吗?琥珀淡淡一笑,那笑容失去了往日的防备,不过嫣然一笑,却让南烈羲眼神一热。   “我不在乎多等几年,只要王爷能够帮我,就是我的恩人,我总是违逆你,让你生气,是我的错。”   她看着南烈羲松开手,并没有在温泉之内霸占她,她心底的寒意也随着温泉的浸泡,一分分消失了。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却是表情复杂,喜怒不变,幽幽地开了口。   这一番话,在南烈羲听来,却有些别的情绪。他黑眸深邃,嘴角含着一抹僵硬的笑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这个娇媚的少女。   她依旧穿着那套衣衫,柔软的面料贴着她的女子曲线,水珠在她的脖颈和胸前盈盈发光,像是美丽的珍珠。那一个精致的富贵锁,就在她的领口挂着,银色的光耀夺人视线,有种异常的惊艳。   原来,人比玩物多的一个好处是,她可以微笑着,跟你致歉,倾诉她的万般心声。没有灵魂的傀儡娃娃,即便顺从,却不真实。   “王爷不告诉我轩辕睿的伤势,是不希望我心软,跟他有过多纠缠吧。”琥珀第一回这么心平气和地凝视着眼前的俊美男子,她的手掌轻轻拨动这水纹,望着水滴落下她的苍白指尖,眼神拂过一抹淡淡悲伤。“我是不想让他死,坦诚说,他若是死了,我也不会觉得丝毫痛快。因为他毕竟不是我的仇人,他过去抛弃了我,也许有苦衷,也许没有,但我现在已经不想了。”   南烈羲紧紧抿着薄唇,轩辕睿三个字,是他所厌恶的字眼,但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坦诚,让他即便想要发怒,也找不到发怒的理由和途径。   琥珀短暂沉默过后,趴在温泉边缘,默默闭上了严密。“我跟睿王妃说了几句狠话,我想她已经按耐不住告诉她的主子了,这一次,我觉得我会等到了……”   南烈羲眼看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稳,身上的裙摆在水中漂浮,那一瞬间看起来,像极了紫红色的细长鱼尾,她容颜精致,水光映照,仿佛是海边的水妖。   不长的时间,周遭很安静,琥珀却做了个短短的梦,梦里看不到人,一开始纷纷杂杂也分辨不清声音,琥珀仿佛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竖起耳朵费心听着。   金字謩,这件事,容不得你插嘴!   谁在她耳边低喝一声,满是威严,琥珀蓦地惊醒,呼吸急促。   南烈羲已经起身整理衣裳,他听到身后的动静,一冷着脸,把拉起琥珀,免得她多喝几口温泉水。   是,爷爷的声音,她绝不可能听错。   怪不得,她一听到总管的名字,就觉得熟悉,似曾相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他为何惹怒了爷爷?   琥珀的面色,越来越死白,她的小手,突然紧紧扣住南烈羲的臂膀,眼底尽是微光。   “不是皇帝。”   南烈羲拧着眉头,她全身湿透透,似乎都不觉得冷,自然让他有些不悦。“你又在说什么胡话?还没睡醒?”   “我说,真正的凶手不是当今圣上,而是——”琥珀的血色全无,艰难地吐出三个字,这一句话,石破天惊。“太上皇!”   “如果累了就早点睡。”南烈羲有些不耐,摆明了不信,这样的安慰比训斥还要来的伤人心,仿佛她不过是一个疯言疯语的病人。   琥珀微微愣了愣,眼看着南烈羲独自离开,她一个人站在寒风之中,蓦地觉得心好冷。   那个总管,金字謩,是太上皇身边最得宠的公公。   一切,昭然若揭。   “王爷,请你相信我!”琥珀蓦地跑出温泉,费力追上南烈羲,她紧紧拉住他的手臂,眼底是一派微光流转。   南烈羲俊眉紧蹙,神情有些复杂,但也只是维持了一段时间而已,他最终还是拂袖而去。   琥珀微微怔了怔,却还是不甘心,在夜色浓重的深夜跟了他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南烈羲终于停下脚步,语气冰冷无绪。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你不是说要帮我吗?为什么现在你袖手旁观?”琥珀蓦地松开他的手,面色青苍,满是苦涩,冲入心口。   “闭嘴。”   南烈羲眼眸一沉,察觉的到不远处有人提着灯笼走近,他瞥了一眼全身湿漉漉曲线毕露的少女,一把把她按到自己胸膛前,不让她继续说话。   “王爷王妃,这么晚了,还没去休息啊…….”来人正是金管家,琥珀只是望了他一眼,就觉得毛骨悚然,微风吹来,让她格外的冷。   金管家笑的很无奈,低声叹了口气。“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金管家,没事。”南烈羲说的有些草率,却是察觉到琥珀的身子,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他一把拉过她的手,疾步拖着她离开。   整整一夜,琥珀不再说话。   她换下了湿淋淋的衣裳,坐在一旁,一闭眼,就是金管家的身影,还有——庭院中另外的那个男人的眼神。   他看她的时候,有些不屑一顾,有些蔑视,还有一些……比刀剑还尖锐的情绪,那些未知的可怕,到底因何而来?   她猝然想起金管家看那个男人的神色,看似平淡之中带着,恭敬。   那个人,是太上皇轩辕淙。   他的威严,他的气势,他一身浓重戾气,即使步入老年也丝毫不减强者的强健气魄,都证明了他的身份。   客人?这里没有其他的客人,金管家曾经这么说。   当然,因为这座幽兰山庄,是太上皇轩辕淙的,南烈羲跟她,才是这里的客人。   琥珀眼波一闪,望着那个已经沉睡的男子,突然心里冒出一阵凉气。她暗暗咬着自己的拇指,那是年幼时候仓皇失措的小动作,如今她几乎看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似乎已经预见了什么,琥珀色的眼瞳,猝然被黑暗侵袭。   。。。。。。。。。。今天字数多么,哈哈,我今天累得嘴都肿了,好像鸭嘴兽,这几天情节大转折,希望童鞋们跟进。 072 最后的欢爱 重要情节   “你要走了?”   琥珀幽幽转醒,听到南烈羲在不远处整理衣裳的窸窸窣窣细小声响,她眼眸一沉,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裳还完完整整,和衣而睡。   她应该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吧,即使害怕,到最后她也累极了。   “皇帝说是给本王几日假期,不过——”南烈羲身影颀长俊挺,温暖晨光洒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扣了扣喉结下的黑色盘扣,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容,说的有些冷漠。“还是要去朝内看看。”   是啊,南烈羲怎么可能舍弃国事?那是他念念不忘的欲望啊,绝不可能因为任何人而轻易放下。琥珀淡淡一笑,蓦地察觉到什么,猝然急急忙忙下了床,奔向南烈羲的方向,连绣鞋都顾不得穿。   随着她莽撞的动作,脖子上的银锁,发出清脆声响,南烈羲望着她只着雪白布袜,踩在冰冷地面上,眉头一拧。   他一把抓住琥珀的纤细的胳膊,稳住她仓促的步伐,俊颜上染上几分不悦:“又怎么了?”   她似乎在这个山庄,很是不安,昨夜也是独自坐在桌旁,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睡着。把她带远离京城和睿王府,她就这么敌对吗?失去所有机会看到轩辕睿,她就想着随便找个借口,要他把她带走吗?   一想到昨夜她说的那些话,他就愤恨难当,他是对她太过纵容了吧,她才会这么得寸进尺,无论什么样的荒唐谎言,都编的出来。   “王爷,幽兰山庄有没有跟随我的侍卫?”琥珀蹙着柳眉,踟蹰了半响,才压低声音问了句,那表情像是如履薄冰。   “你不是讨厌被人跟踪监视吗?这次我没有安排,这里是皇家贵族才能进来的山庄,庄内也有专人看守,不会有任何问题。”南烈羲松开他的手,手掌搁置在琥珀的肩膀上,脸色不变,却没有任何笑容,看起来过分严肃。   琥珀暗暗紧握双拳,昨夜或许也是潜意识知道南烈羲就在这个屋子内,她才敢睡去吗?虽然他对自己几近严苛残忍,但至少没有危及自己的性命,不是吗?如果连他都离开了,她在这个陌生的山庄内,若是出事怎么办?!她的眼眸,闪耀着单薄微光,看起来楚楚可人,她柔声询问,温顺和善,宛如讨要一些什么。“不能给我派个人吗?”   “派人?什么人?”南烈羲的冷沉目光,锁住琥珀动容的表情,突然浮现出她在庭院之中,当着楚炎等人的面,笑的格外灿烂那一幕,他蓦地攫住她的下巴,逼近了,冷笑一声,吐出那个名字:“楚炎?”   她听闻这个名字,眼底更是灰暗许多,仿佛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样的表情,更让南烈羲恼火,他眯起不善的眼眸,倨傲残酷的笑容藏匿在嘴角笑纹中,他问的咄咄逼人。“山庄里没什么人,让楚炎陪你,是不是就更开心了?本王不在的时候,都要跟他做些什么?”   琥珀蓦地身子一颤,一把拍掉他的手掌,横眉冷对,态度决绝。“这就是你的想法?觉得怎么伤我都没事,怎么轻贱我,侮辱我,我都感觉不到疼痛难堪吗?”   她的眉头紧紧蹙着,眉眼之上一派无法驱散的阴霾,她的表情凝重,不若伪装,她的苦涩隐藏在她生生的反问中。南烈羲短暂沉默了,皱着眉头看她一脸坚决,心里有些愤慨,还有一些烦躁,他大手一挥,表现的极为不耐烦。“够了,你安分待在这里,有什么话晚上等我回来再说。”   琥珀压着心口的疼痛和愤恨,她伫立在原地丝毫不动,冷冷望着南烈羲拂袖而去的无情模样,直到他彻底走出她的视线,她才发觉自己早已耗费全身力气,脚一软,重重坐在圆凳之上。   在南烈羲眼底,她已经变得疯狂了吗?她的敏感,她的多疑,她的不安,她的忐忑,这些都是毒药,一天一天地倾入她的身体,若说南烈羲一开始要定她是因为新鲜感,现在已经快五个月了,怎么说都该变得麻木不仁了。   他笃定凶手是皇帝,她却没有任何凭证跟他说是太上皇,那只是一种冰冷的直觉,她如何解释的清楚?长此以往,她就跟那故事中的放羊娃一样,等到狼来了把所有羊儿都吞咽下腹,甚至一步步逼近自己,还有什么人会相信她的一句,狼来了,快来救救我?!   “王妃,用早膳吧。”   琥珀眼光一闪,蓦地回过头去,见来人是玉儿,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她不觉埋怨一句。“走路都没声音吗?”   玉儿将手中的糕点和鸡丁粥,放置在桌上,一小碟一小碟,摆放整齐,她淡淡一笑,回应道。“是王妃在想什么太入神了吧,奴婢敲过门了。”   “是吗?”琥珀平复着自己受惊的心情,幽幽地问了句。她现在像极了惊弓之鸟,一个弹簧声,就足够她从树上摔下里的,她去屏风之后梳洗过后,才走到圆桌旁,安静地坐下。   “这里远离京城,菜色却不比京城的差,怪不得那么多有钱人都要来山庄游玩呢,吃得好住得好,景色风光都是一流的,又安静不吵闹,要不是托了王妃的福,玉儿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来住一天呢。”   玉儿又在一旁喋喋不休,她可是一夜没怎么睡着,那个仆人的厢房都建造的很精致,让她几乎觉得自己是贵族小姐呢。   琥珀的视线,落在眼前这一盘盘糕点上,沉默了许久,才决定举起一把勺子,轻轻搅动着那色香味俱全的鸡丁粥。   她的确是累了饿了,但为何她看着这些精致小巧的食物,居然一直在压抑自己的食欲?!   琥珀嗅着那令人垂涎的味道,眸光一灭,下一瞬,她缓缓抬起眼眸来,笑颜对着玉儿,说的体贴:“玉儿,你自己出去吃点吧,我吃得慢,你别在旁边等了。”   “没关系的,王妃,玉儿不饿。”玉儿摇摇头,还是很负责地站在一旁,她早就听说上回是王妃跟王爷求情自己才能继续留下来,如今她也是心甘情愿照顾王妃,而王妃又是个和善温柔不欺下人的女子,已经是她做奴婢遇过最好的主子了,她还能不懂感恩么?这几个月来,照顾王妃原本就不觉得累,所以玉儿更不想无缘无故偷懒。   琥珀的手掌,轻轻覆于玉儿的手臂上,她拍了拍玉儿,挽唇一笑,“快出去吧,你不吃怎么有力气干活?吃完了我喊你来收拾桌子。”   “那好吧,王妃慢用。”   玉儿实在推辞不过,心里甜蜜蜜的,朝着琥珀行了个礼,走了出去。   琥珀环顾四周,将双门合上,窗户也关紧了,这下才从首饰盒里,翻出自己的银簪,洗净之后,她将簪子尖端,刺入那一碗温热的粥内。   她等待了许久,银簪毫无多余的颜色,她才放下了整个紧绷的情绪,再试了一盘糕点,也是如此。琥珀安心了,用了这些食物,其他的也没有多碰。   如果是自己猜得没错,什么时候,那个人才要对自己动手?   就在这忐忑不安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叩门声,是金管家的苍老缓慢的声音,琥珀握紧手中的筷子,直接愈发苍白。   “王妃你起来了吗?小的是金管家。”   “金管家啊,我刚起,还未梳妆好,有什么事吗?”琥珀望着门外那个黑影,呼吸一滞,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任何的异样,她轻柔慵懒地开口,眼底却是一片炽热。   老者的嗓音波澜不惊,他的态度似乎跟昨日一般平和恭维,说的很贴心:“山庄这回请的厨子是外乡人,小的有些不放心,特意来问问,王妃觉得口味如何?如果有不妥当的,小的好让厨子调整改善,毕竟来山庄的客人,满意而归才是真道理。”   琥珀闻言,轻笑出声,但那笑意不达眼底,她的目光,还是死死地落在门外那个略微佝偻的老者身上。“这早膳跟以往韩王府比,可是丝毫不差,这个鸡丁粥味道好极,我还正想让玉儿去讨教一下方法,带回韩王府呢。”   “那自然好。王妃若是觉得整日呆在屋子有些无趣,也可以出来赏花,幽兰山庄耗了大笔银子买来几株京城都难得一见的牡丹圣子,这几日再不看,可要谢了,要想再看,那要等明年了。”   幽幽的,不疾不徐地,从门口传出这一番话,琥珀虚应了几声,算是打发了,才看到管家缓缓离开,她才舒展开眉头。   仔细回想一下,琥珀却是心口一惊,金管家说的平易近人,其实真实的目的是来看看自己察觉了没有?如果她察觉,自然不敢轻易吃下山庄提供的膳食,他就要采取行动,封住她的嘴了么?   不多久,玉儿也来了,琥珀的心神不宁,傻丫头自然看不出来,替琥珀梳理了长发,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裳。   这一天,很难熬,午后在玉儿的陪伴下,琥珀才勉强小憩了一阵。   醒来的时候,却看到玉儿不在屋子,她有些心急火燎,蓦地推开门去。   那一刻,琥珀的小脸,血色全无。   站在门口的人,是…….她昨日在那个陌生庭院,见到的男人。他也不多说话,自顾自负手而立,打量了眼前的少女许久,才冷着脸走入屋子。   琥珀身子一闪,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的脚步移不开,眼底满是痛苦。   他径自靠坐于窗边红木椅子上,风霜爬上他的鬓发,留下斑白痕迹,但大一半的发丝,还是乌黑浓密,让他整个人,不显得过分老态龙钟。他脸庞瘦削精明,眼尾笑纹像刀刻,深深划下好几刀,导致他即使现在没笑,笑纹也没减少半条,但琥珀第二回看他,还是觉得他一身戾气,即便他笑着,也让人觉得心寒。   他凝着眼,在琥珀脸上搜寻,她容貌俏丽甜美,少女的姿态没有几分改变,不过她此刻的神情复杂太多太多,没办法单用一种形容词囊括。   “小丫头你,变了很多啊。”   这个老人……不,老的只是他的年纪,他的心却还是跟年轻的时候征战天下一样,坚若磐石的可怕,太上皇就隐身于幽兰山庄,南烈羲知道吗?   如果他知道,还让自己前来,有没有想过,他亲手把她送上不归路?!   轩辕淙呵呵笑了声,那笑声听来却很是虚假,他宛若看着她长大的语气,朝着她说,这些日子你可变了不少啊,她要如何回应?   不确定到底太上皇何时见过自己,但他从始至终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就跟这一桩阴谋,脱不了干系了。   他昨天偶遇到自己的时候就认出来了?还是在山庄等候了她好久了?只为了有朝一日,守株待兔,瓮中捉鳖一样把她扣住?!   琥珀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的表情,只是站在门边,冷冷望着这个尊贵的男人,却也不下跪,不行礼的漠然。   眼前这个男人,一手建立了大赢王朝,一手扩张了国家的领土,无论怎么看,他都不是好惹的。   或许,他是比南烈羲,更加难以应付的敌手。   小丫头?这个故作熟稔的称谓,换来琥珀在心中的一声不屑的冷笑。   这个阴谋,五年前就开始了。   难道是他五年前见过自己吗?见过一个才八岁大的小孩子,所以就开始计划着怎么让她变成一无所有的孤儿,变成一个朝不保夕的犯人,变成一个……每天都要生活在痛苦中的女子吗?她小时候,人人都说她粉雕玉琢,人见人爱,原来已经到了那么让人讨厌,不惜一切毁掉的地步了吗?   “你好像对我没什么印象。”男人瞥了琥珀一眼,嘴角扬起一抹笑,岁月留下的痕迹让他的笑纹更加明显,却还是看起来扭曲狰狞。   她太年轻了,太上皇在不到六十岁就将皇位让给长子,那年她才几岁而已,如今想要去探索,却才无力发现,她却对这个轩辕淙,所知太少太少。   这个君王,曾经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至少是心狠手辣吧,踩在无数尸首白骨上,才能为一个马蹄上的民族,得到大片土地作为繁衍生息的家园,因为重用武将,所以保卫自己的王朝,一直屹立在西方不倒,周遭的国家多少对这个男人,有些畏惧的。   琥珀眼神平静,手扶着门框,还是默然不语。她在等待,这个男人说出重点,位高权重的男人,在跟人交谈的方面,都没什么耐性,应该很快就要露出狼尾巴才对。这一点,是琥珀从南烈羲身上学会的经验。   男人打量着这个房间,屏风上挂着一件白色宽袍子,他自然明白是谁的所有物,蓦地眼神一沉。   这个小丫头,还真的被南烈羲给碰了。两人同居一室,深夜又被金管家撞见从温泉回来,丫头一身湿漉漉,不用多想也知道如胶似漆的新婚男女,在温泉里做了什么好事。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   金管家亲眼看到南烈羲护着她离开,甚至不容别人多看春光乍泄的小丫头,这些他都一清二楚——啧啧,金管家如今年纪这么大了,也只能算得上半个男人,他还那么在意作甚?   这小子,向来以无心无情著称,他便是看中他的这颗心肠,该不会还真的被怎么看都缺了几分成熟女子妩媚的小丫头给迷住了吧。   他收回了目光,泰然处之,宛若闲话家常。“原本以为你会安安分分地活着,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你就该明白这活着有多不容易,偏偏你去蛊惑韩王,甚至试图找到最后一个人证,站出来指证你的身份……哎,怎么说你才好,你这个丫头实在是太固执,永不罢休,若是当真被你做到了,这怎么能成?”   “是你杀了陈师傅吧。”   心口一阵紧缩,琥珀扶着门框的手掌,蓦地被门框的一个木刺扎入,她却没有抽回来,任由那根刺,深深扎在手心。   眸光愈发盛烈,她拒绝被打败保持浅笑。   “是啊,除了我,还能是谁呢?”男人似乎觉得琥珀的质问有些好笑,他笑的狂妄,继续打量房间的物什,男子的靴子,女子的首饰,这些和谐的画面,却让他嘴角的笑容,猝然转为深沉。   琥珀微微怔了怔,手心木刺渐渐没入肌肤皮肉,那清晰的疼痛,让她振作精神,全新面对这个疯狂的男人。   杀了人还笑得出来,从容自若,一副理所应当模样,轩辕淙让她几乎无法忍受,光是跟他在一个屋子呼吸一室的空气,都让自己觉得厌恶恶心。   “那陈景的命啊,也留不得了,他知道了太多事,不除不行。”他似乎看穿了琥珀的隐忍模样,回过头去,漫不经心地丢下这一句话,算是一个轻描淡写的交代。   “也是你杀了我爷爷。”琥珀费了好大力气,才能驱散背脊上的阵阵寒意,她知道要在这个男人面前说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力度,才从沸腾的胸腔里,挤出这一句。   “答应过上官洪,他愿意牺牲所有人的性命,将这秘密带入棺材,所以我也答应了,暂时留下你这个祸害。”男人的眼底,浮现一道诡异的神色,他的笑意全部敛去,显得有些森然。   琥珀紧紧抿着唇,眉头的褶皱,始终无法散开,她的直觉没错,果真是他!她忍耐了许久的那些悲伤苦痛,在轩辕淙承认的那一刻,全部蔓延在体内,没有一个角落幸免于难。她头好痛,全身都好痛,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无法坚持的疲惫。   “不过,你太不懂事了,一辈子无忧无虑活着多好,只要你不生事,就可以活下去的。”男人低声叹气,似乎站在她的角度为她着想,那种虚伪面孔,更让她眼底一热,她忍耐着,不让这个男人看到她流泪的软弱模样。   “反正陈景也不在了,谁还能证明你是上官琥珀?没有人证明的了的话,谁又会相信你的话是真的?所以,不要做梦了。”男人觉得有趣,挑起跋扈的浓眉看她,那眼神让琥珀很不舒服。这么小的丫头,居然在经历那样的巨变之后,一滴眼泪都没有?又一个没心没肝的人,值得上官洪用那么多性命,换一个流不出眼泪的废物么?   她若跪下来,拉着他的裤腿苦苦哀求的话,他…….或许会考虑一下,不必对这个没用的丫头,赶尽杀绝。   但,很可惜,她没有。她只是朝着自己,瞪着那一双过分美丽的眼眸,一身浓烈的愤怒,让她几乎判若两人。   若眼神也可以杀人的话,他可能早被她,杀了好几次了吧。男人神色闲散,那一身沉重的气势,却丝毫不减,他幽幽地叹了一声,言下之意,是要琥珀放弃复仇的想法。“人啊,知足常乐,不知足者,下场往往很惨呐。”   “如果我不放弃呢?”琥珀噙着一抹生冷的笑容,面若冰霜,她无声冷笑,那目光直直落在男人有些浑浊的眼内,更像是一道刺目的阳光。   “真有能耐,找了韩王当靠山,现在说话,也有了几分底气呢。”男人没有任何诧异表情,似乎琥珀的所作所为,都在他的意料当中。他以为她只是个废物,没想过,居然还有一身骨气正气。   男人长笑一声,慢悠悠地替琥珀的勇气可嘉,鼓掌。   “你是来阻止我,告诉韩王真相吧。”琥珀看出了些许端倪,眸子愈发炽热逼人,她的柔弱丝毫不见,挺直了背脊,宛若青松,仿佛无论何等骇人的狂风巨浪,都无法将她摧毁的坚决。   男人哼了一声,冷冷回应:“你太顽固,死也要找出真相,不过你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让韩王知道了你的存在——那么,那个处心积虑的家伙,就会以你为借口,纠集党羽人脉,推翻朝政,指日可待……”   他说的很明白,不,是过分明白了,这些话,原不该从他口里说出来,说给她听。   知道她的存在?   南烈羲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了,他知道自己是上官琥珀啊。突然之间,轩辕淙的话,她听不太懂,觉得迷惘。   因为太上皇对忠心耿耿的臣子下了赐死的命令,南烈羲就有了昭告天下的借口?百姓原本就对专心礼佛的皇帝有诸多不满,对一生克己奉公的宰相多以尊敬推崇,得知轩辕皇室的草菅人命的消息,自然更加人心惶惶,为两朝奉献的宰相还不是落得被人诛灭的下场,而且皇室还试图隐瞒百姓,更是显得用心不良。因为明白百姓是水,亦能载舟,也能覆舟的道理,南烈羲想要用这个事件怂恿民心,将皇帝赶下皇位,自己黄袍加身当皇帝么?!   这样的说法,她以前就想过,毕竟南烈羲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这种做法也跟他平日的作风极为相似。但为何她隐隐有种感觉,太上皇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呢?   她,还有什么没有想到?   “小姑娘就应该乖一点,别想太多,管好你的嘴,不然——”男人望着陷入沉思的少女,眼底藏着几分得意的神色,他的话戛然而止,未曾说完的太多残忍血腥,已然是留给琥珀自己暗自推敲。   不然什么?   到时候连跟爷爷的承诺都不管,杀了她吗?   “韩王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要不要去门口迎接他?”中年男人眉色一敛,再度笑出声来,那语气却是毫不在意,转身走出屋子。在灰蓝色衣衫拂动间,他腰间那柄长剑若隐若现,看来显得格外突兀。   即使卸下了皇位社稷,轩辕淙还是不改彪悍的习性,走到哪里,都是剑不离身。   这把剑,只是在琥珀的眼底晃了一眼,也不用去猜测他是无意还是故意,这都更像是一个警告。   “我的丫鬟呢?”琥珀的嗓音,没有任何情绪。   “放心吧,她睡一会儿,就会醒的,什么都没事跑过来找你。”男人的声音,缓缓传入琥珀的耳边,带着些许的嘲讽,几乎让她崩溃。   他跟自己说的很清楚,如果她告诉南烈羲实情,她就要得到最严厉的惩罚。   但她如今只剩下南烈羲一个人了,他至少因为狼子野心,会跟她站在一个方向不是吗?可她如果告诉南烈羲,他是否跟昨夜一样,根本不信呢?   而,轩辕睿…….他是轩辕淙的亲儿子,如今他跟自己的关系,更显得可笑。她怎么看,他也不可能为了自己,舍弃自己的父皇。   她幽幽地走出了房间,蹲在花丛中央,她闭上眼眸,听到自己的心,在低声叹息。   她似乎被一个人留在这里,周围人来人往,她,却只剩下自己。   “王妃,你在哪儿啊,王爷都回来了,你可不要吓我啊——”玉儿带着焦虑的呼喊,从远处飘来。   南烈羲。   琥珀蓦地站起身,血色尽失,跌跌撞撞的走到花园角落,双脚一软,“咚”的一声重重的跌在石板上。石板坚硬冰冷,她娇嫩的双膝撞得渗出鲜血,她却浑然不觉得疼。   她急着走向前去,南烈羲根本不把皇室放在眼底,他不是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达成自己长久以来的目的不是吗?一举两得,她为何还要畏惧轩辕淙呢?他正是因为害怕南烈羲的势力,才警告自己不是吗?   她在漂浮不定的深海之中,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只是用晚膳的时间,金管家依旧在一旁站着,琥珀跟南烈羲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她等待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南烈羲起身回屋的时间,她忙不迭紧随其后。   她将门关上,倾听了周遭的声响,没人跟来她才放下心,走到南烈羲身前,替他宽衣解带。   “王爷——”   南烈羲淡淡睇着她,总觉得她今日的态度有些反常,她的眼底闪耀着过分的炽热,不像平日,冷的像冰。   该死!他是中了什么邪?南烈羲的情绪大坏,目光落在那双替自己解开腰带的柔嫩小手上,仿佛那就是一种无言的暧昧勾人,他更无法理解自己的情绪反应。   冷漠的脸上,此刻染上了些许的恼怒抛弃了世俗的枷锁,是,他已经好多日不曾碰她的身子,紧绷的弦,经不起任何的触碰,她只要将姿态放软,顺从温柔,他就控制不住想要她的欲望!   这回,他也不顾齐柬的警告,反正他对女人向来随性,何必压抑自己急待纾解的欲望?琥珀隐约看得清楚,南烈羲的黑眸之内,闪过的火光意味着什么,但她却没有拒绝。   南烈羲轻轻地将她置于柔软的床上,并悄然地卸下她身上的衣裳,只剩下胸前银白色的抹胸——薄薄的抹胸根本无法掩饰她娇嫩的胸脯,饱满的胸部几乎呼之欲出。。   他一手扯下金钩,红色帐幔无声卸下,挡住淡淡烛光,他的长指,轻轻滑过那娇嫩的芙颊,那一双盈盈大眼,宛若最能勾动人心的利器。   “王爷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呢?”   她只是说出这一句话而已,她的唇,已经被他无情吞噬,他拒绝再听见她吐露任何求饶或抗争,也不想从这张娇嫩的唇儿里面听到任何煞风景的话语,反正总而言之,现在任何人事物都阻止不了他——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会如此渴求一个女人,连他都弄不清这般心思为何,他早过了年轻毛小子的冲动年岁,更非初尝男欢女爱的生涩少年……   是因为太久没有碰她之外的女人了吗?天底下的女人,在他身下不都是一样吗?他体内这种燥热、这等躁动,来得迅速,来得鸷猛。他甚至懒得耗费时间,多做互动,也顾不得她会不会觉得难受,挺身占有了她。   她的娇喘中隐藏喟叹,她的战栗中夹杂无助,即便在他怀里得到绚烂至极的肉体欢快,那种紧紧相拥毫无间隙毫无隔阂驱散方才整整一天的胆怯恐惧,但她还是无法否认,那股由山顶坠入深谷的透骨寒意,依旧如影随形。   他俯下头,俊颜贴着琥珀的脖颈,薄唇滑过她的每一寸肌肤,那些啮啃带来的疼痛,不算强烈,那是一种酥麻,一种搔痒,一种引诱,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火炭一般的探索,从手指每一处燃烧起来,而他,始终凝视着她,将她所有反应望入眼底。   一等到她无力反击的时候,他再度霸占了她,这一回,他明显没有第一回来的激烈,而是缓和许多,试图在她体内,得到更多长久没有品尝过的极度欢愉温暖。   她的心好疼好疼,那里好像有一个洞,怎么补都补不好…….   她半睁着琥珀色眼瞳,任由这个男人霸占自己的身子,她已经不是处子,不会觉得撕裂身体般的疼痛折磨,但他一开始的激烈,多少还是让她有些难以忍受。而如今,她仿佛愈来愈麻木,她一遍遍打量着他的俊颜,这是彼此心脏靠近最近的时候,她说的话,他就会信了么?   他终于放开了她,她安静地闭上眼眸,眉眼之间染上些许愁苦滋味,她低声呢喃,宛若跟自己说话。“我觉得好心酸,好孤单…….”   他不只听到她的喃喃细语,更感受到如巨浪席卷扑来的疼痛,直击而来,撞进他的胸坎,扯出碎骨般的剧痛——   “是那个人的话,我就失去复仇的机会了么?”琥珀深黑浓密的长睫毛,无力颤动,即使换爱过后,她也觉得整个人好冷,仿佛置身与冰洞。   她在这里,显得太不开心,他看得出来,为何幽兰山庄让人放松身心的好去处,在她的眼里,却像是个地狱?   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谈起上官家,所以她的内心动摇了,不安了?   “有件事我正在派人调查,时机一到,会告诉你的。”他的手掌,扳过了她的肩头,轻轻摩挲着她雪白细嫩的肌肤,黑眸一沉,他的嗓音低沉,声音萦绕在琥珀的耳边。那就是,为何凶手无法容下琥珀,为何上官洪费尽心思也要让琥珀活着,只是爷孙之情而已,还是,整件事的起源,只因为一个人——他怀里的这个少女。   琥珀微微点点头,她还能说什么?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南烈羲却说还有什么事要调查,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了呢。   凶手,就在她身边,看着她的一言一行呢。   她的低低叹息,让她看起来疲惫极了。南烈羲却只是,望了她一眼,将她拥入怀中,让彼此换爱过后的滚烫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却吝啬给予她一句安慰。   他不信。   他是个聪明的男人,不会不懂她的意思,即使她奉献上自己的身体取悦他,他也不可能相信那么荒唐的事。   是啊,太荒唐了……她也不想相信,却不得不信。   她苦于无法摆脱满心纠结心酸,在那个男人滚烫坚实的胸膛,似乎也无法忽略那种从心口源源不断沁出来的冷意。   多么希望,她明早醒来,一切都是一场梦呢?   手心内的那根木刺,带来更多的疼痛,还有,一去不复返的残忍。   。。。。。。。 073 离开韩王 重要情节   清晨醒来,手掌不受控制往一旁探索去,她整个人包围在柔润轻盈的丝被中,整个人柔软娇嫩,像是天际的一团浮云。   他在丝被中探索着她隐藏的身体曲线,娇躯的丰盈,纤细的腰际,继而滑落到虽然不算高挑却白玉一般的细腿之上。   她睡得虽然很沉,在他手指挑动的那一刻,却依旧有些难耐,南烈羲的嘴角,隐藏着一名邪魅的笑容。   她睡觉的时候不算太安稳,总是跟孩子一般喜欢踢掉被子,正如此刻,那美丽的小腿搁置在丝被上,让南烈羲一眼就捕捉了她的美景。   但,他惹火的手掌却停下,黑眸一沉,他猝然坐起身子,精裸的上半身暴露在清冷的空气之中。   虽然手掌还贪恋她肌肤的滑腻触感,但他方才不经意触碰到她膝盖的时候,她的眉头一蹙,这微妙的变化他看的清晰。   她怎么又受伤了?   南烈羲拧着俊眉,打量着她双膝上的伤口,那里的伤痕还很新鲜,约莫是昨日磕碰到的,破了皮如今血迹凝固,伤在过分白皙的双腿上,怎么看都显得是一出破坏完美的败笔。   昨夜他纵情的时候,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察觉她的异样,动作太过急躁,缠绵悱恻或许也已经让她疼痛不堪,但她却完全接受,一次不够,他还来一次,她也不曾摇头。   她昨夜看他的眼神越来越迷茫,她却不再隐忍身体带给她诚实的感觉,她终于控制不住出声的第一次,却让他全身一震,更加投入其中,也更加暴虐地霸占身下的少女。   她的回应,是代表她越来越习惯他跟她结合的美妙滋味,还是越来越逆来顺受?   这一个问题,他无法解答。   他只是渴望她的身体,他只是暂时迷恋她的肉体,她过分年少,过分娇美,过分的新鲜,所以他才会无法克制自己对她的欲望。齐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对女人的迷恋,从来都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道菜,常常吃,谁能不腻?他要的东西很简单,也很纯粹,他怎么可能对任何女人动情?!   她的生涩青嫩,让他愈发想要进入了解探索,她看起来柔嫩软弱,却又总是可以包容,什么都可以忍耐,所以才会让他更眷恋这种感觉。他却比谁都清楚,她只是年纪小了些,但已经是个成长的女子了,她的空白,更激励他去填补,这种微妙的滋味,像是一朵带毒的花朵,渐渐地,就会让人上瘾。   不过,他绝不可能。   他要的时候,绝不容许她摇头,但如果何时他厌烦了,她哀求,他也绝不会让她留下。他在她最年轻的时候,是最好的夫子,教授她男女情爱的秘密,何时她真的成熟迷人了,也会跟其他的男人颠鸾倒凤吗?   这一点,让他有些不悦。   他的手掌轻轻覆在她膝盖的伤疤上,她柔软的身子轻轻一颤,却依旧没有清醒。长睫毛卷翘优美,眼睑下留着一圈淡淡黑晕,证明昨夜他太过狂乱肆虐。   她侧躺着,身体微微蜷缩着,宛若新生婴孩,长发如墨,如最上等的丝绸,垂在胸前,遮挡胸前春光,若隐若现,最让人难耐。   手掌蓦地一紧,五指收起,南烈羲掀开被子,走下床去。   他掀动丝被的声响,吵醒了琥珀,南烈羲依旧早早离开,她的神色不安,却依旧不曾挽留他。   他说,明日就回去。   算是敷衍吧。   琥珀的双腿垂在床畔,坐了许久,才算有了些精神。   她幽幽走向前几步,坐在铜镜之前打量自己的模样,血色全无,苍白而憔悴的宛若一朵还未盛开就要从枝头摇摇坠下的白色桃花,失去了原本的粉嫩气色。   “玉儿,这包药帮我煮半个时辰,再给我端来。”玉儿端着洗漱的热水走入房间,琥珀回过头去,从一旁的盒子内,取出一包草药。   自从南烈羲表明彼此都不要麻烦的坚定立场之后,琥珀从不忘服用药物,毕竟她这个年纪,是无法应付那些累赘的。   “王妃身子不舒服么?要不要让大夫来看看?”玉儿一听药,自然想到王妃生了什么疾病,表情猝然焦虑起来。   “不用了,快去吧……”琥珀回过头去,支开了玉儿,才重重叹了一口气,还好南烈羲说明天就走,她终于不必在这个地方继续煎熬了。   细嫩的手指,捉着一把白玉梳子,轻轻梳理着及腰长发,铜镜中的女子,眼神平和,却看起来带着几分孤独和寂寥。   喝下玉儿送来的药汤,琥珀连眉头也不皱一分,将那一大碗温热苦涩的汤药,尽数咽下。苦,从嘴里,蔓延到心里每一个角落,她垂着眉眼,捧着那空空的药碗,眸光一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儿也觉得整个山庄太过清净,王爷一走就要到黄昏才回来,她以为王妃百无聊赖,不禁笑着说道:“王妃,山腰上有座佛光寺,听说可灵了,王妃想不想去许愿?”   琥珀将目光转过,她淡淡睇着玉儿,却似乎没有任何欣喜的情绪。“许愿?”   “是啊,每个人都有未完成的心愿吧,玉儿一直很想要去烧香拜佛,祈求老天爷让弟弟的病情好转……”她顿了顿,随口问了句:“王妃难道没有愿望吗?”   愿望,愿望永远无法实现,不是更让人心酸么?琥珀苦苦一笑,不再回话,转过头去径自梳着长发,玉儿忙不迭从琥珀手中夺过了梳子,替她整理发饰。   “出去走走也好。”   琥珀沉默了些许时间,才下了决定,幽兰山庄就像是一张网,网罗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闷在这个地方,迟早要得出病来。   玉儿顿时眉开眼笑,替琥珀换了身轻松的纱裙,两人就一同离开了幽兰山庄。   金管家在半路上遇到了,不过还是笑容不改,说了些场面话,倒是鼓励琥珀去佛光寺游览一番。   琥珀冷眼瞧着他伪善面孔,这个老人能够掌控幽兰山庄的总管一职,自然跟他之前的身份有很大关系,他跟了太上皇几十年,也是轩辕淙面前最红的公公,如今老了老了,也自然成了人精了。   那副笑容背后,又是什么样丑陋的嘴脸,精于世故的眼神深处,也藏着很多丑恶的念头吧。   佛光寺离幽兰山庄不远,走了几百层石阶就到达寺门,如今正是清晨,来的善男信女也就三五个而已,踏入佛门净地,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琥珀的脚步,定在正中央,那青铜鼎中的香气萦绕,白烟氤氲,有一瞬间的功夫,迷幻了她的双眼,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仙境一般。   佛香的气味,很浓重,刺激了琥珀的眼眸,让她不自觉,竟然淌下眼泪来。   她取出手边丝帕擦拭,玉儿在身边轻声提醒,她笑了笑,一同走入大雄宝殿,其中陈列着菩萨罗汉,各个金碧辉煌,有的眼神或仁慈,或悲悯,或庄严,或肃穆……   琥珀轻轻跪下,膝盖的疼痛,彻底蔓延开来,仿佛刚刚结痂的伤口,又再度渗出血来,她抬着脖子,看着正中央的菩萨,面色却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悲切。   一直这么看着普罗大众,芸芸众生,即便善心的人,得到最凄凉的下场,也一直这么半睁着眼睛,慈眉善目地俯视着吗?   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   她真的替爷爷觉得冤枉,替上官府每一个人的无辜感到冤枉,上天给过她整整十二年的安逸生活,也在一夜之间,全部收了回去。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这辈子要这么对我?”琥珀低低叹了口气,望着那一尊金色佛像,眼底仿佛也要被那看似悲天悯人的光辉刺伤。不言不语支持了这么些日子,她一刻间变得一无所有,如今获知了真相,居然也如刀俎上的鱼肉,无力反抗。   从前,她没有爹娘的日子,也过得很幸福,因为那些关爱和感情从未品尝过,从未拥有过,所以她不觉得太过痛苦。但生生剥夺掉她的亲人和身份,那种痛几乎是狠狠撕扯着她的血肉,让她愈发的疼痛,那些人看着如今背负韩王妃名号的自己,都说自己年纪轻轻,命却这么好,可以永享一世荣华,谁又知道,她的命运是多么可笑和悲凉?   玉儿还在大殿之外候着吧,她一心祈求弟弟的平安,或许因此而停留了许久。   整个大殿之内,特别的安静,除了不远处的佛经颂鸣声不绝于耳,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扶着桌角起身,淡淡瞥了一眼这菩萨,紫色纱裙被风轻轻吹动摇曳,微微失了神。   自己都没办法自救,还指望谁来帮她呢?   她淡淡一笑,正要转身,却不料眼角余光,仿佛看到大殿之后的红色幕帘之后,有个黑色身影闪动。她心头紧缩,再定睛一看,却是无人,风吹动着幕帘,发出细微声响。她环顾四周,一切如常,甚至大殿之外,还看得到一个小沙弥,正在打扫庭院落叶,很是认真。   她从正中央,缓缓走出去,经过竹林小径,却隐约听到了脚步声,是错觉吗,还是真的?那人脚步声已经很轻,但她却听得很细,那个人应该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的,步伐仓促!   琥珀蓦地神色一变,急着小跑起来,但才跑没几步,她就觉得脖子一紧,强烈的力道把她拖了回去,差点截断她的呼吸。   “咳咳咳,放……放开……”她反手一握,发觉对方竟抛绳勒住她颈项,对方森冷的双眸淡淡一扫,持绳的手分毫未动,另一手轻易借力使力,一分分收紧。   那是个杀手的眼神,是真的全然墨黑的眸子,琥珀正在挣扎着,他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她一手紧握着绳子,呼吸愈发困难,那人还在往后退,她双脚无力地被他拖行,她一手慌乱地从发髻拔出银簪,指尖一颤,一道银光闪过,她猝然将那银鞭狠狠抛向脑后,在那人鼻梁上划下一道细小血痕,虽然伤口不大,但她的反击还是惹怒了对方。他黝黑的面孔狰狞起来,冷着脸抹去鼻梁上的血迹,那目光是一派杀气。   那个人的蒙面巾落下,那是她完全陌生的面孔,琥珀眼眸一沉,又是甩出一鞭,那人身影灵活,一闪而过,银线尾端不过触碰的到他的衣裳,却没有伤及他一分一毫,她却花去大半的力气,累的无法喘气。   他是杀手,她哪里打得过他?琥珀的心里,猝然升起一抹极致的寒意,就要将她彻底灭顶。眼前这个杀手,身材魁梧,手脚有力,不用几招就足以对她致命!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是做惯了这等为虎作伥的勾当,根本没有一分情绪,宛若他杀一个人,跟杀一只动物没有两样!   今日,她逃不过去了么?!   “王妃,玉儿给你请了个护身符——”玉儿回来见琥珀不在大雄宝殿,便追了出来,她的声音似乎打乱了对方的全盘计划,他蓦地右手一松,身影闪动,跃上屋顶,很快消失在琥珀的眼线。   琥珀瘫坐在地上,将那麻绳套环从脖颈上取下,收起手中银鞭,反握在手中,藏于袖口。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痕迹,方才的挣扎已经擦破了她细嫩肌肤,她眼眸一沉,拉高自己绣花的竖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盈盈走向前去。   “王妃,你果然在这儿呀。”   玉儿见到琥珀,总算敢大口喘气了,她急着凑到琥珀的身边,将手中刚刚讨来的红色护身符,递给琥珀。   “我要这个做什么?”琥珀淡淡一笑,心情还在胸口肆虐,未曾彻底平息,所以没有立即接下。   “可以保护王妃的…….奴婢的娘亲过世之前,我就总是懊悔,自己没有帮她求一个护身符,或许自己虔诚一些,上苍就会对她好一些呢。”玉儿谈及自己母亲病逝的过往,不禁有些感伤,她出身乡野,比读过书的人更要相信命中注定和上天安排,所以也就更相信神佛的存在。   琥珀默默凝视着玉儿,沉默了半响,终于一手接过那艳红色的护身符,轻轻藏于腰际,柔声笑了笑。   “这样行了吧。”   “王妃你会一辈子平安的——”玉儿见主子收下了自己求的的附身符,顿时眉开眼笑,这一句,几乎也是不假思索,冲出口中。   一辈子平安吗?   琥珀回过头去,望着那庄严的金色宝殿,杀手居然在佛门净地动了杀念,这个世道,真的乱了么!   她的目光,扫过那空空荡荡的屋顶,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手脚冰冷。   但,那个人看起来气势汹汹,一开始那一招,完全是想要杀了她,取她性命的!如果玉儿来了,惯犯自然是来一个,杀一个,绝不可能松手的。只要他再坚持一段时间,她自然无法抵抗,会死在那个杀手的手里。   据她所知,这种杀手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为何他听到玉儿的脚步声就仓皇而逃呢?就算来十个玉儿,也不可能阻拦他要做的事,不是吗?   这一切,太可疑了,也…….太刻意了。   除非,那个人不是真的要杀她,而是,给她一个教训。   是谁想杀她?   像是她杜撰的。   她走出这一座清净的佛门圣地,周遭的佛经,隐约再度穿透她的耳边,佛光寺隐匿于山林之中,树荫葱葱,溪流淙淙,唯独只有她心里清楚,自己差点血洒佛寺。   还能是谁呢?   她走下一级级石阶,脚步仓促,面色青苍,胸口的愤怒冲撞着,仿佛要全部宣泄出来,匆匆赶回了幽兰山庄。   还未踏入山庄,金管家听到脚步声,却是笑着迎了出来。   还不等他说话,琥珀已然眼眸如冰,冷冷淡淡丢下一句话。   “带我去见他。”   “小丫鬟,厨子一个人忙不过来,你能不能去厨房帮忙做点事?”管事的表情有些着急,朝着急急忙忙追上来的玉儿,这么询问。   玉儿不好回绝,却又望向琥珀的方向,见主子已然默认点头,她才低着头跟了过去。   “支开了所有人,可以带路了吧。”琥珀的眸子几乎要冒出火来,那金管家有些黯然的眼眸淡淡划过琥珀的面色,然后,停留在她脖颈上的淡淡血痕,然后……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他动作轻慢,缓缓转过身去,带着琥珀走入花园,却是突然停下脚步来。   “怎么不走了?难道太上皇还藏匿在这里?”琥珀无声冷笑,眸光一灭。   那视线中微微佝偻的身影,嗓音低沉,隐约听下去,似乎还带着几分故意掩饰的尖细,让琥珀听了,觉得很不舒服,毛骨悚然。   她张开右掌心,垂下眼眸,昨日那根刺,她早上已经拔除,只剩下血红一点,宛若天生的朱砂痣。   但那根刺,似乎还留在自己心口,拔不掉,总是隐隐作痛。   老者的目光清幽,似乎又带着一些不屑漠然,跟往日的金管家,判若两人。“主子不想见你,所以一切由小的代劳。”   “不想见我?昨天不是跟我谈了很长时间的心么?”琥珀冷笑一声,蓦地紧握拳头,嗤之以鼻。   老者又盯着琥珀瞧了半响,低声叹了口气,宛若觉得这样娇美的丫头也太可惜了些。“知道你年纪太小,这人世间的道理怕你不懂,今日你总该知道,跟太上皇作对,只剩下死路。”   琥珀轻笑出声,那一双美丽的眼眸,却突然绽放逼人光耀,她的冷漠挽起在嘴角,看起来再无一分亲切稚嫩。“死路?是啊,方才金管家不是让杀手尾随,给我一个教训了吗?”   金管家笑着看她,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他以前服侍过后宫不少妃嫔,也看过太多惨事。如今早已麻木不仁,该牺牲的时候,就算是刚出世的婴孩都可以摔下地面,更别说这个十多岁的小丫头了,但凡挡路的人,跟挡路的狗一样,绝无任何好下场。“知道死有多可怕,就不该冥顽不灵。”   她五个月的努力,辛苦却坚持活下去,却只换来四个字,冥顽不灵。她跟顽石一样,不懂变通,不会开窍,这就是他们对她的所有评价?她应该装作不知,痴痴傻傻的过一辈子,当一辈子的傀儡工具吗?   那老人慢悠悠的口吻,语气轻慢却满是尖锐,琥珀暗暗咬唇,几乎要将唇儿咬出血来。她面色一白,不禁想起,昨日轩辕淙才亲自来警告过她,他为何又在一日之后,忍耐不住对自己下了狠手?!   “你想问,为何要给你一个教训吧。”老者咳嗽了一声,嗓音变得有些浑浊,一眼看透琥珀的心思,不疾不徐地点破。“昨夜跟韩王在一起,不是又告知他了吗?”   什么?   琥珀蓦地血色全无,轩辕淙是猜测到她会怎么做,因为没有任何帮手所以只能寄托于韩王,她只能这么期盼,还是——根本她的一言一行,即便在无人的深夜缠绵时刻,也有一双暗处的眼睛,盯着她看她下一刻要怎么做?!   欺人太甚。   老者的目光,幽幽地扫过四周,他早已吩咐过,周遭无人经过,只剩下花园门径旁,几个侍卫守候。   他压低声音,神色平和,眼底的笑容却显得深沉莫测。“韩王妃真的是年纪小,不懂人事,难道不知道韩王是太上皇早年收的义子么?”   琥珀的心,蓦地从高处坠落,摔得粉身碎骨,一道道沁骨的寒意,包围着她,她脸色死白,连唇儿都是白的。   她退后一步,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一抬眼,居然双眼血般通红,宛若妖异的精怪。   “就算韩王有任何的野心,就算他可能对满朝上下任何人动手,也决计不可能站在太上皇的另一方的。当年太上皇看中韩王的聪敏心机,栽培他脱离大势已去的南家,否则他怎么可能在二十岁封王?”老者扫视着琥珀惊诧的表情,仿佛意料到她的震惊,不觉又笑了笑,一抹讳莫如深的意味,藏在眼底深处。   原来,南烈羲跟轩辕淙,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她如今……还有什么可以寄托的么?皇室之中,那些模棱两可却又丝丝致命的人脉,权力欲望争斗纷乱,她理不清,也剪不断。   她的身影一颤,花了不少力气,才稳住自己的脚步。昨日对于她的疯言疯语,他自然不信,即便他信她,又能奈何?   “跟太上皇作对,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做下这么蠢的决定,更何况是韩王呢?你说小的说的对吗,韩王妃?”老者面色从容,却是字字尖锐,句句伤人,说话完全不给对方任何余地。   琥珀整个人都绝望了,她伫立在原地,眼眸无声闭上,一道清泪,从长睫毛中溢出,滑落苍白面容。   老者走近一步,盯着琥珀发白的脸色,说话的口吻突然缓和许多,伪善的语重心长,眼神却是对琥珀不屑一顾。“听说你还跟睿王爷纠缠不清,他可是太上皇最疼爱的儿子,你可是又打错了算盘,走错了路。你当太上皇不知道你的存在吗?睿王爷如今前途大好,你却不识好歹,是要毁掉他所有似锦前程?太上皇怎么能不生气?”   琥珀的拳头,不断击打着自己的胸口,她的心一直在抽痛,就连呼吸都不能,她使劲了力气,想尽办法让她忽略那心中的空白。   那种空白,就好像在她的心里,挖了一个洞,她越是反抗,那个洞就越深,就……越疼。   “终于轮到我了吗?连陈师傅都铲除了,下一个就是我了吧。”琥珀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抬起脸来,语气冰冷无绪。“上回没完成,这回要继续吗?”   “太上皇说了,他只是给你一个教训。要是当真杀了你,说不定韩王就有所察觉了,这可是一件麻烦事。”老者眼看着这个聪慧却倔强的丫头,依旧低声传达着主子的意思,却把其中的道理讲得过分通透,似乎完全不怕琥珀再动任何念头。   琥珀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内,指节愈发苍白,忍耐的手背上细细青筋都爆出来。“不杀我,他恐怕夜不能寐吧。”   “那是当然。”老者的视线,落在那花园中的牡丹花上,神色柔和许多。“你要是死在幽兰山庄,被韩王查出跟太上皇有关的话,太上皇跟义子的关系就很难修复。怎么说,韩王若对你没一点兴趣,也不可能娶你,如今新婚期间死了妻子,一定会怀疑的。”   是啊,南烈羲本就是个多疑的男人,但即便她死了,他也不可能为此和轩辕淙翻脸,女人,他要想有多少,就有多少,这一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不过是其中一个,也不是最讨欢心的一个,即便虞姬被废,他哪怕一刻流露过不忍的情绪没有?半点也不曾。她死了,南烈羲一手操持的游戏自然中途阻断,坏了他继续下去的兴致,就这么简单而已。   在这上面,看来轩辕淙过分多心了。   她在南烈羲的心里,还没有那么重要。   金管家瞥了琥珀一眼,挤出一抹笑意:“所以,太上皇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离开。”   “对我这么好?”琥珀扯唇一笑,眸光浅淡,却始终维持着自己屹立的身姿,不想看起来太过狼狈。   “当然不是无条件的,韩王妃。”金管家低喝一声,多年来养成的世故面孔,怎么看都让人畏惧。   这个称谓,真的让她觉得恶心又痛苦。   她眯起琥珀色的眼瞳,一脸拒绝的冷漠,她朝着金管家加深笑容,“从这一刻开始,我不是韩王妃了。”   “上官小姐,你果然冰雪聪明。”金管家眼波一闪,很快改了称呼,但上官小姐四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更显得残忍。他顿了顿,灰暗的眼底没有任何起伏:“太上皇要你走,越远越好,从今往后隐秘于山林乡野之间,再过两年也可以找个男人嫁人生子,安安乐乐过一生,比起一直牵念如何复仇,不是更理智吗?”   轩辕淙要自己放弃复仇,听他的话,就可以保住一生安乐?琥珀也不言语,满怀戒心地打量着金管家,他说的动容,仿佛是站在琥珀这边,为她考虑一样。“毕竟,你如今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怎么能报仇呢?”   “好,我马上就走。”这一句话,脱口而出,没有任何的迟疑。琥珀睁大眼眸,脸色还是很难看,却不曾流露任何畏惧。   金管家朝着不远处的侍卫点头示意,让琥珀蓦地心口一惊。“不过,走之前,太上皇要赏赐你一杯酒,这酒可是他看在老宰相的面子上,给你送行的。毕竟,往后很长一段日子,可都见不到上官小姐了呢。”   琥珀微微咬唇,她瞬间懂了,这杯酒,她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突然之间,这酒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阴谋,她都不想懂了。   有人端着一杯酒,来到了琥珀跟前,金管家袖手旁观,用眼神示意自己,赶紧喝下,别拖泥带水,更别试图挣扎拒绝。   她望了一眼周遭四个侍卫,如果她不喝这杯酒,自有人来生生灌下,如果她不喝这杯酒,太上皇怎么放心她在外绝不会多嘴多舌,如果她不喝这杯酒,她要离开的决心如何表露,如何让轩辕淙放下心头大患,如果她不喝这杯酒,她自然是无法走出幽兰山庄了……   她一把夺过那杯酒,白瓷光釉反射着幽幽冷光,今日原本天气就很阴沉,如今她接过这酒的瞬间,更觉得似乎一刻间,寒风大作,呼啸而过。   她将酒杯就口,她原本就碰不了酒,记得跟南烈羲新婚夜,他逼自己灌下一杯交杯酒,让自己闷了整个晚上,而如今,她却突然不害怕了。   她笑了笑,当着金管家的面,仰头,尽数喝下。   狠狠摔碎那白瓷酒杯,琥珀冷眼逼向金管家,淡淡说了句。“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放行——”   老者挥挥手,花园口四个侍卫让开一条路来,琥珀的笑意在眼底变冷,她猝然转身,疾步离开。   如今才是正午,天气阴沉沉的,阳光若有若无,风吹在自己身上,却宛若刺骨东风,冷的颤抖。   她离开山庄,却是提起裙裾,奔跑起来,心里一阵阵寒意升起,也不知道是自己太多心,还是,她越来越不敢相信任何人的话了。   她挑了一条隐秘的路离开,穿梭于山林灌木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但是她告诉自己,既然离开了,就绝不要回头,决不能停下脚步。   树阴之下的淡淡光影,渐渐变得斑驳,天,看不到太阳,乌云密布,吹来的风驱散山间野鸟,鸟雀的叫声,听来像是鬼魅一般的细声细气。   黄昏时刻,天开始飘着小雨,雨丝打在琥珀身上,她却丝毫察觉不到,望着前进的方向,跑下去…….   雨,越下越大,树林间的地上,都变得泥泞难行。琥珀的力气,也渐渐用光了,她这才稍稍停下来,身后没有任何人追来的声音,但她还是不敢放松警备。   她扶着树干,以双手开路,光滑细嫩的指尖被树枝划破,裙摆被荆棘划开,小腿上满是细小伤痕,被山林野草的锯齿细叶割开道道血痕,跑了整整大半天,穿着绣鞋的玉足早已生出血泡,浸泡在泥泞的泥水道路中,更是疼痛难忍。   雨水,打湿了她的黑发,因为奋力奔跑的关系,长发都散落开来,紧紧贴在惨白的小脸上夯。   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趁着天际还有一道余光,隐约照亮她要走的路,她可不想迷失在这个深林中,永远走不出去,沦为野兽的晚餐。   一道血水从鼻尖滑落,滴在地面,琥珀举起袖口胡乱擦着,脚步愈发缓慢无力。   走了几步,她才似乎察觉的到什么,她似乎不敢置信,缓缓抬起袖口,低着头,细细观望,一滴……殷红的液体,坠落,在湿漉漉的白色袖口上,蔓延开来。   第二滴,第三滴……温润的血水,依旧从鼻腔坠下,血腥的味道,让她都不敢大口呼吸。腥甜滋味,是血的味道,梗在喉咙口,让她想说话,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愣了愣,右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口鼻,一手扶着周边树干,继续朝前跑去,她穿越无数荆棘野草,理智却一分分远离自己的身体,她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连自己都很想要摆脱彻底。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爷爷,死的时候这么痛苦吗?   她眼前一黑,她花费一段时间,才让自己继续恢复眼前的视力,她蓦地想起,每一个人的面孔,他们拥有不同的名字,不同的身世背景,不同的野心抱负,却在此刻,都跟自己无关。   今日以前的一切,宛若浮生一梦。   只剩下胸口的一阵酸楚,它让她好痛,痛得想要发脾气,痛得想要剖开身体,将它狠狠捉出来踩碎!   但,她始终没有这样的力气。   她的脚步,愈发踉跄,终于走了几步,就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入泥潭之中,她疲惫不堪又疼痛难忍地躺在冰冷的泥水之中,支撑着手肘,费了许久的力气才爬起来。   然后,没走几步,又是重重摔了一跤。   她的视线,不知道是不是隔着雨帘的关系,越来越看不清楚自己远方的路了。   跌倒了,再爬起来,琥珀的指尖深深陷入泥土中,咬着牙,继续往前挪动沉重的双脚。   她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一个干净的地方。   如果……这世上当真有怨念的话,她死了,也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   她的力气,仿佛已经全部耗费了,如今每每跨一步,都需要喘一口气,鼻腔的鲜血还未停止,因为过分汹涌的关系,从五指指缝中溢出来,那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道,红了她的双眼。   上官琥珀,你为何要活成这样呢?这么狼狈,这么难看呢?   她突然笑出声来,突然看到眼前一阵虚幻的微光,宛若,她已经快要走到深林的尽头。   解脱了吧,上官琥珀,如今还有一个机会,重新做人吧,换一种轻松的,随意的,惬意的方式而活吧。   她不自觉加快了力气,猝然觉得身影变得轻盈,宛若她儿时经常做的梦一般,她梦到自己变成一只粉色蝴蝶,张开稚嫩的翅膀,在春日的花园里,翩翩起舞。   她……要变成蝴蝶了么?   她微弱的,扬起唇儿,走出了这个地狱的话,她该何去何从呢?   她的身影一晃,猝然从山坡上滚下,湿透了的衣裳从满是落叶碎石的陡坡上滚落,最终直直躺在坡地深处。   夜色,黑的看不到一丝微光。   浑身都好痛……雨打在身上,雨点好大好重,痛得让她无法呼吸……她的眼睛,缓缓睁开,缓缓合上,如是说。   她抬不起手臂,抬不起双腿,她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她甚至连呼吸,都觉得疲惫。   好吧,我输了。   她不得不,跟这样残忍的命运,彻底低下头来。   伴随着一声巨雷,雨声愈发响亮,倾盆大雨,狂风乱作,雨水冲刷着路面,也溅在那坡地底层的少女身上。   她怔怔地望着那一方天空,今夜没有月光,显得好凄凉。   她的眼底,也看不到除了黑色之外的,任何颜色,更察觉不到任何光亮,她想要勾动尾指,发觉自己也无法办到。   她的腰带早在她滚下山坡的时候就被碎石刮破,只剩下那一枚红色的护身符,紧紧贴着她的衣裳,显得好可怜。   上官琥珀,你很累了,不如……睡一觉,做一个甜甜的美梦吧。   她跟自己这么说。   然后,她仿佛隐约觉得自己的神智,全部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她察觉不到寒意和湿意,宛若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她想要闭上眼睛,却也无力,她的眼眸半开半合着,长睫毛因为雨水滋润,更显得楚楚可人。   一滴温热的血泪,缓缓从那双美丽的眼眸之中,溢出,稍稍停顿,然后,无声滑落白皙脸庞。   整个山林,那一刻,都变得好安静。   。。。。。。 074 韩王回来   幽兰山庄内长廊下,轩辕淙身着浅色宽袍常服,懒洋洋地提着一壶酒,酒水就着菜肴,一连吃了好几口,胃口大好,他原本面容削瘦,身材却显得孔武有力,已然不减当年的气度风采。   身后传来嫉妒缓慢的脚步,轻慢,似乎不疾不徐的。   他知道来人是金管家,淡淡丢下一句话。“事情办妥了吧。”   老者点头,面无表情。“是,主子。”   轩辕淙的眼神一沉,宛若武夫一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那大快朵颐的表情,却带着些许愤恨。“早知道留下这个臭丫头会惹来这么多事端,那日就不能答应上官洪。”   原本留下上官琥珀,他实在是看不起一个十三岁的女娃,还能成什么气候?一天之内被剥夺了所有,除了在最底层潦倒地苟且偷生,还能做什么?所以他才忽略了她,直到再度让人追查她的消息,已然发觉,她依附了韩王。   整件事,轩辕淙想要秘密进行,任何一个人得知其中消息,都是他所最担心的,更别说心机深沉的南烈羲了。所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韩王娶了她。毕竟他清楚,韩王也不是个好惹的性子,成为他的女人,那小丫头自然会被压制束缚……但,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这两个人,仿佛是在私底下,达成了不为人知的共识。而小妮子也比他想象中要来的聪慧多疑,她一步步攀登,目的是站在最高处,看清楚真相,即便活着艰辛,也一日不曾放下仇恨的怒火。或许是因为报复,还是因为被误导,她居然敢靠近轩辕睿,甚至要挟睿王妃,真的是胆子不小!这样继续发展下去,如果被她迷惑了,岂不是要出大事?   所以,他才不得不,走最后一步棋,解决掉所有的麻烦。   野草,就是要连根拔起才干脆。   金管家的嘴角,缓缓扬起一道诡谲冷漠的笑容,这种事他看的太多,也不曾有任何的心痛怜悯。“就当主子对她仁慈,给了她五个月的好日子而活吧。”   “那杯酒——”轩辕淙也觉得有道理,闷着又喝了两杯酒,才冷冷地望向金管家,嗓音低沉。“没出问题吧。”   “是小的亲眼看着她全部喝下的,她看起来失魂落魄极了,也没有继续反抗挣扎的念头。”金管家笑意一敛,主动替轩辕淙倒了一杯酒,暗淡的眼眸之内,没有一丝光耀。仿佛他看到的,并不是一条新鲜性命的陨落。   轩辕淙冷哼一声,微微眯起眼眸,周遭的笑纹却显得扭曲狰狞,他想起那个少女隐忍的表情,却是不屑一顾地笑出声来,“那就好,谁让她不死心还想要纠缠我最看重的儿子?”   “主子不必担心,睿王爷从来都是想法比任何人都多的,他看起来温和,却也绝不会轻易喜欢上女子。他懂比起七情六欲,儿女情长,什么才是他最想要的。”   金管家这么说着,眼看着轩辕淙一口饮尽杯中美酒,又为他倒了一杯,神色恭恭敬敬。   “今日宫中有宴会,韩王应该会晚些回来。到时候——”   “那小妮子根本就对韩王无情,若说她跟人跑了,你说韩王会信么?”轩辕淙有了几分醉意,长剑悬在腰际,随着身影闪动,摇摇晃晃。   金管家的嗓音低沉,伫立在轩辕淙身畔,眼神突然变得死寂沉静。“这种借口,是瞒不住韩王的,他可不是一般人。”   轩辕淙依旧沉稳,泰然处之,呵呵大笑起来。“所以,多说不如不说,他找不到她,也无人看到你跟丫头对话,没有任何证据,他也总不能怀疑到我头上来。”   “这个天,雨就要下大了。”   天,开始飘起来毛毛小雨,金管家望着眼前的灰蒙蒙的天色,沉默了许久,才适时地提醒了一句。   轩辕淙自然明白,他的话,是带着何等深意。那藏在酒中的毒药,也差不多要毒发了。她无缘无故失踪,南烈羲找不到也没办法,但若是南烈羲发现了她的尸体,查出她是服下毒药又走的仓促,自然会怀疑。   “韩王回来,若是派手下去周边搜查,迟早就会找到她——”毕竟那少女没有滔天遁地法术,这里山林浩大,半天而已,是绝对走不出去的。   “你带两个人去附近的林子找她,然后找个干净地儿埋了。”   轩辕淙酒足饭饱了,终于幽幽地说了这一句,缓缓站起身来,金管家急忙伸出手去扶着他,他却大手一挥,拒绝他的帮忙。他如今也约莫六十岁了,过去的繁荣,在他的身上留下很浓重的影子,马背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强悍,即便到了流露出几分老态的时候,他也不想承认,自己老了,无用了。   轩辕淙摇摇晃晃,走一步摇一步,腰际的长剑上的红色流苏在昏暗的黄昏照耀下,居然成了血色一般的妖异。   金管家侯在一旁,默默望向主子离去的身影,将双门掩上,才神色自如地撑起一把白色纸伞,动作轻慢,身影佝偻,走入雨中,宛若幽灵。   “处理干净一点,这雨越下越大,可别露出什么来,到时候不好收拾。”   他走到阴暗的角落,跟几个侍卫说了这句,亲眼目送着他们冒雨离去,才轻轻舒出一口气来,宛若放下心头巨石。   天色,渐黑。   “你们要去找王妃了么?我跟你们一道去!”玉儿在山庄正门口瘫坐着,一看到侍卫们急急忙忙赶过来,蓦地心里升腾起一些希望,撑着身子站起来,嗓音已然发哑了。   她自从帮忙厨房的忙之后,去了屋子也没有找到王妃,不敢置信地把周遭的花园又找了一遍,才急急忙忙报告了金管家。   管家也觉得事态严重,马上找了几个侍卫,如今身着蓑衣,冒着下雨的恶劣天气,就要前往周遭山林。   “你就别去了,他们几个帮忙还来不及呢,雨下得这么大你再去出个事,添了麻烦,岂不是更加耽误他们找人救人的宝贵时间?再说你去了,又能帮得忙么?”金管家低喝一声,似乎有些不耐。   话虽然难听,却是这个道理,玉儿只能满脸苦涩,怔怔地望着侍卫朝着不同方向散开,没入夜色弥漫。   “我可怎么办是好……王爷要是知道我没把王妃看好,我也活不了了!”玉儿蓦地想到了自己的远景,不禁浑身发抖,大哭起来。   “你也别急,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走失呢?再找找,会找到她的。”金管家面无表情,不冷不热地回了这一句,看着玉儿悲痛欲绝的眼神,却是异常的毫无起伏。   “王爷!王爷你总算回来了!”   玉儿呆若木鸡侯在门口,等待了许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她才不禁抬起眼眸,望着天色。   王爷今日,比往日都回来得晚。   是因为下雨泥路难行的关系么?   她蓦地喜出望外,突然冲出大雨,还不等马车徐徐停靠下来,已然冲向马车前面,带着蓑帽的马夫见有人挡住前行道路,咒骂了一声,才费力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下来。   “搞什么鬼!”从车厢内,传出这一个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   雨水冲刷着玉儿惨白的面孔,她也顾不得规矩了,见南烈羲撩起车帘冷眼瞧她,她蓦地跪在泥淖之中。   她神情恐慌,把头低的,几乎要浸到泥水中,仿佛不曾听到他的发问,也迟迟没有回应南烈羲冷着面孔,又问了句:“什么事?”   南烈羲的身上沾上些许淡淡酒气,他提前从宴席上离开,半路上下了大雨,山路难行,他索性也由着马夫放慢速度,靠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这个宴席,原本想要推脱,但昨日大战邹国取得胜利,整个皇宫内人心振奋,他也就留下喝了几杯酒。   那些原本横眉冷对的面孔,说要以和为贵,如今也忙着恭维,口口声声说都是韩王的好计谋,韩王手下的将士勇猛无敌……   都是些没用的废话。   也都是些没用之人。   他冷哼一声,宴会还未彻底结束,他便起身离开,还有不怕死的人酒醉犯糊涂,调侃如今无敌的韩王自从成婚之后,也不免俗成了妻奴,连消遣玩乐都不留全部心思,恨不得马上赶回自己的小王妃身边去呢——当然那个官员被他瞥了一眼之后,再也不敢吭声,最后索性让人抬了出去,推脱说自己喝的太多了。   这一日,除了捷报让他稍稍开怀,每一件事顺心的,如今天气恶劣,夜色苍茫,这小丫鬟又傻傻的跪在雨中,让他愈发不悦。   一个声响,宛若细小蚊呐,雨声很大,她说的话,很快就被风雨声压过,不留半分痕迹。“王妃不见了……”   “说清楚点!”他一手扶着马车边缘,探出头来,打量着这个丫头。低喝一声,有两分醉意,八分清醒,对她咆哮完全是心情不爽,这一生斥责,却不禁让玉儿吓得全身发抖。   她还是不敢抬头,那表情不只是对主子的恭敬和畏惧,更像是,惹出了天大祸事。她的面色愈发灰白,鼓起勇气将事实,坦诚在南烈羲面前。“王妃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话音未落,他面色大变,一把推开玉儿,力道之重,害的她整个人跌倒在泥水之中,马夫实在看不过,才等南烈羲离开了,扶她起来。   “王爷,你总算来了。”南烈羲刚刚踏入山庄的门槛,就看着金管家面色焦虑,略显老态的身子在风雨之中行走,看起来担心极了。   南烈羲紧绷着下颚,方才匆匆走下马车无人打伞,大雨打湿了他的黑发,雨水从他铁青的俊颜上滑落,更显得表情凝重可怕。“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前。”金管家叹了口气,看着南烈羲的俊颜冷漠,又加了句。“贴身丫头在厨房帮忙,准备好了晚膳,以为主子还在屋内休息,没想到……”   南烈羲却没有这么好蒙骗,黑眸扫过金管家满是皱纹的灰暗面孔,冷冷丢下一句。“别跟我说这里没有侍卫看守。”   “也真是不巧——”金管家短暂沉默着,凝成一道低低喟叹,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很难说个明白。   南烈羲大手一挥,有些不耐,不知道是天气恶劣刮风下雨的关系,还是他胸腔中的酒液在翻滚的关系,他觉得如今呼吸的空气,都有些沉闷。“说。”   金管家环顾四周,见周遭无人经过,才靠近南烈羲,在他耳边低语一句。“今天太上皇回来了。”   南烈羲拧着眉头看他,见他说的认真,黑眸闪过一道复杂的光绪。   金管家继续耳语,嗓音低沉缓慢,却是娓娓道来的有条理。“所以山庄内的几个侍卫,就被小的派去迎接了,府内就留守两个看着山庄,这里原本就是皇家的地盘,向来太平,小的也没想过会在今天出事。这山庄这么大,两个人看守自然会漏洞百出,所以就…….哎,是小的大意了,没想的那么周全,但小的总是要把太上皇的安危放在首位,对待王妃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还请韩王恕罪。”   金管家毕竟在皇宫里待了几十年,这点做人的道理自然熟门熟路,他搬出太上皇的安危为首,南烈羲怎么还能斥骂他?   而且他怎么说也是太上皇跟前的红人,打狗也要看主人,金管家的理由再安全不过,自然笃定无人可以把错摊到他的头上来,即使,是眼前的韩王。   这一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也让南烈羲没有质疑下去的余地。他俊眉紧蹙,转过身去,望着屋檐下一串串疾奔而下的晶莹雨珠,内心却越来越烦躁杂乱,宛若一团细线,找不到那个端头。   “派人去找了没有?”   金管家半低着头,不疾不徐地说道,方才的焦虑,却褪去不少颜色。“出去有一会儿了,小的让他们分头去找,一有消息就回来通报。”   “今天山庄内,有没有什么事发生?”南烈羲总是觉得蹊跷,她昨夜还跟自己彻夜缠绵,他在那具柔软美妙的少女娇躯体内肆意纵情的画面,还未彻底退出他的脑海,她清晨蜷缩的像是一只慵懒猫儿就躺在他身侧,不自觉踢去丝被露出双膝上的伤口他也还记得,她醒来撑起身子望着他,那眼神复杂不安又楚楚动人,他也没有忘记。   但,为何突然之间,她就消失了?   她说过不喜欢呆在幽兰山庄,他也同意了,明天就回去,她为何连一天都等不下去,趁着他不在的契机,就逃得谁都找不到?   她是如何办到的?上官琥珀,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金管家微微直起来佝偻的背脊,觉得无奈又无辜,缓缓摇头:“没有啊,王妃就跟丫鬟一同去了趟佛光寺而已。”   南烈羲疾步走向前,朝着将整个身子缩在墙壁的玉儿,手指一点,眼神尽是汹涌的气势。“过来——”   玉儿真的不想走过去,偏偏她更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惹火王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小心翼翼地迈动着沉重的脚步,挪动到南烈羲的身前。   “今天你陪她去了寺庙?做了什么,有什么不对劲的?说清楚。”他冷眼瞥过玉儿,整个人散发出幽沉黑暗的气息,宛若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难以忍耐。   玉儿盯着自己的脚尖,说话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去许愿求了平安,没有什么事发生……后来奴婢就跟王妃一道回来了。”   “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南烈羲再度逼问,那语气听来有些不耐烦,更有些急躁,却随着玉儿紧接的摇头,眼眸一沉。   幽兰山庄是皇室的地盘,十多年来都没有过恶徒敢打着这里的主意,即便如今幽兰山庄来的贵族越来越少,它的地位也不曾撼动,毕竟是太上皇斥重金建造的第一座江南风格的皇室行宫,年纪越长,得到的尊重也就越多。   如果真的是哪个不长眼的歹徒,动了抢劫钱财的念头,至少也要趁着女眷外出的时候一网打尽,而绝非等她们回了山庄再行事,这无疑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是划不来的。   “王爷……王妃该不会做了傻事吧…….”玉儿蓦地想到了什么,面色死白,低呼一声,神智几乎要崩溃一般。   如今已过了快一个时辰,天色都黑的看不到人影了,这山庄背后偌大的山林,是否出没着吃人的野兽?山林没路可走,看不清道路的话,会不会从山上掉下去?到现在都找不到王妃的话,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了?她越是想,就越是害怕。   南烈羲闻言,勃然大怒,一掌重重推开玉儿,玉儿没有闪过去,身子重重撞上墙壁,疼的头都抬不起来,按着自己发疼的小腹,却也不敢哀嚎。“混账东西!”   这几天,她似乎的确不对劲,她的眼神藏着往日少见的悲伤情绪,她软的像是一滩水,她暴露了年少而胆怯的缺点,她总想要挽留他,那些,如今想来,的确是诡异。   她,真的会跟小丫鬟猜测的一样,自尽了么?!   因为觉得希望了无,所以厌烦作为他发泄欲望的工具,厌烦了用这种卑贱的方式活着,所以对自己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也挽留他留下,是因为不想一个人被留下,深夜也安静地回应着他,不若往日那么压抑自己的反应,像是一瞬间开了窍一般激发起他更多的热情和欲望?   这些征兆,难道都是因为,她已经暗暗做好了独自要离开的打算?所以也懒得反抗,懒得计较,懒得泄露出……那一点点厌恶吗?   不,她不可能用这种方式。   她有血海深仇未报,她想要攀附自己成为强大的人,不再任由别人宰割欺凌,这些目的都未曾达成,她怎么有脸去死?   他认识的上官琥珀,不是比那些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都来的坚强么?!   走到死胡同也不会钻出来,撞到了南墙也绝不回头,她不是这样的傻丫头吗?   “王爷,今天王妃很安静……安静的有几次都没有听到奴婢说的话,她也是一个人在寺里菩萨面前跪了很长时间,奴婢隐约看到她在跟自己说话,那种表情……说不出来……让人觉得胸口很闷,很沉,虽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奴婢怎么觉得很不详……”玉儿捂着胸口,疼的站不起身来,却还是忍耐着巨大的疼痛,不管自己是不是因为南烈羲的粗鲁,伤到了腰骨,还是轻轻的,缓缓的,开了口。   南烈羲蓦地背转过身去,朝着金管家的方向,丢下一句话。“派人去寺里找找。”   “是,王爷。”金管家急忙掉头,喊过来两个粗壮的下人,吩咐他们赶紧去佛光寺,找寻王妃下落。   “上官琥珀,你就觉得这么辛苦吗?”   南烈羲望着那越下越大的倾盆大雨,夜色浓墨,染黑了他的眼眸,他无声冷笑,嗓音低沉,宛若自语,嘴角的笑容僵硬而生冷。   他更相信,她还活着。   活着的话,是为了逃避他吗?   他说过,决不让她逃走第二次。无论是天涯还是海角,她绝不可能逃出他的手心。   要试试看吗?!   但第二次捉到她,惩罚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她有逃跑的胆量,就该有承担一切的勇气。   这个游戏,除了他亲手结束,谁都没有喊停中断的权力。   金管家的脚步,缓缓停下,他回头看着南烈羲那健长挺拔的蓝色身影,眼底似乎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浑浊的喉口传出一声咳嗽,然后,他又缓缓地走向前去。   整整一个晚上了。   南烈羲是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吵醒的,他依靠在椅背上,从昨夜开始等待消息,或许因为饮酒的关系,或许因为两头奔走的关系,或许因为他的确太累的关系,他在三更左右就陷入沉睡。   他手掌撑起,身上的常服都没有换下,还是昨日那套,他冷漠地说了声,“进来。”   他很笃定,不用一天功夫,就能找到她的痕迹。他昨夜也预想过,她会以何等的面貌来见自己,应该是淋得像只瘦小的落汤鸡,全身瑟瑟发抖,缩着脖子可怜巴巴被捉回来才对,或许还会用那种死不悔改的倔强眼神看他,却执拗地不说一个字吧。   进来的是几个侍卫的领头人,一旁还站着金管家,这些侍卫才刚刚卸下身上的蓑衣,昨夜天黑下雨,又是找寻了一个晚上,每个人都显得憔悴万分,脸色灰白。   “人呢?”南烈羲的眼神,扫过那几个高大黝黑的男人,却没有在他们的身后,发现那个熟悉身影,那个应该颤抖着小身子,低着头,满心不甘不愿的身影,却连一个裙角都没捕捉到。   领头的男人,面色凝重,低声说道:“回王爷,人我们没找到。”   南烈羲表情一僵,眼眸微微眯起,看起来有种不善的味道。“怎么回事?”她从未学过武,即便意志坚强,在大雨夜也无法翻过一座山头,所以他早就对琥珀下了定论,不出一日,她肯定要低着头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明明没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出这座山,那么,还能去哪里?佛寺也没有她的踪影,这件事,真的变得愈来愈复杂了。   “昨夜兄弟们手中的火把也是被淋湿了,黑夜山路实在难走,但我们还是找遍了每一个可能藏身的地方,但终究没有找到王妃。”领头人神色疲惫,却还是据理力争,虽然自己几个兄弟都不算韩王直接管辖的人手,但多少对眼前这个俊美年轻的男人,有些畏惧。“到了黎明天放亮了,我们召集在一块,又一同翻了个山头,重新找寻了一遍,但…….”   “每一个山洞我们都找过,只是那山间有面峭壁,通向另一座山头,但一般人是不敢走上去的。毕竟下面就是万丈悬崖,稍不留心,就是粉身碎骨,昨日又下雨,若当真有人爬上去,脚步湿滑,很有可能掉下去,那就真的没办法找到了。”   南烈羲冷着面孔,态度有些不屑一顾,他走向前几步,语气里面都藏着火药味。“找不到人,就用这种借口来搪塞吗?”   掉下去?怎么可能会有傻瓜攀上悬崖峭壁?而且是大雨天?他这么想着,却是突然怔了怔,心情有些动摇。   他的眼前,突然浮现那一幅画面,仓皇失措地逃离,最终走上那一线的陡壁,整个身子贴着石壁而走,又恐身后有人追来,雨水打湿她整个娇小身子,脚下一滑,然后——   他蓦地随手抄起手边的茶杯了,狠狠摔向墙壁,瓷片飞溅出来,碎裂一地。   他过激的反应,让一干人等都不敢大口喘气,那一段时间,彼此沉默着,周遭的气温仿佛一瞬间结了冰一般寒冷。   最终站出来调节的人,还是老于世故见惯世面的金管家,他淡淡开口。   “王爷,你请息怒,这些兄弟也是不敢放松懈怠,整整一夜没有合过眼,没有喝过一口水,是很辛苦的。”   南烈羲压下胸口的愤怒,转过身去,面色铁青,许久没说一句话。   金管家看了南烈羲一眼,幽幽地说下去,“天已经放晴了,白天更好找,过一会再让兄弟们出去找一遍就是了,也许这回有消息也不一定,王爷不必过度担心。王妃吉人自有天相,绝对不会出事的。”   他说的过度圆滑平静,更显得原本的世故和漠然。   “马上韩王府的人就到了,我的手下自然会去找,你先带他们出去。”南烈羲的嗓音清冷无绪,跟方才勃然大怒的姿态,判若两人。   “是,王爷。”   金管家眼神一转,示意侍卫们先行离开,直到他走出了韩王的庭院,走到大厅内室,他才停下来,神色不耐。   “够了,现在说说,解决掉了没?”   侍卫有些为难,“我们方才说的是实话,真的没找到。”   金管家面色大变,方才他为他们说话开脱,他以为他们早就完成了任务,在韩王面前不过是合伙演一出戏罢了。这下子,事态变得严重了,超出他的想象。“怎么可能?”   其中一个侍卫叹了口气,韩王要找活人,主子要找死尸,可惜没有一方如愿以偿。他们夹在中间原本就很是为难,忙活了一整夜什么都没找到,居然主子还不信。“我们几乎把整个山头都翻遍了,也不知道她到底藏在哪里去了,反正就是一无所获。”   还有一个侍卫面色灰白,突然有些怜悯:“我经过山林的时候,还隐约听到狼嚎声,或许也有被野兽吞吃的可能吧。”   “是有可能,但至少也不可能啃光了,一根骨头都不剩吧。”听了这么久,老人家貌似仁慈的面孔上,却浮现一抹及其诡谲的笑容。他冷冷望向眼前几个高壮的男人,眼底灰暗无光:“你们连一块布料都没见着?”   “如今怎么办?韩王找了自己的人来,那——”侍卫领头人短暂沉默着,终于问了这一句。   金管家满是皱纹的面孔一派肃杀,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字地吐出来,那其中的决绝味道,异常浓烈。“从韩王府赶来也要几个时辰,你们再给我去利索地找,就算翻遍整个山头,烧掉整个林子,势必赶在韩王手下找到她之前找到。”   绝不,放虎归山,这次一定要,赶尽杀绝。   “找到的话,也别费力埋了,一把火烧掉。”   他表情冰冷,下了最狠毒的命令。   。。。。。。。。 075 琥珀活下来   邹国。   城郊外一个宽敞的院子内,隐秘于一片桃花林之后,约莫四五个房间,中央是一个偌大的花园。花园内,栽种着很多品种的花卉,颜色缤纷。   如今正是五月,天气很好,阳光明媚,花香萦绕,引来不少蝴蝶,翩翩起舞。   雪白的墙面,灰色屋檐,雕花木栏,悠长走廊,布置古朴庄重,这儿颇有几分古风,宛若世外桃源。虽然比不上皇族府邸,却也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天井下,一个老妇人坐在椅子内,面前摆放着暖炉,上面的器具盛放着汤药,火舌舔着,水开始沸腾,渐渐弥漫着白烟。   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鼻而来,即便满园花香浓郁,似乎也无法掩盖那气味,多少让人有些恶心想吐。   这老妇人却依旧神色自如,宛若她丝毫嗅不到那难闻气味,手中执着一把白色羽扇,轻轻拂动,那火舌愈发炽热滚烫起来。   温暖的光线,铺撒在这老妇人的身上,她一身紫灰色的华服,端庄大方,约莫五十开外的年纪,梳着妇髻,头发早已斑白,银丝闪耀着淡淡光华,却依旧美丽。簪着普通的金钗,面容平和,虽然因为年纪的关系,眼角唇边,纹路无法逃匿,但她一举手,一抬足,神色从容,整个人显得很大气,宛若不是一般的身份。但细看之下,却又仿佛只是一个一般的妇人。   她缓缓煽动羽扇,望着那舔着药罐子的火光,微微怔了怔,眸光暗沉,不禁暗暗低声咒骂。“这毒药,可真够狠的。”   滚烫的药汁,终于掀动了药罐子的盖子,溢出一些浅黄色的液体,水珠滚落,与火苗想触碰,水火不容地自生自灭,发出滋滋的声响。妇人不急不慢地起身,盖着帕子,将药罐子中的药汁,轻轻倒入手边的瓷碗之内,依旧自顾自,喃喃自语,仿佛没有察觉到身后来人的脚步声。“看来他已经不耐烦了,索性一次除去,免得后患无穷。”   来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约莫二十五岁左右,很高,很壮,一看就是学武之人,却不显得过分魁梧。他的身子轮廓粗犷毫不尔雅,但面容却是跟粗人毫不相关。浓眉,细长眼眸微微上挑,带些许戾气,薄唇挺鼻有寒意,刀削般的下颚强而有力,拼凑出一张与俊美无缘的容颜──并不是指他丑陋,他只是不如贵族男子文质彬彬,温煦俊秀,特别是在他习惯了出入都是一身黑衣,而如今匆匆赶来,手里扶着一柄利剑,黑发散乱在肩头,因为走动的关系,左边脸上的残缺,隐约拂动。   老妇人默默端着药碗,一步步,走向屋子,看着尾随其后的楚炎,笑了笑,算是抚慰。“小子,这一回,辛苦你了。”   楚炎的神色依旧凝重,这两天他几乎寸步不离,狭长眼眸下是一片黑晕,显得憔悴极了。若不是今日老妇人吩咐他去休息,他也不敢离开,不过睡得并不踏实,所以他匆匆睡了一觉又赶了回来。“这都是我该做的。”   老妇人没有看他,独自走入房内,低低喟叹一声:“都昏迷了两天两夜了,今日天气这么好,也该醒来了。”   “冷大夫走了吗?”楚炎站在门口,屋内很安静,他淡淡问了句,却没有踏入其中。   妇人将碗放置在圆桌上,扶着桌檐坐了下来,“我让丫鬟带他先去吃点东西。”   这是一间宽敞的屋子,看得出来是女子的闺房,这是妇人两年前就派人布置的,每日都派人来打扫,光线明亮,家具整齐,称不上奢华,却是让人看着很舒服。   柔软的铺着被褥的床上,粉色帐幔垂到地上,清风吹动,隐约看得到那后面的纤细身影,一个少女,安静地平躺着,宛若还陷入在梦中。   “这一次,多亏了楚炎你了,要不是你,我这辈子可就见不到她了。”老妇人挑眉,瞥向门边的年轻男人,神情感慨,不胜唏嘘。   “是楚炎无能,如果再早一点找到秀姑,早一点了解了实情,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而她……已经是这样模样。”楚炎满心自责,始终没有走入屋子,仿佛这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他潜入韩王府,因为这里的食客人脉最多,整整一年他一直在寻找一个人。   他没料到,那个人,早已经走入他的生命之中,甚至,就在他咫尺之间。   这大半个月,他总算找到一条有力的线索,一发现当事人秀姑居然还活在人间,他马不停蹄就赶了过去,知道了真相之后,他立即从塞外赶回京城,却得知一个消息,她已经跟着韩王去了幽兰山庄。   他当下就调转方向,急着赶赴幽兰山庄,潜入庄内却没有找到她的踪影,只能就近寻找,走入那幽深的山林,天色渐黑,雨势越大,他原本就快要放弃,直到——他踩到一块被雨水浸湿的帕子。   上面绣着莲花纹样,原本柔软好看,如今却凄惨地躺在泥淖之中。他俯下身子,拾起来,那上面的淡淡血色,却让他猝然皱紧眉头,往一旁望去,这山坡之上很显然有脚印滑落的痕迹。   他曾经记得那个少女,用这块手帕,替他擦拭脸上雨水,一点也没有被他丑陋的疤痕吓坏,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好安稳,也好温暖,就像是四月的阳光和春风。   五指一收,他紧紧收住那帕子,在夜色苍茫的恶劣天气,冲向坡地,等看清楚那坡地下的光景,不禁呼吸一滞。   那厚实的落叶之上,躺着一个少女,瓢泼雨势密密交织,飘落山谷底下,那娇小身躯之上。   他微微怔了怔,不敢置信,这是真实的。胡乱地抹了把脸,再定睛一看,眼前的一幕却还是存在,而且,更加清晰了。   那个少女,一身柔软娇美的纱裙,躺在崎岖乱石与落叶堆之中,以极不协调的姿势仰卧其间,双腿从纱裙上露出,白皙的腿上尽是道道细小的血痕,似乎是奔跑之间被野草还是藤蔓割伤的痕迹。   她不若往日光鲜亮丽,长发凌乱,覆住巴掌大的小脸,面色惨白,毫无动静,仿佛熟睡,让雨水打得浑身湿透也不知道要去躲雨——   她一定是失足从坡上摔下去,受了伤。   她似乎半睁着眼眸,长睫毛上挂着雨珠,他以为她还睁着眼看着自己,猝然有些心疼。她身下一洼血红,混着雨水,色泽已淡,但他却清晰地嗅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气。   她口鼻之上,原本粘稠的血水,如今被雨水带走,只剩下那眼角淡淡的红,刺伤了楚炎的眼眸。   那是,一道血泪。   跟胭脂一般,朱砂一般,凝结在她眼角,其实颜色已经很浅,但烙印在楚炎的眼眸内,那颜色红得浓郁,化不开,冲不散。   “你千万别动。”楚炎一口苦涩,面色仓惶,嘱咐她一句。猝然走到她的身边,蓄足了力道,聚齐一道真气,想要为她愈伤,但是当他将其击入她体内,真气却分散碎开,像是被雨水熄灭一般,无声无息,邮箱是如天际的烟花绽放,瞬间绚烂,又消失无踪。   他愣住了,望着自己的手掌,贴住她脖颈的脉搏,她的气息很浅很浅,浅的几乎就快要消失。她半睁着眼,也并不是因为她看得到自己,而是,她早已失去任何一个动作的力气。   她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不是嫁给了本朝最有权势的韩王,一辈子都可以享用荣华富贵吗?好好的在山庄散心过好日子,为什么会跌落在深山老林,这样无知无觉狼狈不堪读躺在坡底?   楚炎不敢迟疑,替她点上止血穴道,生怕她摔碎了手脚筋骨,不敢妄自把她抱起来,他又检查了一番,才发觉致命的不是她摔下,还好这里是厚厚的落叶,她不过是擦伤,致命的原因是——他所不知道的原因。   她的粉唇,不知道是因为雨水带来的寒意还是其他关系,渐渐发紫发青,雨水冲刷着她领口上脖颈上的银色精巧富贵锁,偶尔传来铃铛波动的细微声响,宛若她还活着一般。   他痛苦的闭上眼眸,几天前,她还在庭院拨动着一枝桃花,笑靥如花,明媚动人,那个她,跟这个几乎失去生命的女子,是一个人吗?   他轻轻落下她的裙摆,遮盖她满是伤痕的小腿,她身上的伤痕太多,他来不及细看检查,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破败的娃娃,是被主人遗弃在这山林,再也不要。她是在何等的剧痛之中,缓缓流逝了一分一毫的力气,望着遥不可及的前程和天边,眼底却没有光彩,没有往日的颜色,她的美丽,因为那双会说话的琥珀色眼眸。而此刻,那眼睛,失去了说话的功能,她的唇发紫冰冷,也说不出一个字,一句话。   千万别动。   楚炎的这一句话,她似乎根本就听不到,没有哭泣,也没有悲伤,没有回答,更没有愤恨,她像极了一具美丽新鲜的尸体,躺在灰暗的山林之中,萎靡而艳美,夜色为她描眉,风声为她说话,仿佛下一瞬,她的眼底就要冒出不凡光耀来——但楚炎却没有看到那一幕,她还是那么躺在原地,瘦弱纤细,苍白可人,任凭冰冷雨水打在每寸疼痛的肌肤上,慢慢的,无助的,害怕的,惋惜的,绝望的……死去,独自走向那黄泉路,孤单的让人揪心。   她,根本就没动,也,动不了。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他脱下外袍,将她湿漉漉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继而把她抱起来,他也不清楚她在这坡底待了多久了,她的身体跟冰块一样,靠在自己胸前,却也把自己冷却。   他想要紧紧抱住她,却又生怕弄疼了她,虽然她根本就像是已经死去,他却还是不免哀伤,低着头望着毫无感觉的她,眼底突然涌起一阵热雾,喉咙一紧,嗓音听起来破碎不安。“我来晚了,现在我这就带你走,送你回家。”   他冒着大雨,连夜走出了山林,先去了京城郊外冷大夫那儿,稍稍止血处理之后,楚炎带着她和冷大夫连夜租了一辆马车,暗暗来了邹国。   ……回忆,慢慢退后,如今想来,却还是有些寒意停留。   楚炎稍稍回过神,蓦地让道,冷大夫越过他的身子,走入房内。   “这孩子,怎么还是…….”老妇人轻声叹口气,还是坐在桌旁,望着冷大夫,隐约忧心忡忡。   冷大夫也没有隐瞒,拉开帐幔,搭上少女的手腕,面色冷沉:“这毒可真厉害,完全是要人命,我看她体内的毒性还未出来,不如放血吧。”   老妇人半响无言,这放血是听说过,一般用于热毒壅盛,血瘀,经络不通,气血阻滞等症状,却没有亲眼见过,不禁有些后怕。她的视线紧紧锁住那脸色死白的少女,她这两日一直气若游丝,游走在死亡的边缘,躯壳还活着,灵魂却已然不在。   妇人顿了顿,低声问了句:“不伤身体吗?”   “总比这样不死不活来的好。”冷大夫皱着眉头,见老妇人已然点头默认,就洗干净了双手,从一旁取出银针,让一旁的丫鬟捉着少女的手,将银针刺入每一根手指的指腹。   老妇人不忍,别过头去,眼底闪着泪光,即便这个少女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她也看不下去。   顿时,每一滴血色的珠子,串串坠落,掉入地面上的金盆中,楚炎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表情也有些僵硬。   都说十指连心,即便伤口只是针尖刺入,光是看看,都觉得很痛,难以忍耐。   “能感到痛,也许还能早点醒来,躺着不动弹不睁眼,不说不笑,跟活死人有什么两样?”冷大夫的语气冰冷,说的直接难听,眉宇之间却是愁色。   躺着的少女,依旧毫无动静,十指连心,似乎她的心都已经停止跳动,老妇人撑着自己的身子站起来,跟冷大夫问了声。   “那个人,对这个孩子下了多狠的手?这么久还没见效?”   “若是再晚一刻钟功夫,那便是七窍流血了,那个人根本没想留着她的性命,我们都知道那个人是心狠手辣的,有什么奇怪呢?”冷大夫逐个包扎好琥珀的指尖,金盆之内浮着一浅层粘稠过深的血色,宛若跟平日的新鲜血液有些不同,他一边做事,一边回应,说的冷漠。   居然用了那么狠毒的毒药?楚炎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拳头紧紧握住,他默默凝视这琥珀,心底一阵抽痛。   那一夜,他见到的她,便是开始毒性发作的模样,她口鼻的血污,她眼角的血泪…….她孤零零地躺在大雨之中,几乎要被落叶掩埋,像是孤独的幽魂。楚炎紧紧抿着双唇,右边俊秀脸庞,渐渐抽着着愤恨的情绪。   冷大夫指示丫鬟将温热的药汤喂入病人口中,拿着白布擦了擦双手,另一丫鬟把金盆端出去,老妇人瞥了一眼那浓艳血色,不禁脸色白了白。   “就算醒来了,也要休养三五个月,暂时就别想下床了,没有变成废人,就是大大的运气了。”   冷大夫的话,让老妇人的眼底浮现一抹微光,至少从大夫口中听来,是保住了性命,放下了心中巨石。   “还真是命大——真是老天爷保佑!”老妇人双手合十,虔诚地轻声喊道。   冷大夫耐心解释道:“她体内有一道真气游走,应该是有些日子了,也不知是谁灌入其中,否则,她可支撑不了这么长时间,一般人喝下那毒药,是熬不过一个时辰的。虽然这真气不明显,但还是在最后关头,保住了命。”   “真气?”老妇人并不太懂习武的道理,蓦地转过头去,望着门口伫立的伟岸身影,好奇地问了句:“楚炎,这是怎么回事?”   楚炎还是没吭声,看起来表情为难,似乎有什么苦衷,老妇人老于世故,眼光一闪,便支开了大夫:“冷大夫,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是。”冷大夫毕恭毕敬地行了礼,看得出来他虽然说话直接,但心里对这个妇人,还是很尊敬的。   老妇人拂袖,示意丫鬟也先行退下,她瞥了楚炎一眼,却见他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不禁大为恼火,一拍桌案:“还不赶紧说清楚!你还想要瞒着我吗?”   “也许是韩王,他武艺高强,又常常在她身边——”楚炎总算开口了,因为他知道这个答案,自然不是妇人想听的,但他却无法隐瞒她。   “韩王?”老妇人微微怔了怔,扶了扶银白的鬓角,神色变得复杂难辨。   楚炎低下头,神色从容:“前不久,他娶了她,可能在什么时候见她体力太差,或是生了什么病,慌乱之下输入一道真气吧。”那段时间他刚刚开始寻找秀姑这个线索,又在韩王府当值,两地奔波已然疲惫,不过偶尔见到琥珀的笑颜,已然化解他满心沉重。不过毕竟他不是韩王府的下人,这些有关男女主人的秘密,他只能揣摩猜测。   老妇人闻言,却是觉得楚炎为那个男人说话,顿时面色一沉,板起脸来教训他:“照你这么说来,我们还要感谢那个没心没肝的男人了?冷大夫昨日就说了,这个孩子身上旧伤太多,特别是右手腕被生生折断,这辈子都无法用力,双手上都是些不知道怎么来的疤痕,你以为这些都是她自个儿弄的么?老太婆我即便常年住在邹国,也有些耳闻,我这辈子是见过不少混蛋恶霸,这大赢王朝的韩王,可也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对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了这么重的手,成为韩王的妻子,还不知道这孩子吃了多少苦,是不是每日每夜都以泪洗面呢!”   楚炎顿时沉默不语,他未曾亲眼见过,自然不能多话,而且眼前这个老妇人,不只是自己的前辈,而且身份也不比一般妇人。   这个年约五旬开外的妇人,是清国的皇太后。十七岁就嫁入皇室,成为太宗皇帝的皇后,十九岁生下太子殿下,之后又育有两子,一子六岁的时候生病夭折,一子成为后来清国的王爷。由于太宗皇帝在位时间漫长,迟迟没有让位,直到最后病重,才将皇位传给长子。   而如今昏迷不醒的十三岁少女,正是楚炎花了好几年时间找寻的人。   太子二十岁风华正茂的时候,娶了当时的尚书千金郝如玉,这位如玉小姐天生清丽秀美,又是一身好文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堪比女状元。两人恩恩爱爱,举案齐眉,成为清国的一段佳话。虽然太子也曾经纳妾,但始终对太子妃尊重宠爱,与太子妃育有两女一男。而最终太宗皇帝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又加上那年已经有东北的轩辕族群侵犯逼迫边界地区,闹得人心惶惶,索性一手将皇位丢给太子,而那年,太子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三十二岁才坐上皇帝。   太子登基,自己的儿女也就顺顺当当被封为太子公主,太子妃坐上一国之后的位置,长公主如意,大皇子永爵,二公主长平,一同搬入了皇宫,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但好景不长,一年之后,那东北方的游牧民族便建立了政权,那藏着一颗狼子野心的领头人轩辕淙,带着自己骁勇善战的部落士兵,蚕食鲸吞着清国西面和东面的领地。清国自然也是奋力反击,但却总是落败,到最终军心涣散,轩辕淙连战三回,终于诛杀清国一万精兵,杀入清国都城番尧。   当时皇宫人人自危,最终皇帝见清国大势已去,那轩辕淙来势汹汹,为了避免成为亡国奴,便听从宫人建议,带着一干女眷和金银丝软,举家逃离都城番尧,往北面逃去。   而当时,如玉皇后已经怀有七月身孕,这皇后虽然样貌秀美,身怀才华,却是身体柔弱,连着几日的坐在马车颠簸,对于一个怀着孩子的母亲而言,更是一种酷刑。但她却一心跟随自己的夫君,还是硬着头皮忍耐不安和痛苦,但轩辕淙冲入皇宫之后,才发觉皇太后,皇帝与皇后,全部在三天前离开了,顿时大怒,派一百精兵连夜追上去。   侍卫像皇帝等人报告后面过来追兵,约莫一天就要追上,要皇帝拿个主意的时候,皇后却在扎营的帐篷内阵痛不止,随行的太医一看,是动了胎气,如今胎位不正,怕是要早产。七月的孩子产下来,或许有缺憾,更让众人心情沉重。遭遇亡国之痛,皇帝又在这个关卡迎接新人出世,竟然在一夜守候之后,白了一半的头发。   黎明的时候,皇后产下一女,还来不及为孩子取个名字,追兵已然在不远处。皇后内心忧患,虽然看到自己的亲生女儿毫无身体的缺憾,内心欣喜,却又似乎预见自己和国家的结局,忍着疼痛,拜托自己身边最可信的婢女秀姑,将孩子带走,越远越好,并告知她,若她无法养活,就交给殷实人家教养,但一定要谨守秘密,决不能坦白。   追兵来袭,十个大内侍卫挡着,皇帝皇后众人忙着奔命,在遇过无山岭的时候,皇帝听到身后远处轩辕族的号角,更觉凄凉,如今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妻子儿女十来人团团围坐一团,却是最终要被掳为亡国奴隶,被带回清国示众游行!   当宫人发觉皇帝迟迟没有走出树林的时候,才发觉皇帝已经上吊身亡,皇后一生跟随夫君,实在无法忍耐至爱之人先行离开,国破家亡的结果,痛苦之下,竟然咬舌自尽。   追兵终于赶上来,围住还沉浸在君王皇后一同陨灭的痛苦之中,却不料轩辕淙早已下了命令,若是无法生擒清国皇帝,那么,剩下的人,也不必留下活口。   剩下来的一名妃子,三个还未长成的公主,一名皇子,皇太后和三名下人,全部被乱箭射杀。   早年跟随先帝的将领楚鹰,知晓皇家逃离京城的消息之后,速派十来个侍卫伪装成乡野汉子,赶赴无山岭。   但却晚了一步,这些皇亲国戚全部躺在血泊之中,轩辕淙的手下也已经离开。   楚鹰一一确定,是否还有人存活,才发觉皇太后还有微弱的呼吸,立即派人救治,总算救了一条性命。   而无山岭山脚下,早已成为一个炼狱。尸首横陈,这个国家的君王,国母,妃子,皇子公主,在半天之际,悉数都去了黄泉。   楚鹰原本已经辞去了官职,在家养老,但生怕轩辕淙赶尽杀绝,便将妻儿老小跟皇太后,一同带去邹国生存,刚开始过的很艰难,最后靠布匹生意发家,日子越来越好起来。但噩梦,也就开始在第五年。   轩辕淙也不知从何得知楚家窝藏了清国的皇太后,觉得他用意不良,派了杀手在深夜袭击了楚家。   而那时候的楚鹰,已经是年过六旬的老人,平日里帮着儿子打理商铺,武功已经大大不如从前,唯一的儿子也是个十足的商人,拳脚功夫更是不行。那一夜三个蒙面人从屋檐坠落,楚鹰从床头取了把剑就冲出去,跟那些人厮杀。   见着那蒙面人扑来,楚鹰一声轻喝,手中利剑矫如游龙般地刺向蒙面人的眉心。但那蒙面人见着也不躲,只是低低一笑,长臂挥出,食指轻漾上了楚鹰的剑身。   一道巨大的内力猛地冲入了剑上,楚鹰虽是武将,如今老态毕露,根本不是眼前这个杀手的对手,立即被剑上扑来的强大力道震得虎口绷裂,手中紧握的长剑登时弹了开去。庭院中的厮杀声,自然吵醒了原本还在熟睡的所有人,楚鹰的儿子跟着下人一同冲了上去,孙儿却在管家的陪同下,躲在暗处。   十来个回合,已然让楚鹰疲惫不堪,他虽察觉到今夜楚家难逃厄运,一边忙于应付这三个蒙面人,一面扬声大喊。   “快走!”   谁也不曾料到,皇太后旧病复发,楚鹰派人送走去看大夫,杀手们找不到那妇人踪影,更是丧心病狂起来。楚鹰一个翻身,将那蒙面人锁住双臂,他非但不加躲避,反倒像是十分欢迎这钳制的举动,一声声的爆裂的掌击声在顾家主人的背上响起。   楚炎不可能忘记,他是如何屏住呼吸,却是这一场血腥厮杀的见证者。他呆着站在原地,眼看着那杀手砍杀了自己的父亲,还有每一个他所熟悉的下人,然后就将目标,锁定自己的爷爷。几个回合下来,爷爷已经伤势很重,每一掌重击,空气中就多了一丝血腥;每一声巨响,血肉模糊的背上就扬起一阵血花。终于,那三个蒙面人像打过瘾了,一左一右两人有了默契,那沾血的双手一个用力抓握拉扯,楚鹰的双臂当场被硬生生扯断。三个杀手冷笑地看着大声哀嚎流血而死的楚鹰,却是享受着这种变态的愉悦,然后,一步步,走入黑暗的屋子来。   楚炎的回忆,蓦地中断,他紧紧闭上眼眸,显得万分痛苦。   他是楚鹰的孙子,那个时候,他才十五岁。   他奔跑出去的时候,只感觉胸口一紧,尖锐如刀的寒气攻入他五脏六腑。那寒气,却让他的脸,留下鲜血来。   一滴,一滴,一滴…….弥漫着血污,染上他的左眼,他蓦地尖叫出声,捂住自己的脸,鲜血从脸上的剑气所伤的血痕中汩汩而出,可怖极了,他痛得到处打滚,像是疯了一样。   观赏着他被毁容的情景,杀手又是大笑几声,听到门口传来脚步走动的声响,猝然警觉起来,忙着去别的地方寻找皇太后的下落,身子一跃,隐没于黑夜之中。   ……   老妇人淡淡睇着楚炎,她跟这个孩子也算是相处了十三年了,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也是背负仇恨而活下来的。   “上苍总算还是仁慈的,没有让我们彻底擦肩而过,已经很好了,人那,就不能不知足。”   她这一番话,似乎是说给昏迷不醒的琥珀听的,也像是说给陷入痛苦回忆的楚炎听的,更像是,说给曾经坐在最高处,睥睨天下却又最终落得家破人亡地步的自己听的。   “我不想任何过往了,我这个老太婆已经太长寿了,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死去,也没什么好留恋人世的。”老妇人取出丝帕,轻轻擦拭琥珀额头的冷汗,神色变得慈祥温柔,满头银丝历经沧桑。“要不是还有这个孩子常常在心里念想,我恐怕也就随他们一道去了。”   “她应该知道一切。”楚炎的嗓音低沉,他压抑下胸口的疼痛,吐出这一句。   “当然会告诉她。我之所以告诉她,是不想她连自己的爹娘都不知道,毕竟她是我们宫家的子孙,我可不想往后下了地府,也没办法跟太祖皇帝交代。”老妇人虽然表情悲痛,说话的口吻架势,却还是留有几分皇族的骄傲和血性。   “楚炎啊,你会答应我,保护好这孩子吧。”   楚炎点头,却是下了承诺,他面色凝重,跟往日的潇洒模样,相差甚远。   老妇人的眼底流露一抹欣赏,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嗓音温和许多。“往后,就我们三个人一同好好活下去吧。”   无山岭,无人察觉死去的皇后才刚刚分娩,所以也无人追查那个婴孩的踪迹。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果然轩辕淙,在近几年来,还是得到了消息。   “她——”楚炎似乎听懂了老妇人的寓意,眼底一热,却是很多话,梗在喉咙,说不出来。   老妇人看得出他的心情矛盾复杂,却是笑脸盈盈接下去说道:“她是清国最小的公主,虽然血脉高贵,但老太婆我也不是顽石古董,知道一个亡国公主,跟乡野姑娘其实没什么两样。自己的国家都没了,谁还在乎她体内流的血,是红的还是黑的?”   楚炎蹙眉,胸口涌动一层诡谲的激动,这种激动,好几年没有了。   “楚鹰当年只是个二品武将,但救了老太婆一命,一辈子对清国忠心耿耿,实属难得。你又是他的亲孙,自己的家人都因清国而死,还有什么人,我最为惋惜的呢?”妇人一手轻轻拂过琥珀的黑发,出神地锁住这一张娇美颜面,万分感慨。   整整十三年没有见过这个孙女,当年皇后刚刚分娩她也不过看过一眼。而楚炎抱着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只因为,琥珀跟如玉皇后年轻时候,长得有六分相似,特别是安静的柔美神韵,似乎如出一辙。   “跟我说说看,他们叫她什么名字。”   “琥珀……”楚炎念着这个名儿,眼前却浮现他们相遇的第一次,她告诉他自己的姓名,不带半分防备和遮掩,身影浮动,眼眸闪亮,那是他很难忘记的一幕。“上官琥珀。”   “是个好名字。琥珀,可是宝贝呐……”老妇人笑着慨叹:“这个名字就留下来吧。”   楚炎陷入一阵沉默,从秀姑嘴里得知,她当日疲于奔命,阴差阳错误入了百里之外的军营,下面武将想要将她以军规处置,多亏了当下的将军可怜她带着襁褓中的孩子,才勉强留下她的性命,只以廷杖二十惩罚。   她主动请缨,拖着伤体跟将军求情,请他看在自己带着刚出生孩子的面上,留下她在军营帮忙,也好养活孩子。也就是那个时刻,秀姑被将军带去了营帐,见了一个发热生病的女子,她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眼上透露着英气,宛若巾帼英雄,这正是这位将军的妻子,也是一名女将。秀姑从一旁军医口中得知,这女将过度好胜,在行军途中,因为长久疲惫厮杀,三个月的孩子也没了,如今可是个硬伤,往后还想要怀上孩子,也是不易。   秀姑从此在军营帮忙料理餐食,也顺带照顾这个生病的女将,一来一往,也就把这将军夫妻,当成了自己的主子。女将得知自己很难再有孩子的噩耗,却也不曾哭泣,只是望着秀姑抱着的婴孩发愣,后来终于跟秀姑说明。秀姑见这对夫妻是庇护自己和公主的大恩人,也想到皇后吩咐的,找个殷实家庭让公主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便答应了女将的要求,也答应独自离开军营。   这对夫妻,正是上官洪之子和儿媳。   三个月之后,大赢王朝建立,上官洪被封为宰相,之子上官彻封为开国大将军,加官进爵,上官府在京城安下。而儿媳生下的孩子,上官洪特别疼爱,足岁那日宴请众人,起名为——琥珀。   随着儿子儿媳纷纷在之后的征西之战中重伤身亡,上官洪更是将这个从小就没了父母的孙女,悉心养育。   “傻小子,我也只能把她托付给你了,能陪伴她走完这辈子的人不可能是我这个老太婆啊……”   老妇人陪了整整一日,显得很累了,依靠在床头,默默闭上眼小憩片刻。却无人察觉,那少女的尾指,在丝被下,微弱地颤动一瞬。   她的这一番话,全部落在楚炎的耳边,他眼神一沉,狭长的眼眸之内,突然覆上一些不为人知的苦痛。   他跟琥珀之间的关系,正在起着微妙的变化。   但他不清楚这个变化,会让他们更加亲密,还是……会让彼此更加痛苦。   黑夜,染上他一身黑色衣袍,楚炎背转过身去,只是那一刻而已,左边的旧伤,突然就想要裂开来一般疼痛难忍。   她的心里,会不会已经有了爱人?   。。。。。 076 韩王寻找   韩王府。烛火摇曳,暗沉不明的光线,投射在南烈羲脸上,狰狞的阴影,随着深刻轮廓的起伏而盘踞在他面容上。   一瞬间,那张太容易蛊惑世人的俊美皮囊,生出一股逼人退后逃跑的阴沉和森然。   南烈羲一拍桌案,面色肃杀,一身怒气冲冲,周遭的空气顿时冷的像冰。“找一个人,居然花了三天时间还没有找到,怎么,本王养得都是一群废物么!”   他从十八岁就跟着将军到处征战,因为他虽然并非出身正统皇族,却有着任何人都无法践踏的骄傲自尊,他目空一切,自负睥睨天下,没有什么人什么事他是真的放在眼底的。他在战场上,年轻气盛,争强好胜,绝不能容许自己品尝挫败滋味。被封为韩王之前,他就养了数百的食客和一批训练有素的侍卫属下,他要得到的情报消息,秘密传闻,甚至除掉自己的眼中钉,都是让这些人去的。再难挖的消息,再难找的东西,再难除去的人物,只要他一声令下,几乎没有不成功,不让他如愿以偿的。   齐柬一眼看出南烈羲这回可是发了大火,低着头,低声回应。   “爷,整个京城王妃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几遍了。”   下颚微微抽着,他额头的青筋爆出,已然勃然大怒,低喝一声:“那就给我一家一户地搜!”   齐柬蓦地蹙眉,抬起脸来,给出适合的提醒:“爷,这恐怕不妥当吧,那些人会说你以权谋私,扰乱百姓,毕竟你要找的不是犯人,这种非常的手段,必然会惹来众多争议。”   南烈羲俊颜扭曲,冷笑出声,满是漫不经心的随性语调。“不把她揪出来,本王就要成为满朝大臣嘴里的笑话了。”   这三天,或许早就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才娶了几天的女人突然离奇失踪,会笃定是他折磨致死也不一定,还有,小王妃不堪忍受他的压榨残忍,毅然而然离家出走,甚至抛弃衣食无忧的生活,只为彻底摆脱这种生活?从他二十岁封王那一日开始,他身上的话题,还显得少么?!他的臭名昭著,无心冷情,早已传得风风火火,如今再多一个,他也早已没有任何发怒的感觉!   但,他就是无法容忍,她走掉这种结果。这个游戏原本就是由他掌控操作,何时吃腻了这道菜,他就可以丢掉舍弃,但她先行离开,掌握主动,他就变成被留下来的那个被动位置。他原本就心气傲慢,也觉得这世道就是男人不要女子,那就休离,被抛弃的那个才是无用之人,也就是失败者。   要甩掉她的人,早晚都该是他,谁允许她一声不吭就走?不过这几天他因为国事繁杂,也鲜少沉静下来细细想想,到底整件事背后,有何等真相。   齐柬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地吐出一句,那一刻眼底覆上些许冷沉颜色。“爷,如果继续找,还是找不到的话——”   “找一个人何时变得这么难了?”南烈羲嗤之以鼻,情绪多少有了起伏,翻着手边文书,神色不耐:“找不到?除非她死了!”   齐柬却接下去,表情复杂。“或许,也不无这种可能。”   南烈羲手边的动作,蓦地停下来,俊颜缓缓抬起,他死死盯着齐柬的面孔,黑眸肃杀。“你还有话没说。”   “这是有人在山林里找到的。”齐柬走上几步,将手中的物什,轻轻放置在桌角。   那是一个红色的平安符,不知是因为雨水冲刷的关系还是别的,如今的颜色变得很淡,那顶端的红绳也似乎染上些许诡谲的艳红色,竟然像是斑斑血迹一般,这东西在南烈羲眼底看来,那种红色,却蓦地猝然引发了内心的一簇火焰。   他挑眉,没有出手触碰,仿佛是觉得脏,这东西似乎是从土里挖出来的有些脏污,他是一眼都不想多看。“护身符?”   齐柬问的很平静:“王爷曾经在王妃身上见过吗?”   南烈羲低笑一声,转移开视线,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从来没看到她有这种玩意儿,凭借这个东西就说她死了?齐柬,你也太没脑子了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充斥在两个男人之间,门口传来脚步声,玉儿低着头,送来了泡制的参茶。这几天王爷很明显脾气更大了,若不是自己的小姐妹生怕王爷迁怒于她,玉儿也是万般不想来撞在这个枪口上,她说的万分小心翼翼。“王爷,请喝茶吧。”   南烈羲冷冷瞥了她一眼,玉儿蓦地缩紧了肩膀,立刻退后两步,他冷哼一声,觉得那桌角的破旧护身符看了碍眼,大手一挥,将那护身符摔落地面。   玉儿蓦地愣住了,视线紧紧跟随着那红色平安符,低声呢喃。“这个……”   这种细微的反应,自然没有逃过南烈羲的眼底,他有些狐疑,放下手边参茶:“你见过这个护身符?”   “王爷,这是那天陪王妃去佛光寺,奴婢给王妃求的平安符,亲眼看着王妃带在身上的,怎么会在这儿?难道王妃找到了吗?”玉儿原本死灰的面色,顿时有了血色,她激动难耐地连声问道,一抹欣喜在眼底闪耀。   南烈羲闷着俊颜,许久没有说话,蓦地起身走向门边,丢下一句话:“齐柬,备马!我要亲自去看。”   “是。”   安谧的山林,依靠在幽兰山庄一方,齐柬举着火把,照亮那条路,南烈羲的脚步停在坡上,因为大雨冲洗,这里几乎没有留下什么人走动的脚印痕迹。   “王爷,就在那下面找到的。”   齐柬低声提醒,在前面领路,南烈羲一步步走下坡地,这里常年堆积着灰黄色的落叶,碎石散落满地,幽深安静,不像是有人闯入。   他找不到她。   除了这一枚护身符,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在何方,又出了什么事。   她消失的,未免太彻底,连老天爷都帮助她,销毁所有痕迹。   “那件事查的如何?”他就站在那个琥珀失去最后意识的坡地之上,没有察觉到脚下的土地,曾经被雨水冲刷着一道血流而下,如今却早已干燥松软,连一丝丝的血腥气味,都嗅不到。   南烈羲身影颀长,一身墨紫色的劲装,包裹着俊挺坚实的男性身体,即使面目模糊,却也散发出逼人的魅力,他的眼眸染着夜色墨黑寒意,面无表情地发问。   齐柬环顾四周,如今这里是深山老林,也是三更半夜,他才放心低声说道:“的确不是上官洪的亲生孙女。”   “上官洪应该早就怀疑了吧,他那么老奸巨猾——”南烈羲闻到此处,嘴角扬起一抹冷漠笑容,表情没有半分诧异,他若没有半点疑心,也不会派人去调查取证。   “或许很早就怀疑了吧,但如今宰相人都不在了,真相也很难得知。据说有人在宰相孙女五岁生辰的时候醉酒之后说了句,这个孩子怎么长得这么标致,跟爹娘都不像,就被宰相斥责喝令离开,往后跟这个官员再无任何交谈,已然因为一句话而结了仇。”   南烈羲沉默了半响,黑墨的眸子内,闪过一道戏谑,更显得整张俊颜,带着一股子不怀好意的味道。“宰相肚里能撑船,不是人人都说他宽容待人么?原来也有自己的软肋啊,由不得别人取笑一句。”   齐柬举着火把,视线落在前方,淡淡说下去。“上官将军和妻子都是武将出身,虽然早年就死于战乱埋伏,但据说长相都比较硬朗英气,将军高大魁梧,妻子也是女中豪杰,高挑潇洒,如今细细想来,这长相方面的确有些出入。”   他暗自回想,每回贴近自己的身体,琥珀的身高约莫只够到自己的胸前吧,南烈羲微微蹙眉,因为年纪的关系,她比其他女子都来的娇小玲珑,长相也比京城的女子来的更加纤细精致,的确让人生疑。   蹙着俊眉,他蓦地五指一收,攥紧那红色平安符。“那心悸,看来也不是继承父母的疾病这么简单,她果然不是上官家的血脉。”   既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孙女,上官洪抚养她成人已经是最大恩惠,何必牺牲一家性命,也要保住上官琥珀年幼脆弱的性命?只因为一同相依为命十三载,彼此之间的感情深厚,才让他做出这么伟大的决定?   为何他的心里,突地涌上一阵寒意,仿佛他之前所料想的,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因为皇帝无法容忍皇室娶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成为正统王妃,用这等罪名压制上官洪,所以才对上官府下手?上官洪主动赴死或许因为觉得血统不正为皇族带来烦恼,觉得自己犯了欺君之罪?   既然不是上官家的血脉,取消婚约不就好了?为何偏偏闹出这么多事?而看皇帝,他对宰相的态度始终如一,是伪装太严实,还是他也被蒙在鼓里?   他站在那一寸土地,不顾夜色寒冷,久久伫立不动,她走了,却掀开更多疑惑。   她对自己说过,是太上皇。   她眼神慌乱,表情不安,说,不是皇帝,是太上皇。   她眼神闪烁,问自己是否有随行的侍卫,他因此而冷嘲热讽了一番,根本不给她跟其他男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魂不守舍,说不喜欢这个山庄,她即使安静地坐着,也显得千愁万绪,忧心忡忡。   ……   但金管家明明说过,她失踪之后,太上皇才回来山庄。自从将皇位传给太子之后,太上皇便行踪不定,周游列国,就连自己这两年也鲜少见过他。   太上皇不想召见任何人,就有方法让自己消失在众人面前。   但金管家是太上皇身边的公公,几十年如一日陪伴在太上皇身边,是太上皇最可靠的心腹,他说的话,自然以太上皇为中心。他表面和善慈祥,但南烈羲心里清楚,为虎作伥之人,同样心狠手辣。他说的话,也很可能是蒙蔽真相的谎言。   难道琥珀在山庄里,已经被太上皇召见过了?   他那几天来回奔波,身心疲惫,也没将她说过的话,放在心上,以为她胡言乱语。她的眼神除了不安之外,他蓦地回想起,还有满满当当的——苦衷,说不出来,不能说,不敢说的苦衷。   太上皇召见她,只是因为她是自己娶得女人这个关系,还是——他早就知道,她就是上官琥珀!   一切,昭然若揭。   即便她是上官家机缘巧合下收养的毫无血缘的孩子,如今,她跟轩辕睿毫无姻缘牵扯,为何连太上皇都要耿耿于怀,把她的存在看的这么重要?   南烈羲不动声色,猝然转身,齐柬猛地跟了上去,火把照亮回去的路程。   山林之中,夜色更加浓重了,随着两人的离去,一声鸟鸣声蓦地划过天际安谧,宛若乌鸦的哭泣,听来更让人觉得内心不安忐忑。   睿王府。   “睿王爷,太上皇来了。”金管家先行一步,走入轩辕睿的房间,轻声说道。   轩辕睿倚靠在床头,一身素白里衣,黑发以玉冠束起,休养了五六日,血色恢复了不少。他坐正了身子,默默望着门口那个方向,默然不语。   轩辕淙身着金色常服,开怀大笑从庭院中走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刚踏入房内,就极力称赞:“我说嘛,我的儿子一定出战大捷,我们轩辕家的人,怎么可能落败而回?!”   “儿臣不能下床行礼,还望父皇见谅。”轩辕睿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笑容,不见儿子对父亲的过分亲切,反而,太有礼貌,显得有些不自在。   轩辕淙武夫出身,毫不在乎礼节,大手一挥,一屁股坐在他的床前座位上,说的轻描淡写。“免了免了!我听说你在战场上被埋伏,受了伤,特意来看看。”   轩辕睿眼眸一闪,仿佛触及了他的伤口,他短暂的沉默着。轩辕淙掀开他的丝被,手掌覆在儿子双腿上,顿时笑意全无,愁容满面。“怎么,伤了腿?”   “是,儿臣无能。”轩辕睿微微点头,却不愿谈更多详情,比往日看来,更加心事重重,沉默寡言。   “去行军打战嘛,难免受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当年征战东西的时候,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还照样喝酒吃肉,身上的伤痕是数不清了,还不是照样活到现在!”轩辕淙重重拍拍胸脯,浓眉之下的眼眸,尽是一派肃杀之气,他即便跟皇位远离,还有那万人惧怕的戾气在身。   这就是他的父皇,永远那么笃定霸气,永远觉得自己站于不败之地,永远有王者风范。轩辕睿安静地审视着这个已然一年多未曾见面的男人,也不知为何,方才他走近的那一刻,他却突然觉得父皇好遥远,好陌生,好疏离。那种情绪,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升腾起,霸占在内心最阴暗的角落,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想法,如今意识到,更觉得可怕。   轩辕淙蓦地严肃起来,他的手掌,重重拍了拍轩辕睿的肩膀,重新打量着自己最信赖的儿子,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现在的你很好,晒黑了点,肩膀厚实了,手脚也有力了,才像个真正的男子汉,才像是我们轩辕家的子孙。”   他要看到自己,得到历练,得到丈量输赢的手段,得到训练士兵如何获得军心的秘诀,而不在乎,他是否在血腥的厮杀中,失去了什么。   轩辕睿紧紧抿着唇,下颚紧绷着,俊朗面容上,再无往日温煦笑容,多少显得沉郁冷静。但这些他都无法埋怨任何人,因为是他的执着。   “只有你什么都不怕,那么,谁也无法压倒你,伤不到你。你受了伤,在我看来也是好事,至少你得到一个教训,往后行事该小心的时候更加谨慎,该冲上去的时候更加果断,人,没有半点磨练,是无法战胜别人的。”轩辕淙黝黑的面孔上,言语之间,散发出一种骄傲的气势,那站在最高处睥睨天下的姿态,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决绝专制,也曾经让轩辕睿一心痴迷,是他这一辈子想要到达的高度。   在那个地方,他才可以一览众山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轩辕睿突然眼底生出一分讳莫如深的笑容,他回望着自己的父亲,说的万分果断:“儿臣明白,我是父皇的儿子,自然不能让轩辕家族丢脸。”   “你有这样的信心自然最好。”轩辕淙闻到此处,整张脸都闪耀着得意的光彩,他朝着轩辕睿点头,眼底的黑暗,宛若一滩深不可测的死水,显得幽暗又可怖。“坐在马背上,过着不安稳的日子久了,你就会严格要求自己,要让自己找到一个安稳的位置,永远不会掉下来。正因为如此,我已经打下了江山,我的子孙都能过上安稳的生活。但不要忘了,你们要想保住这么安定的日子,就要让自己习惯坐在马背上,否则,这种日子也可以马上被别人毁掉。儿子,这一回摔断了双脚也没关系,下一回,你就该让对方从马上摔下。父皇说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吧,你可是个聪慧的孩子。”   他当然明白,轩辕睿清楚自己的父皇,虽然武夫出身,文采很差,武略却是头等的厉害,他武功不凡,也深懂如何在战场上取胜的诀窍,所以才让他在无数回的征战中,立于不败之地,最终将小小的弹丸之地,扩张成如今的大赢王朝。   他被敌人埋伏,以一敌十,不慎从马背上摔下。那一夜,刀剑刺入他的手臂,鲜血汩汩而出,他奋力反击,低吼一声,满面凄楚,却第一回,觉得那么痛。他也不清楚,为何尖锐的刀剑割伤他的皮肉那一刻,他却突然回想起,那一个画面——她利落翻上马背,她疾驰而去,一只飞箭却从背后穿过,她没有呼喊,也没有回头,更不知那一刻,他在看她。   他只看得到,她的背影,她往前冲了冲,身影有短暂的停顿,仿佛是愣住了,失了神。当时她在想些什么,是否流泪,他都看不透。但他无法理解,为何他在最孤单的时候,一人抵御敌人的时候,会莫名其妙想起那个少女?如今自己经历的那种痛,是否只是她的一半?   他无暇顾及,喊着厮杀的愤怒声音,以长剑抵住敌人进攻,左臂的疼痛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的右掌,暗暗敲击着双腿,但无论如何,他都察觉不到丝毫疼痛,而是,死寂的麻木。   他的心,更凉了,他知道事实的真相,所以这些天整个人都显得阴沉,他不再是往日的轩辕睿,淡青色胡渣从光洁的下巴冒出,他的眼神不再光亮明澈,他也早已失去开怀大笑的能力,甚至,频繁对下人发火。   这样的自己,让自己也觉得陌生。   他微微怔了怔,那沉默的一刻,却突然听到一阵很浅很细小的声音,那埋藏在他的内心,让他有些不安。   仿佛是什么东西,他没有留住,他伸出手去都没有抓住的那种落空感觉,很空虚,很寒心,很寂寞。   轩辕淙却没有察觉到儿子神色的异样,笑了笑,笑意却在下一瞬,陡然变冷。“也不知道谁跟我说,要是休养不好,可能这辈子走路都没问题。但我想,你是我轩辕淙的儿子,该不会这么不堪一击吧。”   不堪一击,是啊,他怎么能容忍自己变成一个废人?即便体内流着他的血,即便是他的儿子,轩辕睿也不能软弱。父皇的语气,带着严重的苛责,仿佛这才是他前来探病的真正原因。轩辕睿黑眸一沉,他面无表情,“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会重新站起来的。”   “那是自然,否则,一个废人,怎么能当我轩辕淙的儿子?”轩辕淙的话语之中,藏匿着更深重的寓意,他直直盯着轩辕睿,虽然儿子继承了皇后的美貌,比自己俊朗秀气许多,但那一双眉眼,他却透过其中,隐约见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虎父无犬子,父皇可不希望你成为我的笑话。”   轩辕睿的拳头,暗暗紧了紧,他点头,却恨为何双腿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他的情绪矛盾痛苦,掩藏在眼底深处,深不见底。   轩辕淙却还是一厢情愿地继续说下去,将他对轩辕睿的期望,一并说出。“父皇要眼看着你,养好身子,神采飞扬,将那西关拿下。”   西关。是啊,他梦寐以求得到权力的第一站,如今自己负伤,也无法阻拦他想得到西关的欲望。轩辕睿的内心,蓦地涌起一些似曾相识的炽热火焰,星星之火,突然燃成耀天大火。   “算了不说了,这些东西都要靠你自己去争取,对自己想要的,就要不择手段。”轩辕淙从金管家手中接过热茶,说的表面含糊其辞,却是锋芒毕露。   轩辕睿从容回应,泰然处之,只是眼底的阴郁,还不曾消失。“父皇放心,儿臣心里有数,我的心里已经有了计划,按部就班,会有结果的。”   “对了,你跟自己的王妃,相处的如何?”轩辕淙看着儿子自信满满模样,仰着下巴,嘴角的笑,带着些许倨傲。   “父皇说过,儿女私情,是最廉价的,不是吗?”轩辕睿淡淡一笑,一句带过,宛若那是不值得父子讨论的小事。   轩辕淙的喉咙,溢出一串串狂妄笑声,他过分洒脱,也显得过分无情。“当然,我可不管你对自己的妻子有没有感情,还是准备再娶几个,就算妻妾成群又有何妨?男人嘛,何必在女人身上花太多心思?你要记得,你的身份,要想有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女人,永远是跟着你的权势身份走的,权力越大,财富越大,女人就越趋之若鹜,蜂拥而至。”   “既然如此,父皇就不必担心我了吧,这世上夫妻之间,不都是这回事?”轩辕睿嗓音低沉,俊秀面容上,覆上些许浅淡不耐。这个话题,让他意兴阑珊。   轩辕淙一眼看透轩辕睿的漠然,黑眸一沉,表情变得僵硬。“我可听说了,她刚怀上的孩子就掉了,如今你们成亲很久,却迟迟没有消息,该不会——”   轩辕淙得知,睿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被上官琥珀害死的,如今除去了上官琥珀那个死丫头,他也觉得为儿子消灭了个大麻烦,不过他却隐约察觉儿子的异样,不禁粗着嗓音问道。“你很久没碰她了吧。”   “把她娶进门,父皇就该安心了不是吗?”轩辕睿谈及夫妻之事,却面容冷淡,语气不冷不热。   轩辕淙却是一分不让,句句紧逼,不给儿子拒绝的权力。“跟女人生孩子,需要感情吗?”   轩辕睿苦苦一笑,他淡淡睇着眼前的伟岸男人,那苦涩从眼底,蔓延到心里。“父皇总是觉得我跟你很像,但我终究不是你。”   轩辕淙一声冷哼,语气一下子变得难听起来。“当初,可是你自己答应要娶上官琥珀的,你若一口拒绝,你皇兄难道还要逼着你娶不成?”   “是,是我亲口答应的。”轩辕睿的视线,落在远方某一处,仿佛是陷入了回想。他内心的失落,也不知为何突然衍生,让他的情绪愈发无法控制。“答应了,怎么样都不能后悔吧。”   “就算后悔,也晚了。”轩辕淙蓦地起身,恨恨地丢下这一句,神色之间已然有些不悦,最终拂袖而去。   “真的晚了吗?”   整个偌大的房间,只剩下轩辕睿一个,他神色复杂,望着自己的双腿。他重重击上膝盖,恨得咬牙切齿,那一瞬的俊朗无双,居然微微扭曲成狰狞模样。   该不会……这就是报应。   轩辕淙疾步走出庭院,却突然在半路上,遇到一个盈盈走来的清丽女子,她低着头,朝着太上皇行了礼。   “父皇,您来了。”   轩辕淙大手一挥,金管家以眼神示意当下的丫鬟退下。无关之人都离开之后,轩辕淙才冷冷相望,语气有些轻视。“怎么这么晚才来?自己的丈夫受了伤,女人就该在旁边照顾陪伴,这点道理你都不懂,怎么讨他的欢心?”   “奴婢错了,主人。”   睿王妃却突然改了口,垂着眼眸,低低致歉。   轩辕淙瞥了她一眼,神色从容,这个他花费五年时间训练的女子,他自然不会觉得陌生。“连自己的丈夫都绑不住,你还希望从他身边得到什么?”   她却神色不自在,垂着双眼,泪光闪闪,显得很为难,很委屈。“若不是她半路杀出来,胡搅蛮缠,蛇蝎心肠,奴婢也不会失去跟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如今王爷受了伤,平日里总是一人呆着,都不愿见奴婢,更别说……”   轩辕淙低声笑着,她的楚楚可人模样,是她的价值,不过却瞒不过他,他怎么会连这点也察觉不到,她不过是在演戏而已,她并非真正的悲伤。“你不过是上官琥珀的替身而已,雨若。”   真正的悲伤,痛苦,是从眼底传达出来的。不需要哭泣怒骂,不需要苛责凉薄,只需要眼眸流转一瞬间,那满眼的炽热冰冷,都可以穿透过骨髓身心的深刻,入木三分。他突然觉得,上官琥珀的眼眸,让人牢记于心。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实在美得太过,太惹眼,也太——招人嫉恨。   她一听到那一个字眼,蓦地双手一抖,面色发白,“主人,别叫我那个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   她太贪恋睿王妃的位置和荣华,因为欲望,才让她甘愿成为自己手下的棋子。因为,她爱上官琥珀这个名字,胜过自己原本的名字雨若。而却忘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才是属于她的。   轩辕淙眼底闪耀着逼人的光耀,如今笑的和善,轻声说道。“你不说那个女孩阻拦你吗?你不是写信给我苦苦哀求要我除掉她吗?如今,你可以放手去做了。”   “主人,你的意思是——”睿王妃不敢置信,蓦地睁大了如水美眸,眼底一片空白。   “这根草,已经连根拔去了。”他拍了拍睿王妃的肩膀,下巴一点,说的含蓄。“往后你的机会,还很多,这就看你如何把握了。”   “多谢主子成全。”睿王妃顿时笑靥如花,眼眸灿烂。   轩辕淙冷眼瞧着她得意的面容,却是眼底闪过一道尖锐的锋芒,蓦地转过身去,疾步走出王府。   邹国。   那一名少女,已经醒来。   她的眼眸之上,覆着素白纱布,黑发柔顺垂落在腰际胸前,整个人身着白色里衣,身影纤细瘦弱。   她身上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显得对立鲜明,强烈地碰撞矛盾,却又融入一体。   无人,看透她到底生着如何一双眼眸。   她呆呆半坐在床上,以那个姿势,维持了整整半天。   她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她现在是皮囊,还是灵魂?   如果她还活着,为何她的眼睛……谁在她的眼前遮住了布帘,让她什么都看不到?   如果她已死去,为何她的鼻尖……还有淡淡气息,为何她还能察觉到,温暖空气?   她缓缓伸出过分苍白的手,蓦地扯下阻碍视线的白色纱布,却猝然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一个高扬的男人嗓音,传入她的耳边。   “别动!”   那一圈白色纱布,滑落光滑黑发,落在丝被之上,那少女缓缓抬起眼眸,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来人,正是楚炎。   他蓦地倒抽一口气,他抓住她的小手,却无法阻碍纱布从她的眼前坠落,那一瞬间,她用那双眸子对准他。   这双眼睛…..   怎么会变成这模样?!   原本浅棕色的眼瞳,如今却掺杂着淡淡血红,宛若成了上等的血琥珀,无价而鲜明。她的眼底没有往日温暖笑容,也没有往日深深哀伤,她只是淡淡睇着眼前的男人,他在她的眼瞳深处看到自己的身影,却突然觉得,他未曾走入她的视线。   妖异的眼眸,镶嵌在许多日不曾晒到阳光而过分白皙,近乎透明的肌肤之上,黑发柔软,肩膀纤瘦,她就那么望着楚炎,眼底却不曾,流露过半分温柔情绪。   “还不快把纱布绑上,我说过不能见光,你也别看她眼睛!”冷大夫蓦地从门口冲了进来,大喊一声。   楚炎蓦地以手掌捂住她的眼眸,紧紧的,炽热的手心,偎贴着她的眼眸。手心之下的女子,不曾动弹一分,依旧是那么面无表情地坐着。   宛若,一具失去灵魂的皮囊。   他的心口绞痛着,痛苦染上他的眼,他亲眼看着冷大夫熟练地将白色纱布缠上她的眼眸,她却依旧无动于衷,宛若还未曾醒来。   琥珀在那蒙着自己双眼的温热手掌滑落下去的时候,却猝然抓住他,紧紧的,牢牢的,抓住他的手。   她张了张嘴,却发觉喉咙发不出任何的声响,她捉住那有力的大手,在他的手心之内,缓缓写下一句话。   “为什么,我什么也看不到……”   楚炎望着她一笔一横慢慢写着,他读出每一个秀美字体,仿佛这些字已经浮现在他的手心之内,但在暗地读出这一句话,他却蓦地愣住了。   晴天霹雳。   。。。。 077 你是我的眼   她唯独剩下听的能力,她还有眼睛,却看不到,只觉得一层血红颜色蒙在眼前,什么人,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   她想说话,喉咙也涩着,努力想发出声音,却也只能喊出一个一个单音。   “冷大夫,她什么都看不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炎紧紧锁着俊眉,转过脸去,一把拉过冷大夫,低声问了句。   冷大夫瞥了她一眼,见她又恢复成一动不动的木讷模样,不再扯下那白色纱布,也就放下来心,耐心解释。“早着呢……那毒药太狠了,喝下去的时候就伤了喉咙食道,后来毒性发作,她流了一夜的血泪,多少是伤到了,如今眼睛完全看不到东西,也是正常。”   见楚炎沉默不语,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冷不防地又丢下一句狠话:“这一个月,那纱布可万万不能拆下,不能见光,你若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害了她以后可别怪我!”   “我明白了。”楚炎眼眸一闪,视线情不自禁落在那白衣少女的身上,不清楚她如今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说不出,内心多么苍茫害怕,无助寂寥。   但那些感受,他过去也曾经经历,生怕自己不明不白地死,更害怕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残缺可怕的活着。   “我去跟老夫人说一声,她肯定马上想见她了。”冷大夫拍拍楚炎的肩膀,脸色不变,转身离开。   楚炎安静地走到她的跟前,方才他们之间的谈话,她都听得清楚,如今只剩下倾听的能力,仿佛只要专注下心,她就可以倾听。   他伫立着,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她,昨夜她醒过一次,却又很快昏睡过去,今天她却过早醒过来,他能够亲眼看到,实在是幸运。   “想必你也听到了,要想以后眼睛好好的,可别再任性了。”他努力挤出一分笑容,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柔和轻松,没有半分沉重。   虽然看着落得这般凄楚结果的少女,他很难觉得欣喜,偏偏他想要给她一些温暖的安慰,触动她因为害怕胆颤而冰封的内心。   她的双手在黑暗中轻轻游走,仿佛是想要触碰他,他默默将手伸过去,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她这才将细嫩的手指,在他手心写着自己的疑惑。   “楚炎,是你吗?”   楚炎低声笑出来,让彼此之间的气氛,缓和许多。“是我,你还认得出我的声音,我很高兴。”   她微微怔了怔,白布遮住她会说话的眼眸,所以她的表情,显得很落空。琥珀沉思了半响,又将食指指腹,轻柔划过他的手掌。   “你救了我?”   “我很抱歉没有早点跟上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黑发挡住的眼眸之内,却蓦地夹杂着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惆怅。他也很想要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她的脚步,即使无法同行。至少她明白,他从未丢弃她,从未让她一个人,迷路在那黑暗山林,被孤独和死亡攻击,那么疲惫,那么可悲。   闻言,她微弱的笑了,惨白干涩的嘴角,仿佛是因为感谢而微微上扬,这个表情却伴随着太多太多的苦涩袭来,让楚炎的内心,一阵闷痛。   “老夫人又是谁?”   她顿了顿,突然想到方才大夫口中的人物,缓慢地写着,诉说着自己的疑惑。   “老夫人,是你的奶奶——”见她还想在手心写些什么,一副不敢置信模样,他却蓦地伸出左手,紧紧握住那青葱玉指。   “你的亲奶奶。”   那指尖,被温暖大掌包覆着,那些温度突然变得炽热烫人,她心口紧缩着,掠过一片刺痛,想要将手指迅速抽离出来,却被更大的震惊冲击着。   亲奶奶?   她从来就只有爷爷一个亲人啊……   “孩子!”   一道带着哽咽的嗓音,突然随着略显仓促的脚步,跨入屋子,急步走到床前来。楚炎松开了手,退开了两步,默默望着眼前的一幕。   “孩子,你可终于醒了!”   一双陌生的手,紧紧握住她的,那是一双同样温暖却纹路较多的手,应该是上了年纪的,从声音听来,却像是个五六十岁的妇人。   一滴热泪,却从老夫人的眼底滑落,滚落在琥珀的手背,烫了她一下。她的小手轻轻一抖,她以为自己要死了,躺在深山老林之中等待死亡的那一刻,觉得自己好无助,好苦涩,好…….她,原来也有想念她,看到她活着,会不自觉流出眼泪的人,在等待她吗?这个世上,到最后,居然还有一个爱她的人吗?   “你不用说话,听我说就好,奶奶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我慢慢说给你听好不好?”   琥珀被这个老夫人紧紧拥抱在怀里,她的螓首轻轻倚靠在老夫人的肩膀上,手掌无声贴在夫人的后背上,她虽然看不清这个老夫人是何等的模样,但却因为她的一滴眼泪,渐渐解开了心防。   老夫人什么都说了,故事太长,由来已久,她有时候说着说着见琥珀就疲惫地睡着了,她笑了笑,在一旁陪她睡觉,放她休息,第二天,继续来讲……就这样,这一段故事,这一个身世,慢慢的讲给琥珀听,用了整整三天时间。   老夫人讲的巨细无遗,偶尔也会谈起自己的儿子,也会谈起如玉皇后,甚至连她的兄弟姐妹,也提及过,她总是笑容满面地说过他们在皇宫惹人喜欢的小故事。她说,大皇子五岁那年贪玩爬上树,吓得大家以后就把那棵桂花树给砍了,生怕下回他掉下来,摔烂了屁股。   说起这个的时候,老夫人的笑,藏匿在言辞之中,琥珀虽然看不到她满面笑容的慈祥,但每一个字,都染着对回忆的眷恋痴迷。   她说,长公主聪明懂事,跟如玉皇后一样,十岁就背得出三百首诗词,每回宫内猜灯谜,她是皇族孩子之中,猜的最准最多得到奖赏的那一个。   她说,二公主内敛沉默,喜欢唱歌,那嗓音清澈明亮,她最爱听这个孩子唱歌,她对音乐特别喜好,五岁就学了抚琴,跳舞也有模有样。   她说,你那娘亲是最温柔善良的女子,对人和气,一点也不摆架子,贤淑的品德,那可不只是读书读出来的。   她说,你那父皇什么都好,就是太固执,一根筋,觉得自己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否则也不用……   她的话,停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琥珀忍住眼泪,那是她来不及看到的画面,那是她来不及了解的家庭亲人,那是她这辈子,永远都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却遥不可及无法出手触碰的——天涯海角,阴阳相隔。   她的呼吸,都变得疼痛,她的五指,深深陷入胸前的衣裳,绞紧最痛的那方胸口,五指绞的不仅是衣料,更是肤肉,藏在它们之下的心,仿佛要碎去。   “有好几次我都觉得那是一场梦,觉得这辈子活的够了,想要早点下去看他们。”老夫人轻轻拨开琥珀额头的黑发,神色一柔,面带笑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不过后来想想,不是还有你吗?”   不是还有她吗?   这一句话,带着无法言说的辛酸和欣慰,那是好多缠绕的情绪,一直萦绕在琥珀的耳边,她虽然依旧说不出任何话,她却学会伸出手,主动给老夫人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死过两回了。   这一次,要好好活着,为自己而活。   皇宫宫门之外,韩王疾步走出宫廷,墨蓝色朝服,衬托出他颀长俊挺身影,他走的极快,步步生风。   “这回,皇上还是把西关交给爷打理,齐柬恭喜王爷了。”齐柬眼观四方,看到自己主子走出来,立即迎上去,低语一句。   南烈羲却是毫不在意,冷哼一声:“这可是暂时的,如果不是轩辕睿伤的严重,他早就把西关双手奉上送给他的亲弟弟了!”   “睿王爷连早朝都缺席了这么多日,朝中每个人都议论纷纷,据说太医都束手无策,约莫他是很难痊愈了。”齐柬打量着一旁无人经过,才缓缓说出这一句。   “热豆腐咽的太快,还不是要吐出来?”南烈羲黑眸一闪,走向轿夫等候的蓝色轻轿,头一低,坐入其中。   “起!”齐柬大手一扬,跟在一旁,朝着韩王府走回去。   “烈儿!”   轿子已然停靠在韩王府门前,坐在其中闭目养神的南烈羲,缓缓睁开眼眸,这一道尖利的呼喊,却猝然划过他的耳边,让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您请回吧,王爷不想见任何人。”齐柬张开双臂,见轿子内的主人迟迟没有起身,走前两步,便出手阻拦。   南烈羲面无表情地撩开帘子,高大挺拔的身子越过齐柬的身边,对这个妇人一眼都没看,仿佛吝啬给她说一句话的时间。   “你不想见我没关系,能不能让我见见她?我给她带了一些东西,跟她说几句话就好,不会耽误太多功夫——”妇人比起上回出现的时候,更加憔悴了几分,面色灰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大半天,整个人说话的时候,都显得有气无力,除了方才那一声呼喊,几乎是用去了全部的力气。   她太固执,她察觉到南烈羲的冷漠,却还是不死心地出现,她的热切在眼底升腾,却变成一种执拗。   齐柬有些看不过去,他把妇人拉到一旁,敷衍着,想要说服她离去。“有什么东西交给我吧,我去捎给她。”   妇人却坚决拒绝,从胸前掏出一个红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齐柬才看清楚那是一对沉甸甸的金色手镯,纹理大气又精雕细琢,分量十足,看起来很是珍贵。她抹去额头的细小汗珠,努力提气抬高声音说道,似乎是说给南烈羲听的:“这个是南家的金手镯,每一代都要传给自己的儿媳妇,我一直保留着,想着也许什么时候会用着。我没想过要她承认我这个娘,只是把成亲的信物交给她,这也不行么?!”   南烈羲的身影微微停顿,妇人以为他会怒气冲冲回过头来,再讲几句伤人的话,毕竟这几年,他都是这样。   但这一次,他没有。没有转身,没有回头,没有说话,只是稍稍停留之后,就大步走入王府,颀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的眼底。   “您还是先收着吧。”齐柬也不敢多说话,将红布重新包上,压低声音说着。毕竟这些日子主子整个人忙碌极了,王妃的下落又迟迟追踪不到,他可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惹怒主子。   妇人却还是往王府里瞧,她也曾经在一旁观察留意,但自从那一回,再也没有见过琥珀,让她有些心灰意冷。她不无失望,满脸黯然失色,低声呢喃:“她不在吗?好像有一阵子没看到她了。”   “您暂时别来了,来了也看不到她。”齐柬丢下这句,就想要走。   “这是怎么了?不是两个人好好的么,难道吵架了?”妇人蓦地一把抓住齐柬的衣袖,她惊愕地问了声。   “她离开了,其他的,我也不好说——”齐柬松开她的手,稍稍点头,即便大步走入王府,追上南烈羲去。   “离开了?”   她愣在原地,她因为儿子娶了那么个标致的女孩子而释怀,几乎以为他可以抛弃几年前的阴霾,重新生活,成了家,有了子女,什么都能变好了。   那个少女,有一双美丽的眸子,说话的时候会笑,也让人觉得格外温暖,仿佛她单纯的心里,藏着一枚小太阳,天真浪漫,又勇敢。   一样的悲剧,还要发生两次吗?   她的儿子,注定要孤独一生吗?   他不再爱人,也绝不有人爱他,这,就是作为母亲应该受到的惩罚和报应吗?!   妇人想到此处,浓浓的绝望油然心生,满面心酸,手脚无力,顿时瘫倒在地。   “王爷,这几天它们也不知怎么了,食欲不振,出去散步都懒洋洋的——”南烈羲还未踏入庭院,却在半路遇到牵着两头巨大獒犬的下人,他面露难色,指着手边的獒犬,低声叹气。   獒犬们趴在他的脚边,失去往日的勇猛和凶狠,一副生了病的无精打采模样,见主人来了,也只是稍稍抬着眼皮看他,不若往日精神抖擞。   南烈羲沉默不语,黑眸一眯,却是忽想起往日见过几回的画面。   她一身柔软衣袍,身材娇小,躺在獒犬的后背,任由两只獒犬背着她,她就在它们后背上懒懒晒着太阳,阳光洒她全身。以皮毛而铺垫,她慵懒闭着眼眸,长睫毛上扇动着金色的光线,衣裙翻动…….   她不知,他曾经撞到过两三次,但他却没有走近,也没有打扰她怡然自得的小憩。   他黑眸陡然睁开,眼前却只剩下两只孤零零的巨大獒犬,再无别人,他衣袖一拂,却是冷着面孔走入书房。   已经一段日子了,但还是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从未有人,可以在他面前消失的这么彻底,除非是死人。   不过,他绝不可能将所有精力都耗费在一个女人身上,他有他的工作,有他的责任,有他要思考要动手的很多事,他一方面让齐柬派几个侍卫继续追查她的下落,一方面,也暗中锁定太上皇的行踪。   只是轩辕淙这几天的行踪,没有任何可疑,在皇宫住了几日,又去看了受伤的轩辕睿,之后一如既往又离开了京城,继续去别的地方吃喝玩乐。   太上皇太过镇定平静,难道,他已经达成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他蓦地想起,那道平安符上的类似淡淡血迹的红色——他猝然站起身来,毛笔上湿润的墨汁画上华服也没察觉,因为她的失踪,他也想要解开这个谜题,但不知为何,仿佛这个世界,知道谜底的人,像是全部消失一般。   他久久伫立在书桌旁,陷入沉思,年少时曾经跟过太上皇一段时日,清楚要想从那个人的口中得知一句话,难于登天。   如果太上皇真的想要除掉她,他如今的寻找,早已成为无用功,他很可能连她的一块布,一根骨头都找不到,早已化成灰烬。   他一直不相信她已经死去,今夜才彻底想清楚,要让她死,并不难,她柔弱,她不堪一击,太上皇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要她死!而且,死的毫无声息,任何人都不知!   他的拳头,重重击上书桌一角,一道裂缝随着巨响顿时将书桌散架开来,书册文书捣乱一地。   他从来都是理智的人,如今理智推算出来的结果,是她已经遭遇不测。   但,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丝情绪,居然还让他不肯放弃继续寻找她的冲动——是啊,那也只能是时间未曾冲淡的冲动,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她……而并非,任何情感。   “王爷,桃花都开了呢。”   他依靠在门旁,如今已经深夜,夜色沾染上他的华服,也冰冷了他的俊美容颜,他的眼眸带着几分疲惫,几分厌倦,几分倨傲不逊,几分……   那下颚高高抬着,庭院之中的桃花树,曾经一数灿烂生辉,桃之夭夭,人面,桃花,相映红。   她仿佛依旧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揉着一只桃花枝,那眼底是笑容,更是看透人心的平和,然后,她缓缓地说了这一句,似乎他在意的,不过是桃花始盛开的季节时辰。   桃花都开好了,离那一段时日,更遥远了。   今夜,他突然不想处理公事,只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懒懒散散观望着那棵桃树,其实那风景早已没什么好看的。   因为,那桃树之下,被风吹乱一层飘舞的花瓣,粉色的,狂妄的随风而舞,迷惑了人的眼眸。   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细叶,没有一朵花,绽放在枝头。   春日,就快要消逝,就像是再美再娇嫩的花儿,也只能开放一季,短暂的美丽让人失了心神之后,也不过是残败凋谢,随风而去。   而人,也是一样。只可惜花会再开,不过隔着一个春秋,而人——却不会再有。   那是他三年多前的领悟了吧,他原本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书生,唯独曾经有过一回,顿悟的太过透彻,而今夜的遥想,也勾动他平日努力不去想的缺憾。   无人知晓,这棵桃花树,是他曾经让人砍去的,砍去一半,它却还是活了下来。王府的众人,都知晓他对桃花的恨,那在他们眼底是禁忌,即使莫名其妙,也从不在他面前提及那个字眼。   唯独她,她笑着,眼眸晶亮,宛若宝石,粉唇娇嫩,说一句,桃花都开好了呢。   女人。   都用死亡,来摆脱他,是因为知道活在这个世上,就永远找寻不到摆脱他魔掌的方法吗?所以,宁愿让自己的青春流逝,也绝不迷恋。   他,突然笑了,那种笑容,让原本俊美过分的妖异面容,更显得张狂,宛若让人不敢呼吸的魔魅。   宛若,喝醉了,那眼神之内,失去往日冷漠残酷,而是满满当当的疲惫,还有恍恍惚惚失去精明眼神的醉态妖娆。   ……   夜色,降临在京城,街巷还有偶尔几人走过,大户人家,全部灯火通明。   睿王府门口,匆匆走入总管,他却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走入轩辕睿的庭院,扣了扣门,直接走入其中。   轩辕睿神色平静从容,今日他的情绪稳定许多,既然已经受了伤,也必须收敛脾性,配合太医诊治,这些等待的日子当然难熬,是什么给他信心,他也曾经问自己。   他能够想起的,却只是那一个微弱的笑容。   她尴尬地站在南烈羲的身旁,是一种不协调的突兀,她的美好,仿佛就将被那个阴暗俊美的男人,一日日地吞吃入腹。而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知真相的她,踟蹰着,仿佛是欢迎他凯旋而归一般,嘴角轻扬,即便无言以对,那淡淡柔美笑容,却还是温暖了他的内心。   那是一种,异样的感受。   他曾经说过,希望他回来见到她的时候,她能对自己笑。   她做了。   没有冷若冰霜,没有字字带刺,没有用难堪话语,刺伤自己,也刺伤他。   她虽然跟了韩王,却并不快乐,并不幸福吧,他有些自责,也有些难过,但他暂时却又无法帮助她。那日她的一个浅浅笑容,却更昭示她的宽容单纯,宛若在他满是阴霾的天空之上,拨开乌云,散落几缕微光。她做的并不多,却已然动摇他的心,简直成了一种无言的批评和指责,让他也曾有决绝,仿佛恨不得推翻自己以前做过的一切。   他们之间,能够和好吧。不必总是互相伤害,也能够相视一笑的默契。   但他们的关系,能够走到何等地步,他扪心自问,那也是他无法操纵的未知。   总管见轩辕睿的视线落在远处,仿佛有什么心事,不禁凑近他身边,低声耳语。   轩辕睿面色一白,他不敢置信,蓦地追问了句:“这个消息准确吗?”   “众人都猜是韩王脾气太差,对女人的手段恶劣,才会让韩王妃受不了,终于悄声离开。”总管清楚这两位王爷私交不好,如今说话也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味道:“原本大家都不看好韩王这个婚事,如今韩王妃一个月都没有待满,王爷若是看到了就明白,韩王的脸色,比打输了一场仗还难看呢。”   这个消息,让轩辕睿蓦地胸口一阵闷痛,他隐约记得他在皇宫内对她的嘲讽凉薄,她的心里多么苦,他真的想过吗?即使想过,却什么都不曾为她考虑过,什么都没有帮她做过。   她嫁给南烈羲之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是否度日如年?   她手臂上的伤痕,皇宫花园内南烈羲的强取豪夺,南烈羲看她的眼神……那一幕幕,都翻滚在轩辕睿的眼前,他眼底一热,低声自问。“她怎么会离开他?”   他居然还劝她换一个阵营,弃暗投明,惋惜她明珠暗投吗?他突然大笑出声,俊秀面庞透露几分狂乱。   从一开始,他就比南烈羲好不了多少!   但这世上,有舍才有得,没有人不付出一些代价,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既然早已做出了决定,何必悔恨?只会让自己觉得自己可笑罢了。   他眼神一沉,半响无言,睿王妃何时走入房间,他也不曾抬起眉眼看她一眼。她端着精致的晚膳,盈盈走向前去,见丈夫沉默,她微笑着说道:“王爷,该用膳了。”   轩辕睿冷淡瞥了一眼她递过来的碗筷,却没有伸手接过,“你跟父皇说了什么?”   “父皇让妾身照顾好王爷的身体。”睿王妃眼眸一闪,清丽的小脸上,笑意不减,说的冠冕堂皇。   轩辕睿黑眸一扫,他看起来,算不上和善,显然非常不悦:“在我面前也要说谎?”   睿王妃苦苦一笑,说的万分为难:“父皇看出王爷对妾身的冷漠,让妾身反省罢了。”   “冷漠?”这一个字眼,却突然触动轩辕睿,他扬眉,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冷笑着反复道。   睿王妃的视线没有闪烁,她直直望着眼前的俊朗夫君,温柔地微笑,“王爷不觉得吗?”   他却明显有些不耐烦,大手一挥,“我说过吧,我给你的只是夫妻之名,你何必一副怨妇面孔?”   “夫妻之名?只有夫妻之名,我怎么会有孩子?妾身跟睿王爷是夫妻,你若不想跟妾身成亲,原本可以反对,但你没有。”睿王妃依旧噙着笑容,这一番话说的万分平静。   她再度提醒了他,娶她,是他自己的意愿,没有任何人逼迫。   “当然,我做事从不后悔。”轩辕睿低低一笑,不露声色,却是温柔读驱逐。“你可以出去了,王妃。”   睿王妃面色白了白,却也不表露失望,朝着轩辕睿深深欠了个身,将饭菜放在一旁,就走出去。   上官琥珀离开了,她还赢不了吗?她真的很想冲过去,大声告诉她一直想要挽留想要抓住的这个男人,上官琥珀已经死了!早就死了!你可以死心了!   她反手关上门,扶着墙面,缓缓走向前,满心愤恨。   因为她不能说穿,却还要亲眼看着,一个死人,占据自己夫君的内心。她得到了名分,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留给自己。   孩子?   她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如今却是悔青了肠子,因为轩辕睿的病情,因为轩辕睿的冷漠,因为他可以翻脸,她何时才能修好彼此之间的关系?   半月之后。   “你慢点走,小心——”   年轻男人的声音,难得绷紧了,楚炎显得很紧张。他伸长双臂,宛若在等学走路的小孩奔走入他的怀抱,一脸不安。   她光是从楚炎的声音中就听出来他的不安,她忍耐着笑,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恶劣。   她的眼睛上依旧覆着白色厚重纱布,看不到一丝光线,她却在楚炎的指点下,在庭院内散步。   坐以待毙,那不是她的爱好。   她要快点,恢复活下去的力气。   “你看,我这不是走的好好的?”她话音未落,却是不经意身影一闪,楚炎蓦地抱住她的身子,把她护在胸前。   她轻轻靠在楚炎的胸膛前,他才是最最关心她的,她走一步,他也会生怕她摔落,跌疼了。   “就算我这辈子都看不到了,我也没关系——”她的嫣然一笑,足够让一片赤地,瞬间开出花海。“因为,你就是我的眼睛。”   。。。 078 琥珀韩王相遇   “我不想见他,你让人快点走,告诉他,现在的生活很平静,我也很知足——”   琥珀今天跟着楚炎走了一段路,长久不动的身子有些疲惫,所以用完午饭就小睡片刻,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却隐约听得到皇奶奶,在跟谁发脾气。   她不想见谁?   她安静地支起手肘,却听不出个所以然,然后就是奶奶的脚步声传来,见琥珀已然醒来,她的声音也带些仓促不安。   “怎么醒来了也不叫个人服侍你?”   琥珀的粉唇,出现了上扬的弧度,轻声问道。“奶奶,来了客人?”   “没什么,你若是还困,继续睡会儿,我看着你。”老夫人握住琥珀的小手,望着这张依旧缠着纱布的面孔,她如今脸色恢复的很好,跟自己的关系也是越来越亲密,   这庭院虽然远离邹国京城,偶尔有些不便,但几个人生活在一起,却是觉得安全幸福。   琥珀却是挽唇一笑,撒起娇来:“奶奶不告诉我,我这几天都会好奇的睡不着觉。”   老夫人笑了笑,实在是拿她没办法,低声说道:“是十几年前的臣子,这人一心光复清国,那脾气啊硬的跟石头一样,来了两次,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人是耿直忠心没错,但太不切实际。”   琥珀眸光一闪,却隔着白色纱布,没有被老夫人察觉。她神色从容,不为所动,“是啊,要想复国,是太不切实际,已经过了十多年,物是人非事事休,清国的领土上生活的百姓,如今也是大赢王朝的子民。十来年之中,朝廷上的臣子被杀的杀,被驱逐的驱逐,即便还有活到现在的,也早就将清国当成是一去不复返的美梦了,年纪大的臣子想要保命度过晚年,年纪轻的也不太能托付大业…….”   这一番话,居然出自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嘴里,让老夫人不禁微微皱眉,有些诧异,也有些欣慰。她不想告诉琥珀,就是生怕她年轻气盛,无法从十三年前的悲剧中抽离出来,轻易被误导,耽误了年轻好岁月。如今听她一席话,就觉得放心了,她剩下来的这些时候,只想看着琥珀好好的,跟平常女子一样幸福的嫁人生子,其他的,她早就看开了。   老夫人苦苦一笑,眼底却浮现几分释然模样,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呢?他跪在我面前,喊着皇太后的时候,都觉得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琥珀闻言,嘴角的笑容,瞬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纱布遮住了她的眼眸,她如今更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   只听得老夫人娓娓道来,语重心长。“我告诉你真相,是为了让你更知足地活下去,不要去争什么,不要去试图抢回什么,失去了就失去了,这是上苍的安排,也由不得我们嫉恨怨怼。你若看穿了,活的就轻松快乐,你若看不穿,就会一辈子困在这件事里,奶奶可不希望你,成为另一个悲剧。”   “我才不想复国呢,那听起来可好麻烦,凭借我一人之力,岂不是比登天还难?”琥珀轻声笑出来,她轻摇老夫人的手臂,又缠着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才躺下去歇息。   老夫人在一旁,轻轻拍着琥珀的后背,宛若对一个稚嫩的孩子一般,渐渐看到她睡得安静平和,听到气息变得均匀许多,才悄声离开。   等到老夫人离开不久,床榻上的少女,却默默翻过身来,她并未睡去,却也无人看得透,此刻的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一个月来,她配合冷大夫的任何要求,她乖乖喝下恶心浓稠的药水,带着那让她感觉不到白昼黑夜的白色纱布,她将之前半年来没有休息好的日子,一次性全部补回来,她逼自己吃饭,睡觉,在楚炎的陪同之下,学着在黑夜之中散步,偶尔也在他的带引之下,感觉那满是花香的花园。   楚炎站在她的身边,眼看着琥珀缓缓俯下身去,粉嫩鼻尖,轻轻凑到那一朵黄色娇嫩的花朵之上,她的粉色衣衫随风起舞,她的眼眸之上虽然还蒙着白色纱布,却让楚炎隐约看到她眯起眼眸嗅着花香的姿态,惹人怜爱。   那一瞬间,他的眼底,琥珀几乎化成一只幼小的粉蝶,在花丛中央顾盼流离,他微微怔了怔,却看着那花瓣轻轻擦拭过她的脸颊,不禁心神一荡。   “我是不是这些日子贪吃贪睡,胖出来很多?”   她突然直起身子,挽唇一笑,自己开自己的玩笑。   “之前的你太瘦,抱着都是骨头,现在正好——”楚炎回以一笑,不在乎她根本就瞧不见,给予她自己最热情的笑容。   琥珀就站在他的眼前,如今的她并不如她所说的胖了许多,不过比起她之前过分纤细瘦弱的模样,稍稍圆润三分,只是巴掌脸还是精巧尖细的轮廓,如今她的皮肤,是桃花一般的粉色,白皙之上也有淡淡红晕,白里透红,那是年轻少女最美丽的胭脂,胜过一切精致妆容,那天生丽质的姿容,不需太费心的装扮,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她宛若一个粉雕玉琢的玉娃娃,不若他当时在韩王府见到的苍白纤细,在楚炎心里,如今的她,更让人觉得可爱迷人。   这一回,她像是浴火凤凰,再度重生了,整个人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她遭遇过的不幸苦痛,也在她身上,找寻不到任何影子。   这样的平和气息,萦绕在她身边,她跟这个年纪的所有小丫头一般,贪玩,也热情,善良,也美好。   “哈,我可不想胖的跟不三不四一样,只要一笑,就满身横肉乱晃——”她低笑出声,记得以前她就爱躺在那两只獒犬身上晒太阳,他们的个头可都比她还庞大呢。   不三不四。   那两只巨大的獒犬。   韩王府。   他们两个人,沉默的瞬间,几乎是默契。楚炎不知道如何转换这个话题,她跟韩王之间的关系,虽然不太清楚,但总觉得她在那个傲慢无情的男人身边,应该受到过许多委屈。   韩王府,那个地方,也正是琥珀费力忘却的地方,她从失魂落魄的时候,遭遇了南烈羲,忍受过许多疼痛伤害,直到——她希望借助他之手,查出上官府的真相,直到如今,她彻底离开了。   际遇,总是让人猜不透,也无能为力。   她是在成为韩王妃之后,才惹来轩辕淙的注意,若没有因为南烈羲的关系而前往幽兰山庄,她也不会了解整个事实真相,也不会面临一次血淋淋的迫害。   这些,都要拜南烈羲所赐。   “外面天气好热,我想进屋了。”   她微微一笑,化解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楚炎也不再说什么,既然她不想多谈,他也不会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他点点头,伸出手去,扶着她走向屋内。   半个时辰之后,冷大夫准时赶来,替她把脉,吩咐了一些琐事细节,正准备离开,却被琥珀叫住。   “冷大夫,我最近康复的情况如何?”   冷大夫不禁愣了愣,他可是记得这个亡国公主不太爱跟自己讲话,主动询问他,这可是第一次。他淡淡一笑,夸赞道:“小姐很听话,再苦再难喝的药都喝下去了,可是我这辈子看过最听话的病人呢。”   琥珀的神色,有些复杂,她幽幽地道出一句:“人要想活命,往往就听话了。”   这种话语,似乎别有深意,冷大夫还来不及揣摩出什么味道,便敷衍了句:“放心吧,你体内的毒性已经驱除了,你的眼睛不会出任何问题。”   “冷大夫,我想跟你学习一些东西。”琥珀的嗓音带笑,神色平静沉着。   冷大夫只觉得诧异,“喔?琥珀小姐有学医的打算?”   琥珀说话的语气,却并不认真,似乎这些都是她随口谈及的玩笑话而已,她的眼眸之内的一抹炽热,仿佛已然喷薄而出,迷花了冷大夫的视线。“只是一些皮毛而已,只是为了自保,毕竟我喝下有毒美酒,往后自然要多一个心眼,你说对吗?”   冷大夫不敢置信,重新看了一眼,才发觉她依旧蒙着纱布,方才的情景,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他的心里,冒出了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沉着脸询问她的意思。“你想学什么?”   “能够保护自己的小手段罢了。”琥珀却说得含蓄,她噙着笑容的粉唇,高高扬起,那一刻的风华,却猝然闪耀了冷大夫的眼底。   这个少女,似乎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单纯,那么简单。   他也不敢继续想象,方才那白色纱布都无法遮挡的火光,是从一双何等的眼眸之内生出来的——恨意。   她明明在朝着自己微笑,近日来恢复的好气色,使得她的容貌更加迷人闪耀,但为何他只是盯着她看,就觉得她的眼睛,似乎也定在自己身上?   冷大夫呵呵一笑,打破了彼此之间的沉默,说的恭恭敬敬:“小姐想学,自然可以,是冷某的荣幸。”   “那就从毒药开始吧。”琥珀拨开额头的柔软刘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她的嗓音轻柔好听,宛若山间的潺潺流水,那话语的内容,却沉重的让人不堪重负。   冷大夫愣在原地,收拾银针的动作,突地慢了一拍,他转过头去,一脸茫然。   “什么?”   柔和的光线,铺在琥珀的精致容颜上,温暖的温度,宛若春风。她低垂着眉眼,倚靠着大红色的软垫,斜斜坐在床头,脖子上的银色富贵锁,把她衬托的更加优美稚气。   “我见过的人,一个个可都有一颗毒性黑心肠,我若不早些学会以毒攻毒,岂不是一辈子无法翻身?”   “琥珀小姐,你——”冷大夫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蓦地往门外望去,还好如今老夫人正在午睡,不曾听到自己的孙女,说出这么让人费解又难忘的话语来。   琥珀即使如今看不到眼前的男人,她却仿佛早已揣摩到他的心中所想,压低声音,刻意警告提醒。“别告诉皇奶奶,我不想让她太担心。”   冷大夫皱紧了眉头,他没想过,看似乖巧柔美的小丫头,一开口的要求,让他很是为难她的身份尊贵,是亡国小公主,但若是跟毒药打交道,难保这以后不出任何岔子,到时候老夫人,还不是要把罪责怪在他头上?可是他若不答应,似乎又驳了小公主的面子,他迟疑着,久久没有回应。   琥珀察觉的到对方的沉默,又是微微一笑,说的轻描淡写:“我不过觉得百无聊赖,跟你学些小玩意儿,冷大夫不必战战兢兢,觉得为难。”   “是,冷某会教授给小姐自保的能力。”   他踌躇了许久,最终只能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   琥珀微笑,那种笑容,却没有半分温度。   这一日,终于来临。   冷大夫轻轻解开那眼睛上蒙着的纱布,在场的老夫人,还有楚炎,无不屏息凝视,她回到这里休养已经一月有余,如今总算等待到今天。   琥珀的长睫毛卷翘,浓密的宛若一把小扇子,她跟随着冷大夫的声响,缓缓睁开眼眸,她已经在黑暗之中度过很多个白天和黑夜,如今眼前的红色血帘,仿佛已经消失无踪。淡淡的光影,在她眼前晃动,她定神再看,神色平和。   “看得清楚吗?”   楚炎低声询问,紧绷着面庞,神色的紧张不安,完全不用掩饰。   琥珀闭上眼,再度睁开,那一张张面孔,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除了楚炎是自己曾经认识的人之外,皇奶奶的脸,冷大夫的面孔,带着几分陌生,几分熟悉,也进入了她的视线。   她从这个人,看到那个人,许久许久没答话,她的过分沉默,却让老夫人后怕起来,急着拉过她的小手,把她拥入怀中,好言安慰。   “没关系,不用急,再过几天……再过几天一定会好的……”   “皇奶奶,我终于又看得到了。”她把头搁置在老夫人的肩膀上,微微一笑,那泪光在清澈眼眸之中闪烁。   冷大夫闻言,总算长长舒出一口气,楚炎也是一副放松下来的姿态,不若方才不安忐忑,却不知为何,他看着这样的琥珀,却觉得她总有一日,不会再跟一个月前那么依赖自己,他让她往前走,她绝不往后退。   她就像是学完步伐的孩子,往后,需要他的时候,或许很少。   六月中旬的午后,烈日炎热,青草茵茵,琥珀伫立在桃花林之中,如今已经是花谢的时候,她的衣袍翻滚,长发以粉色飘带束在脑后,宛若出尘仙子一般。   她身前的小溪流,渐渐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出现了一张苍老的面孔。   溪流中的清水,有她的倒影,那倒影在微笑,仿佛是冲着来人而笑。   “公主,老臣来了。”   那来人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圆脸矮身,一脸的耿直,身着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似乎过得并不富裕。   琥珀脸上的笑意不减,盈盈转过身去,摆弄着手中的银色绞丝手镯,那是皇奶奶留给自己的礼物,她说以往孩子满月,清国的皇族有个规矩,要打造一对足银手镯给孩子压岁,不过当年正忙着逃命,也不知她七月就出了娘胎,过早降临,所以什么都没有准备。而如今准备了,日子一晃,她却早已成为一个长成的十三岁女子了。   即便如此,她对这个礼物爱不释手,说话的时候也不忘拨动银手镯,那贪玩的神态,宛若跟孩子一般。她眼眸一闪,却是轻笑出声来,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回响在桃花林之中。“往后不必这么叫我,我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名分呢?”   “老臣不敢,这国家虽然没了,但公主还是公主。”洪征还是低着头,不敢抬眼看她的恭恭敬敬。   琥珀淡淡睇着他的模样,心头,不禁百转千回,数十年如一日还纪念着亡国的人,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眉毛头发都早已花白,一副老态,却还是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实在难得。   “洪叔,怪不得皇奶奶总说你一根筋呢,没了国家,哪里还有公主呢?”琥珀的眼眸流转之间,一派灵动狡黠,她凑近洪征,低低说了句,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往后,你就跟他们一样叫我小姐即可,也免得让人生疑。”   “遵命。”   洪征点头,也就是十日前,公主主动召见了他,让他不无意外。几次会谈之后,他才发觉这位小公主,继承了皇后的聪慧,却心思更加深沉,不若读书之人的木讷,说话言辞之间,也是一派独特气势,仿佛无限能量,就藏匿在这少女一般的容颜和身体之内,他可是仿佛已然见到了黑暗之中的希望。   她俯下身子,纤细手指探入溪流之中,波动着清凉的溪水,惊动了一尾黑色小鱼,一转眼就不见,她呵呵一笑,蓦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着许多。“洪叔,最近京城有什么消息?”   洪征说的谨慎:“睿王爷依旧抱病在王府养身,倒是没什么异样,不过韩王从皇帝那儿领了圣旨,暂时去西关看守,已经去了十来日了。三日前两国交战,邹国的将领又输了一仗,如今正是熄火和战时候。虽然太平,但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打仗。”   “怎么邹国总是输给他呢?”   琥珀的眼眸突然覆上一层阴霾,她望着溪流之中的青色水草,顿时毫无表情,冷冷问了句。   她真不想看到,他过分的强大,强大到,像是一面她这辈子无法推倒的厚实围墙。   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真的是让她厌烦,糟糕透了。   谈及南烈羲这个男人,洪征也不得不赞叹出声:“这韩王可是十七八岁就跟着太上皇去行军打仗的,因为决断勇猛,善于谋略,倒是个天生为权力而生之人。邹国的大将军这回正想法子呢,他天生好强,若是再输一回,可是面子挂不住了。”   琥珀蓦地收回了双手,晶莹水珠随着她的纤细指尖,一滴滴滚落,落入荡漾着水纹的水面上,她微微眯起眼眸,晶灿眸子,蓦地收敛一道精光:“如果我让邹国大将军赢了这回,如何?”   “公主,你想做什么?”洪征望着少女的清丽背影,微微怔了怔,突然觉得琥珀,似乎藏了不少心思。   话音未落,琥珀已然开口,她眼神过分清澈,宛若别人的心思,丝毫逃不开这么赤忱目光的扫视。“洪叔你准备的如何?如今我手下有多少人归我所用?”   洪征忙着答应:“老臣早就为公主做了准备,公主若要外出,三五百人由你差遣,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琥珀小手一抬,眼底突然涌出源源不断的寒意:“倒也用不了那么多,不过以前有过在背后捅一刀的回忆,如今总是要贪生怕死一些。”   洪征闻言,却觉得心痛,默然不语,他也偶尔有所耳闻,这小公主可是遭遇了很多事,活下来,已经是奇迹。难关险恶让人成长,让人历练,或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琥珀见他的视线,锁在自己身上,不禁急着摆摆手,仿佛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一般焦急。“不过洪叔,我可绝非跟你站在一边,你想要复国,我从未这么想过。”   “老臣明白,其实只要公主过的开心,老臣也就知足了。”洪征挤出一丝笑意,苍老的面孔上,再无琥珀第一面所见的神色。   琥珀凝神一笑,那笑容温暖柔和,让人身心平静。“那就派二十人护送我去西关玩玩吧。”   “皇太后那里——”洪征自然不敢不答应,但显然也有些忧心忡忡。   琥珀走到马车前,蓦地转过身来,眼神一沉:“皇奶奶那里,自然我去说,只要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就行了?”   沉默了短暂的时间,琥珀悠然地吐出一句低声喟叹:“我真的是迫不及待了——”   西关,如今战火纷飞,更适合她去插一脚,不是吗?情况越是混乱,对她而言,就越是好看的风景。   “小姐,你刚才说的话,老臣怎么不太明白?”洪征陪着笑脸问道。   琥珀再度微笑,一脸灿烂,仿佛方才的阴影,从未出现过一般神色自若。“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个好玩的游戏。”   游戏?洪征不太理解琥珀的意思,只觉得她说的,不像是去西关玩玩这么简单,再说了,好好的,怎么会想去那么偏远危险,如今战火纷飞的地方玩?他蓦地,打了个冷战,但愿这小公主,可不要兴致勃勃,玩到他头上来才对。   那个念头,宛若一簇火光,在琥珀的脑海之中,转瞬即逝。她却是话题一转,语气转为少女撒娇一般的抱怨,皱着眉头,一脸不悦:“洪叔,我上回说的事,你怎么还没帮我找到人?”   洪征蓦地脸色一变,两手一拍,很不好意思起来:“啊,公主…….不,小姐请恕罪,老臣已经找到一位做了好多年的珠宝匠,就在外面马车等候,老臣这是年纪大了,跟小姐说着话,几乎都要忘了。”   琥珀眼神清澈,脸上灿烂的笑意不变:“快点吧,我可等不及了。”   洪征赶紧忙着带路,匆匆走出桃花林,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小姐请这边走。”   二话不说,琥珀笑意一敛,紧紧跟随着洪征,钻入马车之内。   “小姐,听说你要拆一件首饰,不知是哪件?”珠宝匠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取出身边携带的一些工具。   “喏,就是这个富贵锁。”琥珀的青葱玉指,指了指领口下的银锁,笑靥灿烂。   “这制造工艺,真是复杂,可要花费一段时间,小姐请忍耐。”珠宝匠虽然心存疑虑,不懂这么美丽雅致的银锁为何要拆去,但等琥珀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他望着那个细小扣端,不禁叹了一声。   这是专门所制的扣端,他这辈子专做首饰加工,三十年来也不过见过一两回,在西域有个说法,这是从强悍的部族传出来的首饰做法,往往是男人赠与女人的,一旦戴上,就要终生佩戴。所以这种扣子,无论搁在何等的首饰上,都要花很多心思才能拆下来。所以这些首饰,往往制造华贵美丽,偏偏是用来禁锢身心的作用,让人不胜唏嘘。若是随意找个珠宝匠来,还不一定能够解开这个银锁呢。   不过,这个少女身上怎么会有这等饰物?看她这个年纪,完全是涉世未深的小丫头,谁想要禁锢她的心灵?   “这银锁是我在当铺看中的,一喜欢就买了,也不知好看归好看,却是难以拆下,每日戴着都沉甸甸的,索性找个师傅来拆了。”少女突地笑着说道,宛若她背对着他,也知道他的心里有何等疑惑,偏偏又说的不留痕迹,无意的解开珠宝匠的疑虑。   “这扣子一旦解了,可就再也戴不上了,小姐可要考虑清楚啊。”珠宝匠说笑,取来精致镊子,动作灵活轻巧。   琥珀眼眸一暗再暗,方才的清澈明亮瞬间消失无踪,她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地开口:“再戴下去,我的脖子都要压断了呢。”   她挺着背脊,珠宝匠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将银锁拆下,他取下那银圈的瞬间,琥珀仿佛卸下了心头巨石一般轻松。   她将那银锁丢掷在一旁,铃铛发出清脆声响,她却没有任何留恋,撩开帘子,走下马车。   “小姐,你的银锁——”   琥珀头都没回,径直往前走:“不要了,师傅你带回去融掉吧,就当是给你专程前来的费用。”   洪征笑了笑,这位公主可真大方,这个银锁可是造价不菲,虽然不比金子宝石来的值钱,可完全说的是制造精良,居然当做费用一手赏赐给珠宝匠了?   “给我吧。”洪征将一个碎银子放入珠宝匠的手,吩咐马夫带他回去店铺,从马车内捡起了这个银锁,疾步跟了上去。   “小姐,这东西真的不要了?”   “别让我再看到它。”琥珀瞥了一眼,却是蓦地面色清苍,她要彻底忘却那段耻辱的回忆,一切能够勾起回忆画面的东西,她都该舍弃。   这一回死过重生,她要更清楚认识到,谁是她的敌人,往日的心软,愁肠,一切都显得可笑罢了。   她的白皙指尖,轻轻摩挲过自己的领口,那里失去任何首饰的装点,显得空白,却也——仿佛拾起了多日不曾有过的,真正自由。   她疾步穿过那片桃花林,娇小纤细的身影,带着仓促,看起来更像是落跑,仿佛背后有凶猛的过去在追赶,她怎么也不肯放慢脚步,生怕被过去追上。   她,不会再乖乖听任何人的话,一个个,都要闹得他们鸡犬不宁。   西关。   “爷,要不要去镇上走走?”   主营之内,齐柬刚刚走入帐篷内,望着那坐在正中席位上的男人,笑着问了句。   韩王没有抬头,翻阅手中的书册,查阅近日来的军粮,眉头紧紧锁着。他跟韩王府完全不同,不着宽松的袍子,而是身着深紫色劲装,黑色腰带,更显得身子挺拔,气魄强悍。一旁的银色盔甲挂在木架之上,让人忍不住好奇,到底这般俊美的男子,若是坐在高大的马背上,一身银色闪耀,手执长剑,那是何等风华气度。   如今两国休战半月,自己的主子也完全没有松懈的意思,齐柬看在眼底,却觉得他实在太疲惫。   “今日是西关的火把节,镇上很热闹,爷不去看看?”   齐柬淡淡睇着南烈羲,小王妃已经离开两个月了,而从这回的大获全胜,也看得出主子并未因此消沉。这,才像是他所认识的,无心无情的韩王爷。   南烈羲冷着脸,丢下文书,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以前在军营中呆个半年都没关系,这回却是才短短半个月,就觉得有些沉闷。   夜色苍茫,街巷两旁挂起高高的灯笼,照亮这一条大道。周遭的喧嚣情景,吵杂的声响,却仿佛没有阻碍南烈羲的脚步。   一个娇小纤细的蓝色身影,蓦地闪过他的眼前,他愣了愣,突然觉得这个女子似曾相识。   她就站在他不远处的小摊子上,跟店铺主人谈着什么,兴高采烈,取下面具试戴着。那个少女,长发垂在腰际,只在末端扎着一条蓝色飘带,她身着蓝色纱裙,紫色腰带,白色软靴,娇俏可爱。   他始终看不到她的面目,却突然觉得,她的身影,像极了上官琥珀。   他的脚步,停在离她十步之外的距离。   她对着店铺主人摇摇头,仿佛觉得手中的木质面具她不喜爱,又摘下一个,佩戴在自己面容上,白色袖口微微滑落到手肘,露出白皙手臂和银色手镯,在铜镜之中打量自己模样,毫无反应到不远处,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盯住自己的身影,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那双阴鹜的眼眸。   如果察觉了,她绝不可能那么漫不经心。   南烈羲很清楚,她若被太上皇定为除去的目标,肯定已经不在世上。但为何这个少女跟她那么相似,却在西关的街道,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的面色铁青着,俊美容颜因为太过阴沉,而显得跟和善亲切无关。转眼间,他视线之中的少女转身要走,他的脚步,却猛地也跟了上去。   仿佛,不受控制。   她早就不在了,他为何还要因为一个相似的背影而跟随?   他自嘲,却见她又停留在一个小吃的摊贩身边,指着这个那个,一堆零碎,要了整整一大包。   神色自若地付了铜板,她继续往前走去,南烈羲眼神一沉,神色不露,继续跟随着她。   直到跟着她到了人较少的街巷,他的黑眸愈发森然,他实在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个少女,长得何等面貌。   他大步向前,走到她的身前,她蓦地抬起小脸,只是瞥了他一眼而已,然后跟见了陌生人一般,移动两步,乖乖让道。   他突然怒气冲冲,一把钳制住她的肩膀,一把扯下她脸上带着的木质彩绘面具,不满无法看清她真实容颜。   他的身子紧绷着,面具紧握在他的大掌之中,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出,他这一次,非要看个清楚。   势在必得。   他的呼吸,突然紧窒一瞬。   那彩色面具之下的容颜,毫无征兆地暴露在空气之中,让他微微怔了怔。   明明是极为相似的背影,极为相似的个头,极为相似的感觉,但是不对。   这个少女的容颜,不对。   她的面目只称得上是清秀罢了,跟美丽沾不上边,就是那种在人群之中,他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普通。   他移开视线,面色大改,竟然不知自己为何发怒,狠狠摔烂手中的木质面具,眼神阴鹜,匆匆拂袖而去。   一个背影而已,居然也可以引他上钩。   少女微微怔了怔,仿佛是觉得刚买来的面具下场太过惨烈,俯下身去,拾起来摔成三片的面具,望着那个愤怒离去的俊挺身影,眼神幽然转深。   南烈羲,久违了。   。。。。。。。。。 079 针锋相对 重要情节   “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听说外面很热闹啊……”   见南烈羲冷着脸跨入帐篷内,齐柬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看着主子的面色很难看,他自然也不敢继续多话。   他盘坐在榻上,这大营之内的环境自然不比京城王府奢华,却依旧无法减去他强烈的气势,他不耐地翻着手中的文书,却是一个字没有看入眼底。   他见状,更觉得胸闷,一把推翻矮桌,面色铁青,天生的俊美容颜似乎也无法遮挡他的气势汹汹,齐柬见他似乎情绪低沉,便暗自将矮桌搬去角落,收拾了杂乱书册,整理好了才退了出去。   该死的,他为何要跟上去?   对一个死人,他还期盼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吗?   他单手枕在脑后,锁着俊眉,紧闭着眼眸。方才那一幕,却又阴魂不散地浮现在他面前,他逼近那个少女,她的一切,都跟琥珀像极了,他似乎还察觉的到,夜风吹动那几根发丝,萦绕在他的衣袖之上,若有若无掀动他的情绪,他嗅不到她身上多余的花粉味道,想起她的面容,也是素面朝天,不加修饰的自然。   她的领口之上,没有任何累赘的珠链玉佩,自然也见不到当初他强加在她脖子上的富贵锁,素白的领口之上,露出光洁锁骨和一小片白皙肌肤,宛若那是她年轻最大的饰物,比起金银俗物而言,都更加特别。   只是一个背影很相似的女子而已。   他是过激了,也显得可笑。   难道因为对她,有一丝丝的歉疚吗?或许他不必带她去幽兰山庄散心,直接告诉她赵老三的死,即便她崩溃哭泣也无妨,或许她在说不喜欢这里的时候,他就可以直接带她回去,不必看着她满心不安,或许……   因为送她去死的路上,也有他一部分的功劳吗?   他南烈羲鲜少对人感到愧疚,也不会随意自责,再说要她死的人不是一般人,他就算真的了解,到时候又会挽回吗?   他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自己的内心。   他不会。   他歇息了两个时辰,睡得并不安稳,起来一看,外面的天还黑着,无垠苍穹上,满天星斗,大漠荒烟,戈壁绿洲,西关的景色,不过如此。即便这样,西关矿产丰富,也是西域丝绸布匹,香料黄金运输所过的必经之路,所以邹国才想要控制这个地方,发一笔横财。   明日便是休战结束的第一天,他必须抖擞精神,全身心投入这一仗,如果他猜想的没错,这也是邹国能够支撑司马戈的最后一次战役。屡屡战败,屡战屡败,司马戈是个莽夫,自从之前的将军在于轩辕睿一仗中负伤之后,就由司马戈出征,他年纪不小,却只会用武,不善动脑,只懂硬来,这样的将领,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邹国皇朝再觊觎西关这块肥肉,输了这么几次,皇帝还想要执着,也是很难说服朝中大臣,毕竟应付战争的这笔军粮,为数不小,长期以往,只会拉跨朝廷的钱财。   这一回再轻易输给他的话,司马戈只能灰溜溜滚回去,邹国朝廷自然要费尽心思从别的方法将战争的缺额补上,西关至少可以太平一整年。   他不禁回想起自己一开始驻扎在军营的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他从最底层的将领,一步步爬到将军的位置,在沙场秋点兵的肃然嘶吼,在打赢一仗之后跟将士们犒劳大碗喝酒喝的酩酊大醉,在硝烟大起的战场上冲锋陷阵任意厮杀,一幕幕,飞快地划过他的眼尖。   深夜的三分寒意,覆在他的肩膀,他的黑发狂烈飞扬,宛若染上夜色的浓重。   他轻轻闭上眼眸,沉默了许久,身后突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扑通一声跪下。   “王爷!探子来报,说敌方战营捉到一个女奸细,怀疑是我方派去,在大营周围捉住,如今正准备处以火刑——”   南烈羲闻言,幽幽地睁开黑色眼眸,那眼底在一旁火光的照耀之下,透露出几许不屑一顾的情绪,他冷哼一声,说的嗤之以鼻。“奸细?只有输的人和没把握打赢的人才会选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本王名正言顺也可以让他输的心服口服,何必用什么奸细?司马戈技不如人,居然还在本王面前演戏?”   那副将低着头,沉声说道:“方才属下不信,也派人去看了,在我们和邹国大营中央的草场之上,竖着个木架,上面当真绑着一个女孩。”   南烈羲不由得低笑出声,这司马戈不只是愚蠢,简直是蠢到了极点,难道他知道自己心情不悦,特意给他找了个大笑的机会?!   “女孩?就算是奸细,自然派手脚利落的男人去了,何必用没用的女人?”   副将面无表情地回应,“这属下也不知。”   南烈羲大手一挥,一派潇洒从容,俊颜在火光照耀之下,愈发显得自负:“恐怕只是拖延时间的战术罢了,不必理会。你让手下的将士准备好了,明早天一亮,就要杀的司马大军片甲不留,我看他是不是还不怕死!”   副将领命,退了下去。   女奸细。   南烈羲回味着这一个字眼,冷漠地扬起嘴角,他行军打仗数年,什么时候需要用奸细打探敌情了?他自负,太骄傲,他喜欢赢的滋味,讨厌挫败。   兴许遇到一个强大的敌手那一日,他会考虑用这些法子手段,但面对司马戈,他倒还不至于如今绞尽脑汁。   邹国大营离敌方大营,不过五十里之外,一名白衣少年,缓缓走入将军帐篷之内,手里转动着路边拔下的细长野草,一副闲适的公子哥模样。   司马戈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一身沉重铜色盔甲,金色盔帽,为人高大黝黑,浓眉大眼,因为过分高大魁梧的关系,所以他的表情不用凶悍也让人畏惧,他正整装待发从帐篷内走出来,见白衣少年正朝着自己走来,不禁锁着眉头问了句:“宫少爷,来来来,你说的我都照做了,不过好像南烈羲没有任何反应,会不会——”   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年纪很小,约莫十三四岁,跟自己家里那个儿子岁数差不多,却是比他见过任何一个皇家子弟还要生的俊美标致。他黑发如墨,随意地梳着,白色飘带随风摇曳,五官清秀,一双带笑的眼眸,看起来惹人喜爱。一身宽大的白色单薄软袍披在身上,脚踏轻便的白色短靴,看不出他天生身形,但却显得个子太过娇小羸弱了,一身雪白,也让人在这炎炎烈日之下,觉得很是清爽。   这个少年举手投足,懒散贪玩,说话的声音也是轻飘飘的,男生女相曾经让司马戈有些怀疑,不过想来自己在皇室也见过几个皇子长相俊朗,也就忘了这回事。他只知道,这个少年姓氏为宫,名字倒不曾询问过。   少年前天才来到西关关外,而引荐人,正是自己的亲舅父——洪征。司马戈看似没头脑,武夫蛮横的面容下却是极为尊崇自家的长辈,幼年丧父的司马戈,洪征正是仕途如日中天的时候,便带着他长大。洪征以前曾经是清国的一品官员,如今虽然闲适在家休养晚年,但司马戈却尊重他如自己父亲一般,洪征所言,他向来是二话不说就听从的。这回舅父说带个故人家里的小少爷来给他出出主意,他立刻点头答应。   这不,他已经按照小少爷所说的去做了。把消息放出去,瞧瞧这小少爷是否有通天本事,值得舅父出言推荐。   过分白皙纤细的手腕使着一番力气,少年低垂着眉眼,懒懒地将那青草,转动在自己手指尖,宛若呢喃自语:“他是个多疑的人,司马将军跟他打了好几次仗,还不清楚他的为人性格吗?我若猜的没错,他如今正让手下打点一切,准备明早的进攻,一鼓作气,想让司马将军认赌服输呢。”   司马戈愣了愣,怎么这口气,好像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鬼头倒是跟南烈羲有多深的渊源一样?他有些不服气,不过也是重重拍打了一下双手,黝黑的脸沉了下来。这小少爷说的什么意思,既然无用,怎么又告诉他要这么去安排?难道是嬉耍他吗?   少年似乎隐约察觉司马戈的怒气压抑在胸前,却是毫不惧怕他对自己发火,仰着白皙小脸,呵呵一笑:“司马将军是不是真的很想赢?”   “那是当然!”司马戈一点头,表情凝重,万分认真。   少年眸光一闪,一抹慧黠充斥其中,瞬间笑意灿烂,笑的眉毛都弯了,宛若天际的弯月。“小弟算不上什么光明磊落之人,只会玩弄一些卑劣伎俩,不知若是因此而完胜,司马将军会不会觉得赢得不光彩呢?”   司马戈似乎被说中了心事,闷着黝黑的脸,重重叹了口气:“我这辈子跟南烈羲斗过不下五次,但没有一回胜过他,若是小少爷当真如我舅父所言可以帮我一把,我一定给小少爷记一笔军功!”   白衣少年挽唇一笑,扬眉冲着司马戈又是一笑,嗓音很轻,“那就好,我心里有数。”   “小少爷心里想的什么高深妙计,不知可否透露一二?”司马戈有些好奇,难耐地问了句。   “美人计啊。”少年背转过身去,手臂一伸,在木桌上端过茶杯,自顾自喝起茶来。   司马戈被勾起了兴趣,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在三十六计中可是听说过这个计谋,走前几步,寓意暧昧混沌,笑的很不单纯。“美人计?派个美人送去南烈羲那里,难道还能榨干他所有体力,让他爬不上马背打不成仗不成?”   “噗”,少年闻言,一口凉茶,还来不及彻底咽下,却是全部喷出来,彻底让司马戈一脸湿漉漉的,随着他眨眼,还有水珠滑下,那一副情景实在是滑稽。白衣少年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指着司马戈的脸,笑的直不起腰来。“哈哈,司马将军说话可真是风趣幽默!”   司马戈却不懂为何少年笑的如此开心,少年见司马戈闷着黑脸,也觉得有些歉意,将手帕递给他,他却是不拘小节拿手擦脸,低声自语,就当天热洗了把脸。   少年抿着嘴角的笑,这司马戈虽然是个粗人,却是洪征的家人,性情豪爽,虽有些急功近利,但为人倒是不让她讨厌。至少这种人,要比两面三刀,一心阴谋,城府极深的男人,要来的更好相处。   眼底划过一道阴霾,少年默默望着手中的半杯凉茶,心里却仿佛还留着一堆火苗,未曾用水熄灭,让自己感觉的到实在太干渴难耐。“军心要乱,就要看领头人,领头人若是出了任何差池,就像是一群野马脱了缰绳,还能训练有素吗?”   “小少爷话是说的有道理,可是那美人计,真的有用吗?”司马戈还在一旁质疑,虽然听宫少爷说话有些道理,却也很难想象用一个女人,就能制服南烈羲。那家伙也并非食古不化的老古董,如今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在女人方面自然也是个中老手,到底要多么绝色的姑娘,能让那个男人失魂落魄,连一场仗都输掉?!   少年眉梢一动,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些负气,瞥了高大的司马戈一眼,宛若低声抱怨:“没用的话,就当我没来好了,反正司马将军不也做好了输的准备?”   这小鬼实在胆大,什么话都敢说,不过也对,他清楚自己跟南烈羲之间的差距,南烈羲虽然比自己年轻,却是个奇才,比自己冷静,而自己实在太过冲动莽撞。他输了好几次,这回若赢不了,也是正常,若是能够险胜,倒是挽回如今一边倒局面最好的机会。   “宫少爷,可不要把女人送到狼嘴边给狼吃了,狼却好好的吧。”   司马戈望着白衣少年娇小的个头,牵扯着嘴角一道紧张的笑,追问了句。   “好不好玩,那就试试看呗。”   白衣少年将凉茶一口饮尽,眼眸突然变得灰暗,方才的神采光耀,全部系数消失不见。   他,却也是她——琥珀。   翌日。   天刚蒙蒙亮,琥珀就被帐篷外面的号角吵醒,想必一场战火,已然点燃。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起身洗漱,又给自己泡了杯茶,换了件干净的白色外袍,并不是因为自己太过中意这个颜色,不过是西关远比她想象中要闷热。她却天生怕热怕冷,还不到七月这天气就热得不像话,她盘腿而坐,神色自如,随手抄起床头的一柄纸扇,轻轻摇动,给自己带来几分凉爽。   几十里之外的距离。   风沙起,一个男子一身银色沉重盔甲,银色盔帽之上,金褐色翎毛直直挺拔,身姿他手执马鞭,右手一挥,马儿奔跑的更加快了。   南烈羲身侧,是几个副将,紧随其后。   身后杀声震天,万千长矛弓箭寒光阵阵,马蹄踩踏出来的一层厚厚浓重黄色风雾,几乎要迷乱了敌方的眼睛。   南烈羲眯起黑眸,拔出腰际长剑,冷眼瞧着对方冲来的人马,只是眼光蓦地停留在不远处草场之上。   那里果真如下属所言,是一个十字的木架,木架上的女子,远远望去是一身血衣,分辨不清到底是何等的严刑逼问,才导致如今伤痕累累。   她黑发披散,没精打采地垂着头,身材纤细娇小,宛若对面冲来千万将士也无法让她费劲力气抬起头来看一眼,这般模样,似乎已经游离在死亡边缘。滴水不进在这个操场上捆绑一日一夜,也是一种严苛的惩罚。   她的脚下,堆着满满当当的杂乱的柴木,更显得她的处境凄凉,后果惨淡。   “南烈羲!在出战之前,我可要先处罚一下这个女奸细!”   司马戈魁梧的身子稳坐在黑色马匹之上,一身胄甲,霸气外露,隔着几百部之外的距离,对着南烈羲的军队喊话。   南烈羲嘴角轻轻扬起,显得很是不屑,那女子的身影不过一瞬,就又消失在他眼底之外,他定在司马戈身上,冷漠回应。“要杀要剐跟我何关?请动手吧,免得浪费一决高下的宝贵时间。”   “你们给我听着!大赢王朝派来的女奸细,意图不轨,触犯军威,理应军法处置!来人——”司马戈大手一落,一位副将拉起手中弓箭,将带火的火箭,射向那少女脚下:“放火!”   噌一声,火光大起,从那女子的脚下,从柴火之间,猛地舔上她的脚尖,那一瞬,仿佛那火就要盛大,将那个女子,全部吞噬,燃烧成一堆灰烬!   即使这样,南烈羲的眼睛都没有闪烁一下,他手中的长剑,发出冷傲光环,照亮他眼底的阴鹜森然,以及势在必得。   他的马匹,冲过那木架周遭的时候,风突然扬起,那女子仿佛被吓坏了,蓦地从昏迷之中醒过来。她微微抬起眼眸,黑丝狂乱,摇曳在那张异常苍白的小脸之上,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尖叫,而是,她的眼眸,几乎被脚下的黑烟和火光,全部挡住。   但南烈羲的目光,只是很快地扫过那张惨白容颜,却猝然凝注了。   那张脸,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即便如今火光滔天,即便她长发散乱,即便她只是认命地低着头,等待死亡——   是她!   上官琥珀!   他蓦地调转马头,猝然不敢相信,她居然果真还活着!那么她为何会出现在西关,为何徘徊在邹国大营之外?这些疑惑满满当当,他却来不及寻找答案了!   “扑火!”   他低吼一声,长剑从手中一送,直直射向那个女子方向,众人不禁目瞪口呆,以为韩王要亲手杀了那个女奸细呢!   不过,长剑却是准确地穿透她的手腕,将绑缚右手的麻绳,射穿,那一瞬,麻绳落地,女子的右手无力地从木架一侧垂下。   “还愣着作甚?!还不把火熄灭!”   南烈羲朝着身边微微愣住的武将低喝一声,几个副将忙不迭点头,全部跳下马去,七手八脚地将那女子脚下的柴堆踢开,将那少女救下来。女子仿佛已经耗去全部力气,居然连站也站不起来,若不是几人扶着她的身子,她几乎又要跟泥巴一样瘫软下去。   就连将士们见了,也有些不知所措,为何明明将军说这个女子不是派过去打探敌情的探子,为何在眼看着她面临火刑的时候,却又心软了呢?难道真的是他们不知道的探子?   “果然是大赢王朝的奸细!伪君子!”司马戈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慌乱情景,猝然大手一落,大喊道:“给我冲!”   南烈羲身侧的武将,两人架着女子退后去,急匆匆赶回大营,几个武将蓦地跃上马背,继续陷入厮杀,不过这战机不过延误了一刻,已然从主动,化为了被动尴尬的局面。   南烈羲冷着脸,手中的马鞭狠狠甩去,冲向前去,一连让好几人从马背上摔落……那一瞬,天地之间,仿佛一切都颠倒了。   这一次战争,延续了整整三个时辰才结束。   奇怪的是,不过因为时机错过一瞬,原本料定的结局,就变得不一样了。   大赢王朝的军队,失去最好的战机,人心也有一刻的摇晃,更有不少人把这个女人当成是韩王派去的奸细,而邹国的军队,更多的人相信司马大将军所言的,敌国的将军都是虚伪残忍,既然派了奸细,还冷漠地死不承认,更觉得战败无法见江东父老,而是卯足了劲冲锋陷阵,已然觉得战自己才是更正义光明磊落的一方,花了十二万分的力气杀敌。   人心一乱,想法就不同,想法不同了,精神头也不一样了,士气大增,一旦内心不同了,似乎人也变得格外勇猛无敌一般。   结果,居然邹国与大赢王朝,打成了平手。   而绝非以往各次,邹国被大赢王朝杀的落荒而逃,这回居然在司马戈的带领之下,原本陷入长期战斗思乡疲惫的军队却是打消了往日萎靡不振的样貌,生龙活虎起来。   夜晚。   邹国大营之外,火光闪耀,头一回差点要赢了大赢王朝,将士们各个兴高采烈,军医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将负伤的病患抬去诊治,但这一回萦绕在整个军队之中的气氛,却不再跟往日一般消沉。   几十个将士团团而坐,中央是篝火堆,发着哔哔啵啵的声响,火光照耀着每个人的面孔,神色复杂。   跟大赢王朝的战火,已然烧了数月,这些将士有家回不得,又是接二连三地落败,原本士气低落,就更难打胜了。这一回,虽然差点就要赢了,这种遗憾,却让他们突然对自己有了信心,也相信只要继续奋斗一回,就能早些回家去见妻儿老小。   “大家把手中的酒杯停一停,停一停!”司马戈从帐篷内大步走了出来,站在篝火旁,举起双手,高喊一声,暂时打破了这份沉默。他褪去了沉重的盔甲,换了身轻便的袍子,却是完全匹配不上那件做工优良的袍子,他因为觉得天气炎热,卷起了袖子,露出结实黝黑的胳膊,腰际的腰带也是系的歪歪扭扭,黑色靴子也往下折了一圈,整个人的装扮,宛若猴子学带帽一般有三分滑稽。   从司马戈的背后,缓缓踏出一只白靴,踩在柔软的草皮之上,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伫立在司马将军的身侧,轻声一笑,却是让周遭的将士都忘记了要说话。   这邹国军营里,可都是晒得跟土地一样黝黑结实粗壮的大男人,何时来了皮肤白皙的有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又特别爱笑的少年郎呢?虽然他一身白衣,也看不出是什么特别的丝绸织造,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的玉佩宝石,却偏偏生的一副尊贵优渥模样。难道,是哪家的小少爷?但即便如此,富家少爷不好好在家呆着,又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军营?!   “兄弟们先别顾着喝酒,将军我让人从镇上的酒庄运来了整整二十坛花雕,有你们喝的!待会儿还要杀十头猪,五头牛呢!大家今天辛苦了,给我吃饱喝足了再大睡一觉,养足了精神,这几天我们好好休息!”他大喊一声,声音嘶哑,却又显得兴奋之极,因为这次洗刷了手下败将的耻辱,他总算觉得在西关呆着的一个多月,神清气爽了好多。   “多谢将军!”   一阵击掌叫好声,欢呼雀跃,感谢将军的犒劳。   “我们这回没有输给大赢王朝,可多亏了他呢!”司马戈朝着白衣少年招招手,要他走到大家面前,好好给将士们看看。   “将军,这位少爷是谁啊?”   有人扯着嗓子,借着酒性,追问道。   “这位是将军我请来的帮手,那个啥来着,对对对,叫谋士!就是那种专门帮将军想主意找法子怎么赢不许输的人!”司马戈从手下手中接过一个酒壶,丢了壶盖,自己解渴一般咕噜咕噜喝下几大口,才大声笑着说道,手掌没轻重地拍了拍琥珀的纤细肩膀,她有些疼,又不好闪躲,只能不自觉地往旁边移动一步。   下面有人不信了,质疑道,开了个不咸不淡的玩笑:“司马将军又诓骗我们呢!哪里有这么小的谋士!该不会是将军的儿子吧哈哈哈——”   “不信拉倒!这回我们跟大赢王朝打了个平手,可都多亏了他呢!”司马戈也不生气,把琥珀拉过来,一同坐在最中央的位置。   半个时辰之后,美酒也送过来了,烤好的猪肉牛肉也大盘大盘装了上来,分批放在将士们的面前。   “宫少爷不喝点吗?”   有人这么质疑了,因为只看着这个白衣少年盘腿而坐,摇晃着手中的白色纸扇,一手夹着筷子,小口咀嚼着烤好的牛肉,神态自若,动作不若他们粗鲁,相反,这种高雅却一点也不让人讨厌,而是觉得他本该如此,浑然天成的气质。   “我不会喝酒。”   少年挽唇一笑,那双原本就清澈的眼眸,因为笑容的关系,闪耀着微光,显得更加和善亲切起来。   看这个少年一点也不摆架子,大家也就索性畅谈开来,甚至有人唱起了家乡的小调,喝酒,吃肉,跳舞,宛若明日就要结束战乱,回家一般快活。   少年淡淡睇着这个画面,心情也轻松许多,火光闪烁在她白皙面容上,却是有一瞬间,她没有任何的表情。她仿佛沉入回忆,这些邹国的士兵,居然勾动了她想家的情怀。   虽然那个家,早已幻灭,清国的任何痕迹,都被销毁了,仿佛从未出现在这个世上一般,只剩下一些口头传闻罢了。   司马戈粗声粗气的说道,往琥珀面前的空酒杯倒了一杯酒,不客气地往她手里一塞:“这男子汉大丈夫,一点酒都不碰怎么行?宫少爷,给将军我一点面子,我敬你一杯!”   “我是真不能喝,一喝酒——”琥珀回过神来,握着这粗糙酒杯,却是没有喝一滴,嗅着这过分浓烈的花雕,似乎这味道就要掀起她深处的回忆,她微微怔了怔,却是拒绝:“可要半死不活呢。”   司马戈的面色一沉,扫过她略显僵硬的表情,将手中的一盘牛肉往她怀里一送,唯独他看不过去这个少年的细嚼慢咽,吃了半天也就碰了几块肉,跟娘们一样!   “我这辈子只听说过酒后乱性,没听说过碰了酒还要闹死闹活的,你那是什么坏习惯?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你多吃点吧,今天估计也为我们担心了很长时间吧。”   “担心?我没有啊。”琥珀摇摇头,神色不变的从容散漫,她说的很慢,嗓音也听来很低。咀嚼着一块香嫩牛肉,她不疾不徐地扇动清风,那神态惬意极了。“下午看天气好,在练兵场上转了几圈,晒得热了,走的累了就回到帐篷内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发现将军你都回来了。”   瞧,一醒来还能围着火堆团团坐,还用了这两天最好的一顿伙食,她可是很开心。   司马戈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奇怪,他带着兄弟们在前方阵营厮杀,喉咙都喊得哑了,这少爷还真会一个人找乐子,这是来军营享福了吧。他有些不满,又是灌了自己一大口酒,狠狠抱怨:“你还真吃得下,睡得着啊……”   琥珀瞥了他一眼,嘴角含笑,柔声说道:“我怕什么?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可能亏待自己的。”   “啧啧,少爷你未免太没心没肺了,虽然好歹打了个平手,我也可损失了不少兄弟呢。”他面色一沉,大手一指,那些伤兵刚刚送入军医的帐篷,这些人就可怜了,暂时吃不到肉喝不了酒,只能乖乖躺着,先把性命捡回来痊愈才成。   琥珀的白衣,被火光染上几分暖意,她微微眯起眼眸,笑意一敛的面目漠然。“是我太低估他了,他好像怎么都不会输呢。”   司马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咬了几块猪肉,打了个饱嗝,一身酒气浓重。“慢慢来,他让人把女人送回大营了,我们的计划,应该才刚刚开始吧。”   “司马将军怎么喝了酒,反倒脑袋灵光了呢?”琥珀挑眉,笑着看他,缓缓站起身来。   “哈哈——宫少爷可真会说话!我是越看,越喜欢你哈哈!”果然舅父没说错,让这个少年留下来,可是给自己带来了好消息。   不理会司马戈张牙舞爪的酒后醉态,她慢慢走着,直接走入军医的帐篷之内,这里的情景跟外面的热闹,截然不同,满是血腥,痛苦嚎叫不绝于耳。   这就是看得到的战争。   总要有人死,有人亡,有人伤,有人哭。   她扫过一张张黝黑而陌生的面孔,眼底的光耀无声闪动,仿佛今日,是她人生之中,非常重要的一课。   这种战争不可怕,可怕的是,暗处的看不见的争斗。   因为这种战斗的结果,更加血腥,残暴,肆虐,不堪忍受。   她目光冷沉,紧紧弯曲手指,细嫩的指节愈发苍白,手执的纸扇,几乎被捏的变形。   她蓦地转身,疾步离开,不愿让那些血腥,沾染自己一身白衣。   只是平手而已,不过,应该很难容忍这种情况吧。   那么看重输赢的南烈羲,何必救人误了最好的战机呢?即使有片刻怀疑,有几分相似,也该一把火彻底烧掉不是吗?   她,宫琥珀,可是绝对不能留在世上的祸害呢。   而他,南烈羲,臭名昭著,结束了多少人的性命也数不清楚了吧,何必装作伪善之徒,救人性命呢?   只让她觉得虚伪,丑陋,厌恶,还有讨厌罢了。   她躺在山林之中,独自面对死亡的时候,寒冷颤抖痉挛,心脏收缩窒息的那一刻,也曾经想过,如果还有怨念,如果还能活着,她可绝不做待宰割的柔弱羔羊。   帐,总要一笔一笔讨回来吧。   她望着透顶无垠的苍穹,蓦地轻笑出声,她闭上眼眸,呼吸着清新空气,缓缓垮下肩膀,一身轻松。   回忆中,有人教会她仇恨,他站在自己身后,嘴角的笑容邪佞森然,视线穿过铜镜,一道道细数她光洁身体的伤痕。   “上官琥珀,你忘了你的目的、你的怨愤,以及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那个人,幽幽地询问。   她从回忆中抽离,绝不眷恋,眼眸清澈睁开,粉唇边,蓦地绽放一道笑花。   她没忘,怎么敢忘了呢?   她以后活着的目的,满腔的怨愤,还有她身上每一道伤痕,她都牢牢记着,绝不敢忘却。   她遭遇过的不幸,其中不也有韩王的功劳吗?   下一瞬,她咬牙,生生折断手中的纸扇,狠狠丢下,白靴踩过浸满汗水的纸扇,她面无表情,眼神肃杀。   。。。。在这里,我无限地感谢送我三十颗钻石的亲,你让我破了记录啦哈哈,希望你不是点错了一个零哈哈。。谢谢你的支持。 080 韩王戳破真相   “她不让任何人进去——”   副将守在帐篷之外,见南烈羲回到军营换下甲胄就走来,他低头,表情十足的无奈,闷闷地说了一句。   “你在外面守着。”   南烈羲锁着俊眉,表情透露一些不悦,冷冷开口,撩起帘子,走入其中。   她,长发散乱,身上的白色衣裳血迹斑斑,像是见不了光的甲虫,狼狈又害怕地蜷缩在最昏暗的角落,暗暗低着头,面目模糊。   她遭遇的事,让她害怕到这个程度了吗?   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她似乎身子又颤抖起来,又像是不愿面对他,抓住帐篷一角,似乎要将整张脸都藏匿进去,背对着南烈羲,把身子缩的越来越小,几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还好吧。”   他的语气,听起来清冷无绪,他是绝对没有想过,还有亲眼看到她活着的一天。但她活着,这个事实,并不让他讨厌腻烦。   他朝着角落的女子,又踏前一步。她用背影对着他,那一刻却让他觉得更加陌生,仿佛她用惧怕,在两人之间,深深隔开了一道鸿沟。   “怎么不说话?”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她就这么害怕自己,甚至连一个声音都发出来的战战兢兢,满心畏惧?他派军医来看她,她穿着一身带血衣裳,也完全看不清楚到底肌肤之上,是何等程度的伤痕累累,她却只顾着尖叫,不让任何人近身。   这样的她,让他也有些手足无措。   她还是将脸藏匿在他看不到的阴暗角落,她长发散乱,狼狈不堪,宛若深夜出现的幽魂一般。   她总是沉默以对,让南烈羲多少觉得不耐,她到底遭遇了一些什么,为何太上皇要对她赶尽杀绝,这里面的缘由,他知道一定能从她这里得到答案。不过她看起来消极又胆怯,像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如今只想活在见不到人的地下水沟,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黑眸一沉,疾步走到她的身后,一把提起她,把她拎起来,逼着她坐在榻上。   “还认识本王吗?”   他扳过了她的肩头,手掌下却浮现一抹诡异的感觉,他微微怔了怔,这种陌生感从何而来?   她的黑发遮挡了芙颊,无力地垂下眉眼,看不清她此刻的眼神,但是那五官,却还是清晰,没有错,那张脸的确是上官琥珀。但她却摇摇头,不敢看他的脸,似乎她的人生之中,从未出现过一个叫做南烈羲的男人。   “这么快就不认识了么?你的记性还真差。”他冷冷一笑,戏谑一声,却是坐在她的身边,她还是跟见了陌路一般,不敢正眼瞧他。   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滋味,是因为数月不见的原因吗?   该不会,是受了刺激才变成这副胆小如鼠的模样吧,方才军医也说,可能受了刑罚,神志不清。   他索性不再问她,只是默默睇着她,不过越是细细观察凝视,却越是觉得她陌生。她虽然身影纤细,却是骨架比琥珀大了一些,皮肤苍白,却有些粗糙,并不细嫩,她总是把身子缩成一团,也就难以察觉到底她的个子到底有多高,让人生出了一些错觉。但那张脸,却是真真切切的上官琥珀。   是他多疑了吧。   他沉默了许久时间,以往那个总是不服输,总是倔强的丫头模样,仿佛在自己的眼底,越来越淡,眼前的少女,已然失去了人生最后的依赖,跟秋后落叶一般摇摇欲坠,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无从想象,她受到何等不公平而残忍待遇,苟延残喘到如今。   俊颜毫无表情,显得凝重紧绷,他的视线瞥过她低垂的面孔,冷冷询问。“这些时间你躲到哪里?”他清楚太上皇做事的风格,即便偶尔有漏网之鱼,也不可能永远活在无人知晓的暗处。   因为太过仓惶,慌不择路,才会逃离到边缘的西关?甚至,连出现在邹国大营周围也不自知,被捉来当做奸细判刑?   还是——因为知道他在这里,她才希望他可以保护她活下去?   这些,似乎即便他现在问她,她也不会回答。   她微微摇摇头,却是把身子缩的更小,扯了扯染血的衣衫,避开跟他对视,说话的任何一瞬间。   她还想逃避现实吗?   还是,她真的已经疯了?   南烈羲这般揣摩着,她的反应让他不悦,面色铁青。他已经陪着她坐了半个时辰,她却还是跟陌生人一样抗拒陌生。   “现在只会点头摇头吗?你哑巴了?”   他胸前一股浓烈的怒气,在碰撞,撞击,奔腾,他猝然一把扼住她纤细的手腕,低吼一声,宛如被激怒的野兽。   那张脸,因为过度惊恐而微微扭曲,他手段粗鲁,毫不留情,掐的她生疼。但即便如此,她像只畏惧陌生的小老鼠,甚至都不让军医查看身上的伤痕,这样的盲目逃避,让他觉得暴躁不安。   她显然,被吓坏了,却还是紧紧低着头,身子轻微地颤抖起来。她现在,真的是跟哑巴无异,畏畏缩缩,似乎不想跟他多谈半个字。   “谁让你来西关的?活的不耐烦了?”   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猛地攫住她尖细的下巴,冷眼望着她,这张面孔自己已经错过了很长时间,在他已经把她当成是一个死人,却又很难忘却她临死之前的哀怨之后,他果真见到她了。   但他的劣行难改,虽然许久不见,但第一面相遇,还是没有任何温柔安慰。   他压制着心头的无名怒吼,说话的口吻几乎要让周遭的空气都凝结成冰,她难道不知道擅闯军营者,是死罪吗?任何一个在军营周围出现的无关人物,都可能被当成是奸细探子,这乱世即便去敌方求好的使者都能暗杀,更别提一个弱智女流。   他突然觉得更不对劲了。   她的神态不对,她的眼神不对,她的气质不对——而真正的祸端,让他一眼看穿整件事的真相,他微微怔了怔,黑眸愈发阴鹜起来。   这个女子虽然面容跟琥珀一模一样,但,她的眼瞳颜色,却是跟常人一般的黑色,死气沉沉。   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神志不清,而是因为,她没有这个自信可以对着他,伪装成他眼底的那个少女。   她,并不是上官琥珀。   易容术。   怪不得,他冲向战场的时候,对这个身影也并非觉得那么熟悉,如果不是她抬起头来在那么剑拔弩张千钧一发的时刻透露出这张精致的人皮面具,让他误以为她就是上官琥珀,他只需细细看一眼,就能发觉这只是一场骗局。   他救了这个假冒的上官琥珀,却几乎输了一场仗,这样教训,无疑是惨痛,而且可笑的。   若是传出去,几乎是他南烈羲人生的一个污点,更是让那些敌手茶余饭后的无知笑料。   他狠狠推开她,像是对待一个好不值钱的货物一般,不懂任何怜香惜玉。   跟方才询问几次的态度转变太大,宛若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冷漠无情,他负手而立,几乎是对这个榻上的纤细女子一眼都懒得看,却是冷着脸一把推倒身边的木桌,怒气冲冲地掀开帘子,走出帐篷。   将身形相似的女子,易容成上官琥珀,成功地让他在千钧一发时刻分心,误了最好的战机,险些被邹国打败,到底计划这一切的人,是谁呢?   他才走到半路,突地返回,那女子似乎没有料到他还会回来,眼底尽是闪烁微光,他冷眼瞧着她周身,似乎突然发现了她的诡异,蓦地一手撕开她身上衣裳,她以为他要为非作歹,吓得尖叫出声。   毕竟,无论哪个男人一言不发一声不吭突然铁青着脸撕开女人的衣裳,都会让人误解。   他的力道很大,衣裳被扯开,他冷到极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只剩下兜儿遮蔽的身体,黑眸蓦地一沉,狠狠将手中的布料,摔在地上。   女子睁大了黑色眼眸,完全没有料到他这么快就戳破了自己的伪装,他还不等她闪躲,微凉的手掌直直探到她的耳后,将那面具,生生撕了下来。   面具之下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表情,她吓得大气不敢出,因为南烈羲的眼神,已然阴沉到森然的地步。   结果,他却没有继续留在这个帐内,而是俊眉紧蹙,紧绷着下颚,拂袖而去。   这一切,果真如他所想。   她身上的衣裳,却是沾着血迹斑斑,但身体上却没有任何一道伤痕,完整的很,头发蓬乱,一身血衣,人形憔悴,这一切——不过是伪装,是假象,是阴谋。   用一个毫不相关的女子,绑缚在草场上一天而已,最后少了把火,合力演了一出戏,居然就让他功败垂成。   如今大营之内,有不少人相信这个自己救回来的女子,就是他派出去的奸细,毕竟他们跟了南烈羲这几年出征,从未见过他出手救任何人。他天性不爱解释自己做事的理由,更不想让其他人知晓,他见到上官琥珀,才会矛盾地出手,因为她是——那个那么多人想要她死,她却还活在世上的上官琥珀。   若是她行踪败露,或许又要重新面临死亡,他是这么想的,才会不避嫌,挽救她一次。   结果,这样矛盾该死的心情,就被人拿来利用,当成要挟他压制他的把柄?   到底是谁呢?   司马戈吗?他是想要获胜,不甘心成为自己手下败将,但别说他有勇无谋,即便他有这等谋略,也不现实。   见过上官琥珀的人,原本就不多。他握紧那张做的精致难辨的柔软皮质面具,带着一身寒意,伫立在练兵场。   一般见过数次的人,根本无法制造出这么精良的面具,否则,他也不会因为匆匆一瞥,而跌了这辈子最大的跟头。   除非,是跟她相当亲密的人,或者——她自己。   他将手掌中的面具,捏的越来越紧,他原本就不是宽容个性,更是有仇必报的锱铢必较的冷漠,这一回,应该有人在暗处戏弄他吧。   他的脸色顿时沉下来,已经过了两个月时间,他自然无法隐瞒整个朝廷,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京城世人皆知他南烈羲刚娶不久的新娘,消失了。   当然,传闻中,自然是新娘不堪忍受生活,离家出走,抛弃韩王妃的荣华富贵,只求逍遥自在,不必忍辱负重。   是谁要试探,到底上官琥珀会不会成为他的软肋和死穴,才出此计谋?如今得逞了,是否也在暗处嘲笑他的可笑举动和下意识的回应?   他的怒气就在胸膛游走,苦于找寻一个宣泄的对象,将练兵场上的一套兵器击倒,长矛刀剑稀里哗啦落了一地,也无法熄灭他心头炽燃的火焰。   他取了把长剑,练了几十个招数,直到大汗淋漓,筋疲力尽,也不曾找寻到答案。   这一场迷雾,到底,何时才能拨开?   更离奇的是,等到南烈羲练完剑回到帐篷之内,那名女子却消失了。周遭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很明显,是对方来将人劫走,免得被他严刑逼问,将背后的主人招出来。   “想的还真周全——”南烈羲无声冷笑,望着这空空荡荡的帐篷,那笑意却让看的目瞪口呆的副将,不禁毛骨悚然。   刚才还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人,怎么会突然不见所踪?   不仅用一出戏,让他乱了阵脚,还光明正大派了武者前来,肆无忌惮劫走了人?实在嚣张透顶。是要提醒他,大赢王朝的军防,百密一疏?!   “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受了伤。”南烈羲突然丢下这一句话,副将蓦地意识到什么,往帐篷后面不远处去寻找,果然找到两个昏倒在地的侍卫。   “原本就觉得西关百无聊赖,只是打仗而已,胜负太过明显也显得无聊透顶,如今却有人送上门来,要陪本王玩玩,那真是好极了,有趣极了!”   南烈羲亲眼看着副将派人将被袭击昏死过去的侍卫抬去诊治,黑眸一沉再沉,俊眉舒展开来,俊美无双的面容,因为似笑非笑的神色,显得邪魅冷然。   邹国大营。   一顶帐篷内外,十个黑衣男子守护者安全,宛若这顶帐篷,才是将军的住所,里面灯火通明,却是传出女子害怕之极的哭泣声音。   “他突然扑过来撕烂了我的衣裳,呜呜呜…….”   “他红着眼睛把我的面具扯下来,呜呜呜…….”   “他安静地坐在我身边看着我,那样子好像要把我一口吃掉,呜呜呜呜…….”   这个瘫软在榻上,一边说话,一边陶陶大哭的女子,正是方才被接走之人,她哭得眼睛红肿的宛若兔子,手脚都开始轻轻颤抖了。   不过,这些痛苦的哭诉,却似乎无法打动帐篷内另外一人的心。   总算看女子吸着鼻子不再埋怨唠叨,白衣少年耸耸肩,从一旁取来自己的一件半新的外袍,披在女子衣裳破烂的身子上,挽唇一笑,明亮的眼眸宛若上等珠玉,璀璨笑容扬起,露出雪白贝齿,显得格外清和友善。少年轻轻拍了拍年轻女子的肩膀,安慰却似乎没有多少诚意,语气多少显得散漫,玩世不恭。“人,是不会吃人的,把你吃了,他可也要闹肚子。”   “宫少爷,你怎么还忍心拿我开玩笑!”女子满是怨怼地横了白衣少年一眼,然后又是继续默默流眼泪。在战场上千军万马朝着自己奔来的时候她也很害怕,简直害怕的要死,那时候一把长剑朝着自己飞来的时候,她可也是动都不敢动,生怕刀剑无眼就刺中了自己身子,幸好一切都如宫少爷所猜想的,否则,那可怕的男人要是无动于衷,她可就要被大火烧成一堆灰好不好?!如果时机晚一点,即使救下来她,她也至少被烧烂了双脚,以后都是个废人好不好?!   “哎呀,好乐儿,你现在不是一等一的功臣吗?刚才我跟司马将军说了,往后加官进爵,一定少不了你的封赏!”白衣少年瞥了女子一眼,将治疗烫伤的药膏,塞入女子手中,不忍看到她的脚尖有些烫伤痕迹,语气却依旧三分戏谑,七分认真。   姜乐儿是琥珀离开桃园到西关途中无意之中遇到的一个女骗子,原本想用卖身葬父的江湖伎俩敲诈看似富家公子爷的琥珀,不料被琥珀拆穿,失去了在当地继续骗吃骗喝的立场,但以前被她骗过的男人问她追债,想要讨回那笔银子,她被男人打了一个巴掌之后,带自己坑蒙拐骗的老爹原本拔腿就跑,那男人更是带了几个汉子来,想把她强行带回家。   那时,她记得周围看客很多,不下百人,但最后站出来阻止的人,却是这个白衣少年。少年二话没说,掏出五十两银子替姜乐儿还清了债,乐儿不无感动,也在那一瞬间,厌倦了这种生活,索性就祈求给这个少年当差遣的婢女。琥珀就带着她一同来到西关,乐儿是个穷疯了的丫头,从小就在江湖上游走,这楚楚可怜梨花带泪模样,可是蒙骗了不少男人。她十六岁,年长琥珀三岁,贪财是她最大的特点,但讲起江湖道义来,却胜过一切读书千万卷的正人君子。   一听到有好处可捞,姜乐儿嘻嘻一笑,破涕而笑,径自打开膏药瓶盖,涂抹在自己脚尖的一小片烫红上,说话的语气,也顿时变得甜甜的。“真的吗?宫少爷,还算你有良心。”   少年扬眉,眼底的一道冷光,转瞬即逝,语气却急转直下,显得凉薄自嘲。“你可说错了,我什么心都有,就是没什么良心。”   “少爷又胡说!”姜乐儿笑着,却是没有抬头,嗔怒了一句。   白衣少年缓缓走到一旁,将自己今日留下来的包子和牛肉,端到脚尖烫伤的乐儿面前,眼看着她饿极了,不顾女子吃相,狼吞虎咽起来。她观望着姜乐儿的脸,嘴角含笑,却是说的轻描淡写。“我在下午午睡的时候还在想,要是乐儿回不来了,我一定给你在湖边埋个坟墓,种上满园你最喜欢的姜花——”   “呸呸呸,你还真要我去死吗?”姜乐儿瞪了琥珀一眼,红扑扑的腮帮子鼓得满满的,一口还未吞咽下的牛肉几乎要喷在琥珀面上,说话的语气毫无大家闺秀的含蓄婉约。   琥珀眸光一闪,自顾自倒了一杯凉茶,喝了一口,徐徐说了句。“好了,别闹了,现在不是让人把你安安全全接回来了吗?你要做的事,已经结束了,往后我绝不会再让你去冒险。”   “其实也算不上冒险啦,少爷算的很准,虽然我是受了些惊怕,但不碍的。我又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人,在江湖行走十几年,也常常被人拿着刀追着跑啦!”姜乐儿又是大口咬了一个肉包子,抬起眼眸看着那个在自己面前走动的少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在大赢王朝的军营里,都没吃一口饭?”琥珀端着茶杯,欣赏着眼前的沙漠风光,这里的天空显得格外空旷遥远,散发着幽蓝光芒,成为她眼底大气难忘的风景。姜乐儿五官清秀,看起来像是一个淑女,除了——吃饭的时候,还有说话的时候,都显得大而化之,跟面容的清丽毫无相关。   可不,如今身后那个吃东西都发出那么大动静生怕人不知道她饿了两顿的人是谁?   姜乐儿哼了一声,回应地满不在乎:“倒是有人送饭菜来,可我哪里敢吃?我连一口水都不敢喝呢,怕被毒死。”   还有人给上官琥珀送菜送饭?南烈羲,你到底在想什么?琥珀眼眸一暗,所有的光芒,顿时熄灭,面色白了白。   姜乐儿不用多久时间,将两个包子和一盘牛肉全部吞吃入腹,她原本食量就不小,在江湖上历练,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她可从不让自己饿着,生怕明天遭遇不测,就当一个饿死鬼。要不是遇到了宫少爷,她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胃口好的不一般,居然食量比男人还大,怪不得宫少爷曾经戏谑过她,食量大如牛呢。   咕噜咕噜喝了两口茶,总算饱足了,姜乐儿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又说了下去。“还有军医被派来替我诊治,可我全身上下都好好的,就只有脚趾头上这点烫伤,我可不敢让他靠近,免得被拆穿。”   她嗅了嗅身上的臭味,忙不迭转过身去,径自将那套涂了猪血的破烂衣裳褪下,眉头一皱,啧啧,还真臭。   白衣少年没有转身,白袍在清风之中翻动,嗓音清冷无绪,宛若调侃:“到后来,还不是被拆穿了?”   “我也不想啊,我自己带着那面具都认不出来,怎么他只是看一眼,就认出来了?”姜乐儿利落地套上干净的外袍,不满地回应。   白衣少年闻言,却是微微怔了怔,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沉默了许久时间。   “还好少爷派人来的早,不然,说不定你还真要替我收尸呢。”姜乐儿又恢复到没心没肺的时刻,吃饱喝足,她显得没事人一样精神雀跃。   跟南烈羲相处了约莫半年时间,更别提男女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亲密事,她都已经经历过了。南烈羲原本就是个极为警觉精明的男人,半年时间,看来他对自己这个枕边人的印象,倒是很深刻呢。那张面具她可觉得没有任何纰漏,也想到了自己的眸色异于常人的问题,故而让乐儿低着头,不要主动看他的眼睛,即便如此,南烈羲还是洞察清楚,一丝不漏。   姜乐儿在琥珀身后笑着,一副乐天模样:“不是我说,这张脸,还真跟少爷极为相似,少爷要是装扮一下,那可是倾城倾国的面貌,到时候……嘿嘿…….可以跟我出去骗到很多银子呢。”   琥珀平复了内心复杂的情绪,才缓缓回过头去,淡淡一笑,凝视着这个女子:“乐儿,你明知道这次,危险很大,说不好稍有差池,就要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为何还要答应?”   “宫少爷不是帮我还债了吗?不然,当下若是无人帮我,那被我骗过的男人可就要真的把我架回去,让我替他生儿育女,种田烧饭呢。”姜乐儿低低叹了口气,一句带过。   琥珀的眼底,闪过一道狐疑:“这么简单?”就值得她不顾生死危险,愿意帮自己演一回戏?   “以前骗过的人,看到的是我卖身两个字,而不是葬父两个字,他们愿意掏钱,是想用五十两银子,买来一个女人,而不是真的想要帮忙。”姜乐儿每每想到那一回,还是觉得心里流过一些暖流,她之所以会成为今日这个贪财鬼模样,只是因为见到太多世态炎凉的画面。她顿了顿,长长输出一口气,神色平静许多。“而宫少爷,是看不过去我挨打,被他们拖走,才出钱的,你是真的想帮我,而且没有要我报答。”   白衣少年徐徐转动着手中茶杯,眸光一灭,说的很轻松。“不过五十两银子而已。”   姜乐儿这才讲出她一直藏在心里的秘密:“我见过你身边那个人,在你掏银子的时候说了句,主子,我们银子也不多了——”但,宫少爷还是没有吝啬,毕竟五十两银子,可不是小事。   琥珀愣了愣,她当时义正言辞,拒绝接受洪征的钱财当路费,不喜欢嗟来之食的滋味,而如今皇奶奶也因为置办了桃园那座院子已经典当掉不少首饰,她从不跟皇奶奶要银子用,也是因为看清如今的处境。虽然留着清国皇室的血脉,但自己其实只是一个穷光蛋。五十两银子,是她的大半路费,她早已跟富贵两字,毫无关系。   “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有什么事少爷你就差使我吧。”姜乐儿看得出来,宫少爷难得的认真表情,往日这小少爷总是闲适散漫,这回的凝重,压得她心里不好受,她笑着挥挥手,急着缓解如今的尴尬气氛。   琥珀白皙的面容上,覆上一层淡淡阴霾,眼神也深邃不见底,无人看清楚她此刻的情绪,为何低落。“知道为什么我看不下去,要为你还债吗?”   “什么?”姜乐儿随口问了句,却没有想过,下一瞬听到的答案,让她迷惘。   琥珀笑了笑,面色青苍:“看着你被男人打巴掌,拖回去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少爷?”姜乐儿见少年脸色骤变,追问了句。第一眼以为宫少爷是富贵公子哥,但如今相处了好几天,却也觉得他并非大富大贵,但怎么样的生活,才能让表面这么开朗的少爷,说出这一番话来,仿佛自己都跟着心酸起来了。   琥珀却蓦地走出去,紧紧咬着红唇,几乎要渗出血来。清风拂面,带来阵阵凉爽,也无法让她喉咙的火焰熄灭。   那一刻,她看到姜乐儿,就看到自己的影子,无助,可怜,永远无法从男人手里逃脱,她厌恶这种画面,厌恶透顶,连一瞬间都无法忍受。   清晨。   “邹国大营内,应该藏着一个人,你去调查看看。”   南烈羲冷眼瞧着在一旁操练的将士,转过侧脸,不冷不淡地对身边的副将,下达了命令。   “王爷,您要找什么人,可否说得清楚一些?”副将顿了顿,补了一句。   南烈羲遥望着训练有素的将士,神色不改,冷冷丢下一句。“先调查一下司马戈身边有没有新人,为他指点一二。”   “是,属下马上就去办。”   南烈羲下巴一点,视线依旧落在不远处的队伍上,光芒依旧落在他的肩膀上,把他衬托的宛若最高贵的人物一样。   睿王府。   陆太医放下手中的药箱,眼看着坐在正中的俊秀男人,他年轻,气质尊贵,一身蓝底白纹袍,金冠梳发,眼看着下人给太医奉茶,神色从容。   太医维持着面容上的温和笑容,喝了茶水,夸赞道:“睿王爷,你这两日恢复的神速,我想再花两个月时间,就能跟以前一样,走路骑马都没关系了。”   “多亏陆太医的帮忙了。”轩辕睿看起来,比三个月前更瘦了一些,皮肤也褪去了再沙场上的黝黑,而恢复一如既往的白皙,虽然清瘦,却没有显得憔悴,相反的,他的精神很好。   太医还是说着恭维话:“如果不是睿王爷的意志坚强,一般人要想在一年内恢复的这么快都不太可能,不过王爷只需要花五个月就办到了…….”   轩辕睿眼眸一沉,俊朗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他在外人不了解的情况下,养好自己的身子,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仅请了名医,而且无论多么麻木,还是到后来的疼痛难忍,他都咬牙过来了,从一步,到每日几百步,几千步,走路走的双腿青肿,也想着哪一天彻底成为一个废物,他不甘心。因为这样的心情,他才能够支撑下来,完成几乎很难恢复的奇迹。   “我可不想被任何理由,拖了我的后腿……”轩辕睿淡淡睇着陆太医,表情有些疏离和漠然。   这三个月来,他曾经消沉阴郁,夜里醒来发现双腿依旧麻木毫无知觉的时候,也曾经觉得这样的生活无法期待无法忍耐。他无意中暴露的另外一面,也是冷淡,不需要多言就让人不自觉退后离开,免得打扰他的清净。“我就不送陆太医了,慢走。”   “王爷,小的告辞了。”陆太医朝着轩辕睿拱了拱手,跟随着领路的下人,背着药箱离开。   “王爷,用晚膳吧。”   下人伸出手去,想要扶着他,轩辕睿却是扶着一旁的扶手,身影有些不稳,一手挥去,拒绝任何人的同情。   他的脚步拖沓,缓慢,看得出来每一步,落在地面,都万分艰难。   他的额头冒出些许汗珠,眼前烛光闪耀摇曳,让他的视线,有瞬间的模糊。   那个女孩,再也没有出现在京城。   整整三个月了。   他以为她会从自己的回忆之中褪色,但不知为何,他偶尔回想,她的身影都格外清晰,她的表情都格外真实,几乎像是保存完好的画卷一般,永不退色。   因为要离开南烈羲,也就一并,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吗?   他的身影一晃,蓦地瘫倒在地,清俊背影,显得格外落寞和悲伤。他吃力地站起身,冷着脸,呵斥下人离开,他不需要多余的帮忙和怜悯。   他以前所失去的,在他最终实现自己的欲望之后,自然就会回到他的身边来。   他有这个自信。   。。。。。。。。。 081 功败垂成 重要情节   “宫少爷,你来——”   琥珀被传召面见司马戈,才刚刚踏入帐内,已然见掳高了袖子和裤脚的司马戈,在眼前反复踱步,他一看到少年出现,立马将手中文书,递过去。   琥珀接过来,一看,却是战书。大意为三日之后,再决一胜负,哪一方落败,就要立马会朝,并签下军令状,两年之内不得在西关扎营备战。   她匆匆扫过一眼,将战书丢下,眸光一沉,却是许久没说话。   只看到司马戈怒气冲冲,一副咬牙切齿模样,涨红了黑红面孔,低声一吼:“大赢王朝咬紧不放,我也正想杀杀他的锐气——正好,他派人递来战书,可是撞着了!”   “他主动求战,自然做好了完全准备。”琥珀眉头紧紧蹙着,白皙面容上没有任何情绪,这几日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毕竟南烈羲绝不可能对那件事松懈释怀,没想过他要求再战的时间,这么突然。   司马戈望着白衣少年的面孔,似乎也从她的语气里面察觉到一丝丝异样,面色一暗,哑着嗓子问了句:“怎么?宫少爷,你没有把握打赢吗?”   “他一定是生疑了。”琥珀望向司马戈搁置在一旁的铜色盔甲,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眸一瞬,失去所有光芒,显得深邃莫测。   “小少爷你在说什么?我糊里糊涂听不清楚啊!”司马戈拍了拍大腿,低低叹了口气,有时候这少年说话,总是故弄玄虚,他一个粗人很难意会少年的心思。   “司马将军只管继续振奋士气,就跟他们说,一鼓作气打赢这场战,就能回家,让他们尽全力,也不能输给敢做不敢当虚伪行事的大赢王朝——”白衣少年蓦地抬起眉眼来,往日的清澈光耀使得那双眉眼愈发清晰惊艳,笑了笑,少年说的很是随意。   司马戈点头,只听得白衣少年嘴角的笑意,猝然转沉,幽幽地开口,宛若呢喃。“至于其他的,我来做。”   “好,我相信宫少爷,这几日加强操练,决不轻敌,必当要给自己挣回面子。”   司马戈闻到此处,面色凝重,拍拍琥珀的肩膀,头一低,掀开帘子就走出帐内。   帐内无人,琥珀扶着帐篷边缘,默默的,缓缓的,坐了下来。她白衣素裹,黑发高高竖起,黑色发带垂在青丝旁,一如既往的简单低调,她也绝非邹国走狗,要为邹国呐喊助威,只是,她无法看着大赢王朝赢。   脂粉未施的巴掌脸上,带着些许寂寥,柳眉拧着,眉间有细小褶皱,这同往日常常微笑,轻松散漫的那个宫少爷,却有了些许出入。   这就是压力吧。   毕竟,跟南烈羲为敌,可不是简单的事。   他应该是察觉了,如果猜得没错,可能已经派人来调查,是否这军营之内,藏着一个见不得人却跟他作对的敌手吧。   即便他一世聪明,狡猾阴险,又想过没有,那个人,会是她呢?用他的聪明,也知道上官琥珀这个人,是沾不得吧。   所以,上官琥珀早就死了,不明不白去了地府,也没有人会想念,也没有人要挖掘真相。   但,她没死的话,活着回来了,也是这些人的噩梦吧。   她沉思了许久,才缓缓站起身,拍拍双手上的灰尘,走向自己的帐篷,周围十个侍卫依旧伫立着,她带来二十个侍卫,白天黑夜各自当值一批,以防不测。   见白衣少年走来,侍卫低头,行礼:“主子。”   “这几天给我好好守着,如果有人监视,鬼鬼祟祟,绝对不要轻饶。”她嗓音压得很低,神色自若,扫视过远方忙于练兵的将士,耳边听着一声声浑厚有力的呐喊,她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她头一低,侍卫替她撩起帘子,她进去望着身材纤细却又只顾着喝茶吃饭的姜乐儿,冷冷淡淡丢下一句。“乐儿,这两天你乖乖在帐内,没事别出去。”   “喔。”姜乐儿点点头,对这句话不以为然,自然也没多问。   琥珀淡淡一笑,也就随着姜乐儿一同坐在榻上,喝了杯茶,吃点零碎的糕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了些话,也就如此打发时间。   不过,这一日,却是看似平静,其实过的忧心忡忡。   黄昏时刻。   大赢王朝大营,一个年轻将领,神色匆匆,一手压着腰际的长剑,脚步仓促,直直走入南烈羲的主帐内。   南烈羲的手边,摆放着一张羊皮纸地图,他手中的狼毫,沾了朱砂,正要落笔圈画的时候,听到脚步声,面无表情地抬起俊颜来。   将领朝着南烈羲一拱手,皱着眉头,低声说道。“王爷,属下只得到这个消息,大营内果然多了一个人。据说是个少年,身份极为神秘,也不知是哪家的贵族子弟,身边日夜各有十人保护,看起来来头不小。”   “少年?难道是邹国的皇子被秘密派来跟随司马戈历练?”南烈羲闻到此处,将手中的毛笔搁置下来,黑墨一般深沉莫测的眼眸,却是闪过一分诡谲的颜色。   他的印象中,邹国皇宫里,的确有几个年纪正小的皇子,皇室将子孙送入军营学习行军打仗的举动,也不算鲜见,但也要保证皇子皇孙的安全,将他的行踪保密到密不透风,身边派多人保护,也是常理。   “昨日属下只是看到这个少年一个背影,他个子不高,长得很清瘦。”将领神色不变,继续说下去:“今天,属下带人监视了半日,也不见有人从帐内走出来,更没有见过那少年是何等模样……属下也不敢离得太近,那十个将帐营团团围住,也都是习武之人,若是被他们察觉,那就不好了。”   南烈羲点头,如果牵涉到皇室,的确不该鲁莽行事,否则这场风波,就没完没了了。不过那少年,半日未曾出来,绝不是在里面睡大觉这么简单。他拧着眉头,俊颜冰冷,显得无情:“应该是察觉到了,猜到了本王下一步,才会这么小心谨慎。”   将领闻言,站在一旁,没答话。   在这个乱世,能够保护自己的人,看来算有头脑。   南烈羲的目光,重新落在矮桌上的地图,俊眉飞扬,嘴角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我倒从不知晓邹国皇室,还有这么个聪明的皇子呢。”   将领连连点头,两国的战争已经拉的够长,这个月一定要分出胜负,否则再继续下去,就是劳民伤财。而如今邹国大营内若有了皇族子弟,这件事就又变得复杂了。他溢出一句喟叹,很是无奈:“若当真是皇室子孙,那我们就更拿他没办法了——”   “你先下去吧,本王自有主张。”   南烈羲黑眸一闪,扬起手,示意他退下,面容冷峻,重新拾起手中的狼毫,朱砂落于某一点,利落圈画。   不过,若真正是邹国的皇家贵族,怎么会知晓上官琥珀?   还是,那个少年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敌手,并不是他?   两日之后,夜色深沉,南烈羲有些疲惫,刚刚解开身上袍子,躺在榻上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仓促脚步声和高喊声。   “王爷,不好了!”   他披着外袍就起身,面色冷凝,一掀开帘子,却看到不远处的军帐内,一片异常的灯火通明,这个时辰,早该是士兵休息的时候,为何还有异常的喧嚣?   “什么事?”   副将的脸色白了白,一副紧张模样:“也不知道今夜的伙食出了什么问题,方才巡逻的士兵发现很多人都从睡梦中惊醒,疼得在地上打滚,现在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在前面带路!”南烈羲闻言,俊眉紧蹙,利落将腰带系好,脚下生风,走的越来越快。   一连巡查了几个帐营,通铺上的士兵个个面色惨白,发着冷汗,有的急匆匆爬起来,冲向外面操场呕吐,军医已然赶来,几个士兵帮着忙,将草药送去草场上架起来的大锅之内熬煮,如今水还不曾沸腾,看起来还要等候一些时间。   军医头一抬,看到南烈羲冷着俊颜站在门口,紧张地喊了声:“将军!”   “没事的人,去生火煮药材,别在这里挡路!”南烈羲冷眼瞥过一眼,几个无恙的士兵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光着上身,顿时低着头,赶赴帐外草场,搬去柴火,很是忙碌。   “也不知道,晚上吃的什么?”军医淡淡说了句。   “去检查一下剩下的饭菜,看看是否有毒。”南烈羲转过脸,对着手下吩咐,不过一会儿功夫,今晚士兵吃的大锅菜,就带了过来。   手下人仔细观察着手边的菜色,蓦地发觉了其中的异样:“今夜跟平时的菜色差不多,不过是多了一道凉拌野菜。”   “这野菜……”军医停下诊治的动作,视线停留在将领手中那一盘绿葱葱的阔叶野菜,突然愣住了。他捉住一把野菜,就往鼻尖送,嗅着那味道,瞬间变了脸色:“不对,这是马露草,虽然形似野菜,但颜色更加鲜嫩,尝起来味道鲜美,却是有轻微毒性,吃多了就要头昏脑胀,上吐下泻…….”   南烈羲的眉头拧着,语气瞬间寒冷如冰,却是只溢出三个字,让人不敢逼视那一对墨色眼眸,生怕被其中的幽深吸入:“严重吗?”   军医摇摇头,松开了手,拿起白布擦拭自己双手,“只要空腹多喝水,排除体内毒性,休息一两日,就能恢复,不是什么大病,也不会死人。但,明早肯定是没力气上战场了。”   一阵死寂的沉默,伴随着军医的这一句话,宛若瞬间掉入了冰窖。   这意味什么?   不战自败。   南烈羲无声冷笑,那俊颜稍稍扭曲,显得邪佞起来,他蓦地转身,身后相关之人跪倒一片,他低喝一声,勃然大怒。“谁置办饭菜的?出来。”   置办物资的两个男人,跪在南烈羲面前,约莫四十多岁,如今吓得瑟瑟发抖,话都不敢说,生怕再一说话,就要惹来军法处置,脑袋不保。   军医将手中的药丸,送到将士手中,也于心不忍,为他们开脱。“王爷,如果不是学医之人,一般人是无法分辨马露草和野菜的,他们俩也是老实人,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绝非蓄意为之。”   “不明不白的东西也敢往军中送,真是蠢到了极点。”他的面容覆上阴沉,他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军医的好言相劝,一步步走向前去。   其中一人,竟是大哭起来,紧张的语无伦次,看另一个人,也是脸色灰白,显然被如今的情况,吓得不轻。“将军,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以前也做过野菜啊,没想过会有这么严重的结果,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王爷,如今你惩治他们也是于事无补,他们又懂什么?”副将一把拦住南烈羲,说话的语气,也是恨铁不成钢。   “拖出去,每个人五十板子。”南烈羲的视线,很快扫过那两张黝黑忠厚的面孔,毫无情绪地丢下这一句。   两人却是愣了愣,虽然五十板子会打的屁股开花,但总算保住了性命,他们原以为在这个冷面王爷的手下,这回一定是要去见阎王爷了!   他们连连朝着南烈羲磕头,一遍遍喊道:“多谢将军不杀之恩!”   南烈羲也不多看一眼,微微侧过脸,朝着副将了解如今状况。“几成人吃了野菜?”   副将锁着眉头,很是不安:“王爷,约莫七八成。”   七八成。   八千精兵,却因为一顿失策的晚餐,变成一两千的小打小闹不成?!邹国虽然在上次损失了一些兵力,但至少也有六千人不错。   他居然又从主动,沦为被动,从上风,处于下风么?!   南烈羲闻到此处,黑眸微眯,冷峻的表情,又沉重一分,他如何带领这些士兵,大胜邹国大军?   战争跟单打独斗不同,无论他可以一人抵挡十人还是百人,这不是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就能轻易取得成功。   “但只怪这个时机不对,明早就要出兵,现在一个个上吐下泻宛若软脚虾,即便喝了药,也是折腾一夜。到明天,照样是手提不起兵器,脚下无力,又如何冲锋陷阵?”军医也是徐徐叹了口气,走出帐外,吩咐水开了将药材放入大锅熬煮半个时辰。   “怎么连老天都帮着他们?我真是恨得牙痒痒!”   一名年轻副将,实在气不过,在一旁怒吼一声,这场战争几乎都用不着拼命厮杀,如今胜负已定,谁还能扳回这个结果?   “战书已经送出去,要想改变决战的日期,可是不符合规矩的,也会遭到敌方耻笑。”另一名武将却是沉着脸,嘟囔了一句。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了,将军——”   身边,传来手下的低低提醒。   南烈羲眼眸一暗,即便他要求停战,这种借口司马戈怎么会相信?不过是落得一个被嘲笑的境地而已。而且,他出战这么多次,从未有过主动停战的经历,这无疑是在考验他的自尊和骄傲,还有他目空一切的心情。   即便让自己的南家军马不停蹄赶来,也是来不及了。   战,输,不战,在他看来,却也是输了。   真的是太自负,一路走来太过顺遂吗?他居然因为一个疏漏的可笑原因,将自己逼到这个骑虎难下,两面为难的绝地?   “打。”   沉默良久,他的喉咙凝结血腥炽热,黑眸阴鹜森然,挤出这一个字。   邹国大营。   夏日的黎明,带着几分明朗,几分混沌,星空还散发着淡淡幽光,却不若黑夜般深沉。   司马戈一人坐在操场上,黝黑的面孔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也不知是太过闷热,还是太期待,他已经睡不着了。   一个白色纤细身影,从后方走来,径自抹了抹地面,坐在司马戈的身边。   司马戈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问候了一句,神色依旧平淡:“宫少爷,你今日倒是起的很早啊。”   “我是闷得慌,出来看看这天气如何,会不会帮司马将军打个胜仗啊。”琥珀挽唇一笑,懒懒伸了个懒腰,待全身舒展开来,才缓缓开口。   “尽力而为吧,我总是觉得今天很安静,好像没事发生一样。”司马戈大笑出声,这小少爷实在太会开玩笑,让他原本沉闷的心情,也顿时开朗许多。   今天,若是再输了,他回朝之后,说不定就要降品三等,西关之战也关乎一个国家的脸面,若是回回都输,皇帝的面子怎么搁得下?上回倒是打了个平手,皇帝对自己寄予厚望,也派人来送了暗信,只要他一打赢,就能加官进爵,即便无法夺回西关,这一场战争,至关重要。   这些秘密,他不曾对少年说过,毕竟这是密令。   白衣少年轻声笑着,白皙面容上眉眼清明,轻柔的嗓音缓缓慢慢,似乎原本就是什么都不着急的个性。“是司马将军起的太早了,你瞧瞧,那天边的月亮还没落下呢。”   “喔,对了,我刚出来的时候,好像有人在外面找你,不过你也知道的,一般人是无法进来军营,所以就暂时拦着了。”司马戈一拍大腿,突然想到了什么,朝着少年说道。   琥珀眉头轻蹙,表情沉了下来:“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说姓楚。”司马戈轻描淡写,却惹来琥珀一阵低呼,她顿时面色白了白,宛若最不想发生的事发生了的紧张不安。   “天!”   “宫少爷,你怎么了?”司马戈笑了笑,这也是自己头一回见到他这么手足无措的模样,自己虽然是粗人,却也看得出来,这个少年表面玩世不恭,其实他总是表现出跟年纪不相符合的老练和深沉。   “家里派人来找我了,一转眼,我在西关都呆了十天了,他们一定不放心我出门在外。”少年有些着急,嘴角的笑意却还是没有消失,显得憨态可掬。   司马戈站起身来,瞪大眼睛问了句:“那宫少爷现在就要走?”   琥珀轻点螓首,蹙着柳眉,清澈眸子闪耀着微光,她的语气依旧戏谑:“要是我再不走,往后我都很难从家里出来了,也就见不到司马将军你了。”   “你拍拍屁股就不管了?”司马戈面色一窘,恨恨地问道,不是前两天还说帮他想办法的吗?现在倒好,死不认账啦?   白衣少年闻言,顿时伸展拳脚,宛若身处战场,那一拳头,却是软软击到司马戈的胸膛上,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弱不禁风,讪讪地收回了拳头,朝着他轻声一笑,话倒是说的毫不含糊。“这打仗的本事,司马将军还不比我强么?反正我也是在这里混吃混喝,今天你们决一胜负,也没我什么事了。”   也对,他这副模样,又不指望他能在战场上杀掉一个半个敌人,他还指望十几岁的少年做什么?他刚才使出的右拳,可是没几分力气,依他看,乡下种田的女人都比他强悍。   “你不说过要帮我最后一次吗?”司马戈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做了决定,自然会答应他离开的请求。   “我可算过了,你有九成的把握会赢的。”白衣少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意不再,那副面孔似乎很是认真。   “真的?”司马戈似乎也被那深沉的眸子,瞬间吸引住,他几乎相信了,这个少年说的结果,虽然,那像极了插科打诨的谎言。   “我什么时候骗过司马将军啊——”下一瞬,那往日的笑容又绽放在眉眼之上,这少年呵呵笑着,语气却显得有些敷衍。   司马戈语气阑珊:“最好是这样。”   “如果这回赢了,司马将军可要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白衣少年从操场上跳下,袍子翻滚,在司马戈的视线之中,宛若一朵飘雪般轻盈。   司马戈重重点头,一拍胸脯,他是公私分明的性格,也绝不恩将仇报。“若是打赢了,我一定上报皇上,赏赐你金银珠宝,还是你想当官,都可以!”   “这些我都不要。”白衣少年宛若真的预见了之后的战果如何,摇摇头,那双眸子低垂着,那一刻,无人看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沉默了许久,少年才扯唇一笑,神采飞扬:“反正啊,我先留着这个人情,往后哪一天需要司马将军鼎力支持,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呢。”   “那是当然,谁对我好,本将军都记在心里,绝不忘记!”司马戈目送着,白衣少年面对着自己,倒退着离开。那一刻,他几乎要问出声来,到底这个少年,是哪家的人。   但最后,他还是没问。   “那就好,我可真要走了。”琥珀望着这个黝黑高大的男人,又是一笑,挥挥手,嗓音之中透露着轻快:“司马将军,后会有期。”   说完这一句,她也不等司马戈的回话,猛地回转身去,急着赶往自己的帐外,带着姜乐儿和随行的侍卫,一同离开了邹国大营。   天,越来越亮了,那夏日光辉洒落白衣少年一身,他一路走着,似乎还跟身边的人说笑着,神态自若,万分轻松。   司马戈笑了笑,压下了心头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年郎的所有好奇,也不知为何,那少年的开朗乐观,感染了自己,如今也是一身用不完的精力,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气。   他大步走下操场,站在军营中央,吩咐身边人,吹响号角,准备开战。   “楚炎,你可要帮我保密,决不能告诉奶奶——”   见了楚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求饶,琥珀安排姜乐儿坐入马车,她才拉着楚炎的胳膊,一同走到树林旁,悄声说道。   楚炎依旧一身肃杀黑衣,他因为从洪征那里得到消息,立马连夜赶路的关系,显得风尘仆仆。他的表情有些凝重,也笑不出来,只因琥珀当真出现在这里,让他心生寒意。“要不是我想到你可能暗中跟洪大人有联系,也就绝不知道你果真有自己的心思。”   琥珀闻言,察觉到他不悦的情绪,暗暗咬唇,却没有立刻为自己争辩。   楚炎见她这副表情,心里更是有些愤慨:“你真的放不下那个人吗?”   琥珀蹙眉,脸色白了:“你说谁?”   “韩王。”楚炎冷着脸挤出这个名字,复杂的视线,无奈地瞥过她,这里是边缘的西关,条件恶劣,她偏偏出现在这里,岂不是自找苦吃?韩王整整寻找了她一个多月,她难道要自己送上门去,让他再度抓牢她,死也不放吗?   琥珀闻言,嘴角却是扬起漠然弧度,她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你怎么能这么误会我呢?”   “否则怎么会千里迢迢赶来西关?他不是就在这儿?”楚炎压抑着心里的痛苦,毕竟琥珀撒谎瞒着皇太后独自前往危险重重的西关,太令人费解。   他知道,韩王是娶她的男人,也知道,他们是为时不长的夫妻关系,难道她的心也随着身体,都落在了韩王的身上吗?   这般想着,楚炎的面色,愈发难看紧绷。   琥珀的眸光,蓦地变冷,她不耐地笑,“是啊,我就要看看,他过的如何。他要是过的很好,怎么可以呢?!”   这种咬牙切齿的情绪,却不若他想象的牵念,楚炎突然放下心来,淡淡睇着她的眉眼,如今她身着男装,却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别有一番味道。   沉默了些许时间,他才压低声音,低声问了句:“你就这么恨他?”   “我也很想过平凡人的生活,但不是现在。”琥珀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底一派凌厉光耀,她紧握拳头,这是她在众人面前都压抑的情绪,如今却倾诉给楚炎听。“忘却所有的伤痛,忘却独自面临死亡的绝望,忘却那些人是怎么对我的,怎么践踏我的,我连睡觉都会被噩梦惊醒,你看我睡得很好,休养的很好不是吗?”   那,只是假象,她的忍耐,像是一把刀,每一个时辰,就在她的心口,割伤一道。   直到最后,她麻木了,也就无所谓了。   苟且偷生,抛弃过往,让那些故事折磨她余生,眼睁睁看着他们逍遥过活,是否这样,才是她最明智的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一句浅薄,就可以弥补所有的遗憾苦痛吗?   楚炎皱着眉头,想要出手碰她,她却身子一闪,避开他的手掌,面色苍白如雪:“我不只是为了过一个平凡人的理由,而活下来的。”   “你就不能把这些都忘了——”楚炎为她着急,心酸,苦恼,拉过她的手,想要开解她的顽固。   她蓦地愣住了,缓缓扬起小脸,紧紧凝视着这张熟悉面孔,如今楚炎的面容,早已是顺眼的风景,甚至有时候,她也觉得他比很多人都要来的好看。   她眉头一蹙,一波波澜覆在心头,她苦苦一笑,语气漠然。“楚炎,你不可能对我说这句话。”   那种目光,突然让楚炎,不堪其重,他的手心掠过她的手背,却是一片微凉。   她的眼眸,在光耀之下,愈发闪耀,宛若金子一般美丽,但她嘴角的笑容,却僵硬苦涩,她幽幽说道,宛若轻声呢喃:“难道你曾经忘却过吗?你左脸那一道伤痕,怎么来的…….你曾经有一刻,忘记过吗?”   “琥珀你——”他似乎被刺中心口最柔软一处,被挟持了最大的软肋,他居然无法抗拒她的言语。   “你没有,你也做不到,不是吗?”她面无表情地挑眉,眼底的温度,一分分冷下去。   楚炎,顿时哑然无语。   她说的没错。   他没有劝解她的资格。   “你也遭遇过失去家人的痛苦和恐惧,也该明白我失去的不只是家人,还有整个国家,我的确真的不贪心,但我很理智,也知道这个世道是强食弱肉的世道,更没有做复国美梦。”她的面色青苍,一抹苍渺笑意,在眼底转瞬即逝的仓促。她轻轻扶住他有力的胳膊,感受着他黑色意料之下蓄足了的力道,目光定在远方一处:“只有我这么痛苦,而他们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难道就不该有人惩罚他们的狠心绝情吗?”   苦涩源源不断滑落,她憋在心里那么多那么多的苦水,一直找不到人倾诉,她知道她要让皇奶奶觉得安心,也扮演了开朗模样,身体上的伤口可以愈合,但心酸的病症,却从未痊愈。她梗着喉咙,嗓音有几分破裂:“难道我就该一味忍耐承受,而他们——”就不要?   这个世界,原来就这么不公平吗?   她也知道自己陌生,知道自己自私,知道自己……离原来那个上官琥珀,越来越远。她也知道,那不是原来的她,但……她做不到,继续天真。   事实证明,上官琥珀的单纯,才是害死她的毒药,不是吗?   那样的天真,相信不可相信的人,期待不能成真的梦,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不是吗?   “别说了。”   楚炎的表情,复杂的难以言喻,他亲眼看过她被伤的多么深,如今也找不到反驳的借口,面对这样的琥珀,他无奈,也疼惜。   他哑着嗓子说出这三个字,轻轻将她拥在怀中,让她疲惫的身心,依靠在自己胸前,可以短暂地休息一瞬。   “那个孩子,已经消失了,那个名叫上官琥珀的孩子,早就倒在一路走过的路上了…….”   她的小脸,紧紧贴在楚炎的黑衣上,她眼眸一闪,眼神黯然许多,似乎失去光芒神采,却是流不下一滴泪。   那曾经流淌过一夜血泪的眼眸,如今干涸了,就像是西关的沙漠,干旱无雨,寸草不生的贫瘠。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惊醒了琥珀,那低沉浑厚的声音,萦绕在自己耳边,不绝于耳。   一长两短,是出发的声音。   这一场仗,又是谁赢谁输?   她默默转过头去,望着那个苍茫方向,脸色苍白,却再无任何表情。   宛若,与她无关的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我想回去了——”   她转身,幽幽地丢下这一句,她的肩膀无声垮下,更显得肩线瘦削,高高束着的黑发飘扬,英气肃杀。   楚炎望着她,怔了怔,目送着她的身影纤细清瘦,白衣素裹,冷冷走向马车。   他骑上马,示意侍卫先行一步,他瞥了琥珀一眼,她的眼底却是一派冷沉,帘子放下,马车徐徐走动,他的视线之中再无她的踪影。   人,就是这样长大的吧,曾经有些念念不忘的,经历过血的伤和痛之后,就忘了。   曾经有些以为一辈子不可能触碰的东西,却攀附上了内心,渐渐繁衍盛大,开花结果。   他已经了解了,上官琥珀的过去,其实他一直想问,她是否最想念的,是轩辕睿,那个原本是她夫君的男人,那份——得不到的感情,是否也让她至今痛苦孤独。   但他却有一瞬间觉得,他不了解,琥珀的现在。   经历过了磨难之后,是否,她早已不再相信爱情。   厮杀声,号角声,这一切,渐渐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琥珀找个舒适的位置,依靠在马车内壁,合上眉眼,宛若小憩片刻。   。。。。。。。 082 韩王生病   三天之后,洪征才出现在自己面前,兴高采烈,神情高涨,告诉她,邹国大胜了。   因为悬殊的差距,大赢王朝士气低落,负隅顽抗,也不过垂死挣扎。   西关,被迫一分为二,东面大赢王朝扎营守卫,而西面,属于邹国领地,一年之内,河水不犯井水,任何一方都不能试图改变现状。   “洪叔,轩辕睿的身体,痊愈了吧。”她似乎对洪征说的话,丝毫不感兴趣,却是换了个话题,说话的语气万分从容。   洪征不无意外,满眼惊诧神色:“你怎么知道?我派人暗查,据说他已经走动如常了。”   “他怎么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废人呢——”她淡淡一笑,笑意却是不达眼底的漠然。   “琥珀小姐,你想…….”洪征却蓦地倒抽一口冷气,怔怔地问道。   “我想什么,洪叔你又能知道吗?”   她生生打断了洪征下面要说的话,无声冷笑,毫不留情的反问,却是隐约显露意兴阑珊,眼眸流转间,一派毫无波澜的死寂。   洪征愣了愣,低下头去,许久没有答话。   睿王府。   “王爷,请喝茶。”   娉婷身影,从门外盈盈走入,睿王妃噙着笑容,端着参茶,送入书房内。这三个多月以来,轩辕睿总是在书房休息,陆太医也说过,有独自的房间更容易康复。   但,也许只是个借口罢了,自从失去了跟轩辕睿的第一个孩子,他就再也没有碰过她。一开始是身子动不了,如今他已经行动自如,气色也恢复如初,但彼此之间的话却越来越少,关系,也越来越淡。   成亲才半年而已,居然已经走到了绝路。   这,才叫真正的貌合神离吧。   “放着吧。”   轩辕睿依靠着红木椅背,面容清俊文雅,在午后翻阅着手中书册,听到睿王妃的声音,却是头都没抬。   “王爷坐了半天了,也该累了吧,妾身帮王爷舒缓一下筋骨吧。”她不曾流露任何的失望,依旧笑靥清美,放下手中温热的茶盏,走到轩辕睿的身后,柔软白皙的双手,轻轻覆于他的肩膀。   轩辕睿没有拒绝,他依旧神色专注,仿佛她的存在,根本不值得他花费多余的心思对待,看了许久,偶尔翻阅一页。   夏日炎热,他身着浅绿色常服,整个人显得清瘦颀长,贵族天生的优雅从骨子里透出来,显得高雅无双。   睿王妃的手掌,渐渐从肩膀滑下,落于他的胸膛,这睿王爷看似闲适温和,男子的肩膀和胸膛却是坚实伟岸,跟羸弱毫无关系,也让女子牵念动心。她也曾经记得这个男人的身体,在自己体内纵情放火,跟如今的清漠相差甚远,都说无论何等优雅的男人,都拥有野兽本性,轩辕睿,也不是例外。   她的双手,勾着轩辕睿的脖颈,小手轻轻探入他的常服领口之内,芙颊贴着他的俊颜,眼波一闪,却是笑着问了句:“王爷还在想念她吗?”   轩辕睿眉头一蹙,蓦地将她的手扼住,不让她继续在自己身上惹火,清明眼眸猝然满是冷然颜色。   “跟你无关。”   他的口吻带着阻止她继续放肆的冰冷,他的视线扫过她清秀容颜,却也不带任何怜惜,是生冷的斥责。   “人都没了,才知道后悔,是不是晚了些?”她见他再度的拒绝,微微怔了怔,柔美的笑容,僵硬在嘴角,他的漠然,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所说的没了,却是指的生命的陨落,但轩辕睿,却没有发觉其中的深意。   他的俊颜,顿时沉了下来,连一丝丝的情面,都不留给她。他蓦地放下手中书册,站起身来,冷眼瞧着她,嗤之以鼻。“你以为我给你王妃的名分,承认你是我的妻子,你就可以堂而皇之揣摩我的心思?”   睿王妃无声冷笑,眼底的波澜一波压过一波,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刺来,很难再继续保持贤良淑德模样。“王爷的心思实在是太明显了,妾身都不必揣摩,就看得清楚。”   “什么时候当腻了睿王妃,本王可以给你一纸休书。”轩辕睿却是没有恼羞成怒,他的漠然并非跟冷酷相关,而是即便他此刻微笑着,也显得毫不在乎的疏离。他的话语,像是徐徐微风,拂过去,却没有带来温煦感觉,而是,宛若秋风扫落叶般的萧索。   “王爷!”睿王妃闻到此处,低呼一声,心里又气又急,气急败坏,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面色白了白。   她是被激怒了,所以,口不择言。   她也满满自责,面色难看,一心忐忑,她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来?   轩辕睿冷漠扫视她的芙颊,却是带些许不说破的轻蔑,那种轻视比起打人一个巴掌的疼痛,还要来的不好受。“说话的时候,注意自己的身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要本王来教你吗?”   睿王妃吃了个闷亏,瞬间无言以对,她心里不无苦涩怨怼,暗暗抓住自己的裙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毕竟这个男人,才是决定自己命运的夫君,她若是跟他作对,就像是后宫妃嫔一般,他也能让自己在漠然的“冷宫”中度过余生,这皇室贵族之中,有太多毫无感情的夫妻了,女人拥有男人的宠爱,可能是一个月,一年,也可能是几天而已一样短暂,接下来的生活,就是空虚寂寞,却又被有名无实的夫妻情分牵绊住一生。   “别让人觉得,你虚有其表。”轩辕睿扯唇一笑,俊颜莞尔,平和的语气,却分明带着尖锐的嘲讽。   “王爷,你——”睿王妃的心一颤,脸儿煞白,这一回连轻柔的声音,都带着些许的颤抖。   这个男人,难道心也是冷的吗?   轩辕睿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参茶,神色不变,挑了挑俊秀的眉毛,直直望着睿王妃,低声提醒她的逾矩,“说话也要分场合,你可是宰相的孙女,大家闺秀,总是耍性子的话,会让人厌烦。”   睿王妃挤出一抹笑容,却依旧无法从心碎的阴影之中走出来,眼眸一沉,蓦地红了眼眶:“王爷一开始就厌烦了吧,反正也绝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娶我的,不就是因为那个可笑的婚约吗?”   “没有那个婚约的话,本王又为何会选择你呢?”他笑了笑,回应地很是流畅,眼波不闪,一点也没有讶异她揭露彼此的关系,也吝啬给出往日的温情。   睿王妃极力忍耐着,手紧紧扣着身后的桌缘,给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似乎没有任何的在意。她安静地倾听,温柔又和善。   轩辕睿瞥了她一眼,语气依旧是不冷不热,也不显得过分冷酷,偏偏没有多余的情绪。“你太鲁莽了。   是啊,她是鲁莽,是冲动,是厌恶了做这一出夫妻情深的戏码,只因为她割舍不下,偏偏只有她一个人假戏真做是吗?轩辕睿,就只为了保住自己外面的名声和正直的人品,永远将一切都分得那么清楚吗?他就不会有心动的时候吗?他就不可能真正投入其中吗?他,就永远这么不可一世吗?   “我喜欢王爷,是真的想要给王爷生儿育女的……”睿王妃的眼底泛着泪光,以为时间一长,彼此就会变得亲密,也以为世人所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是真理。   如今看来,世界上大部分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女人就如衣裳,高贵华丽的,可以暂时不丢弃,却是一辈子搁置在衣柜中,低贱卑微的,那就没有任何留下的意义了,践踏还是撕扯成碎片,都是一样。   冷酷,可以是一种残忍,但不闻不问,才是真正的折磨。   他眼眸一闪,笑颜看她,说的再自然不过。那语气温和许多,却不显得脉脉深情:“喜欢本王的女人,绝不是只有你一个,你觉得为何单单只有你可以坐上这个位置,让我明媒正娶,给你正妃想要的一切?”   “王爷喜欢任何人,妾身都没有权利干涉阻拦。”她认命地低下头,低声回应。无论出身多么尊贵的女人,一到了夫家,就要看是否抓得住男人的心了。否则,高傲的公主也可能沦落为下堂妻。   轩辕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苍白脸颊,这一番话,却是说的异常柔和,宛若春风拂面:“谨守本分,否则,哪一天你失去一切,自然后悔莫及。”   睿王妃神情复杂地回望着这个男人,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伤之后,心更加硬了吗?为何他的体贴温柔,一去不复返了呢,即使是演戏,也懒得敷衍她了吗?   轩辕睿微笑着,却是越过她的身子,肩膀擦过她身躯的那一刻,睿王妃的内心,却异常寒冷。   原来,可怕的是这种笑容啊,即使无心无情,也可以笑得这么温柔脉脉深情的笑容啊,就好像是一把匕首,轻轻摩挲着自己内心最脆弱的脉搏,却不一次性割断要人命——   好像,柔情的凌迟之刑。   每一道割下去,绝不致命,但到最后,却比死亡更绝望,更生不如死。   韩王府。   “爷,你该起身了,快到早朝时间…….”   齐柬听屋内还是没有任何声响,知道这个自负骄傲的男人,自然很难咽下这口恶气,他鲜少打过败仗,若说百密一疏也可以原谅,但这回,他明显察觉南烈羲的心情,异常沉重。   齐柬没有跟随在南烈羲身边,自然也不知在西关发生了什么,只是发觉南烈羲回朝的这些日子,愈发阴沉森然,却又不只是因为挫败的关系而已。仿佛还有一个秘密,深藏在内心,却又不能说给任何人听的压抑沉郁。   门,突然打开了,南烈羲扶着门框,面色有些发白,俊眉也是紧紧锁着,似乎在压制内心的不适。   他的额头冒出细小汗珠,已然在发一身冷汗,昨日的常服也未曾换下,朝服无精打采地丢在床上,整个人都显得消沉疲惫。   齐柬一把扶住南烈羲,焦急地询问:“爷,你不适吗?”   他拂了拂手,说的轻描淡写,但额头的冷汗滑下俊颜一侧,神情萎靡不振,他觉得喉咙干涸毛糙,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消失了:“只是有些头疼。”   “属下让大夫来看看吧。”齐柬察觉到这次不太一般,自己的主子难得生病,这一回却是连唇都发白,显然是发了寒气。   齐柬正要转身去喊来大夫,南烈羲却是拉住他,低声叹了口气,拧着眉头说道:“一点小病而已,不要小题大做。”   “爷看起来很不舒服,还是休息一日吧。”齐柬的面色凝重,劝解着,希望南烈羲改变主意。   南烈羲黑眸一沉,面色愈发冷漠起来,他咳了咳,压下心头无名怒火:“你想让那些人看我的笑话吗?我告病不去早朝,多少人会议论,以为我是打输了才没有脸面去见皇帝?”   齐柬蓦地沉默不语了,只听的南烈羲低声丢下一句:“准备轿子吧。”   他掉头回到屋内,换下常服,套上墨黑色朝服,一路走着,利落扣好黑色盘扣,脚步却显然比往日缓慢沉重许多。   他扶着轿子一侧,坐入其中,昨夜总是咳嗽着惊醒,今日才显得没有精神,太阳穴的疼痛无法阻止,轿子的轻微颠簸,却是愈发让人昏昏欲睡起来。   “走捷径,快点。”   他依靠在轿子内,眉头深锁,一手扶着太阳穴,冷冷丢下这一句话,他今日起得太晚,险些误了早朝时辰,如今也只能让轿夫脚步带快,超小胡同才能赶上时间。   从胡同转弯那一刻,一个女子没有料到这么狭窄的胡同里会突然出现一顶轿子,只是疾步往前走着,蓝色轿子的轿夫也没有留意到拐弯处有个女子走来,脚步仓促,一个死角,两方都步伐仓促,在拐弯处几乎生生撞上,前面的轿夫眼尖,蓦地停下脚步,后面的轿夫却是没有察觉到,还是往前冲着,这样一来,轿子整个往前冲着,那女子也是来不及停下脚步,像是这突如其来的障碍物吓坏了,身影踉跄,几乎要跌倒。   “停轿!”前面的轿夫扬声道,听闻同伴声音,后面的轿夫才停下来,稳住轿子的平衡,但坐在其中的南烈羲,还是明显的往前一冲,原本就昏昏欲睡的身体,却是瞬间清醒过来。   他由于身体不适,脾气更加急躁,这两个轿夫是不要命了吗?南烈羲蓦地撩起帘子,视线却掠过眼前的一个粉色娇小身影,那个女子急匆匆地鞠躬行礼,仿佛在跟轿夫致歉,脚步很快,倒是一闪而过,往对面赶路,也就一并消失在南烈羲的眼底。   轿夫重新抬起轿子,知道主子的时间耽误不得,所以走的很快。   南烈羲的眉头,锁的更深更重了,他的心情似乎很坏,却又不只是因为那个冒失的女子而已——他打算继续闭上眼小憩片刻,养足精神,心底却蓦地划过一抹异样的感觉,方才那个身影,却有些熟悉,是在哪里见过吗?   好像一个人。   他蓦地睁开黑眸,一派冷光迸裂,他再度拉开左侧的窗口,望向后面,那粉色身影却已然走的很远,裙裾摆动,脚步轻盈的宛若要飞起来一般。   轿夫察觉到主子的动作,不安地问了句:“王爷,怎么了?”   南烈羲微微怔了怔,却是抽回了自己的视线,淡淡说了句:“继续往前走。”   是错觉吧,如今眼花了吗?这点小病,居然也让他看任何一个女子,都变成是她的背影了吗?西关的失误,他依旧耿耿于怀,更不悦的是,至今没有查到到底是谁所为。   他已经好多年没生过一场厉害的病了吧,所以这一回,病情就愈演愈烈吗?他无声自嘲,平复了方才的情绪,又恢复成原本的神色。   琥珀的脚步匆忙,方才抄捷径却是走错了路,害的她不得不重新返回原路,也就多花了一些时间,才到达目的地。不过,在半路上却是遇到一顶突然拐弯的饺子,害的自己差点冲撞上去,也不知是何人,放着大道不走,却偏偏走那么难走狭窄的小路。还好,那轿子的主人,没有胡搅蛮缠,否则,她可又要来不及了。   已然看到那一顶轻轿停在门口,粉色身影一闪,已然潜入一旁,她睁大着眼眸,望着那轿子内的人,缓缓走了出来,脚步轻慢,有些拖沓。   “金爷,你可总算来了,珠儿等了你快一个月了……”   一名约莫二十岁的红衣女子,扭动着身姿,满面笑容,迎了上去。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一身灰白色的袍子,看不出身份如何尊贵,相反,似乎是过分的低调。   他的头发斑白,眉眼带着笑容,老者模样却是和气的很。   那是,金字謩。   琥珀亲眼看着他跟随红衣女子走了进去,嘴角却暗暗生出一份笑容,她眼眸幽深,扬起白皙小脸,视线锁住那楼宇之上的三个字。   烟雨楼。   京城最富盛名的烟花之地,男人找乐子的青楼,莺声燕语之中,歌舞升平之下,是欲仙欲死的贪婪和魅惑,这里藏着最肮脏的关系,也藏着最复杂最繁多的秘密。   她笑了笑,笑意却在下一瞬,冷却在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之内。   一个不男不女的人,也需要来这个地方,发泄自己的情绪吗?   在这个地方,她应该可以得到更多消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办不到的事。   她直起身子,却是笑容不变,缓缓走入其中。   还未走到门内,老鸨却是眼尖,蹙了蹙画的很细的柳眉,打量着这个长相平凡的少女,却是伸出双臂,拦住了琥珀。   “这位姑娘,现在可是大清早的,我们还不做生意呢。”   这古往今来逛窑子的,可都是男人,京城大部分的男人,都来过她家烟雨楼。这青楼看似肮脏,却是规矩严密,身份上等的男人,来找的便是花魁头牌,那普通的男人,自然只能找姿色普通的姑娘。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女人来过,不乏想要捉奸在床的悍妇,但这个少女很明显年纪太轻,不像是成家的女人,身上也没有被背弃之后的怒气冲冲,不过若是主动来卖身的姑娘,她又嫌弃对方的姿色太过一般,让她没有多大的兴趣,所以这般想着,老鸨的语气愈发冷淡起来。   少女笑的眉眼弯弯,很是和善:“我是来找秦倩姑娘的——”   老鸨听她要找新来的头牌,却是愣了愣,淡淡问了句,想要推脱。“你找她做什么?她还没起来呢。”   少女说的认真,从手里揣出一封信来:“上回我家少爷在烟雨楼见过小倩姑娘之后,就惊为天人,早早叫我送来了拜帖,想要在今夜找姑娘谈谈心。”   “这整个京城,要找我们小倩的谈心的男人,可多的去了。”老鸨瞥了她一眼,很明显言不由衷,这来青楼的男人,可更喜欢在床上谈心,看来这丫鬟的主子也是个读书人,说起话来还文邹邹的。   “我家少爷是刚从外省过来的,年纪轻,也不懂这青楼的规矩,这是他让我带来的面礼。”少女环顾四周,又从腰际掏出一锭银子,慌乱塞入老鸨的手中。   “你早说嘛,我上回见过你家少爷,就觉得他跟我们家小倩,可是天生一对。她应该正在楼上洗漱,你亲自去送拜帖吧。”   老鸨没想过这丫鬟的少爷却是出手大方,一大早就给自己送钱来,想必也是个摇钱树,她顿时眉开眼笑,还未清醒的睡意,都消失无踪。   她哪里知道这个丫鬟嘴里的少爷,是哪个男人?反正她只要认得纯银纯金就行了。   “多谢。”丫鬟笑着点头,小跑着上了楼,一路找寻着挂有小倩名牌的屋子,这自己来的时辰的确太早,这青楼可真是冷清,大多数的姑娘都在梦乡之中,自己这一路走去,几乎每间屋子,都是大门紧闭。   她的身影闪过小倩姑娘的那间屋子门口,却没有停下脚步,眼光掠过最里头的那间屋子,上面的木牌上,却写着珠儿两字。   她的眼底,划过一抹精光,俯下身去,贴着门边,竖起耳朵倾听其中的声响。   “金爷……你可饶了我吧……”   从屋子内,蓦地传来一声不小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摔倒的声音,紧随而来的是女子的娇软嗓音,传到琥珀的耳边,多少有些矫揉造作的味道。   “疼吗?疼的话,可要叫大声点呢——”那尖细低哑的嗓音,带着一股冷笑,传到琥珀的耳边,她蓦地睁大眼眸,不敢置信,那竟然是金字謩的声音。   她从门缝之中望过去,才看清楚里面发生的一切。   那表面慈祥的老者,却是持着一条黑色腰带,狠狠甩上那裸着上身的年轻女子,他敞着袍子,仿佛因为这些暴虐的举动,他才更加畅快。他更加用力,一道道红色痕迹出现在女子光洁的后背上,他面容狰狞,苍老面孔上的所有皱纹,因为佞笑而皱到一起,更显得可怕。   女子已经觉得疼痛,却还是装出一副妩媚模样,她的目光却直直定在桌角上的两锭银子,眼神顿时凝结住了。她扭动着身子,衣裳滑落,那老人却眼光一热,愈发卖力起来。   那副情景,令人恶心,琥珀压抑心口想要呕吐的不堪,继续倾听下去。   那女子似乎已经对他的手段太过熟悉,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愈发热情,嗓音柔软媚人,带着娇喘,她轻声问道。“金爷,你上回说的事,是真的吗?”   “什么事?”他不喜被打扰,冷冷回道,却是肆意捏这女子的光滑肌肤,试图平息内心的极致欢愉。   她轻笑出声,强忍着疼痛和对方变态的举动,话锋一转:“那个睿王爷,明知道对方是个冒牌货,还是娶了她当王妃的事呀!”   金字謩闻言,却是蓦地身子一僵,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警告道:“你可别给我多嘴,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女子很是委屈,捂住发红的面庞,低声抱怨:“珠儿我可谁都没告诉,只是觉得好奇罢了。”   “想知道?那就好好服侍我,否则,到时候你怎么死的,都不会清楚。”   他的手掌,又蓦地扼住那女子的脖颈,看着她接近窒息的喘息,拧着邪笑,压低声音说道。   那些暧昧至极的嗓音,又落落徐徐开始了。   琥珀是怎么离开烟雨楼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的脚步停下来的时候,已然走到了睿王府。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的情景,也是模模糊糊的,她几乎一度以为,自己的灵魂,早已出窍。   那是她的底限啊,居然也崩溃了。   她幽幽地望着睿王府的大门,人皮面具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眼底也是失去焦距的空洞茫然。   明知道娶得人不是上官琥珀,还那么做了吗?   谁才是上官琥珀,轩辕睿从未好奇过吗?   真恶心。   恶心彻底。   不知道是刚才的画面太让人抗拒,还是那个人嘴里的默认太过伤透人心,也或许是因为想起轩辕睿从头到尾的镇定从容反应,琥珀眉头一皱,胃里却是翻江倒海起来,蓦地转过身子,趴到一旁,干呕了半天。   直到将她的心肺,几乎都要吐出来,她才罢休。   扬起小脸,她扶着墙面,缓缓起身,却是脚一软,几乎要跌倒的狼狈。   她的眼前,掠过一幕幕画面。   轩辕睿对假冒琥珀的柔情。   轩辕睿在刑场看待自己的眼神。   轩辕睿在天桥之下对自己的表白。   ……   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还是,什么都知道?   上官琥珀,真的只是可以利用的四个字而已吗?   她眸光一灭,突然低低笑出声来,喉咙处却蓦地涌出一道血腥味道,她生生将其咽下,紧握的拳头,指节苍白,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之内,几乎要泛出血来。   “轩辕睿。”   她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眼底闪过的黯然,却宛若阴霾。   “这又是一场什么样的交易呢?”   她望着睿王府三个大字,蓦地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耀,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宛若低声呢喃,任何人都听不清楚其中的情绪。   直到死过一回,才发现这么多残忍的真相,她该觉得,以前的自己白活了吗?   这个世道,到底要有多么肮脏龌龊,还够呢?   王府的大门,渐渐被门仆合上了,琥珀一动不动地瞧着,扬眉,眼底是一派清冷无绪。   “你肯定不懂心碎的滋味吧,伪君子。”   一手抛弃了她,又得到了些什么呢?她缓缓转身,步伐缓慢,有好几次头重脚轻,几乎要一头栽倒一般无力疲惫。   “你最在乎的是什么呢?”她的心里,有一个幽幽地声音,在这么询问。“如果毁掉它的话,你也会痛苦吗?”   …….   韩王府。   齐柬见门掩着,没有关上,推门而入,见南烈羲正从下人手中接过一碗茶水,似乎发热导致喉咙干涩,一口饮尽。   “主子——”   齐柬欲言又止的模样,却让原本就很不舒服的南烈羲,很不耐烦。“有什么话快说。”他才从宫内回来,全身都若散架般无力疲惫,只想好好休息一夜。   “食客的园子里,少了一个人。”   南烈羲蹙眉,扶着帐幔坐在床沿,淡淡睇着他。   “名字是,楚炎。”齐柬清楚这是自己的过失,不过因为食客众多,就很难疏而不漏。他压低声音,却只能据实相告。   楚炎。   这个名字,绝不陌生。   那个武艺不错,脸上有疤痕的年轻男人,那个经常一身黑色劲装的高大男人,那个——经常围着上官琥珀转,视线经常锁在她身上的男人。   “什么时候不见的?”   南烈羲哑着嗓子,神色莫辨。   “好几个月了。”   齐柬的回答,却让南烈羲黑眸一闪,楚炎的消失,会不会跟上官琥珀,也有某种藕断丝连的关系?   “下去吧,明天再说。”   应该是他太多疑了,南烈羲摇摇头,连朝服都懒得褪下,直接和衣而睡。   他的视线,落在那长台上,从西关带回来的那张精致的面具,还搁置着。他长长舒出一口气,闭上眼眸,明明觉得很疲惫了,却又没有马上沉入梦乡。   面具。   易容术。   这些,都是他教给她的把戏。   不知为何,南烈羲猝然想起,在西关的镇上,他跟随着一个少女许久,蓦地扳过了她纤细的肩膀,她回过脸来,却是佩戴着木质彩绘面具,他恼怒地摔烂了她的面具,只因看到的不是自己想看的的那张脸,只因面具之下的模样,太过陌生普通。   他说不出哪里出了差错。   他的眼光,应该不至于看错人。跟上官琥珀相处几乎半年时间,他对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万分熟悉,她的背影,他也是看过不下百次,那回怎么会弄错?   易容术,可以轻易掩盖那个人的本来面目,但是身子无法缩小长高,但是手脚无法改变,还有——那一双琥珀色的稀有眼眸,也很难找到绝对相似的。   南烈羲蓦地在回忆之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他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脑海的一抹猜疑,俊颜紧绷着,宛若发现了惊天秘密。   那一夜,他足够清醒,只是早已对上官琥珀的死下了定论,所以才说服自己不过是看到一个背影相似的女子而已。   也因为不悦自己情不自禁一探究竟的心情,所以一见到那陌生面孔,就气急败坏地掉头就走,没有继续看清她的神态表情。   她没死。   而且,跟自己擦肩而过。   他眸光一沉,猝然下了床,提起那张做的足以乱真的面具,细细观看,他一直找不到幕后的敌手,竟也忽略了——这张面具,可以出自上官琥珀之手。   她隐藏了自己的行踪,在什么地方修身养性?这回,无声无息地回来,目的是什么?   除非她死,既然不死的话,他决不能饶过她。   黑眸微微眯起,他血色全无的俊颜之上,浮现一抹及其复杂的表情。   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她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但这一回,彼此的关系,已经发生了绝对的变化。   他在明。   她在暗。   。。。。。。。。。。祝大家劳动节快乐,要劳动喔,哇咔咔。我今天还在上班,可悲的人。。。。 083 韩王琥珀共度雨夜   皇宫。   金碧辉煌的殿堂之内,轩辕睿一身浅蓝色白色云纹常服,身影颀长挺拔,步伐比往日缓慢许多,却是很稳。   皇帝笑着吩咐宫人赐座,轩辕睿神色不变,正襟危坐。   皇帝派人奉茶,一脸温和儒雅笑容,不疾不徐地开口。“睿弟,你可总算痊愈了,朕很是欣慰。”   “多谢皇兄关心。”轩辕睿瞥了一眼茶几上的清茶,清俊面庞浮现浅浅笑意,却也不显得过分热情,他淡淡说道。   皇帝合上手边的书册,从金色阶梯上一步步走下,拍拍轩辕睿的肩膀,轻声劝解。“不过,你如今也是养身子的时候,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太频繁走动才是——”   “我只是跟皇兄来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轩辕睿眼波一闪,笑容不改,看起温和的神情之下,却划过一抹别样的复杂。   “你指的是…….”皇帝微微怔了怔,在轩辕睿身边的位置坐下,视线锁在他变得清瘦的面颊,笑意一敛。“西关的管辖权?”   轩辕睿的语气,蓦地冷却了三分,宛若放凉的茶水,听来有些讪讪。“韩王不是败北了吗?即便如今西关一分为二而治,也应该是我的管辖范围。之前是我负伤在身,无法接受皇兄任命,但如今身子好了,也是时候完璧归赵了。”   那是他负伤也要追求的权力,岂容他人独占?   闻到此处,皇帝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却还是温和回应:“当然,朕跟大臣们商量一下,也要同韩王说一声。”   轩辕睿端起茶杯,扬眉,眼底清明一片,说的赤忱诚挚。“皇兄还是要多点心思,他可不是单纯的人,何时蚕食鲸吞之后,就会有异心的。”   “韩王也辅佐朕好几年了,他年纪轻,自然就脾气冲些,睿弟想的太复杂了吧。”皇帝却也没有多说南烈羲的弊病,依旧一副仁慈模样。   “这江山社稷,可是父皇一手打下来的,我只是不希望江山易主,若是皇兄不爱听,我以后也不再说。”轩辕睿见皇帝对此反应太过平常,拧着眉头,这人人都看得出韩王手握重大权力,对于一个跟皇室关系并不密切的外姓人,这可是撼动朝廷的大事。   这历史长河千百年来,兵权大者,黄袍加身的例子,数不胜数。   一串笑声,从皇帝口中溢出,他点头,却回答的不以为然。“朕清楚,快用午膳了,留下来一同喝杯酒吧。”   轩辕睿眼眸一沉,默默望着皇帝起身姿态,默然不语。   许久之后,他才淡然笑着,吐出这一句喟叹,仿佛不无感慨。   “我倒是很好奇,一向在战场上披靡无敌的韩王,怎么会如此狼狈呢?”   ……   “近期将几个人手调去邹国,在司马戈府邸周遭监视,最近有谁前去拜访,多留点心。”   南烈羲一身疲惫,昨夜睡得并不踏实,偏偏他又不爱找大夫来诊治,所以病情总是独自忍耐压抑,如今看来,眼下一圈淡淡黑晕,显得憔悴。   “王爷,你最近有什么心事吗?”齐柬虽然默认点头,却还是觉得主子最近的情绪很是低落,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关系,还是新王妃的失踪,惹来过去旧伤回忆。   南烈羲拂了拂手,表情冷漠,这世上,似乎不少人都把眼光放在上官琥珀身上,虽然不曾从她口中得知失踪真相,但他隐约也察觉到不详征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也越安全。   只要如他直觉,她跟司马戈有联系,这条线索早晚都会让他顺藤摸瓜,找到她的。   现在的上官琥珀,已经变成什么样子的女孩了?是不是,任何人都认不出来的不单纯了?   他真的很好奇。   虽然这样的好奇,是不该有的情愫。   她到底用什么样的身份活着的?如果如他揣摩一样,那又是谁将她从困境之中救出来?   他的心里,实在有太多的疑惑。   以前,从不对跟自己无关的事浪费一分多余的心思,因为他向来是个目的很明确的人,分得清楚到底哪条路才是自己要走的,任何的分叉路口,他都不会稍稍停留。他不是可以停下脚步,对任何人付出太多关怀的那种无事可做的愚蠢男人。   邹国京城庄宇。   司马戈回到将军府,已经有十多天了,因为此次凯旋的关系,官位上了一等,也被国君赏赐了许多礼物。他欢欢喜喜从朝内的宴会离开之后,在将军府办了好几桌的酒席,满朝官员都来此祝贺他加官进爵,这司马戈虽然在朝内做了快二十年的官员,仕途确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起伏,这十年来却是从未平步青云过,这次大战胜过大赢王朝鼎鼎大名的韩王,即便在外人看来有些侥幸意味,但还是得到了国君的赏识,所以这次将军府内,齐聚一堂,可是十分热闹。   宴席举办到一半,不少官员纷纷到司马戈的身边,敬酒祝贺,司马戈多喝了几杯,黝黑的面孔上浮现异样的潮红,也是兴致高涨。   总管走入大厅,在司马戈的身边耳语几句,司马戈朝着身边官员拱了拱手,疾步离开了欢声笑语的宴席。   一名少年,身着白色袍子,显得身影单薄,虽然身上的外袍并非上等料子,却异常干净明朗,他负手而立,仰着脖子,站在将军府门前望着星空,神色悠闲。   司马戈呵呵一笑,重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一脸喜色。“你小子可总算来了。”   白衣少年吃痛,幽然转过身来,嘴角的笑容亲切可爱,他的面容清秀,皮肤比女子还要白皙细嫩,男生女相,显得很是讨人喜欢。   “司马将军喜事临门,我当然要来祝贺了。”琥珀笑颜看这个酒气很重的男人,压低声音说道,却是拍拍双手,有些懊恼。“不过却是来不及买份像样的礼物了。”   “我可不讲究这些!”他摆摆手,态度热情,一把搭上少年的肩膀,在少年耳边说了一番话。“宫少爷,今夜宴席,我请来的可都是官场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也可以帮你牵线搭桥…….”   要想成大事,这人缘,可是从来不嫌多的。这少年看起来年轻,背景却是神秘,让人看不透,也不清楚,他到底有何等心愿未曾完成。   白衣少年一拱手,笑靥灿烂,那双眸子内的光华,几乎胜过天际星辰。“多谢司马将军了。”   “谢什么?上回要没有你,我也不可能打赢啊——”司马戈哈哈大笑,心直口快。   琥珀眼眸一闪,神色自如:“明明是老天爷帮将军,我也没做什么。”   司马戈的笑声,却更强烈了:“今天宫少爷倒是很谦虚啊,这都不像你了。”   “树大招风,这点我也是知道的。”白衣少年不禁莞尔,压低声音,语气戏谑。   短暂沉默过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宴席的大厅上,那个地方灯火通明,歌舞声音和谈笑声,不绝于耳。她蓦地笑意一敛,突然问了句:“我身边有一批人,我想拜托司马将军亲自调教,最好能跟训练有素的将士一样,帮我私下做点事,不知司马将军可方便?”   司马戈瞥了一眼周遭,发觉没人经过,才好奇地询问下去。“宫少爷身边多少人?”   她眼神平和,嗓音猝然变得清冷:“如今约莫一千人左右。”   “那还真不少——”到底哪家的贵族少爷,手下养了千人,司马戈虽然好奇,但想到这宫少爷是舅父推荐的人选,却还是压制住内心的疑问,低声喟叹,很是感慨惊诧。   少年似乎隐约察觉司马戈的疑惑,却是进退自如,语气宛若稚嫩孩童一般:“我还觉得少呢,最好万人拥护我出行,那多气派!”   司马戈愣了愣,最终点头答应:“若是一般人,我是懒得帮这个忙。不过我欠宫少爷一个人情,你都开了口,我当然要还了。”   少年神色凝重,笑意全无的认真:“需要多少时日?”   司马戈也没有开玩笑:“这些人有底子的话,最快也要三个月。”   “那好,这就说定了。”少年轻点头,不自觉拨动着腰际垂下的一抹银色流苏,沉思的模样,跟方才谈笑风生周旋的姿态,又有了些许出入。   少年却是没有走入大厅交际的意思,司马戈见他来去匆匆,想着他兴许有家事,倒也不多问,跟随了两步,笑着说道:“我来送送小少爷。”   “不必了,里面还有很多宴客等着将军招待,我的下人就在门外不远处等着,这不过一小段路而已,我慢慢走就行。”琥珀摇摇头,微微一笑,却是婉拒了。她可是等着皇奶奶先睡之后,才马不停蹄赶来,她私底下会见司马戈的事,若是奶奶得知,自然是不会认同。   司马戈满脸笑容,“那就下回再见了,宫少爷。”   琥珀手一扬,旋而转身:“司马将军,请。”   她再也不能任由任何人践踏欺凌了,洪征为她召集人马,为了保护她,而她,也必须培养一部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毕竟,往后她会有很多事要办,很多任务要完成,很多人要——报复,她总是孑然一身,猴年马月才能达成目的?这两天是楚炎一家遇难的忌日,皇奶奶也觉得他自小就被皇室牵累了人生,索性给他几天时间,去拜祭先祖,也换一个心安。   刚才还好好的,如今却依然下起了雨,琥珀锁着眉头,伸出手去,雨滴击打在她柔嫩手心,她轻声叹气,望着不远处自己的白色马匹,心想着要早些回去服侍皇奶奶,免得她醒来生疑。   一个黑衣男人,站在青瓦屋檐上,任凭雨水击打着,黑墨一般的眼睛充斥着冰冷与愤怒,牢牢地盯住一扇朱漆的门。   然后,他见到了,一抹白衣身影,清瘦的,纤细的。   琥珀从将军府门前,疾步走着,却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受,仿佛在暗处,有人在看着她,那种炽热的,不,似乎又是万分寒冷的视线,胶结在她的背脊上,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竖起耳朵,只是风声而已吗?这里即便有将军府门前的灯笼照耀,似乎也显得异常黑暗,树影摇曳,又因为突然起了风雨,似乎有些阴森。   还是,有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她蓦地加快了脚步,暗自说服自己,绝对没有人胆大包天,敢在将军府前闹事。她猝然停下脚步,往后望去,却是一幕黑暗,根本就没人跟来。   她太多疑了,疑神疑鬼的,她淡淡一笑,肩膀轻松垮下来,正想小跑去牵过马匹,却蓦地被一人狠狠拽过去。她根本还来不及发现那个人是从何处突然出现的,但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架着她?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的人从拐弯角经过,步伐慢悠悠的,琥珀正想低喊出声,那来人却蓦地一把把她压在榕树树干上,将彼此的身影,藏匿在阴暗处,温热的手掌紧紧捂住她的口鼻,不让她发出任何吵闹声。   她狠狠踩上那人的靴子脚背,期待他分心松开手,她可以逃脱出去,他却似乎嘲笑她的力道微不足道,一点反应都没有的神色自如。   打更的人经过这榕树前,那人却是将整个身体都压制着她,不给彼此一点点的空隙,他坚实的胸膛撞击着她柔软的胸口,似乎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觉。她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打更的人才走向前去,男人蓦地一把提起她的领口,逼自己更靠近他的身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琥珀心口一阵紧缩,却在树阴摇晃,那树梢落下的月光扫过他的面容,琥珀蓦地愣住了。   居然是南烈羲。   他一身黑色劲装,宛若训练有素的武者,却又完全没有遮挡自己的本来样貌,俊颜冰冷,那双墨黑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她。似乎就是要这么光明正大地告诉她,警告她,她怎么都无法逃开他的手掌心,只要他想要知道,就能知道!   她的眼眸之内,有一分惊诧,却失去往日的恐惧,她完全没有女子的样子,身着男装,一头柔软青丝盘在头顶,白皙粉嫩的面容比起半年前多了一些健康的血色,宛若桃花一般娇美。如今她的整张脸都暴露在自己面前,光洁额头,倔强的柳眉,琥珀色的眼眸,柔软的粉唇,却因为男子装扮的关系,释放出三分还未长成少年郎的淡淡潇洒和英气,即便这么好看的面容,若要硬说她是少年,也让人信服。   不需要任何伪装,他总是认得这双眼睛,自然就能认出她来。   眼前的少年,即便跟女子红妆的各有千秋,但他看得很清晰,方才胸膛上触碰到异于男人的柔软,也让他更加坚信,他不可能认错人。即便她用纱布缠绕胸膛,又刻意穿上宽大松软的外袍,有些东西,还是很难瞒过他。   他的眸光,缓缓从她的脸上移下,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那里空荡荡的,毫无富贵锁的痕迹,仿佛在很早以前,她就准备丢弃上官琥珀那个身份,连同韩王妃的名分,一同丢掉,再也不要。   他的手掌,默默从她口鼻上滑下,五指松开,从她冷静的眼眸之内,读出几分信息,她绝不会在将军府门前,尖叫喊人来。   读着这张脸,凝视着这一具身子,南烈羲的心底,发出慨叹,经过这些日子的洗礼,她有些不一样了。   比以往更加淡定从容,沉静漠然,一开始看到他的惊诧眸光,也不过是维持了极为短暂的时间,证明她也认得自己,而非将他当成毫无关系的陌路。   但有些东西,还在,从未改变,相反,更加强烈,更加固执。   譬如,她眼底的倔强光芒,不肯低头,不愿屈服,不想逆来顺受。   她没死,也没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任何一个代表残忍命运的痕迹。   他听到,司马戈叫她,宫少爷。   名字好陌生,人却万分熟悉,仿佛她不过是消失了一个晚上而已,换了身打扮而已,如今又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了。   趁着他分心的时候,她却跟鱼儿一般身子一闪,疾步奔跑向前,雨水打湿了她的白衣,南烈羲微微怔了怔,她跑得那么快,仿佛不用多久,就能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雨,越下越大,在他眼前,拉上一道雨帘,他亲眼看着她翻身,身子灵活地爬上马背,“驾——”一声,在雨中疾驰。   像一颗发亮的白色流星一样,划过黑夜。   琥珀面色清冷,稳稳当当坐在白色骏马背上,更用力地甩动着手中的马鞭,即便如今她没有必须要害怕南烈羲的理由,但也不代表,她就要表现出一副毫无所谓的态度,跟他谈笑风生,友善相处。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她才发现,她厌恶他,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几乎让人窒息,她更不想留在他身边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他可不是她可以泡杯茶说话聊天畅谈计划的对象。   他仿佛是仁慈的野兽,散漫放纵到手的猎物跑开几步,却没有收回利爪。南烈羲目送着她的身影,面无表情,朝着夜空吹了一声冷清哨子,一匹通体黑色的强健骏马从不远处奔跑而来,他脚尖一点,一跃而起,骑着黑马,混合入那苍茫深沉的夜色之中,追赶着那匹白马白衣人儿去了。   她个头虽小,却是他见过少有马术优良的女子,一般的大家小姐,更乐于呈现自己文雅端庄的一面,拥有一身骑术的琥珀,在背后看来,更像是个还未长成的少年郎,拥有女子罕见的英勇果敢,身影虽然清瘦,却挺拔,没有一分萎靡不振的气息,似乎风雨再大,也无法阻拦她的势在必得。   虽然,她不过是在仓惶落跑而已。   不过,她的骑术再厉害,也不是南烈羲的对手,他早年学武不说,更是在军营战场摸爬滚打好几年才有如今的武艺和成就,不用多久,他已然就要赶超琥珀。   琥珀眼眸一闪,身后的马蹄声靠自己越来越近,压迫的味道愈发浓重,她不认输,马鞭又是狠狠一甩,马儿的速度更快了些,仿佛也急着摆脱身后的追踪。   南烈羲拧着眉头,一身黑衣的他,宛若深夜出现的妖物一般肃杀冷沉,他低喝一声,驾着黑马毫不怠慢地赶上前去。   两匹马儿,最终平行了。   他长臂一伸,却没有抓到琥珀的领子,她头一低,他的手掌打落了她盘发的细致木簪,一头黑发及腰长发,顿时在风雨之中飘扬肆意舞动。她撑大了眸子,望向左手边的男人,顿时血色全无。   那一刻的她,白袍翻滚,黑发肆虐,那等漠然的冷傲模样,居然有说不出的味道。白衣黑发,明明是鲜明的对比,却在她的身上,发挥了一股极致姿态。   他望着自己右边的女子,大手又是一抓,想要拉住她,很是急躁不悦地低喝一声:“你跑什么?”   不跑,难道坐以待毙吗?   琥珀在心中冷笑一声,却是勒住马儿缰绳,方向一转,想要远离南烈羲。两匹马儿,继续疾驰在偌大的草场,然后穿越河谷,前面,已然是幽深山林。   她眉头一蹙,却不敢丝毫松懈,马鞭再是重重击打上马儿,雨水迷失她的视线也顾不得了。   “还不给我停下来!”   他朝着她咆哮,已然赶超了白马,蓦地朝前奔跑疾步,横着马身,试图拦住琥珀身下的马儿。   “休想!”停下来?他说什么,她就要听吗?琥珀狠狠瞪着他,一把甩开他的手,正在两人追逐动手之际,琥珀因为要闪躲他的关系,一个不小心,纤细的身子蓦地往旁边一冲,她无力维持平衡,却是摇晃着就要摔下马背。   马儿嘶鸣声,划过他的耳际,南烈羲眼眸一紧,就在她坠落马背滚下山林的时候,也一同跳下马去,双手一捞。两具身体叠合在一起,速度飞快地滚下去,一黑一白,滚过碎石草木,直到两人都重重摔下崖谷,才算停下来。   她的整个人,都趴在南烈羲的身上,琥珀睁眼之后,看到的便是这一副情景。   她猝然从他身上爬起来,却是一阵尖利的疼痛从她的脚踝处传来,她微微怔了怔,身影一晃,无力地瘫坐在一旁,想要逃开也无法办到。   她的脚崴了,因为滚落撞上石块的关系,如今也破了皮,流血疼着。连走一步,都是万分艰辛困难,更别说跑了,再怎么跑,她怎么跑得过他?   她很是气恼,眼看着南烈羲却无恙地起身,朝着自己走来,她的小手摸到了一些碎石子,为了阻拦他可怕的进攻,朝着他的身子丢去。   他仿佛对她孩子举动般的反抗不屑一顾,黑衣肃杀,宛若杀手一般逼近。   “你不要再过来了!听到没有!”她扬声喊道,警告他,不过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听她的话,还是用极其缓慢却幽然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她,仿佛跟以往的每一次,他总是把她逼到无路可退的绝境。   左手边突然触及到一块拳头大的石块,琥珀眸光一闪,眼看着他就要朝着她俯下身来,宛若魔鬼的大量。她一咬牙,将手中石块,狠狠丢向他,即便这个地方让自己的视线很是受阻,看不太清楚,但她却猝然察觉,他没有闪开。   那拳头大小的冷硬石块,带着毫无圆润的棱角分明,重重打中了他的额头,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那石块,滚落下来,就停在琥珀的脚边。   他就维持着那个身姿,没有前进,没有后退,也没有俯下身子,看她。   石块上出现的类似红色的纹理,蓦地刺伤了琥珀的眼眸,那是新鲜的血液。   她蓦地呼吸一滞,双手撑着自己的身子,抬起头来看他,谷底的月光并不清晰,雨势不大不小,却已然全部打湿了彼此的身躯。   她看不透,他此刻的表情。   因为看不到,所以他更显得可怕逼人。   他的黑发贴在俊颜上,额头一角上,石块的冲击留下来一个拇指大的伤口,血水,并不浓烈并不汹涌,缓缓溢出,混合着雨水,滑落他分明的男性棱角。   她的反击,十足的孩子气。当孩子不喜欢一个同伴跟自己玩耍的时候,对于对方的纠缠无法继续忍耐下去的时候,才会用石头丢那个伙伴吧。虽然她也许从未如此对待伙伴,但这种下意识的不假思索的反应,在南烈羲的眼底,却是万分真实,透露她对他的,满满当当的厌恶抵触。   他不只是因为石块击中了他,而停下脚步,而是因为……别的原因。   即使在没有光明的黑暗之中,他也比自己警觉敏感,他一个习武之人,自然也可以轻而易举避开那个石块,他怎么会没有闪开?琥珀蹙着眉头,如今这个黑色颀长身影就站在自己三步开外的距离,一动不动,宛若木雕泥塑。如今,月光迷离,雨水击打着彼此的身躯,雨水弥漫眼眶睫毛,让她费了力气和眼神,也看不透他的面目模糊。   这里是什么地方?琥珀一方面保持着对他的警觉,一方面暗自打量四周情景,他们从山林滚落,这里似乎是个山谷,草木丰茂,如今因为深夜的关系,又在下雨,她根本无法看清楚这里的原貌,也无法找寻到离开这里的捷径。   都是他!都是他害的!如果他没有出现,她早就到了家,陪着皇奶奶入睡了。如今她的脚崴了,根本走不了路,更别说天这么黑,也没有一支引路的火把光明,她怎么上去?   他何必总是破坏她的人生?她连上官琥珀都不要当了,这样的代价,还不够吗?她冷眼锁着这个俊挺的男人,满心怨怼愤恨。   他突然朝着她迈出步伐,她身子一僵,费力在黑夜之中摩挲可以作为武器的碎石子,他却越过她的身子,朝着她身后的方向直直走去。沉默寡言的南烈羲,让人看不透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走到某一处,双掌放置在那些枯黄的藤蔓植物上,“撕拉”,大手一用力,毫不费力扯下那些阻碍物,一个黑幽幽的洞口,蓦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琥珀听到身后的不小的声响,猝然转过头去,眯起眼眸,才察觉到他渐渐走入那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击打着火石,费了不少功夫,才冒出一小簇火光。   他冷着脸,在山洞口生了一把火,拾起一些没被雨淋湿的干脆枝桠,用力折断了,一根根添加到火苗之中。火光,越老越大,在黑暗的谷底,顿时照亮了她的眼睛,也看清楚他的脸,特别是他额头一角的伤口,血肉模糊。   她蓦地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却也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咬牙,撑起身子,却是没有走几步,又“扑通”一声跌倒了,她的右脚踝实在伤的严重,根本用不出半分力道行走。   她心情忐忑又不安,如今正是深夜,这里又万分陌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凄惨处境。   南烈羲淡淡睇着那个在雨帘中垂死挣扎的纤细身影,抹去额头的血水,黑眸之内一派死寂。她身上的白衣湿透了,因为一路滚下来的关系,失去了干净素白的原貌,看上去也显得脏兮兮,似乎在泥水之中打滚的孩子一般让人不放心。   他眸光一沉,将手中的干柴一丢,却是漠然站起身来,走出山洞,长臂一伸,一把拽住她的纤细手腕,把她整个人提起来。   “你放开!我不要你管!”琥珀揣测不到他下一步要对自己做什么,忍不住扬声呼喊,希望制止他。   他大力将自己拖向洞口,也不顾她的右腿疼痛难耐,几乎是毫不留情的拖行,直到到了山洞,他才松手,把她重重一推。   她一个踉跄,身子滑落,瘫坐在洞口岩壁,这里虽然黑幽幽的,但却比外面风雨交加更加安全一些。   他说话的嗓音,几乎冷傲到了极点,眸光扫过她苍白小脸,嗤之以鼻。“你想在雨里淋一夜?”   他还管自己的死活吗?   琥珀冷眼瞧着他,重重皱着柳眉,咬着粉唇,却是什么话都不搭理。火堆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火光摇曳在两人的眼底,照亮彼此的脸庞,不过火势再大,似乎也很难温暖两人之间生冷的气氛。   他就坐在自己对面,将腰带一扯,却是当着她的面,将黑色劲装脱下,因为炎热夏日关系,他里面未着里衣,露出小麦色坚实胸膛,只着黑色长裤黑靴,短暂的沉默着。   他将黑衣靠近火堆,神色冷漠地炙烤着湿漉漉的衣裳,却是一言不发,也再没有看向她。   琥珀的身子一抖,即使离火堆不远,这山洞原本就有些寒气凉爽,如今她一身湿漉漉,跟落汤鸡一般狼狈落魄,一丝丝寒意侵入自己体内,她牙关打战,却是紧紧抿唇,不让他看自己的笑话。   她紧紧抱着双臂,背脊靠着微凉的岩壁,看他没有歹意,只管着炙烤自己衣裳,良久,她才放松内心警觉,望着那洞口之外的夜色迷茫,不禁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呢,这天什么时候才能亮呢,她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呢?   今夜要走出去,已然不现实了,她拖着这条腿,怎么去爬山?   更何况,根本就看不清如何上去的路。   “脱衣服。”   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的低沉嗓音,蓦地刮过琥珀的耳畔,她微微怔了怔,不敢置信地望向对面的南烈羲。   三个字而已,命令一样的口吻,突然让她重新尝到寒心滋味。   她幽然回想起,他以前是如何对待自己的,那些画面刺痛她的心,她怎么可能以为他是安全的?   她还未曾跨出一步,身后鸷猛的力道狠狠扯回她,琥珀娇小的身子抗衡不了,直接跌入南烈羲臂膀内,小麦色结实手臂蛮横钳制,她轻易感受到他压迫而来的狠劲,她被迫完全贴合于他的胸膛,他身上未拭干的水痕,幽幽地透进背脊肌肤,不知不觉之中,本该冷冰冰的雨水,此刻变得热烫。   “要逼我亲自动手,还是你自己脱?”   他束缚她的身子,不让她有力气,像是迷路小兽一般,冲向雨中。   他黑眸幽深,暗自咬牙,紧绷着俊颜,此刻的表情很是不悦,也显得不耐,炽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鬓角,这一句话,显得咬牙切齿般恼怒,冷冷逼出来。   。。。。。。。。。。。。 084 琥珀的眼泪   他冷着面孔,将她身上的衣裳解开,因为没有得到她同意的蛮力拉扯,让琥珀又急又气,他猜测的果然没错,少女天生的柔软雪白,却被束缚在白色的布条之内,一圈圈硬是将轻盈的隆起,伪装成为一马平川的毫不起眼。   南烈羲只是扫了一眼,她的身材依旧纤细,如今除了上身裹着丰盈的白布之外,下身也只剩下一条单薄的亵裤,露出周身白皙脖颈,纤细锁骨,细长手脚,大半身体都被他锁在视线之内。   她虽然还是跟丰腴两字毫无关系,却比几个月前看起来,要健康许多,女子曲线依旧玲珑有致,肌肤胜雪,才更像是少女的身体,不若以往瘦弱的弱不禁风,如今更让人很难移开视线。   “你看什么?”她缩了缩身子,侧过去,冷叱一声,以玉背面对他,黑发垂在胸前,挡住白色布条之下的丰盈。   他的视线瞥过她线条优美的背部,见她一身防备地双手环胸,冻得发白的小脸上满是怒气冲冲,毫不掩饰。   “裤子。”   他收回视线,却是落在她发肿的右脚踝上,黑眸一沉,冷漠地丢下一句话。她下身还穿着湿漉漉的白色亵裤,白色布料紧贴着肌肤,包裹着纤细双腿,看起来穿的很不舒服。   “南烈羲,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双拳紧握,怒极了,一脸冷若冰霜,这一句话实在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吼出来。   他还以为她是以前那个必须攀附他而生,遭遇一切都要打落牙吞血往肚子里咽下的上官琥珀吗?   她早就不是了。   南烈羲顿了顿,黑眸的幽光,愈发盛大强烈,他冷眼觑着眼前的少女,几个月不见,她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青葱岁月,对女子的改变是明显可喜的,她的身子抽高了一两寸而已,依旧跟成熟高挑的女人相差甚远,即便她仰着脖子站在他面前,还是像是站在庞大野兽面前的可怜柔弱小动物罢了。她改变更多的,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气质,如今试图跟他平起平坐的勇气,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她的自如,淡然,甚至冷漠,是谁赋予她的权力?   现在的上官琥珀,即便手无寸铁,无法成为强悍的女人,却也一点也不好欺负,更不柔弱。   他挑起斜长的俊眉,听着她的怒吼,端详她发怒模样,看她的眼光,有些深沉,有些不善,有些邪气。“你叫我什么?”这个世道,还鲜少有人对他直呼其名,这么听来,还真是新鲜大胆,无所忌惮呢。   琥珀咬紧双唇,琥珀色的眼瞳之内尽是一派沉敛光芒,她蓦地沉默不言,他的俊长身子向前倾着,几乎又要勉为其难代劳。   她一把拍落他的手掌,即便觉得他用心不良,却总比他来“帮忙”要来的好些,她脱下白色长裤,很不自在露出白皙腿儿,更觉得尴尬难堪,他却头也不抬,将已经烤的温热干燥的黑色布衣,一把丢给她,落在她的怀里。   她愣了愣。   琥珀抬起眼眸看他,他却是依旧望着那火堆的火星子,火光闪过他俊美无双的容颜,他此刻的神色却是超乎异常的冷漠,仿佛即便她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是无动于衷的坐怀不乱。“穿上吧。”   什么时候南烈羲成了柳下惠了?   以前的他总是霸道自私,也不顾她是否情愿是否疼痛,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男女情事也是一样,也不顾她年纪小是否承受得住,他若是兴致高涨,再来一次也是可以。   一阵冷风吹来,让原本凉爽的洞内,又冷了一分,她却没有拒绝,若是自己崴了脚还不算,受寒生病的话,更别想活着出去了。如今的琥珀,更加理智,即便情感上很难接受,但她还是穿上那件黑衣,系好腰带,他身子俊挺高大,所以一件上衣罢了,居然盖住她的膝盖,只露出一小段白皙的腿儿,其他部分都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这让她总算不必尴尬地面对这个危险的男人。   他今夜,显得特别沉默。   这不像他。   他是不是又在算计什么?   她坐在火堆面前,视线定在对面的男人身上,揣摩他心底的想法。南烈羲挑拨了几根柴火,他下一瞬抬头,与琥珀的目光不期而遇,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仿佛也如面前的柴火堆一旁,一簇火光闪烁。   她突然移开视线,右脚踝一阵疼痛,她忙不迭脱了白色轻便短靴和布袜,露出小巧玉足,细细查看,方才受伤的部位,才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如今居然肿大的跟馒头一般。   “你不跑,就不会摔得这么厉害。”南烈羲淡淡瞥了她一眼,他看得到她的右脚受了伤,流血倒是不严重,不过应该是关节错位了,要想走路,暂时很难。   “你不追,我也不用跑——”琥珀却蓦地眼眸一亮,横了他一眼,恨恨地回应。   现在是如何?来追究她的错误吗?难道她连摆脱他,保护自己,都变成罪名?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冷冻下来,她沉默,他也一样。琥珀望向洞口之外的天色,雨水越下越小,却没有很快停下的趋势,她觉得很累,倚靠在冰冷岩壁,半合着眼眸,却是不敢彻底闭上眼睛。   到底什么时候,雨才能停呢?不下雨了,她就要离去,她的心,万分坚定。   她又这么等了半个时辰,天色愈发深沉幽然,谷底的自然虫鸣声,却让这个毫无人烟的地方,更显得出去的机会,接近苍茫。   南烈羲看得出来,她很累很困,她的螓首几回不自觉地轻轻垂下,几乎要磕碰到膝盖,然后又是满身戒备,努力睁大眸子,装作清醒,仿佛只是为了证明给他看,她有跟他对峙到天明的勇气和精力,有这样毫不松懈的信心和决心。   现在,世上大多数人都早已进入梦乡,唯独他们两个,还不放弃对立,他不睡,她也绝不可能放松身子躺下安睡。   她把自己,当成是敌人,她要放哨,要看守,决不让自己继续沦落。   她的态度,万分鲜明,南烈羲一眼,就能看透。   只要他靠近一分,她的眼底就发出炽燃光芒,仿佛那眼神,就是尖利的石块,只要他试图走近她,她就要用这样坚硬的石块,砸准他,表示出自己浓烈的厌恶情绪。   这个世上,敢用石块丢他的人,只有她一个。   他摸了摸额头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但石块砸中他的那一瞬,原来,他的肉体,也会觉得痛——他几乎以为,他这辈子,再也不会觉得疼痛,反正麻木不仁,就这样活着,他睥睨天下,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但…..原来他也会有,不如意,不顺遂的难关。   琥珀望着他这个不经意的动作,眼底寒冷如冰,却突然不再害怕他了。   他若是当真恼羞成怒,这里毫无人烟,他远远可以杀了她,也无人知晓。他对别人的性命,看的比蝼蚁还要轻贱,不值一文。   她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他精壮的左臂之上,那里有一道并不明显的血痕,她愣了愣,难道是方才滚落下山,他也受了伤?   他挑了挑柴火,火光突然大升,闪耀着逼人炽热光芒,她眼底一热,蓦地移开视线,眉头紧锁。   他终于打破了彼此之间太长的沉默,徐徐问了句,那嗓音依旧低沉,却似乎也带着几分哑然,失去往日的磁性。“你是怎么离开幽兰山庄的?”   “我忘了。”琥珀将脸压在膝盖上,黑发像是瀑布一般垂在一旁,她冷漠回应,三个字,就像是回音一般萦绕在南烈羲的耳边。   “忘了?”他黑眸一沉,紧握持着干柴的手,蓦地一紧。   “王爷聪明过人,如果连这点也猜不出,我也懒得说了。我独自念念不忘,又有何益?”她无声冷笑,那漠然笑容,多少带着几分让人后退的拒绝意味。   “赶尽杀绝的原因是什么——”她的冷笑,在那一刻,绽放在粉唇边,成了一朵,带毒的花。   那朵花,如今摇曳在南烈羲墨色的眼瞳之内,带着斑斓色彩,愈发鲜明耀眼,偏偏,也让人无法忘怀。   他直接的询问,却让琥珀的眉头愈发显露沉重,她似乎对回忆万分抵触,似乎那次,是她人生的噩梦般可怖。   “看不顺眼的人,就要一次除去,位高权重的人,不都是这样的吗?这世上,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讨厌一个人,也不要任何理由。”她的脸色白了白,眼尖划过一抹复杂情绪,她悄声吐出这一番话,似乎是对自己言语。   “你不想说。”南烈羲看得出来,从她这儿,是得不得任何的消息,她不说,谁都奈何不得,即使是他。   他却万分好奇,想要知道,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何等故事。也更清楚,这一回,并不算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而是——   只是想知道,想了解,想要解开真相门前的疑团。   “说了,又能够改变什么?那些只是过去,如今想来好像是很遥远的事了,人总要立足现在,应该向前看。”她扯唇一笑,笑意不用一刻,就全部散开来。她也不再努力敷衍,不再伪装,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回望着对面的俊美男子。   轩辕淙连她的未来,都要阻断,她若是倒下,岂不是让他如愿以偿?   南烈羲的视线,落在火堆之间,此刻的琥珀,就像是在火堆里堆放一天的炭,烫的让人退却,他想要伸出手,却也被烫出血泡一般,他如今意识的到,他抓不住她。   他笑了笑,那笑容却很微弱,他安静地瞥向她的夫颊,话锋一转。“马露草,也跟你有关吧,是你让人采的吗?”   “怎么非要说成是我呢,那些人又不是我的手下,我哪有这个本事,让他们听命于我?我只是看到他们卖力地把芬香的野菜带回大营罢了。”她说的异常从容,轻描淡写的口吻,似乎她不过是个旁观者,看了一出戏。   “你没有阻拦,不是吗?”他反问,语气却也没有带太多的斥责怒气,仿佛不知为何原因,今夜的他,过度平和,宛若一江春水,不再肆虐汹涌。   她讨厌这样的他,比平日霸道残忍的那个男人,还要讨厌三分。   他的眼光之中,透露对自己的异样的情绪,似乎她不过是个弥足深陷的孩子,他觉得她此刻的一切,都不应该,都不理智,这就是南烈羲的另一面吗?如果是的话,也太可笑了。   阻拦吗?   她为何要阻拦?   天大的笑话。   “大赢王朝的输赢,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我没有非要阻拦的原因吧,如果有,还请韩王指点一下?”她的嗓音轻柔,跟往日没有任何不同,不同的是她整个人,变得冷酷许多,那种冷静沉着,是任何人都无力撼动的坚决。   这种坚决,像是一堵钢铁铸成的围墙,保护她自己,也割断任何人软化她内心的渠道。她围在里面,而他,站在城墙外,只能看着她。   “即便你为上官府不值,即便你心怀恨意,这个国家的胜负,跟每个人都息息相关。你未免太武断了。”他这么说。   “大赢王朝如果覆灭的话,第一个笑出声来的人,就是我,而第二个——会是韩王吗?”她挽唇一笑,微微眯起眼眸,那眼底转瞬即逝的,是杀气。   她似乎只是开玩笑的语调而已,但她语锋凌厉,藏在深处,南烈羲隐隐察觉。   “喔,我几乎快忘了,太上皇是韩王的义父,你的野心,也是建立在不直接跟他作对的基础上吗?”见南烈羲紧绷着俊颜,却是沉寂不回答,琥珀的眼底闪过一道微光,猝然直接问出声来。   她居然连这个都知晓。   他微微怔了怔,却是没说话。   曾经有人,告诉她这个实情,试图阻拦她跟自己求救?   他却不置可否,在琥珀的眼底看来,已然是默认的答案。“想的越多,你就活的越累。”   她笑,这个字眼,难道还有任何的意义吗?曾经有一百种,不,甚至一千种一万种复杂难耐情绪,压过身体心灵的疲惫,即便她觉得累,也无法停下前进的脚步。“累?”   “年幼的时候,我总是偷偷跑到天桥上听人讲故事,有一天,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她面对着苍茫夜色而说话,那些黑暗的颜色,覆上无比的孤寂落寞。“这世上有一种鸟,一直在飞,一辈子只能落脚一回,那就是死的那次。其他的时候,是绝对不能停下来的。”   那只是一个故事,一种传说,但如今在南烈羲的眼底,仿佛变成了现实。   那一种绝不敢停下脚步,放慢动作而努力活着的奔波不安,就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   她就是那种无论多累多苦都飞在天际的鸟儿,因为找不到这世界可以供她落脚的枝桠,一直在盘旋,一直在飞翔,腿酸了,翅膀也重了,全身筋疲力尽,还是不能落下。   但这个故事,为何如今听来,如此心酸,如此孤单?   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没有落脚的枝干,那些心情,又何止是疲惫厌倦的轻描淡写?她即使伪装精明坚强,即使从不轻易流泪,但她的笑,却也是哭泣。   南烈羲的沉默,让人更加看不透,到底他在想些什么。琥珀眼眸一闪,却是蓦地扬起粉唇边的笑意,话锋一转,情绪从方才的落寞中抽离出来,变得万分冷淡。   “韩王教给我重要的一课,你让我学会品尝仇恨滋味,而且,我似乎——”她顿了顿,直直望入那一对黑色眼眸,她说的毫无波澜的死寂平静。“上瘾了呢。”   他从一开始,就想看到她满心仇恨,她原本就是他必须利用的一颗棋子,她变得面目全非,更有利于被他一手操控,那么,他越容易看到他所想要见到的画面,这样的计划,从知道她是上官琥珀就开始了。   南烈羲没有否认。   但他却也不清楚,为何她已经变成他所用心培养看到的模样,他却没有一分欣喜欢愉?相反,如今充斥在他内心的,却是别样滋味。   是因为前几天的病情还未彻底痊愈,让一向冷静的自己,也变得心情莫名复杂了吗?他没有开口,却看着琥珀笑意不敛,嗓音温和,徐徐询问这一句:“如今的我,难道不是韩王一开始想要看到的吗?”   没错。   一切,即便过程有些坎坷周折,即便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意外,结果却是跟自己计划的,没有太多出入。   她的心,冷的像是寒冰,硬的像是钢铁,她的笑容美丽,却也藏着忧伤和淬毒,她变了——她的心里,满满当当都是仇恨和怨怼,即便压抑,即便伪装,即便她就这么笑颜看他,那些尖锐的尖刺,还是从她的眼底冒了出来,保护自己的同时,也刺伤别人的身体。   仇恨,是会上瘾的,等到心都麻木了,心都冷了,就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只想要天翻地覆,彻底毁灭。   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受,同样的感受,即便过了这几年,那些仇恨的余毒,还是会时不时出来招惹一下,以此证明,若是沾惹上了,那么,一辈子都无法摆脱掉了。   他笑了笑,薄唇飞扬的弧度,却没有一分暖意,上官琥珀的仇恨,也可以帮助他实现计划,推波助澜。   但她却看穿南烈羲的阴沉笑容,拒绝沦为他手中的棋子,她扬眉,眼底闪耀一派光亮。她幽幽地说道:“会报复的,一切给我伤痛的人,都逃不了。”   她的指节苍白,眼眸冷沉,整个人,都像是从冰窖里逃出来的一般,但她心口的炽热,依旧蔓延游走。   这其中,也有南烈羲。   不过她现在,更多的心思,是放在轩辕睿的身上,她已经做了决定,要如今接近轩辕睿,如何完成自己的心愿。   她暂时还不清楚,要如何报复南烈羲,或许等她真正强大起来,才能跟他一决胜负。   “你不说过吗?我到底是灾星还是祸水,跟我有关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说话的少女一身黑衣,皮肤白皙,天性单纯的笑容,此刻却变得并不单纯。并不是所有人说过的话,她都记得,但南烈羲说过的这一句,却一直缠绕着她的心。   在她得知陈师傅的噩耗,他没有半句安慰,而是咬牙切齿,这样指责她的不详。   她的不详,她的命运坎坷,居然成为她的罪名。   仿佛她想要这么活着,才这么活着的。   她也有些好奇,也想要站到最后看看,南烈羲的下场,会是什么。沾惹了她这个祸水,他到底要如何全身而退。   南烈羲黑眸一沉,紧紧抿着薄唇,一副傲慢冷漠姿态,却是突然丢下手中柴火,径自走出山洞。   那句话,是有理由的。不久之前,他知道老三在任务之中被偷袭,受了重伤,当场就咽了气的消息之后,才会那么说。老三虽然只是自己的属下,却跟她也有一段渊源,他将她当成是自己的养女,时时刻刻想要维护她的安危…….   “老三死了。”   他面无表情,视线落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上,当下的他,得知陈景死讯,也是心情烦躁,才会斥责她,甚至用那么伤人的字眼。   她的命运,她只是在承受而已,根本无力改变。   她愣住了。   回忆,一页页翻过去。   她记得自己曾经三番两次询问总管,婚期之前,是否可以见到三叔。但直到她跟南烈羲成了亲,三叔都没有再回到王府,甚至也没有喝上一杯喜酒。   三叔……死了?   “什么时候——”她无力地捂住口鼻,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如果不是赵老三,上官琥珀早已死在刑场上了。她微弱地嚅动干涩的唇瓣,听得到自己的声音,瞬间哽咽颤抖起来。   即使已经看过太多生死,经历太多艰难,这个噩耗如今听来,回响在琥珀的耳边,还是让她的心一阵紧缩。   “就是那几天。”他一句带过,也不曾回头看她的表情,对于赵老三的死讯,他不多言,因为早已从她的声音之中,听出端倪。   他平铺直叙,没有多余的情绪,宛若事不关己的漠然。“一剑封喉,时间很短,死的并不痛苦……”   不痛苦?   如果她说,她比他更了解,等待死亡的痛苦和孤独呢?!死亡的气味,曾经沾惹她一身,曾经靠的自己那么近,她紧紧闭上眼,长睫毛轻轻颤动,双手扣住膝盖,愈发用力。   什么样的死法才是快乐?   什么样的死法才是痛快?   她在山林中奔走,阴影闪动,大雨瓢泼,她的鼻尖流下血来,她的眼底淌下血泪来,她的灵魂都开始飘离出去……   死,其实很疼,其实很痛,其实很难过。   赵老三是个杀手,常年在外,替南烈羲做事,几乎是在刀口舔血的生活,没有人能够保证,夜路走多了,就不会遇险。   这世上,一切都难说,下一刻是生还是死,无人猜得到。   也许,这也是命中注定吧。   她苦苦一笑,麻木的心虽然很少还能感觉的到疼痛,但这一个惨绝的消息,还是让她觉得,心空荡荡的,仿佛再也没有别的情绪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嗓音清冷,却也没有咆哮低吼,她的平静,看起来危险极了。   她记得清楚,婚期之后那些日子他对她异常冷漠,到后来,便是突然要她去幽兰山庄,难道,也是因为赵老三的死吗?   “人都死了,告诉你,就能够复活吗?”他冷冷清清地回了一句,态度疏离,他对身边的任何人,都不曾付出太多感情,属下的死,自然也不会让他悲伤难过。   但,是否还有其他的原因呢?   她无力地依靠在一旁,放弃了方才坚持了许久的防备姿态,她双手垂下,搁置在身侧,眼神落在不远处的某一点。   人生,是残酷的,很多人匆匆走入她的生命,又很快离去了。   很多人在她面前一晃,原来只是过客罢了。   她紧紧蹙着眉头,闭上眼去,再也没说话。   南烈羲站在洞口,等到雨终于不下,等到天终于微微浮现微光,火堆熄灭了火光,白烟袅袅升起。   他回过身去,琥珀疲惫地靠在一旁,眉峰之间是淡淡皱褶,明明豆蔻少女,却活的万分艰辛。   她似乎睡着了。   那眼角的一抹微光,却吸引了南烈羲的眼神,他蹙眉,缓缓俯下身去,情不自禁伸出手去。   长指停留在她的眼角处,那一小片微凉的肌肤,沾染了他的指腹,那种感受,好陌生。   那眼泪,好冷,冰冷冰冷的温度,像是带着尖刺,蓦地不自觉刺入他的体内。   他微微怔了怔,久久望着她睡着之后的细微泪痕,只有在睡梦之中,只有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角落,她才能流泪吗?   。。。。。。。。。。。。 085 韩王不对劲   琥珀几乎是惊醒的。   即使疲惫到了极点,她也不敢陷入深睡,因为这个地方,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不过她睁开眼眸的那一瞬,却总算放下心来,他整夜都坐在洞口,不曾靠近她,如今她看到的,也不过是他的背影而已。   他上身裸着,露出精壮小麦色肌理,下身黑色长裤黑色靴子,包裹有力长腿,两腿交叠着,看似散漫动作,却偏偏又像是蓄足了力道,原本的气势,似乎跟他穿何等衣裳做何等装扮毫无关系,而是与生俱来的优势。   她睡了多久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   琥珀站起身来,走向洞口,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有些狼籍。   她眼波一闪,爱,就像是这一堆火,时间一到,也会冷的。无论,一开始,那火光摇曳,驱散人心的寒冷,曾经让人多么温暖,多么……眷恋。   天,早就亮了。   如今谷底还有些湿气,但天色已经明朗,她抬头,天际清晰可见,白云朵朵,天空是清爽的蔚蓝色,太阳躲在云后,所以阳光并不太炽烈。   她将所有的力量,都压在左脚使力,像是一瘸一拐负伤的兔子,费力地蹦跳到山洞外,这才彻底看清楚,这个谷底的原貌。   这里……东方是一片树林,郁郁苍苍,前方小溪泉水穿越,洞口前是青葱草地,如今开着五彩斑斓的细碎小野花,一丛丛的,好不可爱。   她转个身,望向那西面,她应该是从这里滚落下来的,这个斜坡太长远,虽然有些粗壮的藤蔓植物垂直而下,但她要如何上去?   她咬了咬牙,也顾不得这身黑衣有多突兀,如今一心想着要离开这个地方,否则,皇奶奶可要派人到处寻找她的踪影,她年纪老迈,可再不能多费心思在自己身上了。   她攀附了藤蔓,不顾那粗糙表皮擦过柔嫩掌心的微微疼痛感,她双手附在其上,宛若风中的风筝,缓缓爬上去,即便右脚早已麻木,但她还是费力攀登。   南烈羲依旧坐在洞口,他淡淡睇着琥珀,他可是不曾知晓,她居然还有这样的勇气和本事。   “该死——”她低咒一声,她从小就不是贤良淑女,爬树骑马,这些都难不倒她。可是,因为右脚受伤,如今要想爬上去,也不比想象中那么简单容易。这些藤蔓又不比树干来的兼顾强硬,她虽然身子轻盈,却在爬到小段的时候,隐约听到撕裂的细小声响。   她手中攀附的那一根藤蔓,居然已经撕扯了一半,很快,随着她本身的重量,周遭好多根藤蔓,全部揪成一团,断裂开来。   她重重摔回地上,这一回,右脚着地,更是疼得要命。   这些藤蔓,看起来坚固,却是常年就在这里生存,大部分枯黄,表皮内都空空的,早已失去了负重能力,摧枯拉朽,中看不中用。   她咬牙切齿,又是恨恨瞪了这斜坡一眼,无奈右脚发出生生的疼,她一步都挪动不了,这下可好,想离开非但没有实现,反倒让自己的腿伤,更严重几分。   她休息了一会儿,却是没有放弃,又攀了上去,这回爬的要高一些,不过,摔得更痛一点罢了。   她又气又急,随手抓了一把碎石子,恨恨丢向那斜坡,似乎也不足以泄恨。因为愤怒,夫颊覆上些许红晕,胸口的起伏,更加明显。   他很少见过那么固执的女孩。   就这么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吗?   原因呢?是因为跟他单独相处吗?   她摸了摸娇臀,轻轻搓揉,不禁又无奈之际地叹了口气。   摔下两次,攀登两次,让她耗费了不少力气,如今只能望天兴叹,这几天楚炎也不在,也不知自己手下,如今又在什么地方浪费时间找寻她。   她不经意瞥了一眼洞口,却发现南烈羲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原地,山洞前空荡荡,她蹙着眉头,环顾四周,却才看到他站在山林之前。   他抬头,望着天际,不,或许更是观望着那些枝桠,他手中蓦地飞出一颗碎石子,毫不费力击中目标,然后,一样东西就彭地落下,摔在他黑靴前。   琥珀有些好奇,定睛一看,却似乎是一只灰白色的鸟儿,约莫有自己办个胳膊长短大小,只看着南烈羲面无表情地俯下身,拾起这只鸟,走到小溪前,从黑靴之内拔出一把精致金色匕首,拔掉羽毛,开膛破肚,收拾干净,洗净血污。以往在军营生存的时候,也曾经驻扎在山野乡村,无人知晓他贵族身份的时候,也是跟一个普通将士一般度过每一日。   他转身的那一刻,琥珀已然移开视线,扶着一旁的野生树木,缓缓直起腰来,他越过她的身子,却没有开口说话,仿佛他只是把她的存在,当成空气一般。   他走回洞口,跟昨夜一般,生火,这回琥珀总算看清楚他在做什么,他将野鸟穿在匕首之上,漫不经心置于火上烤着。   香气,隐约开始浮现,从洞口飘扬出来,鸟儿被烤的皮软酥脆,油水从全身金黄色的皮肉之下渗出,一颗颗,缓缓落入火堆中央,火触碰到了油,又是愈发盛大起来。   那诱人香味,接近烤鸡滋味,勾出琥珀空空肚子内的馋虫,她这才发觉,自己到底有多饥饿。   她别开视线,他一手翻动着匕首,眼神落在这烤熟的鸟儿身上,俊颜之上毫无表情,似乎他的眼底,根本就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似乎他还是可以察觉的到她的视线曾经落在自己身上,南烈羲黑眸一扫,蓦地站起身来,朝着她盘坐的地方走去。   琥珀猝然转过身去,却不料牵扯到右脚,她锁着眉头,望向那坡顶。   他的黑靴,停在她的背后。   他要做什么?琥珀疑惑不安。   南烈羲凝视着她纤瘦背影,蓦地俯下俊长身子,左手蓦地扯下香滑鲜嫩油腻腻金黄色的右翼,塞入琥珀的小手中。   她微微怔了怔,却不知从心口何处突地涌出一抹厌恶,那香嫩的翅膀,几乎烫着她的指尖,她不假思索,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直直丢下手中的食物。   那一只诱人的烤翅,可悲地躺在草地上,沾着一些沙土,香味扑鼻而来,却显得很是狼狈可惜。   一阵,过于死寂的沉默,掺杂在两人之间,她的手指上还残留着滑腻触感,金黄色的痕迹,只是嗅着那香气宜人,都让人很难忍耐。更何况,她如今腹内空空,已然饿极了,那香气就在不远处若有若无,吸引着自己。   这回,他却没说话。   更没有说出类似,“你要选择自己吃,还是他塞到嘴里逼你吃”的狠话,南烈羲只是冷冷淡淡瞥了那被琥珀丢在地面上的烤翅,然后,直直站起身来,俊挺颀长的身子,直直返回原路。   他坐回洞口,对她的毫不领情,似乎不屑一顾的漠不关心,南烈羲吃完所有,虽然他的表情冷漠,没有表现出来到底那肉质多么鲜美细嫩,但那烤的香味实在过分浓郁,琥珀倔强地坐在原地,佯装神色自若,左手压住小腹,因为那儿正发出细微的声响——“咕噜噜”,提醒自己,早就过了早膳时间,她好饿。   反正,她也不用嗟来之食,她再努力一回,一定可以爬出去的。   她养足了精神,重新支起身子,她可不能在这个谷底生活,既然南烈羲也能活的有声有色,自食其力的话,就让他在这儿待十天半月好了。她,可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   双手重新攀附上那灰绿色的藤蔓,她这回可是找了一个最结实的支撑,正准备将左脚腾空踩上去的时候,眼角余光却突然撇到南烈羲又不知为何,黑着脸往自己这边走来。   不好,他一定是要来阻拦坏事!   果不其然,他仿佛眼底都容不下她的努力,一把拽下她,面色冰冷,宛若她做的事,他实在看不下去的怒气冲冲,总算说了今天第一句话。   “你是不是觉得摔下来也没关系,反正死在这里也好,更可以成为养活这谷底动物的食物?”   “我没你想得那么仁慈,我可要好好活下去!”她眸子一沉,却是奋力反击,她怎么可能想死在这里,让饥饿的动物分食她的肉身?   他无声冷笑,扬起棱角分明的俊颜,瞥了一眼这斜坡,嗓音低沉。“你爬得越高,摔下来的可能就越大,在这坡地一半坠落的话,就算不死,也是半个废人。”   她蹙眉,即便出去的难度很高,也无法阻拦她的脚步,她怎么能够像是渴望自由的野兽,被迫困在牢笼?   这般想着他的用意不良,琥珀的声音,也瞬间变冷,反驳他。“不要因为我伤了腿就小看我,反正我是一定要出去。要想在这里欣赏美景,休养身子的话,你一个人就可以了。”   “我会带你出去。”他的嗓音,有些异样的低哑,这一句话,他是蹙着俊眉对着她说的,完全不理会她的自尊。   琥珀愣住了,他对她说什么?他要带她出去吗?早就知道南烈羲武功深厚,但她却没有动过说服他一起离去的念头,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不想求他,也许是因为她更想通过自己的手爬出去,也许是……   不过,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绝不可能被困在谷底一夜,他比自己强悍太多,又有武艺,全身上下都完完整整的,手脚也有力气,没有摔断任何一只胳膊大腿,所以他理所应当带她走,不是吗?因为从头开始,整件事,都是他的责任。   但即便是这个道理,但她没有期待,他也这么想啊。   他怎么会主动开口?   “什么时候带我走?”她微微咬唇,沉默些许时间,这不像方才丢弃那个烤翅一般武断,到了关键时刻,她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缓急。他只需要双脚一点就能用高超轻功送她上去,不仅免去许多不必要的努力,也可以早些回去见皇奶奶,怎么看她都不吃亏,更没必要为了一刻的面子,舍近求远。   “明天。”   “为什么要明天?现在不行吗?”琥珀有些疑惑,也觉得失望,柳眉紧紧皱着,眼底尽是不悦。   现在天气正好,也不在下雨,明明可以出去,难道他要拖延时间吗?   “吃饱了才有力气,而且,还要带一个人上去,不是吗?”他的语气,愈发冷淡,他原本就是自负倨傲的男人,这样单薄的解释,已经是他的极限。他可懒得跟任何人,解释他做事的理由,所以吐出这一句话,他又转身走开了。   还没吃饱吗?   琥珀的心里,默默念道,她愁眉苦脸地目送着他离去的身影。   明明那么一只烤熟的鸟儿,都进了他一个人的肚子,男人的胃口还真大,她每回只要吃一点点就饱足了,怪不得皇奶奶总是笑她,说猫儿都比她吃得多。   这理由听上去有些敷衍,也有些牵强,但她仔细想想,也是不无道理。如今跟他对峙对自己的处境没有任何的好处,就算他是自己的敌人,她也要利用他,否则,后果很是凄惨。此刻摔断腿的自己,周身的力气就快要用完殆尽,无疑是折翼的雏鹰,叫声再响亮,飞不出去又能奈何?   不过就算要去觅食果腹,也不必要一整天功夫吧,她方才可是看到他轻而易举就找到美味的食物啦。   总觉得他很古怪。   琥珀这般想着,再一抬眼,却发觉南烈羲早就不知所踪,她也没多心,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走着跳着,总算回到洞口。   她小心翼翼地瞟了外面一眼,看南烈羲果真是走远了,没有任何动静,才换下身上的黑衣,将白色袍子重新套回了身上,细长腿儿伸入白色亵裤,刚刚系上腰带,已然听到南烈羲返回的脚步声。   她赤着白皙的玉足,收拾整齐自己的衣裳,就端详着他,他平静走入山洞,那眼神比起往日的强悍霸道,却要平淡许多。   琥珀将手中的黑色上衣,递给他,却也是没有说话,他瞥了一眼,接了过去,只是在两人指尖无意间触碰的时候,琥珀却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他的手指好烫。   好像是一把火的温度,烫的不太寻常。   他却没有给她多余的揣摩机会,冷着脸将黑色上衣穿上,肃杀的黑暗,仿佛要逼人后退几步。   琥珀倚靠着岩壁,打量着他接下来的举动,他也不知从何处采来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粉色蜜桃,已经用清水洗过,水灵灵的透着红晕,软软细毛已经洗去,清新扑鼻的香气,又开始勾动琥珀刚刚压制下去的饥饿感觉。   她紧紧抿着粉唇,反正她心急也没办法,索性等他吃饱喝足。忍耐,对她而言,也绝非难事,即便三天不吃东西,也饿不死她。   不过他为什么偏偏当着自己的面享用美味食物?这个人,心眼未免太坏了吧。   这个山洞口,充斥着烤肉的滋味和蜜桃多汁的香甜味道,就萦绕在琥珀白皙鼻尖,她索性一手捂住口鼻,闭上眼睛,佯装休息。   嗵。   什么东西,击中了她的袍子,滚了滚,停在她的双腿上,她睁开眼睛,却看着是一个蜜桃。   “你不吃,也别指望我带你出去。”   这一回,他的态度冷硬许多,仿佛是以前的南烈羲,又回来了。   但这句话,似乎也没有强迫她非要吃下这个香甜多汁的蜜桃,反正,他的意思就摆在那里,这会是他最后一次的仁慈。   琥珀的纤细五指,紧紧扣住这偌大的蜜桃,心里是很想将它甩上岩壁,摔得稀巴烂,好让心头好受一些。   但,她最终没那么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何必伤害委屈自己,借此来跟南烈羲对抗?   那不明智。   她应该让他看看,她什么都无所谓,也可以活的逍遥自在。   她剥开单薄的桃皮,蜜桃虽然长在深山谷底,却是白皙粉嫩,她咬了一口,香甜的果汁跟柔软果肉充斥在口中,甜味,从嘴巴,泛到了心里。   是饿极了吧,才会感觉如此甜蜜美味。   隐约觉得一抹目光,凝结在她的身上,她才发觉,自己啃着蜜桃,以为旁若无人,未免太过愉悦。   她抬起晶亮美丽的眼眸,望着他,以手背抹去粉唇边沾惹过度的香甜果汁,那一刻的表情,宛若孩子般毫无心防,天真无邪。   南烈羲怔了怔,她换回了白色衣袍,黑发如墨,白皙面容上跟蜜桃一般,不乏粉嫩颜色,那菱唇也是因为蜜桃汁水的滋润,蒙上一层淡淡光色,湿润可人,娇嫩欲滴,仿佛盛开的花颜,引人采撷。   他的心里,突然拂过一抹异样的,骚动。   即便她从不描眉画唇,从不触碰胭脂水粉,身上也鲜少有贵重首饰,却还是显得耀眼,特别。   她的美丽可爱,都是来自天生,不矫揉造作,也是让人惊艳。   她也不知南烈羲为何看着她,更不知他此刻的眼神,代表何等含义,反正琥珀缓缓侧过身子去,小心翼翼啃完这一颗蜜桃。   她咽下蜜汁的时候,微微抿着唇儿,那自然而然的神情姿态,却让南烈羲的眼底,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异样目光。   “这下,你该吃饱了吧,我们何时动身?”   她洗净了双手,单脚跳动,也顾不得自己的动作滑稽可笑,回到洞口前,望向南烈羲,他却又是默然不语,显得无视她。   他的视线,没有落在她的脸上,却是停留在她的右脚上,那伤口不再流血,却是肿大的宛若馒头,他顿了顿,似乎想要询问什么。“你的腿——”   “我的腿没事,不过是小伤而已。”琥珀斜眼看他,却一口笃定,他只需要负责带她走,她一回去冷大夫自然就会帮自己诊治伤口,哪里用得着他担心?   担心?   这个字眼,在疑问的最后,像是流星一般划过她的脑海,突然让她觉得沉甸甸的。   琥珀微微蹙眉,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他怎么可能担心自己?   那一双阴沉之极的黑眸,缓缓扫过琥珀的脸颊,问的极尽残忍可怕。“骨节已经错位,你想不想当一辈子的瘸子?”   她回望着他,神色冰冷,却没有任何动摇。“你少吓我。”   这几个月,她只是跟着冷大夫学习一些用药的方法,倒是没有学习的细微,这仔细看看,右脚只是青肿起来,如今不再发痛,而是麻木,真的有那么严重?怎么可能?她怎么会被他骗住?   南烈羲收回目光,黑眸平和,没有继续废话,他虽然不懂医理,但在沙场上好几年,皮肉伤的厉害与否,他多少能够看懂。   “反正还有左脚可用。”   这算什么话?幸灾乐祸吗?琥珀冷眼看着他,他的表情冷漠,却也没有一分笑容,看似不若开玩笑。   再说了,他们也不再是可以说笑的关系了。   她让他品尝到挫败滋味,他这句话,是认真的吧,他也要自己接受惩罚,往后不若正常人跑跳奔走,一瘸一拐身留残疾?   “你要拖到明天才带我走,是不是要我错过最佳治疗的时辰?”   他从来都是残忍阴险的男人,她又不是吃过一次亏罢了,她这辈子都无法使用重力的右手腕,她双臂上的那些伤痕,还有……   她突然看穿真相,也看透他心底里打着不可告人的险恶用心,他一如往昔,有仇必报的个性,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他怎么可能改变呢?   她幽幽地问出这一句,脸色瞬间变得雪白,毫无血色,连唇儿都发白了。   她合情合理的揣摩,却让南烈羲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可怕。他铁青着脸,一步步逼近她,她这才看清楚他眉头紧锁,额头上正冒着豆大汗珠,一副要好好跟她讲理的生冷模样。   “你还算聪明。”   他冷笑,那笑意浮现在俊美面容,却是跟铁青面色遥相呼应,别提多骇人了。   他俯下俊长身子,黑眸冷沉,一手提起她的衣领,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他冷峭的神态,映入琥珀的眼底,连说话的语气也带着淡淡粗重的呼吸,似乎他已经忍耐了许久,才终于决定要跟她算算这一笔旧账。   他从牙关逼出这句话,冷的可怕。“要不是那些马鹿草,本王怎么可能输?”   而如今,轩辕睿养好了身子,就去跟皇帝主动请缨,要回掌管一半西关的权力,这其中多少也是因为自己打败的关系。   否则,哪里轮得到轩辕睿?   琥珀无声冷笑,面色从容,没有多想什么,脱口而出。“让他们吃下马鹿草,还算轻的。”   因为考虑到这些百姓跟她无冤无仇,她才使了个计策让采摘野草的农夫发现那一片马鹿草生长的地方。她清楚,马鹿草的毒性很低,即便中毒不过精神萎靡,手脚无力,却是对身子害处不大。要解毒的方法也不难,不过是要休息一两天罢了,她这一招,已经将对人的危害,降到了最低一层。   她这么做,不过为司马戈争取到了,最有利的一天,也是最珍贵的战机,也让大赢王朝的兵马,溃不成军,不战自败。   她要完成同样目的的方法不止一种,否则,她大可用一些毒药,汇入大赢王朝采取水源的河流中,让他们不知不觉毙命。   她却没有那么做。   即使仇恨报复,她也非得清楚是与非。   南烈羲拎着她领口的手掌,又是紧了紧,他额头的汗水无声滑下,黑眸变得死寂而森然,那视线像是冰冷的刀面,刮过她的脖颈,只要她动一动,脉搏就可能被割断的危险。“你就这么不知悔改?”   她的话,激怒了南烈羲,她以前的单纯呢,完全不见了吗?怎么会说出这样残忍无情的话语来?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就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如此彻底吗?   她的语气,在南烈羲听来,更容易被误会,是她执迷不悔,用心险恶歹毒,跟那些蛇蝎美人,是毫无区别。   马鹿草还是轻的?她还准备做什么?让他惨败,她还觉得不够?到底要何等的鸡犬不宁,翻天覆地才能停止她的动作?   “我的坏,跟韩王的阴险相比起来,才是小巫见大巫呢。”琥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的眼神冷到了极点,但他捉住她衣领的手掌却烫的骇人,她的心底划过些许诧异,却没有表现到脸上,只是不疾不徐地戏谑。“这些拿不出手开不了口的小把戏小花招而已,也值得见过世面的韩王如此盛怒?”   他没有生气的理由,除非,他觉得败在这等伎俩之下,太没面子了。   她又是一笑,舌灿莲花,低声喟叹。“你赢的东西太多了,总也要失手一回吧。”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他何必这么想不开?   讨厌城府深沉的女人?那,他为何不厌恶自己呢?他南烈羲,大赢王朝的韩王,不才是狼子野心吗?   她甩开他的手掌,抚了抚衣领的皱褶,又是微微一笑,试图转身。   他却突然抓住她,炙烫的手掌拖住她的右脚踝,让她疼的咬牙,她狠狠回过头去,被他按在原地。   下一瞬,她还来不及察觉,已然痛的低呼一声。   他将她的脚踝往下重重一拉,她面色惨白,还没有喊出声来,他又是毫无表情地往上一推。   骨节吻合的声响,很明显传出来,她的伤口因为用力拉扯,又渗出血来。   麻木全部从体内消退,这回右脚有了感觉,那感觉是不言而喻的剧痛,她的拳头重重击打着他的胸膛,眼眶都红了,眼底泛着微光,却是疼痛的直接反应,而绝非哭泣的眼泪。   他这么做比较像是要折断她的腿,让她当一辈子废人!   他一手捉住她意图不轨企图伤人的拳头,她虽然没有武艺,但小拳头用了蛮力,落在他的胸膛上,也并不轻。他无法压抑一刻间沉重许多的呼吸,不自觉咳嗽出了声音,急着甩开她的手,自顾自离开,也不知去向何方。   半个时辰之后,腿伤的疼痛,却越来越轻,最终,她虽然还是行动不便,但症状却是好了大半。   她只需放慢速度,右脚踩在地面上,也不再觉得撕心裂肺的疼痛了。   南烈羲刚才是在帮她恢复错节的脚骨?   她虽然有些疑惑,但这个不经意冒出来的答案,却让人无法信服。   午后,她又见到了他,他似乎去溪边洗了把脸,俊颜之上尽是水滴,额头的黑发也湿了,水滴顺着棱角落入敞开黑衣的胸膛之内。   她迎了上去,似乎想要问什么,但他却一把推开她,一副你别来烦我的不耐模样,自顾自倚靠着火堆躺下,俊长身子几乎占据洞口一半地方。   他紧闭着黑眸,看上去小憩片刻,琥珀虽然心焦,急着早些离开,却想到他似乎昨夜一直在洞外,应该没有怎么休息,如果她现在还去多话,他一定勃然大怒,她可讨不到任何好处。   不过,这个男人说话真的可信吗?以前说过只要她满足他的要求,他就帮自己找出真凶,却还不是草草了之?在他得到自己之后,对自己的承诺,不是也轻率敷衍,一笔带过吗?   他今天说明天带她走,会不会明天又死不承认,不,或者继续拖延下去?   该不是,要拼个鱼死网破吧。   她蹲在一旁观望了许久,脑海里也尽是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反正对南烈羲,从未有过信任,如今要她彻底相信一个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   他睡得很沉,仿佛毫不惧怕,她会趁着他睡死的时候,做出任何事来。   琥珀眼眸之内,闪过一道精光,她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南烈羲,从火堆旁拾起那一把精致的金色匕首。   匕首冰凉,她紧握在手中,这匕首上刻着“南”字,她的指腹轻轻拂过那个字体,心底划过一阵阵寒意。   她的手掌,轻轻覆上他的胸膛,那心口的位置。   那过分的炽热,从轻薄的黑衣上透过,传入她的手心,他此刻的温度,几乎要烫掉她一层皮的可怕。   怪不得他这么古怪,也显得特别沉默寡言。   原来,是发烧了。   他没任何感觉,她的轻轻触碰也没让一向惊觉的他睁开眼来,低声训斥。   他……此刻是最无力,也是最弱的时候。   她的目光,定在手中的匕首,她在想什么,突然失了神。   下一瞬,一抹光线照耀在洞口,折射在匕首锋利的刀刃上,一抹银色利光,飞快地闪过那一双琥珀色的沉静眼瞳。   。。。。。。 086 韩王的春梦   手中的匕首,赋予了十二分的力道,狠狠地,深深地,不留情面地,扎下去。   琥珀紧紧抿着粉唇,眼底没有任何波动起伏,将匕首刺进去,为了看看到底有没有扎到最深处,她还晃动着右手腕,擎着匕首顶端,又摇了摇,直到确定这一把匕首,已经刺到了这地步,终于让她满意。   这回……总算成功了。   她面对着斜坡,将手中的匕首扎进去,拍了拍双手,得意地望着匕首的一半没入土壤,也没有松动一分,她才挽唇一笑。   方才摸着藤蔓爬不了多久,她总算想到个新的办法,如今右腿也恢复了知觉,趁着天色还亮,她可要再试试看。   琥珀眼眸一闪,她回过头,望向洞口,瞬间的神情冰冷清傲。   反正,南烈羲正在发热生病,整个人睡得昏昏沉沉,毫无察觉,她用自己的力量离开,上苍给她一个正正好的时机。   因为,那个人的承诺,实现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她如今,可是很难再相信南烈羲了。   单纯的时间,早就过了。   她咬牙,一手攀附藤蔓,右手紧紧攥着匕首顶端,双脚缓缓腾空,每每登上一步,她将匕首拔出,再往上扎进一回。   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实在好用。   你想死在这里?   她蓦地想到,那双黑眸,冷冷撇过她的容颜,这么对她说。   他生火,他将黑衣丢给她,逼她换下湿漉漉衣裳,他拖走在雨中淋雨的自己,他站在洞口过夜,他将烤熟的翅膀塞入她的手中,他把摘下来的蜜桃丢向她,他替她恢复错节的腿骨,他…….   她才不会死在这里!   她的心里,有个底气很足的声音,这么吼着。   不过,这回他并未伤害自己。甚至,一反常态,答应要带她走。   他说明天再说,是因为他根本就病的严重,方才她也见过他额头的汗水,也触碰过他像是燃着火焰的手指和胸膛,她其实很清楚,他发热的程度并不轻。   他原本就在生病?还是因为淋了雨,又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穿,整整一夜光着上身受了山洞寒气的关系?   她突然不愿想下去了,因为这些疑惑,只会让她的心情变得复杂。   她根本就不稀罕他这么做,这些事,他原本就不用做,以前他伤害自己那么重,难道如今用些小恩小惠就可以弥补吗?   没有弥补的意义,因为,她又不可能原谅他。   她这般想着,右手一滑,匕首蓦地从手中滑下,摔落地面,她已经爬了好几步子,匕首掉下去,安安静静躺在草皮上,无疑是半途而废。   她在心里低咒一声,只能小心翼翼又顺着藤蔓,爬了下去,双脚踩在地面上,她俯下身去拾起匕首,却微微怔了怔。   她,没必要欠他任何人情。   她更不要,往后有任何时间,想到在谷底发生的,他给自己的恩惠。反正,那些照顾,她全部还给他就行了吧。   抹去那些事,她更喜欢看到彼此之间的关系,清清楚楚,干干净净,明明确确,不要拖泥带水——他们,就只是敌人而已。   他生病了,不是吗?   那她就将这些她根本不要的照顾,统统还回去,再在两人之间,划上一道清晰界限。就像是一盘棋局,彼此都不能跨过楚河汉界。   她将匕首重新刺入藤蔓之下的黄土,以表示自己的决心坚决,反正她等待南烈羲退热之后,再定心安静离开,往后,她宫琥珀,便真的不欠他南烈羲任何恩情了。他曾经跟皇帝请求保住她的性命,赵老三在刑场上救下身为死囚的她,这些……今日之后,她就永远不必记住,可以彻底忘却。   韩王的名讳,终将成为她人生之中一去不复返的回忆,南烈羲,也终将跟三叔一样,成为她命运之中的过客。   时间,会将再不堪再沉重的过去,都烧成灰烬,她总是被过去牵累,会活不下去。   她眼神一沉,面色再无任何表情,她已经做了决定。   琥珀重新来到洞内,南烈羲即便看似沉睡,病情似乎不轻。他蹙着俊眉,唇瓣干裂,脸色铁青,眼窝下一道浓黑阴影,而且身子正在发烫,她方才离开已经小半个时辰之前了,他如今的温度,似乎毫无消退的痕迹,反倒,更加炽热了。   她挪动着不算轻快的脚步走出了山洞,取下帕子,沾了微凉的清水,走到他的面前,将湿漉漉冰凉清爽的帕子,覆在他的额头。   半个时辰之后,她又走了出去,然后返回原路,重新为他更换额上湿布巾,舒缓他的不适,又沾了一些泉水擦拭他的嘴角,滋润龟裂双唇。   “这样,就够了吧。”   琥珀望着他依旧紧缩的俊眉,低声呢喃,这一回,她已经仁至义尽。   他的体温,还是比她来的烫人,琥珀又是替他换了几回湿帕子,等待了许久,才见他终于好转了一些。   他早就知道自己病得严重,或许身体也很不舒服,所以才说明天带她走,他还是跟以往一样,什么想法都摆在心里,好的,坏的,简单的,复杂的,阴谋,情绪,除非他愿意让人看到,否则,任何人都无法看清他的内心。   琥珀隐约清楚,两人的关系,曾经是利用和被利用,他需要的从来都不只是她的身体,而是——某种她至今无法揣摩的东西。   但如今,她却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厌恶,被伤害,肉体的苦痛,居然跟心里的难过比起来,要来的短暂而肤浅。   至少,她跟南烈羲至今,从未有过感情的牵扯。她给过他身体,但从未给过他爱,他在她身上花费过其他心思,却也与爱无关。   他们当得,只不过是戏里戏外的主角,只不过是一对同床异梦的露水夫妻,只不过是心怀鬼胎而接近彼此的男男女女罢了。   或许,她年纪太轻,还没有彻底明白爱是何等的东西,但为何,她已经再也不想搞清楚,这世上到底是否有爱的存在,也不想亲身体会爱,到底是多么折磨人心的情感。   从回忆之中清醒,琥珀的眼底,变成一派冷沉情绪。   他似乎就快要醒来,或许是在做着何等的梦境,反正他嘴里含糊呓语着,她低头去听,原来是一个陌生从未听过的名字。   “芝容……”   那个人,又是谁呢?她可从未从南烈羲的口中,听到过。   方才的炽热,似乎随着有人不断给他覆上凉爽帕子而一分分褪下,但无疑那些,不过是饮鸩止渴的缓慢难耐,他的体内还是有一把火,正在熊熊燃烧,这些水分如何缓解一片浩瀚火海,久旱逢甘霖也远远不够,实在不够用……   南烈羲悠悠转醒,黑眸依旧一片沉光,迷离的眸光原先还有些飘忽,直到缓慢落在一旁压低着身子的琥珀身上,那双黑眸才完全苏醒。   他瞠大眸子,确认她的虚实,仿佛她的存在,是某一种幻境一般让人诧异和惊愕。   琥珀心一阵紧缩,他看她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不是冷漠,不是残忍,不是散漫,不是嘲笑,不是轻视,而是……在乎。   那是那一抹视线,沉重凝结在她身上的那一刻,给她带来最大的震撼和冲击。   “你清醒了吧。”琥珀淡淡睇着他,问了句。   他猛烈坐起,不顾浑身拆解似的疼痛,用力抱紧她,犹若害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他牢牢收拢手臂,要把整个娇小的她嵌进怀里,要把他过分温暖的体热传递给她,他才能放下忐忑难安的心。   他听到,她的声音了,一如既往的轻慢,温柔,平和……   “你怎么在这儿?”他的拥抱,愈发紧窒起来,以往琥珀也曾经品尝过他的霸道怀抱,但这回,她隐约感觉的到,这个拥抱,带着满满当当的感情,不只是霸道,不只是专制,不只是太过强烈的占有欲。   那是一种,悔恨,痛苦,失而复得的惊喜,不,或许还有太多太多,她无法言语揣摩,也无法解释形容的复杂情怀。   他的眼底是炽热的,他的身体是炽热的,他的手掌是炽热的,他整个人,都烫的几乎要把她融化一般骇人。南烈羲眼神复杂地抚摸她的黑发,唇畔紧抵她发间,深深吸气,眷恋的发香占满肺叶。她快被他抱断肋骨了,仿佛这才是他真心想要折磨死她的一种酷刑,让她陷入他温暖紧窒怀抱,无法呼吸而咽气……   “你先放手,先躺下来休息——”琥珀蹙眉,试图抓下他满是汗水的手,把自己从这个可怖的拥抱中,解救出来。   但,现在的南烈羲,无疑是危险又勇猛的野兽。   非但听不进去,相反的,她的劝说,换来更强大的手劲擒抱。   “你不要这样了。”   琥珀毫无耐性,好言好语不听的话,她实在没心情扮演忠心顺从温柔贤淑的婢女一枚,她的冷淡回应,却让南烈羲,猝然松开了手。   他的手掌,覆在她的纤细肩膀,视线紧紧落在她的身上,从她的眉梢,到眼眸,再到鼻尖,最后到粉唇上,他观察的仔细入微,他端详的异常认真,他突然脑海之中,翻过太多太多的狂浪,几乎要将他灭顶。   眼前的女子,温柔笑靥不在,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自己,她似乎完全不想跟自己说话交谈,也懒得再跟自己有任何的关系纠葛,她蹙眉,愁绪全部浮现在眉眼之间,然后,幽幽地说了句。“你不要这样子了。”   她已经,厌烦,透顶。   她因为家教的关系,自然不可能说出更加难听的话来,但笑容已冷却,语气已阑珊,那淡淡的冷,因为这一句话,全部冰封了他的自私。   南烈羲微微怔了怔,那几年不再有过的力不从心,却因为这一句话,全部汹涌而出,肆虐着他的心。   他红着眼,宛若发怒野兽,狠狠摇晃着她纤细肩膀,不愿看到她眼底的眼神。她即使在笑,那笑容也好冷漠,即使对自己说话,那语气也代表够了,不必继续下去的意味,那种种——都成了一把利刃,割开他的身体,践踏自负的他引以为傲的自尊。   “你疯了吗?”琥珀觉得他此刻力道好大,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她扬声质问,希望要他清醒一点。   他们,可早已不是夫妻了。   她更多的抱怨还来不及脱口而出,她的身子已经被一脸扭曲的南烈羲大力扯进浑厚胸膛内,一旋身,娇躯被压挤在起伏激烈的胸膛及冰冷岩壁之间。   他被自己的斥责,惹怒了吗?   他怎么也不肯放手,但还是那么看着她。   她不清楚,他为何沉默,为何耗费那么漫长的时间,也不说一个字。   琥珀微微怔了怔,她看得到她的身影就站在他的黑眸之内,但他的情绪,却似乎看到的,不是她。   抬起头,却见到南烈羲火红的脸及蕴藏著炙温的烈眸,他朝着她,缓缓的,慢慢的,伸出了手,还未触碰到她的夫颊,琥珀却头一扭,闪过了。   如果他已经清醒,她可要先走一步了,她才不想跟南烈羲,继续相处下去。   她才想再开口,南烈羲已先伸手为她拨去颊边披散的长发,缓缓拢聚在她背脊之後,而他右手从岩壁之上介入,触碰她的后背,轻抚她挺直的脊骨,左手则停留在她颚骨边缘游走——他更喜欢,看到她微笑模样,那笑容像是桃花,沾染上小巧颧骨,一朵朵开放起来,明明没有那么美丽,却也占据他视线和内心。   他想要得到她。   完完整整的她。   回忆在叫嚣,他的痛苦,他的炽热,他无法压抑,无法忍让,无法逼迫自己,放开愈发不想离开的双手。   他俯下头,俊颜贴在她的鬓角处,贴在她耳畔吐气似的轻语,更像强烈压抑的咬牙。“给我吗?”   “给你什么?”琥珀蓦地升起太多太多的防备,她狠狠推开他,此刻的南烈羲,几乎变成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般。   她绝不害怕以前的南烈羲,偏偏,无法招架眼前这个男人。南烈羲扣着她小巧下巴的指节一抬,迫使她仰首迎向他的唇舌侵略,他体内的欲望,已经超过自己的想象,他根本没办法伪装理智清醒。   他蹙眉,她在自己眼底的身影,又变得模模糊糊起来,她的蓝色长裙,似乎一分分开始褪色,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白……   他不要结束这个梦。   因为,他清楚,这不过是个梦。   现实太残忍,他清醒理智地活着,从不给自己一个机会,糜烂放纵一回。   但是个梦的话,就没关系了吧。   “给我。”他的话语馄饨暧昧,他并不在乎对方不知道,他到底要从她的身上,得到些许什么,他只希望,这一回,换她来付出,即使,只是一个梦。   支撑在她身後那只炙人的大掌微微施力,将她更压近他,也迫使她的柔软分寸不离地贴紧他,他的唇仍未放过啃啮她的唇瓣,她想逃,他却不给她机会,像是无赖一般,呢喃了无数遍,给我,给我,给我……   她什么,都给不了他,更不愿给他!她明明往后只为了自己而活,绝不要跟南烈羲有任何理不清的关系了!琥珀重重拍打着他的胸膛,几乎手脚并用的狼狈,但他居然像是身处梦魇一般,拥有一身可怕的蛮力,她反抗,他就越是用力,坚实胸膛,若有若无摩挲着她胸前丰盈。   黑衣原本就敞开着,如今,他胸膛的火热温度,从琥珀的单薄白色外袍之上,嚣张进攻,倾入她的肌肤,烫的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琥珀瞠着满是不安的双眸,怔怔地看这贴近脸庞的他,他的唇衔紧她的柔软唇瓣,灵滑的舌却趁着粗重的喘息空隙探入她口中,搅和这她的青涩和暂时的迷茫,也急迫地索求着她的回应。   他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已然不想继续忍耐下去,他的气息熨烫着她的肌肤,他的唇带着许多热情,许多不悦,许多迷恋,许多许多虚无难辨的滋味,那是有别於他向来的霸道专制,可此时缭绕在两人周身的呼吸,宛若不给彼此侥幸逃脱机会的不安,又在证实他就是南烈羲……   “没有爱,也没关系,没关系……”   但,他只是恨,只是恨到现在而已,难以释怀的,不过是他什么都没有得到之前,不得不放手,永远放手而已。   甚至,那都称不上是爱情。   那是根本就没来得及生根萌芽的,一种情绪罢了。但也让他经历了太多得不到的空虚和疼痛,所以才让他不好过,可能骄傲,无法容忍他南烈羲,遭遇这等的际遇。   他,一直都是顺遂的。   摆脱了自己想要摆脱的任何人,任何事,然后,平步青云,用欲望平复自己心中的饕餮,年轻有为,意气风发——那些过去,是他人生的骄傲,让他漫步云端,却也在他最痛快无谓的时候,摔得最惨痛。   他曾经以为,这个世界,只要他想要,只要他去要,就能得到的。   其实不是啊。   其实,并不是呵。   这些其实,这些原来,这些原以为,都太遥远,压制了几年的情绪,也让他变得,野兽一般凶猛。   回忆,居然还是痛的,还是让他无法忍耐那件事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南烈羲黑眸一沉,蓦地野性迸发,牙关一张,森然白牙,带着炽热温度,咬向她的颈,琥珀吃痛一叫,想缩肩,偏偏他的脑袋就卡在肩颈部位,双手都压制着她的纤细肩膀,长腿压制着她的脚踝,逼她只是能歪着螓首,任由宰割。   “只是梦而已,也可以让我保留吧。”他眯起眼眸,薄唇贴着她的脖颈,宛若痴迷姿态,整个颀长身子,匍匐在她的胸前。   他没有真的咬断她白嫩脖子,他看似崇拜鲜血,其实却只是得不到的情绪作祟,如今她就在自己的梦境之中闪耀,他好不容易困住她,他哪可能舍得,怎么可能放开她。   明明虚无的人儿,梦境中的感觉如此真实。他清楚她绝不可能回来,也一并丢弃了所有跟她有关的记忆。   事实上,也是如此。   她从未被他拥有过,只是他最得意人生顶峰之上的一朵浮云,只是一个过客匆匆,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   只是一个,他专注,却不得的人。   可能因此,他恼怒了,气极了,觉得天翻地覆了。其实,他已经放手了,在得知真相的时候,所以,这几年的梦中,她从未出现过。   她险些要被他彻底遗忘。   他的眼底,他自己的模样,也万分虚幻。   这个梦,似乎不用多久,就能分崩离析。   他却依稀察觉到她的温度。他的薄唇,轻轻游离上去,她在他嘴里如此软嫩,他可以尝到她的脉动及血液奔流的声音,她的战栗好迷人,小羊羔软嫩又香甜,肌肤细嫩光滑,宛若万分自制,即使情意萌动也不愿被人看轻的淡淡傲然姿态,短而急促,随着他牙关的施力轻重更加清晰可闻。   他咬用力些,她抽息便重。   他吮温柔些,她的吐纳仿佛暧昧低吟。   他觉得自己像极了,被困在木枷之中的野兽,总算丢入一头温柔美丽小羊羔,他渴望品尝甜美滋味,渴望满足体内空虚饥饿,偏偏又克制着放慢渴望,希望将这享受时光,拉的长些,再长些,更长些——   因为,这回的机会,是最后一次了。   她的出现,就像是烟火,不过是在告别人生的天空上,绚烂一次,很快……就要消失不见,然后,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摸不着了。   琥珀的心里,是满满当当的寒意,终于明白,他要她给他什么了。他一定是发烧烧糊涂了,所以也不顾如今处在何等的地方,只想要熄灭体内高热的欲望和渴盼,她试图推开他围墙般高大坚实的胸膛,但总是推不开他的禁锢,他的双臂依旧揽紧紧的——谁料怀中女子的双手在胸前推着反抗着,却成为一种欲拒还迎的态度,让男人更难耐。   南烈羲薄唇转移阵地,离开她细嫩脖颈,徐徐朝上,蹭戏她圆润耳垂、柔软发鬓,越是靠近她,她单纯的女子气息,宛若天生而来的清新味道,却跟记忆中的兰花香味,有些出入……   他记得,她可是最爱兰花气味,所以每回靠近她的时候,都会嗅到一阵淡淡兰花芬芳,但今日,却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是婴孩一般清新自然的味道,仿佛那是人落于时间,最简单最纯真的气味,若有若无勾动着他的身体,让他血脉中的亢奋程度越强烈。   她宛若幻象,蓝色纱裙已然褪去一半颜色,变得浅浅的天蓝,细细观看,又似乎很快要变成泛白颜色。   琥珀以脚代手,踢开他,却还没有爬走几步,他已然大手一捉,生生拽住她细小脚踝,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将她转回身,逼她正面迎战,颀长身躯,却是重重压制在她的身上。   两人间仍然密密相贴,不留半分空隙,南烈羲身上只剩下敞开黑衣,露出小麦色胸膛,大掌按紧她僵直背脊,要她感爱他的急迫和火热。   “南烈羲,你还不松手——”琥珀大惊失色,她从未想过,生了这么重的病,发热那么烫人,南烈羲居然还是跟生猛野兽一般,她无法反击逃脱。   “谁让你出现的?”他低低地笑,她不是从未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吗?无论,时间多么艰难,人生多么复杂,这些年来,不是从来都没有站在自己面前吗?南烈羲不顾她的反对拒绝,一把捉住她的手,搁在自己脸庞两侧,墨黑宛若永夜的眸,直勾勾望着她。   “我只是不要欠你任何人情,你既然不领情,我就要走了,你一个人死在这里,也跟我无关!”琥珀气急了,她想要甩开他的手,他的手心仿佛燃着一把火,要毁掉她的冷静。他的男子气息,带着粗重呼吸,胜过一旁火焰,火热地煨红她的双腮,他的目光,浓得教她无法挪开,不若往日霸道阴沉,似乎她的出现,她的返回,是他期待了很久的奇迹。   “我当然领情…….”她都来到自己的身边了,他怎么可能放她走?他带领她的白皙纤细的十指,触碰自己,从他毫无瑕疵的面颊开始,爬过男性棱角分明的线条,一寸寸,到下巴,到鬓角,再到发际,划过那墨黑的黑发。   南烈羲眼前的景象,愈发恍惚模糊起来,那细长眼眸,似乎又曲折着,变成一堆好看的柳眉和晶亮色的眸子,那眸子带着淡淡茶色光环,他微微怔了怔,也顾不得她的身影即将要消失,还是笑着看她。   他,似乎不是南烈羲,不,似乎只是过去的南烈羲,他冷傲,恶劣,却也邪气,但那颗心,似乎还没有变成如今那么无心无情。   琥珀挣脱不开,只能任由着他的手捉住她的十指去碰他的脸,他的这个动作仿佛只要她去了解,他的心意,他的存在,他的情绪。   “不仅领情,还要回报你呢。”魅惑的声音犹如在笑,又仿似窃窃私语,那么轻,那么软,那么不怀好意——南烈羲黑亮的男子发丝长长披垂而下,在她粉颊的两侧如泉蜿蜒,像帷幔包围住她。   回报?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琥珀眼看着那张俊颜,一分分压下,他整个身体压制着她,她都无法翻身开去。他因为那一句话,而突然沉默了。   他没说话。   他的黑眸之内,几乎失去了焦距,她的身影在其中摇摇晃晃,似乎又不清楚。   琥珀的心,蓦地凉到了极点,他的异样古怪,源自于——他根本不清楚在身边的女子,是谁吗?那么,他又把她当成是谁?那个叫做芝容的女子?   琥珀的眼底微红,偏偏那把匕首却留在外面斜坡上,否则,她此刻一定会刺伤他的手臂,让剧痛刺激他,清醒一点!   疯子,疯子,疯子!   琥珀花去所有力气,拍打那用力环在她胸前的烫人手臂,他抱太紧,好似要将她揉进体内。   现在的南烈羲,即便比往日温柔三分,却也显得万分陌生,他庞大宛若巨兽,不,根本就是一头发情时的难以自制的巨兽!   那一双眸子,映入南烈羲的眼底,虽然轮廓不太清晰,但到现在,她的拒绝,更像是对未来的迷茫失措。   他的手掌,覆在她的胸前,探入那白衣之内,却突然觉得不悦烦躁,他粗鲁地拉扯着那一圈圈捆绑住女子柔软的碍眼布条,蛮力所及之地,一片狼藉焦土。   琥珀再也无法坐以待毙,一把扳过了他的右臂,狠狠咬了上去。牙印深深陷入他结实肌理,牙印毕现,甚至几乎要泛出血来。   他不理会,粗鲁推开她,体内的胀大炽热,已然让其他的感觉,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了。   相反,她咬了他一口,更刺激了他体内的深切渴望。一切情绪都开始翻江倒海,来的猛烈,无法阻拦,他伏在她娇小身上,手掌离开那女子胸前,却是蓦地滑下来,游离在她腿上,手指蓦地探入其中。   琥珀的身子,蓦地已经僵硬起来,他扳开她的腿儿,蓦地挺身,却似乎料到她要反咬一口的举动,不给她再咬一口的机会,薄唇封住她的唇,吻得更深起来。   她所有的话儿,已然到了喉咙,偏偏因为他的吻,再度被压下,在喉口处浮浮沉沉,上不来,下不去的煎熬。他的吻又太炙热,太紧致,不给她呼吸的空间。   火烫的坚硬在她根本没有察觉的那一刻,已然突地沉潜在她身体深处,压榨她内心一度涌来的所有慌乱疼痛,偾张纠结的双臂肌肉,蓄积无穷力量,扣紧她纤软的腰,要她不再反抗婉拒,要她全部接受,接受他的热情,接受他的邪魅,接受他的孟浪,接受他的给予。   他的黑发,就拂动在她的芙颊边,他小麦色的肌肤映衬着胸前的白皙柔软,挤压着,覆盖着,他俊颜生的及其美丽,褪去残忍冷漠,如今濡满薄亮汗水及欢欲神情太迷人,不似平时对任何事都毫无兴致的淡漠无谓,也没有一副冷到极点的阴沉模样,此时他有些蛮横,有些邪佞,有些妖美,已然从方才庞大的巨兽,变成一个拥有一半妖性一半人性的妖冶魔物。   他从她口中抽离出来,径自回味方才的甜美,她的唇儿,带着一股淡淡的水果香气,似乎是蜜桃,水润润,香甜甜,让他很难忘怀。   即便知道自己太饥饿,太心急,但身下躺着的这个小猎物,未免太娇美,也还甜蜜了,她的扭动,是代表抗拒,还是魅惑?   他笑了笑,彼此已经融入一体,她还要走吗?还走得了吗?   想到此处,南烈羲墨黑的眸色变得极为深浓,手掌落在她的纤细腰际,游离蔓延,她的请求在眼底转瞬即逝,却又在下一瞬,变得不太真实。   仿佛谁在其中点燃火苗,他的炽热抵在她的柔嫩,注视着她的眼眸,而她在那两簇火苗之中,被凝觑得浑身发烫,南烈羲渴望那双唇的柔嫩细致,还有那淡淡诱惑的蜜桃芬芳,似乎她是生长在山林之中的小妖,从桃树中炼成人形,娇美可人,又带着一股子烂漫天真……   他的手掌压制她的纤细肩膀,索性不再忍耐,再度低头吻她,探索她口中芬芳的行径,霸道专制,又开始吞灭她所有呼吸的空气。   琥珀淡淡望着他,总算等他的唇,吻去别的地方,她的右手无力抬起,捂住她的双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丝细微的声音。   他吻着她的眉眼,眼底看不到她压抑自己的动作,却隐约察觉她身体的紧张,他像是为了惩罚她的不诚心一般,恶意放慢速度在她腿间的凌迟,很慢很慢,一寸寸被包裹,却又不曾尽情宣泄纵情。   教人又羞又难耐的蹭动厮磨,折磨着她,琥珀从不清楚,原来尽情霸占的疼痛在这等的恶意摆弄之前,要更加痛快一些,至少,不是这样的可恶凌辱。   她也不知,这样的折磨,他也不好过。   南烈羲也终于放弃,他激进,他鹜猛,凭着直觉,彻底占有身下的美好,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梦幻的关系,无论他多么霸道粗鲁,逼得她几近颤抖战栗,她都没有喊出声来。   似乎,他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幻象给予的美好罢了。   但男女之间尽情相拥缠绵之际的那些感觉,偏偏真实的难以忘怀,那炽热,那疯狂,那美好,都入了骨。   一股股过火的热流,卷起沸腾,在彼此体内,淋漓尽致。   他的身体,还是在发热。   他的理智,也不知抛去何方。   他甚至分不清楚,她是谁。   她只是在他梦中出现的一个,代替品。   天,很早就亮了。   南烈羲皱着眉头,缓缓睁开黑眸,火堆已经熄灭,洞口异常的安静。   这一次,病的不轻,全身酸痛,他坐起身来,摸了摸额头,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不若昨日那么高热。   果然是一场梦而已,虽然异常旖旎美丽,终将昙花一现。   。。。。。 087 原来是她   他身上的黑色上衣依旧敞开着,南烈羲站起身来,随意捞起一旁腰带,正想整理一下衣装,早些离开,衣裳阴暗处,却蓦地留下些许端倪。   他昨日生病做的梦,实在太不应该。   他十六岁就碰女人,即便少不更事年轻气盛的少年时期,也鲜少做过这般的美梦。毕竟,他当时即便出身不比皇家皇子皇孙,至少也是富贵之家,要想有女人的话,根本就不难。更何况,他对男女之间的需求,从不遮遮掩掩,那是他眼底最底层最寻常的要求,女人也不过是他宣泄欲望的工具罢了,他不必压抑自己的需要,自然也不该积聚那么强烈的情绪,必须到梦境之中寻找。   总而言之,他不需要画饼充饥,即便性情跟温柔多情无关,身边围绕的女人,也不少。   实在是太少有了,或许是已经觉得厌烦了,累极了,才会做那么旖旎的梦吧。   他记得身下的女子异常美好,异常温顺,他在她体内纵情太长时间,因为急需缓解高热温度给自己带来的不适,也不愿折磨束缚自己,所以——只是因为生病,才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但,这一切异常真实,真实的他即便有好几回都觉得她在眼底的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但身体上的触碰和炽热,高昂和紧致,欢愉和折磨,都来的细腻入微,不容怀疑。   他记得,她的唇温暖柔软,在他吻住了她的时候,隐隐约约还带着某种果子的香气,并不浓郁,却很迷人,那是什么气味呢……好像是——甜美多汁的蜜桃?   他记得,她的肌肤白皙细致,在他看不清楚她面目的时候,几乎是泛着微微白光,微凉舒适,带着某些虚幻高傲的姿态。   他记得,她的柳眉轻轻蹙着,那不是愉悦极致的神情,相反,更像是复杂喜怒难辨的情绪。   他记得,她的眸光深沉迷茫,在他几度眯起眼眸打量她模糊面目的时候,她总是避开他的视线,将那一对眸子,定在一旁的远处,不愿回望他。   即便女子含蓄内敛,但这一场梦境,他清楚她也不会觉得痛苦,相反,男欢女爱,她自然也是快活。虽然一开始,她似乎还不情愿,带着女子的嗔怒,欲拒还迎,甚至在他试图入驻的时候,大力咬伤了自己的右臂,当时的疼痛来的并不明显,因为他除了高涨欲望,很难去照料其余的疼痛难过。   她的婉拒,当下的他自然没空理会。   他突然微微怔了怔,黑眸之中的冷光一闪即逝,左手掌覆上右臂,黑衣之下那个位置,居然还残留着隐隐的细微疼痛。   他松开身上的黑衣,露出小麦色肌理和结实右臂,那个位置上,居然真的有一小块伤痕,仔细观察分辨,还有细小贝齿咬下的牙印迹象,用力不小,已然破皮,血丝也浮在表皮之下的肌肤上。   他自然不可能自己咬伤自己,那么,昨日的梦,就绝对不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明明没有任何异状。   南烈羲俊眉紧蹙,身上除了那个牙印之外,别无其他,身上的疲惫和畅快都更像是发过热之后的自然反应,毕竟他整整昏睡了一天的时间。   他回想起方才情景,他醒来的时候,跟他昨日中午睡去的时候一模一样,黑衣半敞开,黑色长裤也是完完整整穿着,完全没有任何不该有的痕迹。   这里是谷底,根本无人经过,明明只有他跟上官琥珀两个人,因为昨日实在太过虚弱无力,他却也不愿跟她解释他身体不适,所以答应她明天再走……   然后,她去了哪里?   然后,他做了什么?   这些,他统统不记得了,即便在梦境之中自己似乎也说了些话,那女子也回了些话,但他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只剩下一片空白,就像是一本无字的书册,每一页翻过去,都是虚无。   这场梦——是真的?!   他在发热不受控制的时候,强迫要了她!   他的身边,不是她又能是谁?!   她不在洞口。   他的眼光一扫,原本放置在火堆旁的匕首,也不见踪影。   南烈羲的面色一沉,疾步走了出去,环顾四周,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却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底。   她站在溪流前,捧起清水匆匆抹了把脸,似乎还是觉得不够,又在水中搓洗着双手,不若往日的梳洗,她的动作光是看看,都觉得几乎要搓红了脸和手一般。   他刻意放轻脚步,不多久,已然来到琥珀的身后,他皱着眉头,淡淡问了句。“你还好吧。”   她的身影一僵,似乎被他的突然闯入而惊吓了一回,不过她回过脸来的时候,却是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一颗颗水珠沾着她苍白的小脸上,脸色有些难看。   琥珀抹了抹被水沾湿了的额头前的黑发,她闷着脸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匆匆摇摇头,疾步越过他的身子。   她的脚步还是有些不便,缓慢,但右脚的伤势,却恢复的很快。南烈羲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内心却突然生出一些无法名状的情绪,他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她,终于又再度开了口。   “我们……发生什么了吗?”   视线之内的少女,却没有停下脚步来,甚至没有回头,她步伐仓促,在南烈羲看来,却更像是奋力的逃离奔走。   “什么都没发生。”她说的万分坚定,但站在她身后的南烈羲,却看不清楚她此刻的表情,她似乎已然走到阳光炽烈的地方,光环罩在她的身上,她白衣黑发,几乎都形成强烈的浮色,仿佛遥远又苍茫。   什么都没发生,偏偏那个梦那么真实炽热,强烈深刻,他很难忘记。   他眼眸一沉,眼看着她已然再度走到斜坡旁,她突然回过头来,拔出匕首,说的再自然不过。“你不说,要带我上去吗?”   原来,匕首是留在这里了吗?   昨夜那一口,咬的真是重,如果这把匕首她藏在身边,也不会被他折磨一夜,早就该用伤害他的方式,保护自己不被侵犯。   南烈羲的沉默和深沉眼神,却蓦地刺伤了她的眼眸,她无声冷笑,仿佛猜到他的背弃承诺一般嘲讽。   “我先走了。”   琥珀冷冷淡淡丢下这一句话,又背过身去,她即便无力,如今也没办法继续停留在这个地方。   南烈羲的眼底闪过一道不耐,他几步走向前,一把扯下她,揪着她的胳膊,似乎想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些答案。   “昨天,是你照顾了本王?”   他的疑问,却刺伤了琥珀。   照顾?将自己的身体,送到他口中让他尽情品尝,大快朵颐那种照顾吗?   她的眼底,蓦地凌厉起来,那些光华,几乎要胜过天际的太阳,她挽唇一笑,却是反问。   那小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一丝丝温度,显得冷若冰霜。“我有必要照顾韩王吗?”   她言语之中满满当当的拒绝和厌烦,就是她的答案,她根本就不想承认昨夜发生的亲密关系,似乎那是她的耻辱,决计不再要掀开那块伤疤一样的斩钉截铁。   “上去吧。”   他突然,不想跟这样的她,争吵,他没有戳破她心底不情不愿的接纳和承受,以往他也总是霸道索欢,但这回不一样。   他神志不清,甚至,几乎失去了原有的理智。   他拉过她的纤细手腕,贴在他的腰际,她挣扎了一下,松开了手,南烈羲眉头一皱,却又是拉过她,将她锁在自己有力的臂膀和胸怀之内,他一手拉了拉那一根粗壮藤蔓,左手把她压在胸前位置,不让她继续挣扎出去。   “抱紧点。”   他丢下三个字而已,琥珀还未察觉,他已然施展轻功,以藤蔓使力,黑靴轻点几回,两人已然在半空之中。   她只是敷衍地揪住他腰际的黑衣罢了,与其说她紧抱不放,不若说他禁锢的太过厉害,他左臂像是钢铁一般环住她的身子,他的胸膛贴近着她的脸庞,她神色漠然地望着旁边的景色,眼看着那谷底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昨夜的回忆,也终究将消失不见,遥不可及。   清风拂过,她隐约听到风吹过周遭树梢的细微声响,那谷底似乎有什么鸟儿在歌唱,偏偏她听不清楚,那声音是欢愉的,还是凄厉的。   琥珀的白色衣袍翻滚,她突然觉得凌空的感觉,像极了死亡,仿佛那一刻的灵魂,是最接近天空的,也是躯壳最接近毫无重量自由飞翔的漫步云端。她的眼眸,定定地落在那脚下的景色,似乎要把某种情绪,也狠狠摔下去,摔得支离破碎,粉身碎骨。   等到那些虚无的感受,都不复存在的时候,她已然双脚落地,站在一开始落下去的山林边缘了。   南烈羲原本想要喊出她的名字,因为方才她就有些神不守舍,似乎神游天外的漫不经心,但她的名字还梗在他的喉咙里,彼此的双脚接触到真实地面的那一瞬,他腰际的那双小手,已然用最快的时间,抽离出去。只剩下那残留在黑衣上的温度,还没有马上散开,他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她却将视线移开,没有看他。   他吹了一声响哨,从不远处的草场上疾驰而来一匹黑色马匹,马蹄声阵阵,扬起风尘,不用多久时间,已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前。   这黑色骏马是南烈羲的最爱,似乎跟了他两三年了,所以即便主子不在,黑马也没有远离,在附近吃草休息,时时刻刻等待主人的召唤,实在太通人性,跟他的部下一样训练有素。   她只是瞥了一眼,没说话,独自往前走,似乎连道别,都是多余累赘。   “你这样走回去,天都要黑了。”   南烈羲一跃而起,骑在马背上,马儿往前走着,他刻意放慢速度,不紧不慢不疾不徐跟在琥珀的身后,嗓音却依旧冷沉漠然,似乎没有别的情绪。   她心里的焦急,想要很快回去,他一眼就看穿了。   他却也很好奇,到底她在何等的地方生活着。   “不用你管。”   她头都没回,咬牙切齿,眼底满是生冷味道。   身后的马蹄声,总是萦绕在耳边,让她很是愤怒急躁。他总是略胜一筹,就连被困在谷底两天,自己的坐骑还能及时出现,而她却要如此狼狈,他如今是怎么样,炫耀她再怎么成长,都斗不过他,都无法赢过他,总是一派落魄下场吗?   她一夜没睡,遭遇那种事,她怎么还能睡得着?天还未亮,她就走出洞口,想要离开,偏偏她的心底一阵抽痛,她在溪边一动都不敢动,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了心悸之症。   唯独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害怕的,她害怕的不是别人的伤害,而是自己何时会因为那过早降临在这个世上而藏匿在体内的残缺疾病,死在那个无人山谷。   身后的马蹄声,突然加快了一些,他一向自负,如今在她这儿碰了个软钉子,自然也会毫不回头就离开。她即便无法读懂他的心,也算明了这个男人的习性,她这么想着,自然巴不得他早些消失。   只是,他又让她失望了。   马蹄匆匆经过她的身边那一瞬,他蓦地弯下腰,长臂一捞,居然将她整个人拦腰一抱,等她低呼一声的时候,他早已安排她稳稳当当坐在他的身前,白袍在马背上飘扬,马儿的脚步又加快了一些,已然接近小跑。   “你住在哪里?”   他咬牙,声音显得紧绷,气息喷吐在她颈际,近到只要他张开嘴,就能咬断她细白脖子,而他猛地想起,昨夜,他似乎也对她这么做过。   她的负隅顽抗,是他不乐见的,但如今纠缠在内心的,不只是她抵抗他带来的不悦而已,还有太多太多,别的情感。   他一瞬间不带任何征兆的靠近,突然让琥珀心口一阵紧缩,他对她而言,是最危险的巨兽,她唯独离他远远的,才能保住自己的身心。昨夜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那些既温柔又可怕的挑动和折磨,从压抑之下的回忆,蠢蠢欲动,几乎就要掀开一角,跳动在她眼前一般,让她不得不重新回忆一遍!   她不要,千万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回想!   南烈羲却又突然找到了一个证据,他因为靠近她的身子,那纤纤玉颈就暴露在自己眼前,那白皙肌肤看来多可口,似乎引诱他亲自品尝。她的脸庞弧形优美,一绺青丝垂在那儿,带些溪水未曾吹干的湿润,黑得发亮,又异常柔顺,不知死活地随马背上的颠簸和清风拂动得如此轻快,像是在风中舞动,可爱至极,似乎还觉得不够,更挑衅地朝他舞来,撩在他鼻前,那少女纯真不假修饰的淡淡清香,突然勾起他模糊又熟悉的回忆。   那一个红印,就落在她的脖颈上,显然她没有留意,否则,她或许早就察觉,也不会让他抓住这个有力证据。就像是他绝不会亲口咬伤自己,她也绝对没办法做到深吻她自己的脖子,而留下一小片的暧昧吻痕。   这些,让他更加坚信,昨日躺在他身下的女子,就是她上官琥珀。他在梦中所作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全部给予了她,但她明明可以不必回到洞口,为何会被他捉住,沦为他丧失理智之下的羊羔?   他找不到原因。   而她,显然不会再提那件事。   “你不说,有人会等的很心焦吧。”南烈羲看她又往前挪动身子,不愿与他靠近,他的俊颜上陡然浮现一抹不悦,显得有些阴鹜。不过他要做的,要知道的,都是势在必得,他绝不会轻言放弃。   他总有办法,让她投降。   他看得出她的焦虑,在意,却不清楚她如今的家中,到底有谁在等着她,是亲人吗?可是上官府早已无人存在,不过,上官洪不是她亲生爷爷的话,难道如今她找到原本的家人了?还是——等待她回去的人,不只是家人那么简单?   这个想法,让南烈羲的胸口,徒增火热怒气,他才丢下这一句话,身前的少女已然无法忍耐,她不愿总是处于被动下风,面色一白,已然很难安稳坐在马背上。眸光闪烁,她心生一计,蓦地将左脚一跨,作势就要跳下马去。   他眼眸黯然,眉头一皱,一把搂住她的纤细腰际,不让她当着他的面,过度任性妄为。   他挑眉,视线落在前方,平视着,神态从容,薄唇边溢出来的话,却是毫不费力轻描淡写的威胁。“你要肯说,本王马上送你回去。当然,你要不说的话,就在整个邹国转一遍,反正本王这几日无事,就当游山玩水。”他的言下之意,她若不说,就要被绑在他身边好几天,等到她实在忍耐不住的时候,后悔也来不及,时间也早已耗费掉了。   琥珀冷眼瞪着他,实在不知为何这般歹毒心肠的男人,要披着这般华美面容和出众皮囊,他的劣性,丑陋,堪比恶魔修罗。   他感觉的到那一双浅棕色眸子之内升起的火光和愤慨,他淡淡一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而你,也不急这几天吧。”   威胁还不够,似乎为了证明,他完全可以这么折磨她,他的右臂环过她的腰际,紧紧禁锢着她娇小身子,没有一分松动的趋势。   她无声冷笑,揣摩他的用心不良,眼底虽然厌恶,却没有了以往的惧怕:“你没事?”说什么谎言,他堂堂韩王,国事缠身,日理万机,何时落得这么空闲?   “你难道不知道,轩辕睿把半个西关抢过去了吗?如今忙得人,可是他。”南烈羲这回,才将眸光定在琥珀的脸上,那墨黑的眼眸,瞬间深沉难测。他的语气很轻松,却听来很是沉重,藏着险恶用心。   轩辕睿终于得手了,他觊觎已久的欲望,品尝起来滋味如何,是否跟期待和想象中一样丰美?琥珀闻言,眸子一沉,脸上血色全无,心里掠过一层寒意。   但她此刻的面色苍白,落在南烈羲的眼底,却已然被误解成另外一种含义。不像是某种仇恨愤慨,而更像是——在意,还有惆怅,说不出口的失落。   她蓦地将匕首甩进他的怀中,他若是知道她的家,是否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手,是否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这些,她无法不考虑,无法轻而易举,把他南烈羲当成是毫无用心的单纯男人。   “如果你要铲除我的话,这一刀,也要下手快一点。”琥珀的面色清冷,嗓音之内也再无一分暖意,那匕首丢进他胸膛再继而落下的一刻,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再度冰冷几分。   下手?她似乎已经把他,当成是太上皇手下的杀手了,虽然他无法辩驳他是太上皇收纳义子的事实,但他却从未参与太上皇秘密暗杀她的行动。   她当然难免那么想,在幽兰山庄,他不曾给过她任何可以信任依靠的暗示,她是在何等绝望落寞的时候被告知她委身的男人就是凶手的义子,她会多么厌恶多么痛苦彼此之间的关系,他都不难想象。   她要跟自己划清界限,也是理所应当的反应。   但他虽然居心叵测,也一直在利用她,暗自操控这个残忍的游戏,但何时真正的要她死?!   南烈羲的嗓音一哑,眸光闪烁的瞬间,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你说什么?”   “我可没时间陪你在邹国游山玩水,我要尽快赶回家去,你若又在打主意等待找到我藏身之所想要连根拔起的话,不如就在这里杀了我。”她的眼眸,散发出茶色光华,她淡淡睇着眼前这张万分熟悉的俊颜,态度急转直下的疏离冷沉。“别拐弯抹角,让人厌烦。”   “我若要杀你,何必留到现在?”他的冷笑,几乎是从胸腔里,涌出,继而从口中逼出来的艰难涩然。   他不知她对自己的反感和猜忌,为何在此刻,凝结成一种最让人无可奈何化解的心结,就在某一处生根发芽,结出来一颗带刺的果实。   “那就送我回去吧,韩王。”   她突然笑了笑,改变了主意,就像是突然之间想开一般的释然,她嘴角扬起的笑容弧度,带着敷衍世故,让南烈羲突然觉得,她有些陌生。   她的马匹不见踪影,如今在这个无人经过的山林,也很难找到人帮忙,她若是徒步走回去,不花个一两天,是无法回到郊外桃园的。   她跟以前的上官琥珀,不同的地方,就是在遇到难关险恶的时候,她懂得如何低头,如何暂时委屈自己,眼光放得长远,只为了达成自己的心愿,不会误事,而不是怎么都不懂回头,过分倔强执拗的性格脾气。   她也,长大了吗?   已经,不再是个单纯的孩子了。   用这样的一面,才能出入邹国大营,居然用这么娇小柔弱的身躯,去面对一个将军了吗?她真的,给他带来不少惊喜。   这一路上,他再也没讲话,琥珀径自趴在马背上,抓紧了骏马的黑色鬃毛,安静了很长久的时间。   她这般的神态,像极了他常常在韩王府看过的一幕,她神色平和地躺在巨大獒犬身上,懒洋洋地晒着日光,嘴角轻扬,因为闭着美丽眼睛的关系,她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无人能够知晓。   如今也是,她很难被激怒,不说话的时候,连他都很难揣测她的内心。   这样的上官琥珀,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这一点,他并不喜欢。   两个时辰之后。   她从马背上跃下,不远处是一片不小的桃林,如今长着丰硕蜜桃,有些已经被人采了下来,还有一些依旧挂在枝头上,透着粉色的光芒,收获的季节,已经来到。   黑马就在原地徘徊,她的身影独自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突然就小跑着往前去,似乎要摆脱他。   南烈羲依旧坐在马背上,却也没生气,不疾不徐跟了上去。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一座庭院里面,明明是看起来很不起眼的一座院子,在这里也显得有些空旷,但偏偏——不像是寻常的园子。   似乎是为了躲避什么的一座城堡,保护一切无力保护自身的围墙,而不单单是会建造在这片空地上的一个别院这么简单。   他加快脚步,跟了进去,他身影颀长,手长脚长,没花多少工夫就追上了琥珀,她还未走入大堂,已然被一个下人带着,急匆匆走入了一间屋子。   每个人的表情和动作,都异常凝重匆忙,似乎是琥珀没在的这两天,已然天翻地覆了。他眼看着琥珀的脸色异常惨白,如今下人不多,更显得空空荡荡的园子,居然无人察觉站在一旁安静的他。   “冷大夫——”   她的呼喊,带着哭腔,眼神迷茫无措,身影一晃。   猝然迎了上去,门口伫立着一个男人,约莫四十来岁,冷大夫面色凝重,她马上跨过门槛,步伐匆匆。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冷大夫低声叹气,跟在琥珀身后。   南烈羲的脚步微微停留,如今无人顾得上多余的人,他索性一同走上前去,站在门口,望向其中。   老夫人躺在床榻上,身着白色里衣,盖着松软的薄毯子,她宛若安睡模样,神情慈祥温和。   琥珀愣了愣,心口一酸,眼底的眼泪,几乎马上喷薄而出。   这样的画面,好安静,也好残忍,她的心口一阵阵揪着,似乎要流出血来。   “皇奶奶她…….”她哽咽着,话都说不下去了,双手紧紧扣入床畔木边,唇儿都发白了。   “前天原本好好的,在午后种花的时候跌了一个跟头,就昏迷不醒了。”冷大夫已经照料了皇太后两天了,只是因为派人找不到琥珀的踪迹,一直不曾离开,就为了等待她回来。   “冷大夫,你还不救人?”琥珀眉头一皱,几乎是大喊出声,情绪已然激烈,无法压抑。   虽然她也清楚,皇奶奶已经苍老了,但她才跟奶奶相认不多时日,她根本无法平和对待有朝一日,自己又要恢复孑然一身的凄惨孤独处境。   “我已经找了最好的药材帮老夫人打底子了,不过,还有两个药引,我迟迟没能力找到——”冷大夫的面色很不好看,他作为一个大夫,已经付出了很多心力,但要救人,要有更大的财力支撑,他并不是家财万贯的富家老爷,很难办到。   “要什么?”琥珀的眼底蓦地放出光来,她听到了希望,只要能够让皇奶奶醒来,她就不惜一切。   “千年人参与鹿茸。”冷大夫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似乎早已预见,琥珀的力不从心。   她微微怔了怔,她马上想到的是洪征,但皇奶奶不愿看到他,以前下了命令不让他独自前往桃园,如今这几回,若不是她要召见洪征,他万万不敢一声不响就来这个地方,生怕惊扰了皇太后。   最近这些日子,洪征已经为训练那些部下,耗费了不少钱财,即便他是一个忠心的臣子,他早已不拿清国朝廷一分俸禄,如今付出全是心甘情愿,她哪里还能给他再多担一笔沉重的负担?   这些珍贵药材,可真不便宜。即便洪征愿意出钱帮忙,要马上找到这药材,也不一定顺遂,或许有金银也难以买到。   “要吊命,只有这个办法,但即便用了这些药材,也要看情况,或许老夫人醒来了,也过不了三年时间。”冷大夫冷静地,说出了实情。   琥珀扬眉,双手紧握成拳,面色青苍,一身敌意:“所以呢?你要劝我见死不救?就因为我没办法付出这笔买药的钱财?”现在躺在自己面前昏迷不醒的人,可是她的亲奶奶啊,她怎么可以那么无情,那么冷漠地眼看着她必须因为彼此的窘迫而离开人世?   “我有。”   一个低沉隐忍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这座屋子内,琥珀不敢置信,猝然转过头去,南烈羲怎么会进来的?   他站在门口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   “这两样药材,我都有。”他又重复了一遍,似乎生怕她没有听清楚。   “不用你假好心,谁要你的东西!”琥珀微微怔了怔,眼底一热,却猝然挺直了背脊,冷漠低喝一声。   “这位是?”冷大夫有些狐疑,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黑衣俊美无双的年轻男人,他又是谁?怎么会跟琥珀小姐相识的?   “我去找司马戈,他应该可以帮我一把。”琥珀对着冷大夫,这么说道,话音未落就想要走出屋子,前去京城寻找司马戈救急。   “小姐,你确定他手里一定有这两种药材吗?可是缺一不可啊,只找到一样的话,那就没有用了。”冷大夫低声提醒一句,却让琥珀更加心寒。   她不怕反复奔波,只怕皇奶奶等不及了。   “我去取来,顺利的话,一个时辰就能赶回。”南烈羲却不多言,蓦地转身。   “那就多谢这位爷了……”冷大夫对着南烈羲笑着,却还是在怀疑此人身份,他未着华服,却居然藏匿这般珍贵无价药材,到底是何等的身份呢?   冷大夫看得清楚,琥珀眼底的厌恶情绪,却还是转过身去,拦住她,在她耳边耳语一句。   “小姐,别任性,恩人马不停蹄取来了续命的珍贵药材,怎么能说不要?短时间内,谁也办不到。”   琥珀的面色一白,柳眉还是紧紧蹙着,那皱褶带着清愁,始终无法抹平。   她只能,心情复杂地,目送着南烈羲俊长的黑色身影,走出门口,坐上马背,疾驰而去。   南烈羲,终究还是察觉了吧。   即便她死不承认,他心思阴沉,也绝不可能没有半分怀疑。   他为何出手帮助她?他们如今,可是没有半点夫妻情分了,为何愿意屈尊降贵独自前去取来救治奶奶的这些药引子?   是因为,他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要了她的身子,如今,要给她一份酬金吗?   那种心情,称不上歉疚的诚恳,只是轻描淡写的偿还?   如果她要选择的话,事情已经发生,她更愿意伪装下去,而不是如今要面对他审视的目光,不愿他什么都知道,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虚伪。   冷大夫在皇奶奶的手腕上扎了几根银针,语气是万分平静。“老夫人终究年纪大了,以前又落下病根,可是耽误不得了,你即便有任何不满,可别跟那个人作对。”   “先等他有本事拿回来再帮他说话,冷大夫。”   她眼眸瞬间变得黯然无光,她走到皇奶奶的床畔,替她拉高柔软的毯子,眼底的辛酸,谁都看不清楚。   一个时辰刚刚到,南烈羲就已经返回。   南烈羲匆匆走入屋内,将一个黄色布包丢在桌上,冷大夫检查之后,连连点头,这里面装着的不只是这两味药材,而且成色很好,是精品,他毫不含糊亲自拿去,熬煮药汤。   他站在琥珀的身后,淡淡望着她,因为在马上疾驰的关系,他的呼吸比往日来的粗重许多。那一张淡漠俊颜虽然没有多少表情,也不显得和善,但他的目光,从未从琥珀的身影上移开。   她好安静。   安静的神情,安静的眼神,安静的身影……仿佛他就在她身后,就在这个屋子里,就在这个地方与她一同分享这一片空气呼吸,她也茫然不知。   异常安静的她,就像是天际的一片白云,黯然无光,没有任何情绪,她只是那么望着那个年老妇人,什么话都不说。   南烈羲就这么望着身前这个年少少女,不知为何从她的身上,嗅到一丝丝心酸滋味,他一直那么凝视着她,同样的,默然不语。   冷大夫亲自端来了温热的药汤,琥珀主动接了过去,坐在床边,花了很长时间,将药汁喂入老夫人的口中,她紧紧抿着唇,面色苍白,药汁无声溢出的那一瞬,她忙不迭凑上手去抹掉。   “奶奶,是我错了…….”她幽幽地吐出这一句,她已经不清楚,自己的心底还有何等的波澜,命运太过残酷,剥夺了她所有的亲人,还不够吗?   如今,已经是午后了。   从昨夜开始,她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如今头脑昏沉沉的,似乎双脚都站不住的疲惫不堪。   “小姐,带恩公去吃饭吧,这里有我先顾着。”   冷大夫暗自嘱咐一旁下人稍稍准备两人的膳食,毕竟如今小姐的脸色难看,倒下一个老妇人已经够忙的了,决不能再有人倒下。   她微微愣了愣,茫然地走向偏厅,坐在饭桌旁,南烈羲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隐约记得她当年因为上官府的打击,也曾苦涩神伤。   但她方才,根本就不要他的东西。   她也有自尊,也有骄傲,她无法容忍自己卑微的像是尘土一般。   他从未想过,彼此还能有安安静静坐在桌边安安心心吃顿饭的机会,南烈羲的视线,掠过她沉重的眉眼,淡淡说道。“你还是没变。”   “是,无论我的身份是什么,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窘迫和落魄,一无所有——”她幽然地平视着对面的男人,眼底宛若一潭死水,再无任何光华。“这样,你就高兴了,开怀了?”   南烈羲黑眸冷沉,却是无语,她的痛苦,藏匿在心底深处,即便,她伪装的那么坚强。   她这回,眉眼都没抬,不知道是饥饿还是吓坏了的关系,说话的嗓音,都有气无力。“即使救人的药材,还要多亏你的施舍,真的很好笑,是不是?”   “既然要救人,何必在乎那药材之上,冠的是谁的名字?”他的喉咙有些哑然。   “我在乎。”她淡淡一笑,暗暗紧握手中的筷子,不疾不徐地吐出口来。“你又在算计什么?借此而要挟我?”   她对自己的敌意,从未消失过。   但,那就是他们原本之间的关系,早已破裂,很难修复。   她神色从容地盛满汤,喝了一口,面无表情。“即使你拿出珍贵药材也没用,我也要告诉你,南烈羲,我此生不欠你任何东西。”   她,不会对他,觉得有一丝丝的歉疚。   “我不需要你还。”南烈羲自认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懂为何她的误会,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那就多谢了,韩王。”   她瞟了他一眼,嘴角的笑容,蓦地变冷,说的话听来已然带刺。“如果吃不惯粗茶淡饭,韩王还是在天黑前,早些动身的好。”   她,毫无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今天字数大爆发,有没有!亲们是否很佩服我的人品,有没有! 088 韩王见家长   他扯唇一笑,神色却是轻松许多,方才的肃然清漠,褪去了七八分。“现在就赶本王离开?”   不过,南烈羲的笑容,在琥珀的眼底,却异常刺眼。   她扬眉,那种表情显得防备,也显得不近人情。“我不是已经谢过韩王了吗?你拿出药材,难道还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别的什么吗——”   南烈羲瞥了她一眼,主动拿起手边筷子,扫过桌上的饭菜,不过是五菜一汤,闻起来很香,却称不上特别精致。不过他来回奔波了半天,如今前两天的退热痊愈,整个人的确也饥肠辘辘,此刻的几盘分量很足的家常菜,已然让他食欲大增。   他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低头,吃的很香,一口菜色合着一大口白饭,倒是没有半分客气,似乎这个地方,不是琥珀的家,而是他的地盘一般神色自如。   他也不清楚,还能从琥珀那里,得到些什么。其实,他要想得到的,譬如她的身子,那是很早之前就达成的目的了。但似乎,他又觉得不满足,还想要从她的身上,挖掘出更多更多他想要的东西。   他喝了一口蘑菇肉汤,嘴角不自觉的轻扬起,他虽然不算正统皇室,但也算个贵族,饕餮大餐吃的不少,风餐露宿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此刻吃饭的滋味,似乎最让他轻松惬意。   琥珀冷眼看着他自顾自地夹着饭菜,仿佛她共桌,也只是站在一旁干瞪眼的下人一般,她微微咬唇,不甘示弱,连连夹了几筷子菜肴,将自己盛着米饭的小碗,堆得满满当当的。她低头,胡乱扒了几口米饭,可不想看着他吃饭,那会让自己的胃口,变得更差一些。   “天黑之前,本王可赶不回驿站。”南烈羲看着她埋头吃饭的模样,笑了笑,吃着这香喷喷的热饭热菜,不疾不徐地从薄唇之中溢出这一句,神态依旧有些慵懒,漫不经心。   他的话,是杜绝她的逐客令,似乎为了证明,他才是无缘无故在她身上花掉大笔银子的主顾,她可休想赶他走一般霸道专制。   琥珀闻到此处,内心一股厌恶涌出,却没有气恼,只是抬起那一双晶亮却沉敛的茶色眼眸,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愈发生疏。“赶不赶得回,那是韩王的事,与我何干?我这里庙小,容不得你这尊大菩萨。”   南烈羲似乎早就猜到她不可能认输服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无动于衷的反应,却让琥珀眼底的眸光一灭,面色愈发凝重起来。她重重放下手中的小碗,握了握手中的筷子,指节苍白,已然在忍耐。   他听到她将碗一丢的声音,却似乎也不在意,神色从容地吃完最后一口菜最后一口饭,喝完最后一口汤,他瞥了一下她再也不碰的碗筷,却是发觉她吃的实在太少。   这桌子上让人食指大动的五菜一汤,八成是他吞咽入腹的,他以前也不是没发觉上官琥珀的吃的很少,但如今用完这一顿午饭,才看的更仔细,她就吃了那一小碗的白饭和几口菜色,就已经饱了?   他暗暗打量着她的面容和身段,原来就是因为吃的太少,食量小的惊人,在个子方面才总像是个孩子一般娇小吗?他记得,她每回在他面前站着扭动着挣扎着,都让他联想成是某一种小动物…….对了,还有那张脸,即便已经演变了几分女子的俏丽妩媚,却还是带着两三分童颜佳人的味道,特别在她做出孩子般举动的时候,就更加稚嫩了。   他光明正大的打量审视,却让琥珀的心里,更加不舒服。她给他吃饱喝足的时间,下一刻,就不想拖泥带水。她柳眉轻蹙,扶着桌檐,站起身来。“反正韩王那匹是千里马,我已经叫人喂饱了干草,要想在镇上随便找个像模像样的客栈落脚,也不是难事。”   这世上,只要有银子,要想过怎么舒服的生活,都不难的。怕就怕,无权无势,还没有财富,那么要做什么事,都万分艰辛苦难,她在心底无声冷笑,这般想着,神色漠然无绪。   “你平日吃的,就是这些东西?”南烈羲没有要理会她方才话语的意思,依旧坐在圆凳上,视线扫过那桌上饭菜,平淡地询问。   这些东西?   这些——就是比一般百姓来的更丰盛的膳食,是解决温饱之余还能让人留恋的食物,在他的眼底,在他高贵的舌头品尝之下,就觉得是微不足道的东西而已?   琥珀微微眯起漂亮眼眸,他现在倒是说得万分嫌恶,偏偏这一桌菜,还不都是进了他一个人的肚子?他现在还伪装高傲尊贵面孔,得意什么,傲慢什么?!既然那么不屑一顾,刚才吃的那么欢干嘛?   她挽唇一笑,凉薄的口吻,藏在话语最深处。不过她此刻说话的表情,却表明已然被他挑怒,她也懒得掩饰自己的怒气。“韩王倒胃口的话,可以不动筷子,这里原本就没什么尊贵客人前来,临时也没人有这个得闲功夫准备大鱼大肉,凑合吃得了。”   南烈羲闻到此处,脸色一沉,这个世上,还没有任何女人,敢这么随心所欲地跟他说话,没有半点规矩。即使是任性金贵的十八公主,见了他,还不是照样低头,一副少女怀春的羞赧情怀?是不是,他现在倒是该夸奖她,她的勇气过人,又让他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吗?   “把桌子撤了吧。”琥珀走向门口,对着不远处的下人招招手,冷冷淡淡地丢下这句话。   冷大夫面无表情的从隔壁房间走过来,唤了一声:“小姐。”   琥珀猝然迎了上去,她眉头紧锁,脸色顿时沉重几分,满心焦急情绪,溢于言表:“奶奶如何了?”   “脉搏平稳些了,不过人要清醒,倒是没那么快,约莫明日清晨吧。”冷大夫说的平静,他当大夫二十年了,早已看惯了生离死别,也清楚这无论人的身份是娇贵还是卑微,无论是富可敌国还是潦倒贫穷,时间一到,可都要乖乖去地府。即便那些顶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尊皇族,说穿了,不过享受一朝荣华,其实还是个人,怎么都无法跟天,跟命运斗法。   人的力量,在老天爷的面前,总是卑微渺小,宛若一颗风尘。   这皇太后终究是个垂暮老人了,再过几年就七十岁了,这个年纪即便真的要离开人世,撒手人寰,也说得上是长寿了。   琥珀听了冷大夫的话,默默点头,心里的巨石,总算暂时搁下了。她长长舒出一口气,眼底却还是浮现寂寞清愁,整张小脸望过去,显得忧心忡忡,不无心事。   冷大夫压低声音,试图说服她:“小姐看起来脸色很不好看,也不知从何处赶回来风尘仆仆,我劝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他也不是第一回看到小姐穿着男装了,不过她不许自己在皇太后面前多言,他也没有这个精力多说是非。   “休息就免了吧,我去换身衣裳,免得奶奶醒来看到,要吓一跳。”   琥珀轻摇螓首,衣袖一拂,已然忘却屋内还有南烈羲这个男人的存在,越过冷大夫的身子,朝着对面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位恩公……饭菜还合胃口吗?”琥珀走出去,冷大夫正要转身,突然发现屋内,还有一人。   他不得不,停下来寒暄一句。   南烈羲下巴一点,算是回应,他的视线落在这个年约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身上,黑眸一闪,然后问出声来。“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开口。”   “那就多谢恩公了。”冷大夫敷衍地笑了笑,心里却有些寒意,这个年轻男人一身傲气,说话的时候也让人不敢逼视,到底有何等的来头呢?   他这句话的语气,实在是笃定,仿佛这个世上,只要有的东西,他就没有得不到的势在必得。   “你是这儿的管家?”南烈羲又看了冷大夫一眼,却蓦地停下视线,不冷不热地问了句。   这一句话,听起来异常平淡,却让冷大夫蓦地愣住了,他挤出一丝笑容,摆摆手,矢口否认。   “方才恩公不是看到了吗?我只是个看病的大夫。”   这个年轻的男人怎么会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学了几十年的医术,是个不折不扣的郎中,在被楚鹰带去治疗皇太后的重伤之后,就认识了这个不寻常身份的老夫人。这些年来,他一直跟在皇太后身边,表面上是个大夫,其实一并处理周遭的琐事,要说他其实拥有大夫和管事两个身份,身兼数职,这话也没错。只是,这一个第一次进来桃园的陌生外人,居然说得一针见血,这到底是自己隐藏的太过肤浅,还是这人的眼光太利害?   南烈羲冷哼一声,却是莞尔,俊颜因为难得的笑容,而显得魅惑众生一般耀眼。他的视线离开了表情僵硬的冷大夫身上,径自走到茶几旁,长指拨了拨一旁的青葱盆栽,俊颜逆着光,表情也显得模糊起来。   这个庭院古朴自然,虽然并不华丽精致,因为人气太少也显得过分空落落的,美中不足。   不过,这个地方,让人一走进来就觉得心情不错,是因为那满园的花卉盆栽,令人记忆深刻。这家的主人应该爱极了种植鲜花,所以整个院子一眼望过去,都是彩色缤纷的花朵,说得上名儿的,说不上名儿的,有香气的,没香气的,一朵朵的,一串串的,实在太多太多。如今看来,不仅院子里有,这每个屋子,也在角落摆放几盆花草,人气不足,却是绿意盎然,花香四溢。   他顿了顿,指腹抹过那小型松柏的青葱绿色,那绿色更像是琥珀的化身,无论时光岁月多么残忍,总是不低头,不屈服,也不认输,常年四季都是这般活力满满的模样,也不清楚是否是年纪太轻的关系,她的热情盎然,居然也成为吸引他目光的一个原因。   “不是?刚进来就觉得奇怪,下人虽少,但也是有条不紊,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一个管事的人,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你没错了。”   他说话的味道,不咸不淡,让冷大夫觉得他体内的气势,是颐指气使的强大浩瀚,只不过如今他说的很平静,也万分隐忍罢了。   冷大夫很快打起精神,神色不变,回应地泰然处之。“也称不上什么管事的,不过是跟着这家老夫人,顺便管教这几个下人丫鬟罢了。这家总共加起来也没有十个人,哪里需要总管?”   南烈羲早已察觉冷大夫如今的话是虚假,似乎不想听下去了,大手扬起,他虽然没有转身看冷大夫,暗地里已然不给他继续辩驳的机会,嗓音清冷无绪:“既然是你一同管辖这家,那就看看,这院子里还有没有空房间吧。”   “空房间?”   冷大夫眉头一皱,有些诧异,惊愕,意想不到。   南烈羲的嗓音之内,带着淡淡低沉的笑声,他推开木窗,毫不客气丢下自己的意思。“我看这院子倒是很空旷,应该没问题吧。”   “恩公要留下来?”冷大夫面色一沉,嘴角的笑容转瞬即逝。   南烈羲因为冷大夫的狐疑语气,却猝然心生不悦,猛地掉过头来,冰冷的视线扫过冷大夫的身影,冷叱一声。“总觉得你应该比你家小姐来的懂事,毕竟她才十来岁,你可年纪不轻了。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不懂?”   冷大夫连连点头,笑着解释:“那是应该的,自然理所应当的,恩公特意去赶来送了药材,价值不菲不说了,也是药材中极品,这么大的恩情,我当然明白——”被一个年轻自己十多岁的男人训斥,冷大夫有的心情,却不是不满愤怒,如今的心里却还是一阵阵寒意,觉得这个男人的气势,俨然再自然不过。就像是刚出鞘的剑锋,那冷酷的温度,不像是假的。即便跟在一国皇太后身边这些年的自己,居然也觉得这个年轻男人,来历更让人费解。   “明白就好,去准备吧。”南烈羲倒也没有发怒的迹象,淡淡说了句。   冷大夫在转身离去前,却对着南烈羲俊长挺拔的身影,突然问了句:“不过,真不知恩公从何处取来的药材?一个时辰的话,最远只能到邹国京城呢,恩公是京城人士吗?”   如果是京城人士,何必要住在这里?骑马回去,总比住在这个偏远郊外的园子里舒服惬意吧。看他一身气势,难不成是邹国的贵族?小姐最近似乎在暗中计划什么大事,但从未轻易告知身边的任何人,莫非是跟这些邹国达官贵人有秘密的联络?!   “你问的话,我没必要回答吧。”南烈羲的眼底浮现一片淡淡笑意,却是万分疏离,不置可否,根本没有回应的意愿。   “是我多嘴了,恩公在这儿稍等片刻,等下人将屋子收拾好了,自然就来叫恩公去休息。”冷大夫见这个男人什么都不说,更觉得他身份神秘,即便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敢多话,低头走开了。   南烈羲这回,索性没有说一个字,目送着冷大夫退了出去,神色冷漠。   这回,对面的屋子又再度开了门,琥珀从中走了出来,白色男装已经换下,如今是一身粉黄色衣袍,上面绣着一只只白色蝴蝶,样式简单,却像极了少女该有的青春洋溢,活力四射,轻盈娇美。   此刻的她穿着白色绣鞋,步伐轻盈,右脚走动的时候稍稍缓慢几分,却还是脚步仓促,黑发披散在脑后,并未梳成发髻,只以粉色发带在发梢系住,这般发饰简单,不费功夫,也显出颇有几分汉朝风味的女子装扮。   恢复红妆的琥珀,可爱迷人,娇俏清灵,比起白衣素裹,英气少年郎姿态的打扮,却有独特的味道,让他越来越难移开视线了。   “小姐小姐,你可总算回来了,什么时辰回来的?”从正门口,小跑进来一个女子,一身紫衣,身影纤细,也是很年轻,约莫十六七岁模样。姜乐儿被冷大夫派去镇上买办一些物什,才刚刚回来,却是从其他下人的口中得知小姐已经回来,刚进了院子,就见到琥珀从房间出来这一幕。   姜乐儿一脸惊喜,呼喊着,忙不迭跑到琥珀的身前,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如今可算放下心来。   这个女子,是陌生的吗?为何南烈羲看了第二眼,也觉得很熟悉?   她的身影纤细,从背后看上去,倒是跟琥珀有些接近,不过她跟琥珀站到一块儿,其实是有些差异的。第一眼或许可以蒙蔽世人的眼睛,但已经骗不了南烈羲了。这年轻女子比琥珀年长几岁,个头比琥珀稍稍高了一两寸,面容清秀,虽然算不上特别标致,单独瞧着也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姿色,不过站在琥珀的身边,却是完全不让人觉得她有多么美丽了。   这个年轻女子,他已经想起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了。   就是她带上琥珀的面具,让他乱心,也错过了战机。   看着她跟琥珀说话的姿态,似乎两个人关系很是亲密,应该是贴身照顾的婢女吧,也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虽然早就在心底里默认了那个在邹国大营阻碍他的人是上官琥珀,不过如今眼见为实,南烈羲的黑眸,愈发冷沉安谧起来。   她到底为何要这么活着?   只为了报复他,还有其他人而已?   还是,琥珀的内心,藏匿着最不可告人不能见光的秘密?   连他,都猜不到,看不透的秘密。   翌日。   老夫人幽幽转醒,睁开眼眸的那一瞬,才发觉一个少女,正趴在床畔,紧闭着眼眸,睡得很沉。   应该是照顾了自己整个晚上吧,才会看起来那么累。老夫人动了动手腕,满是皱纹的手掌轻轻拂过琥珀的光洁额头,那孩子眼下一片黑晕,让人多心疼。   琥珀猝然醒来,一把抓住奶奶的手,那双好看的眼睛,顿时亮了。“奶奶…….”   老夫人笑了笑,虽然还是毫无力气,如今却挣扎着,想要动身坐起来。   琥珀眉头轻蹙,猛地站起身来,拿起软垫子靠在老夫人的背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和背脊:“你别动,千万别动,我扶你起来,小心一点…….”   “我还以为,这辈子要看不到我的好孙女了呢。”沉默了半响,老夫人望着琥珀,才低低说了句。   “你忘了冷大夫的医术多么高超了吗?他怎么会让奶奶出事?”琥珀挽唇一笑,那笑容却有些僵硬,有些不太自然,有些忧心忡忡。   “不关他的事,人老了,迟早是要死的。你这傻孩子,我活了六十几年还能不懂这个道理吗?”老夫人拍拍琥珀白皙的手背,目光深沉,心中的复杂情绪,纠结成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不会让奶奶离开的。”琥珀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来,她这一番话,说的咬牙切齿般很倔,紧紧抱了抱老夫人,语气冰冷坚决。“好不容易才找到我唯一的亲人,怎么都会死抓不放,我说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不问,你不可以一个人走…….所以,别有这种想法。”   老夫人听着她倔强的话语口吻,微微怔了怔,却突然觉得心痛,手掌轻轻抚着琥珀的长发,神色一柔:“真是个傻孩子……”   说琥珀精明也对,聪慧也对,唯独她清楚,这个孩子,其实渴望的不过是平淡的爱,真实的幸福,而不是被驱逐,被杀戮,被蔑视,被忽略的命运。如果没有发生当年那些事,如今的琥珀,天性纯良天真,会长成一个很快乐的女子,不必经历世间险恶。   老夫人的手掌,停留在那粉色飘带和黑亮柔软的发梢上,她微微一笑,说的不紧不慢。“其实啊,那些过往我都忘了,没什么好放不下,念念不忘的。我的小琥珀啊,我至少也要看着你成家生子才能安心,才能撒手呢。否则,什么都没看到就去见先皇跟你父皇的话,实在欠一个交代。”   很多年,她都觉得不必活下去了,皇太后早已成为一个虚名,若不是牵念着那个也许还活着的小孙女,她根本没有任何留恋。   老夫人的话,却没有让琥珀放心释怀,那一双浅棕色的眼眸,却不知因为听到了什么,而瞬间变暗,幽沉漠然。   老夫人见琥珀没有反应回答,笑意一敛,却是说的诚恳认真:“这两天,楚炎也要回来了,不是因为是楚家的子孙我才这么说,我看了他从小到大,是个可以依靠生活的男子汉大丈夫。”   当然,琥珀也明白,这个世道,除了奶奶,最关心她的人,或许就是楚炎了。几乎已经猜到老夫人下面要说的是什么话,琥珀默然不语,依靠在她的肩膀上,面无表情的清冷。   老夫人试图说服琥珀,“虽然样貌有些不足,却也是因为皇室而遭此大劫,人品端正,为人正直,而且也没坏心眼。何时你们就把事儿早些办了吧,这样,奶奶就放心了。”   “如果这样做奶奶就安心的话,琥珀一辈子都不再成亲嫁人。”这一回,拥抱着老夫人的少女,眼波不闪,冷冷淡淡地丢下这样一句话。   “你说什么胡话?”老夫人蓦地打了个寒战,显然被琥珀的这句话吓得不轻,猛地一推,直直望着琥珀的眼睛。   琥珀的眸子生生的冒出寒意来,她神色不改的从容自若,整个人看来不若往日乖巧顺从:“不放心的话,奶奶才会继续留在我的身边,不是吗?”   老夫人突然沉默了。   人若是没有一个牵念,就更容易活不下去了,琥珀是要她不放心,因为不放心,也没办法放手,一走了之。   琥珀这个孩子,会比任何人,还要害怕孤独,孑然一身,老夫人已然从她的眼底,看透了她坚决又寂寞的心。   老夫人的眼底闪耀着泪光,嗓音低哑:“何必委屈自己呢?奶奶老了,陪不了你多少时日了,你往后的人生,总要有个人陪你走下去。”   “不行,我说奶奶不能走,就不能走。”琥珀的眼底迎来一片惊痛,老夫人这回突然的病倒,已经给她敲响了警钟,她了解自己是奶奶最后要找的人,一旦她找到了自己,或许也就准备放手。   她难道又要变成孤家寡人,独自在世上存活,那种滋味太苦,太不好过。没有任何家人的话,家,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是——”老夫人轻声叹气,视线蓦地停留在琥珀身后的门旁,那里站着一个陌生年轻的男人,一身黑衣,让她一眼望过去,几乎以为是楚炎回来了。但仔细一看,那人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却是个长得异常好看的男人。但,老夫人想了想,这个人,从未出现过自己的眼前,完完全全的陌生。   琥珀感觉的到,奶奶的视线,越过自己的身体,停留在不远处某一点,带着些许惊诧意味。   她猝然掉头,却看着南烈羲伫立在门边,淡淡睇着自己。琥珀脸色大变,低喝一声:“你怎么还在这里?”   实在是她太过大意,整整一夜不曾休息在奶奶身边照料,等待奶奶清醒,居然将南烈羲的存在,也抛到脑后了——   她以为,他早就离开了!居然没走,而且,就在自己的家里!   “琥珀,他是谁啊……”老夫人拉过琥珀的手,眼看着孙女眉峰蹙着,神色很不愉悦,不免有些好奇起来。   琥珀笑了笑,整张脸变得僵硬起来,蓦地起身,语气仓促。“不是什么人,奶奶你先休息,我待会儿拿药过来。”   不是什么人。   琥珀对自己的形容,让南烈羲眼底冷沉,没有一分笑容展露。   琥珀匆匆离开床畔,走去门边,一把拖住他的衣袖,想要把他赶出去,语气愤怒不平。“你还不给我走!”   南烈羲冷冷瞥了她一眼,却没有如她所愿,一甩,挣脱她抓住他袖口的小手,却是面无表情,大步走向前去。   眼看着他居然朝着奶奶的方向走去,琥珀眼神一热,猛地追上前去,拦在他的身前,持平双臂,不让他继续靠近。   老夫人毕竟也老于世故,这两个人的神情动作,根本不像是陌生人,这个年轻男人越走越近,他浑身气势,不说话都让人不难察觉的强大。   “你再不走,我就喊人轰你走——”琥珀咬唇,眼神冷漠,表情冷若冰霜,带着些许气愤,咬牙切齿地低咒一声。   南烈羲突然止步,高大的身子轻轻靠近这个少女,视线落在那个年约六旬的老夫人身上,她虽然年迈,但气质出众,宛若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大家闺秀,时光流逝,却还留着她的几分美丽。   细细看来,两个人的眉眼处,老夫人跟琥珀,有几分相似。   不过似乎琥珀更清灵,少了几分端庄,多了几分俏丽。   “这位公子,你认识我们琥珀?”老夫人觉得诧异,眼波一闪,却是朝着南烈羲,突然问了句。   “她说不认识。”南烈羲冷冷瞥过身前的少女,却是突然搂住她的纤细腰际,一把把她的身子,紧紧贴在自己坚实的胸膛前。   她说不认识,但他不承认。   她要说什么,是她的事,但他也不可能妥协。   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已然证明这一对男女之间的亲昵关系,别说不认识了,简直就是关系不浅,耐人寻味!   琥珀则一手重重推开他,脱离他的怀抱,猛地掉转头去,眼看着老夫人的表情,已然沉重难看。她的心,猝然掉入谷底,沉入冰冷湖水,一落千丈。   “他是谁?你还不给我如实说来!”老夫人板脸,失去了耐心,她不答应跟楚炎的婚事,难道是已经心有所属,还把一个完全没见过的陌生男人,不明不白地带回了家?!   即便不是公主的高贵身份,她也不想看到琥珀,脱离大户人家的良好教养和风范,跟男人的关系不清不楚,肆意纠缠。   明明是相识的关系,居然还打算隐瞒自己?老夫人这般想着,语气更重了,朝着琥珀,狠狠地骂了一句。   “你要想跟其他男人,往后也别认我这个奶奶了。”   。。。。。。。 089 韩王别挡我的路   这个老夫人看起来虽然生得慈眉善目,倒是发怒起来,威严气势也让人有些胆颤惊心。她的话,让南烈羲面色冷沉,缓缓扫过琥珀的眉眼,她已然面色死白。   琥珀蓦地跑到老夫人的身边,紧紧抓住她的的双手,又气又急,却也不忘重新解释。“我绝不会跟他的,奶奶你别生气……”   琥珀解释的太认真,这几句话反反复复,来回念着,见奶奶不说话,已然被气急了,琥珀说着说着,不禁又红了眼眶。   老夫人毕竟心软,看了琥珀连声解释的楚楚可怜模样,即便还端着冷漠的面色,却已经让步,这个孙女年纪虽小,但鲜少欺骗自己,即便有什么想法,也绝不违逆自己的意思。如今她眼泪都在眼底打转,弯着腰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脸色死白,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姿态和反应。   她怎么样,都该相信自己唯一的孙女,宫家最后的血脉,而不是相信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火来的陌生男人。不过,这个男人的出现,还是让老夫人有些不安忐忑。她留在人世度过晚年的意义,就是看着宫家最后一个血脉延续生命,看着琥珀成亲生子,享受天伦之乐,宫家才不会绝后。但跟琥珀成亲的男人,绝对要过她这关,琥珀的人生太过坎坷艰辛,经历生死离别,往后的人生总要顺遂一点才行。那个男人,必须是称得起一片天的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可以给琥珀安乐无忧的生活,不需要大富大贵也可,但人要端正善良,要可靠,还要有担当。   但,以她的眼睛看过去,这个年轻男人长相虽好,却是一身邪气。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邪佞无情,霸道强悍,她是绝对没有看错的。   别说这样的男人跟琥珀有任何的牵扯纠葛,即便他靠近琥珀,都让老夫人看的惊心。这样的男人,太危险,太不善,太可怕,太……跟琥珀毫不相配。   不管他是何等身份,这样的男人绝对不行。她必须阻拦这一切才对,老夫人这般想着,紧紧皱着眉,心里又涌上些许寒意。   “那还不让人走出去?!别在我眼前晃悠,让我心烦——”老夫人已然不耐模样,朝着琥珀挥挥手,把脸侧过去,不再看她,更不想看到南烈羲。“听奶奶的话,快点打发了吧,既然跟他没什么,也不能继续留在我们家。”   知道桃园的人越多,他们的生活就越危险,她只想安安乐乐过活,不必遭遇生死危难。就像是世外桃源一样,与世隔绝,将过去,当成是上辈子的事一样,别再在意了,好好过完余下的日子,才是正确的选择。   打发了?当他是乞丐吗?南烈羲的面色铁青,万分难看,双拳紧了紧。   他天性傲慢,哪里容得下任何人的蔑视?这上官琥珀也是这个德行,这老太太也是这副德行,难道这也是家族的传统吗?   难道,她们当真是有血缘关系的祖孙?   那么,上官琥珀为何会在上官家活了十三年,而这个老夫人却没有去寻找她,带走她?还有,既然还有亲人在世,为何会把亲孙女送到上官家过活?   琥珀看奶奶已然愿意原谅自己,瞬间绽放灿烂笑靥,连连点头,蓦地转身过去,狠狠地将伫立在原地的南烈羲,推向门口。“好,我马上就让他走。”   南烈羲眼看着琥珀用力推开他,眼眸一冷,却也不愿继续呆着,那老夫人的冷眼瞥视,冷嘲热讽,他没必要在那个屋子里继续受这般的冷遇。   琥珀站在庭院的中央,周遭是一大片的彩色花卉,她就停下脚步,宛若掌管众花的花神一般,清尘灵动,裙裾飘舞,只是,她看着南烈羲的眼神,宛若千年不化的冰山一般冷漠。明明如今已经是九月初,天气还是炎热干燥,她的视线定在南烈羲的身上,却没有一分暖意。   她不若方才那么盛气凌人,气焰似乎已经熄灭的沉寂,沉默了些许时间,她淡淡吐出三个字。“你走吧。”   “她是你的亲奶奶?”南烈羲挑眉,斜长入鬓的浓眉,似乎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还有什么事,值得他深入挖掘一般饶有兴味。   琥珀的面容上,再无一分表情,很多事,他都有自己的办法渠道去了解,揭开真相,她如今是承认还是否认,其实差异不大。   她如今想做的,只是让他离开,走出自己的视线。   她的眼眸,闪过一道道柔和微光,却也是在内心竖起坚强的防备,她移开视线,望着那脚边的一盆盆嫩黄色的花朵,幽幽地呢喃:“是还是不是,都跟你没关系,我怎么想怎么做不重要,无论如何我都要维护奶奶现在的清净生活,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惊扰她。”   南烈羲神色淡漠,显得疏离,有很多时候他都无法看清她的心思,如今她说出这一番话来,却显得诚挚,并不是伪装的情绪。“你可能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有孝心的女人了。”   之前为了爷爷上官洪,牺牲一切都要复仇,如今为了一个奶奶,又是这般奔波劳累。   她,似乎从来不为了自己而活。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她善良,单纯,天真,阳光,是否这些特质,他从未有过,才会备受吸引,觉得她那么特别?   她身上的很多优点,他没有,他身边的大部分人,也没有。   如果不遭遇那些变故,她就是这个世道最清澈的一道小清流,不被任何肮脏浑浊的污水混淆,活在自己的美好世界中。什么都不知道,却也什么都不必懂,活的无忧无虑,逍遥快活。   而如今呢?这清流……还是最初一眼就看得到水中圆润鹅卵石的澈明透明吗?还是,清流的颜色,早已变得灰暗,叫人即使干渴,也不敢捧起一口水喝,生怕那清水,早已淬了毒,变了质?!   如今的上官琥珀,早已不是以前的上官琥珀了,南烈羲曾经这么猜测。   但方才看到她那么维护奶奶,因为奶奶的误解和冷漠几乎要流下泪来的那一刻,南烈羲还是看到了以前的上官琥珀,是的,还在,她还在,并没有彻底离开这具身体。   他为何用这么喜怒难辨,深沉莫测的诡异眼光看着自己?他如今看自己的眼神表情,让她觉得难耐,觉得跟以往不太一样,这种不一样,她觉得不好,也不想接受。   眉头紧紧皱起来,琥珀觉得被他这么审视观察很不舒服,刻意避开他有些炽热的视线,清清冷冷地开口。   “韩王,你不觉得自己,太奇怪,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吗?”   “第一个活着对本王说这么多放肆古怪的话语的女子,就是你。”南烈羲闻到此处,却是见怪不怪,不过扬唇一笑,那笑意虽说却有些寒意,却万分沉敛。他的不悦呈现在黑眸之内,琥珀一度以为他要盛怒,但她等待片刻,才发觉他没有跟往日一般勃然大怒。   是啊,他已经不再伤害她了,她离开幽兰山庄,他还派人一度寻找,甚至,还破除障碍重重,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找出她存在的线索和痕迹……   他原本就是个看不透的古怪阴沉男人,而如今,琥珀觉得他越来越古怪了。   她的眼底,闪过一道凌厉,宛若在黑夜之中划过天际的流星一般耀眼闪耀,嗓音却异常漠然低沉。“没有任何原因和阴谋的话,为何总要来找我,接近我?”   南烈羲微微怔了怔,薄唇紧抿着,却没有马上说话反驳。   这是他第一回,被问到了,有片刻的时候,甚至觉得哑然无语,无言以对的空白。   她走了就走了,他为何要在她的身上浪费时间,相信她没死,更要挖出活着藏匿在某处的她?   她已经默认是太上皇的指示,他明白这泉水有多深不可测,一向理智的自己,看到这层关系之后,更没必要蹚浑水,犯浑。   难道只因为,他没有看到自己计划的游戏得出结果而已?难道只因为,她过早脱离了自己的掌心和控制,不声不响独自活在某一个角落?难道……   他仔细想想,这些理由,不攻自破。实在太肤浅,太浅薄,太——不可理喻。   她说的对。   这些举动和心思,奇怪,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他疯了吗?   他找到上官琥珀,难道是什么有利于自己的事吗?   不是。   相反,因为她,他耗费过多的心力和时间,他从不做有害无益的蠢事,但这次,他不得不承认,这不是他的理性所为。   琥珀挑眉,好看的柳眉却蓦地生出几分轻薄笑容,她缓缓眯起眼眸,重新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   他向来是处于上风的,跟他争执的话,被逼迫压倒的人,无言以对的人,觉得在这样强大阴鹜的男人面前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人,往往都是琥珀自己。但今日,他为何不反驳?说说看,他到底在算计什么,她也很好奇,想要知道。但为何他现在的反应,却是连半个字,居然都说不出来的寡言少语?   他可从不是那种木讷默然的男人啊,他的言语,凉薄尖利,犀利狠毒,可是南烈羲的另一种伤人的武器呵……   “没有目的没有意义的事,韩王还要继续做下去吗?连你自己也觉得可笑吧。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你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就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和心思吗?”   琥珀露出一个灿烂轻松的笑容,她走近一步,抬起小脸仰望着这个傲慢邪肆的俊美男子,不疾不徐地吐出这样一番话来,慢悠悠地逼问。   他怎么会无力反击?一种异样的情绪闷在胸膛,无法宣泄,在其中横冲直撞,却也无法释怀。南烈羲亲眼望着她逼近一步,像是好奇一般微笑仰望自己,那种笑容,融化在温暖阳光之中,却猝然刺伤了他的眼眸。   他居然说不出,他要在她的身上,得到一些什么。   如果什么都得不到,甚至可能耗费太多宝贵时间,他为何要做赔本生意?他一定有欲望,他对她的欲望,难道是拥有她的身体这么简单吗?   只是——为了一具女人的身体而已吗?只需要暖床的话,任何女人都是一样的,更别提琥珀不过是个青涩生嫩的少女罢了,京城多得是成熟美艳的女人,那些女人比起琥珀而言,更懂得男人要什么。那些女人,可以从自己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中,察觉他到底要什么,然后,使出浑身解数,来取悦他这个主顾,让他得到最大的满足。她们热情如火,也温柔似水,她们才是男人最想要拥有的伴侣,只要她们不过分放肆,他给她们要的财物,他也不必花心思换掉暖床的女人,她们照样也可以陪伴他一两年的时间,培养出共度长夜的身体的默契。   各取所需,你来我往,照样也可以在床上打得火热,激情愉悦,不是吗?   他可以在女人身上花费钱财,只要她可以取悦自己,那就是她应得的奖赏,但一旦激情退却,他会毫不留情地将衣裳丢给那个女人,让她马上离开自己的视线,别打扰他独自入眠。   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些女人可以来他的房间,甚至在他的床上,但他不容许她们过夜。   不管她们多么疲惫,不管外面是严寒还是酷暑,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不管深夜还是黎明,无人可以打破这个惯例。   若要有谁撒娇纠缠,想要留下过夜,试图触碰他的底线,他便无情叫人赶走,然后记得,往后,换一个知趣懂规矩的女人。   他是个男人,可能会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只要对方可以为他所用,有某些价值,这些他早就想过。然后,私底下,跟培养出身体极致默契的女人,照样也不觉得有何不可。   他可以在女人身上花费金钱。   但,他不必在女人身上耗费时间——而且,他对上官琥珀,耗费了太多太多时间,不可否认,这一个游戏,他也过分投入。   他本该,只是抽身出来,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琥珀见他的目光幽然转沉,那种皱眉冷漠的表情,似乎有何等的沉思,何等讳莫如深的情绪,让她的心,有些微微胆颤。   他的目光,一会儿炽热如火,一会儿寒冷如冰,一会儿,又像是一张渔网,将她整个身体牢牢困住。   她突然觉得,她像是一条漏网之鱼,而他,就是在岸边等候许久,终于捉住她的渔夫。   他在揣摩什么?把她红烧了,还是清蒸了吗?   “的确,你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南烈羲黑眸一闪,额头的青筋爆出,已然在克制何等的情绪。   琥珀微微怔了怔,她等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了,嗓音一贯地低沉,寒意阵阵,宛若冬天的寒风,刮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   他说,她没有任何意义。   这样的话,若是搁在别人那儿说出来,或许会觉得异常冰冷伤人,但从南烈羲口中说出来,那就是对自己的一种放手轻松,她释然,垂下双手。   琥珀暗自咬唇,无声冷笑,语气嘲讽戏谑,神色自如地说下去。“韩王一世英明,原来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呢。”   早该这样了。   她也觉得,没有再见彼此的意义,那就相见不如不见,老死不用往来的好。   “我正在后悔。”南烈羲的目光复杂难辨,望着琥珀眼底不为所动的笑容,低沉的嗓音溢出喉咙,居然有瞬间的干涩哑然。   “什么?”琥珀愣了愣,他后悔?后悔攀附他,让自己的人生更加可笑和艰难的人,是她啊!她曾经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吗?而他曾经在她身上,失去什么吗?   后悔的人,是她,她走在荆棘丛中,满身鲜血,她曾经盲目地奋不顾身,不惜一切,到最后落得个最惨烈的下场,还不够吗?已经够了,太够了。   他其实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酸凉薄。只用一个后悔的字眼,就足够伤人。   他有什么资格,抱怨后悔?   贼喊捉贼,就是说他这样冷傲无情的男人吗?   他一直是对自己予取予求,他居然说他后悔?   她遇到的,果然是一个魔鬼心肠的男人。   “想到自己曾经因为摔下马的你而不顾一切,不假思索就伸手去救你,跟你一同落下山坡滚落谷底这些事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么后悔。”南烈羲漠然转身,背对着她,毫不犹豫丢下这一番话来。   怎么能这么荒唐唐突就跟着她一起跳下去?那种举动,光是如今想想,都让他的心底发凉。   他的一世英明,阴谋算计,野心抱负,很可能因为那次意外,全部在瞬间颠覆毁掉。   他居然什么都不想,就纵身出去救她,这种下意识,才更显得可怕。   他南烈羲,也有可能因此而毁灭,这种不顾一切,不惜一切的愚蠢,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原谅自己,怎么可能不后悔?!   琥珀闻言,顿时血色全无,不难察觉的到他的态度急转直下的冷酷残忍,他的后背就像是一堵墙,隔绝两人各自怨恨的情绪。   她说的,同样毫不留情,不给对方任何余地。“既然后悔,往后就不要做这些事,因为……我也不会感激你。”   如果不是南烈羲的突然出现,她也不可能遭遇那场意外,她是宫家皇族最后的血脉,想着可能因为他而毁掉自己的性命,她更觉得后怕。   即便不能成功复仇,她也要活下去,即便死,也要跟仇人同归于尽,而不是——那么可惜的在意外中灭亡。   他们到底是前辈子有过多么费解的血海深仇,阴谋孽缘,自己才会那么难以摆脱南烈羲呢?   南烈羲的眼角微微抽着,他在强忍什么,但只能看到他背影的琥珀,却没有发觉。   就是这种无动于衷。   就是琥珀的这种淡淡的冷漠,已经是最出鞘的刀剑,不知何时开始,被磨得越来越光,越来越利。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琥珀眼看着他的背影,下一刻,也同样转身,视线落在不远处某一点,眼底的光耀,猝然转沉。她说的,万分坚决笃定,斩钉截铁。“更不要,挡我的路。”   “怎么?如今的上官琥珀,也开始玩弄心计了?”他冷笑,不带任何情绪。   琥珀朝前迈了一小步子,绣鞋踩在坚实地面,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即便右脚还有些疼痛,她照样淡然平和。“告诉你也无妨……我要去轩辕睿的身边,如果你阻碍我,那么,你以后再也不会找得到我。”她不想隐瞒南烈羲,如果早晚都要被戳穿,不如先坦诚,免得他又会出来毁掉她精心设计的一切。她可不容许,任何人出来搅局,破坏她的心血。   “你有这个自信?你躲了半年,我还不是找到你了?”南烈羲蓦地掉转过头去,她的语气坚定不移,让他很想透过那对眼睛去看看,是否真的那么笃定。但他却看到的,只是琥珀的背影,她的小脸逆着光,面目模糊。   她的任何狠话,都不可能撼动他。   “如果你真的踩到我的底线,我有这个自信,你再也不可能见到我。”琥珀眼眸一沉,面无表情地走向前方。   身后,是一阵沉默,没有脚步声,说明南烈羲依旧站在原地。   不在乎他是否看着自己离开,他的视线是否停在自己的身上,琥珀的脚步突地停留下来,以南烈羲的个性,很可能在心中嘲笑她说大话。   其实,她是说真的。   “要试试看吗?”苍白小脸上,蓦地浮现一道冰冷至极的笑容,她微微侧过脸,却没有看他。   他在想什么?如今是何等心情?   看看她是否说到做到?   看看再软弱可怜的人,一旦被触怒,是否也会变得疯狂激烈?做出比往日更加可怕,更加骇人的事情来?!   “韩王不知道吧,渺小的蚂蚁,除了等着被人踩死之外,也是可以咬人的。”   她的声音,带着很浅很淡的笑,那种笑声,除了沉重之外,还有一种痛到骨髓的说不出来的悲烈。   那种笑,仿佛是她已经打定决心,就要远走高飞的暗示。   不,不是要离开,而是要更靠近,她说她会去轩辕睿身边,也就是重新回到京城,在一片土地上生存。   他已经离开战乱纷飞的西关了,而她,更像是才要投入一场战役。   他最终离去,脚步声落在琥珀的耳边,她听着,却再也没有回过头去,多看他一眼。骏马的嘶鸣声,马蹄落在地上的踏步声响,带着一种决绝的气味。   黑夜。   琥珀陪伴在皇奶奶身边,说了半天话,等老夫人疲惫了,合上眼皮休息,琥珀才微笑着扶着她躺下,替她盖上丝被,轻轻退出了房间,走向对面的屋子。   “小姐,喝茶润润喉咙。”姜乐儿铺好了温暖的被褥,将泡好的清茶送到琥珀的身边,掩上门,跟着琥珀,动作伶俐。   从跟着这位宫少爷回来的那一夜,就发掘这个事实,自己的主子并非少爷,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小姐。   不,其实是琥珀小姐根本就没打算对她继续骗下去,姜乐儿才会了解真相。   “其实老夫人让我去照顾就好了,小姐已经够累了……”姜乐儿轻声叹息,眼看着琥珀渴地喝下一整杯茶水,不觉有些心疼。   “又不是大事,我陪着奶奶她会更开心。”琥珀神色一柔,淡淡说了句。   “对了,我叫你准备的东西呢?”   “喔,我马上端来,就在炉子上。”姜乐儿匆匆跑了出去,很快就将一碗温热的汤水端了回来,送到桌上。   琥珀神色不变,将温和的药汁送到自己唇边,大口大口喝下,似乎方才一杯茶还不足够,渴极了的模样。   姜乐儿随口问了句:“小姐,你又要开始喝药了?”   “嗯。”琥珀点头,放下手边的空碗,伸出手,以手背抹去嘴角残余的湿漉。   “琥珀小姐,现在都九月了,天气也渐渐凉下来了,还要继续喝清热解火的药?是药三分毒,还是少喝点吧。”姜乐儿有些担心,主子年纪太小,药材总是伤身呐。   “怕什么?这药甜甜的,清凉顺口,就跟薄荷糖水没什么两样,你要不要尝尝看?”琥珀轻笑出声,开着不痛不痒的玩笑话,万分轻松自如。   她起身,走前去,懒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累了一整天,如今才得到空闲,整个人都疲惫不堪,困极了。   “我?算了吧,小姐你喝吧,我从小就开始跑江湖,别的不敢说,身体可是一等一的棒。”姜乐儿尴尬地呵呵笑着,回应琥珀的玩笑,走到床边。   眼看着琥珀很快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乐儿将帐幔松下,也就吹熄了烛火,走了出去,让主子好好休息。   等到门口传来合上的声响,琥珀才默默睁开眼眸来,她淡淡地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神色平和漠然。   那药,的确伤身,因为——对她不想碰到的意外和生命而言,更是一种毒药。   但只有喝下那药汁,她才觉得安心,才能睡得着觉。   虽然,那药是她喝过最苦涩的一种,没有一分甜美的味道,她对姜乐儿说的,就真的是玩笑。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种苦,一直从嘴里,到了心里,蔓延到身体各处每一个角落,那种苦,来的触目惊心,铭心刻骨。   只有对自己无情,才能对别人残忍。   翌日中午。   琥珀刚刚从奶奶房间走出来,打开门,一人站在庭院中央,琥珀愣了愣,原来是楚炎。   很快,笑容充斥在眼角,琥珀走向前去,掩上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在墓园做了整整几日的祭祀,我原本觉得没必要这么隆重,不过老夫人早已为我准备好了,我若不做,也显得无情无义。”楚炎扯唇一笑,面容带着些许风尘仆仆的疲倦,不过换了身青色劲装,比起往日一身肃杀英气,要来的轻松惬意一些。   琥珀安静倾听着,对他微笑,却是不语,她并不觉得对于楚家的灾难,她能够说出一些事不关己的敷衍来。   “听说老夫人突然生病,我也就马上赶回来了。”楚炎说的很担心。   “已经没事了。”琥珀笑颜看他,说的很平静。   一阵短暂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楚炎望着眼前的少女,自己不过离开五天,却突然觉得,她的身上有些东西,变得陌生,变得遥远。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   琥珀在下一刻,开了口,异常的从容。“楚炎,我很快就要回大赢王朝了。”   “回去做什么?”楚炎的笑意一敛,那四字,实在太沉重太危险,他的手掌覆上她的肩膀,神色凝重。   “回去,做完我以前就要做,却来不及完成的事。”琥珀抬起眉眼,淡淡睇着他,眼底没有一层波澜,宛若死水。   楚炎眼眸一沉,有些黯然。“我陪你去。”   “不要。”琥珀摇头,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   不是不用,而是不要。她不要楚炎跟随自己,看到自己去做那些事。   “我会带几个人在暗中保护我,谁也伤害不了我。”琥珀看得清楚炎面容上的沉寂,看得出他的情绪低落,心口一紧,这么解释道。   “为什么我不能陪你去?就这么讨厌我吗?”楚炎苦苦一笑,那笑容的苦涩,几乎刺伤琥珀的眼眸。   “不是讨厌,而是——”琥珀挽唇一笑,笑容柔和秀美,驱散楚炎心底的阴霾。“我希望奶奶身边有个可信的人保护,把她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楚炎默然不语,心里却清楚,他无法阻拦她,从一开始就这样,到现在,还是这样,或许,未来也是如此。他并不像,束缚她的自由,即便,很想要挽留她,但他还是想让她做自己要做的事,完成自己未完成的心愿。   琥珀拉住他的手掌,眼眸一暗再暗,她记得这双手救了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顿了顿,她的情绪复杂,嗓音低缓:“还有,我不想要你看到我要做的那些事,不想你看到现在的我是何等模样,不想你忘记上官琥珀原来的样子。”   “是这样吗?”楚炎回望着她的眼眸,两人视线无声交汇,宛若一同汇入大海的平息安宁。   琥珀用力点点头,一脸认真诚挚:“如果这个世上,再无一人会记得上官琥珀是个何等样的女子,即便连我自己都抛弃原本的自我,我也希望,楚炎你可以记得,不要忘记。”   楚炎几乎,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了,眉头轻轻蹙着,却不是不悦,而是满满当当的忧心。   “我往后要做的事,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也许很无情,也许很讨厌,但我都要做下去——”琥珀握紧了他的手掌,彼此的温度都是一场温热,她的眼底,却突然沉下来一道光,变成冷焰。“但不想让你看到,也不要你讨厌。”   “我并不讨厌你,相反……”楚炎微微怔了怔,这句话藏在心里太久太久,他却总觉得时机不对,不想造成她的困扰。   琥珀笑了笑,神色一暖,轻柔地说道:“答应我吧,这一回。”   “你也答应我,不要出事,我才能在这里安心守护这个地方。”楚炎最终妥协了,他不想成为她路上的绊脚石,他的关心成全,对她没有任何保留,也没有任何借口。   她的笑靥,更加灿烂,宛若七月盛开的花颜,娇美甜蜜。“我答应你,往后的每一天,谁也伤害不了我。”   大赢王朝京城,清风巷。   轩辕睿跟几个官员在这里的杏花楼喝了几杯美酒,谈了一些共识,如今走出来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了。   他才从西关回来,这是第二日而已。   “要坐轿子吗,王爷?”轿夫看轩辕睿从酒楼走出来,便迎了上去,满面笑意。   “不用了,本王自己走走,散散心。”年轻俊朗的面容上,还是淡淡的笑,如春风般和睦,他大手一扬,安静地走在黑夜。   如今已经十一月中旬,夜里的温度也不再温热,但不知是不是几杯酒的关系,他的胸口有些闷热,还有幽幽的隐隐的烦躁。   西关,只是他得到势力的第一步而已。   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那么满足充实,忙碌的厉害,但却无法弥补心口,有一块空白。   清风巷。   他突然停下脚步,这里,他曾经来过一回。   在这里,他救了一个男孩。   一年之前的往事了吧。   轩辕睿想起那过往,淡淡一笑,莞尔让原本的清俊容颜,显得更加好看迷人。不过,只是匆匆一瞥,所以那男孩长得何等样貌,他已经记不清了。   一个白衣少年,从街巷口匆匆走出,望着对面的男子,蓦地愣了愣,视线落在轩辕睿的身上,脸上,反反复复。   轩辕睿眯起眼眸,打量着昏沉夜色中的那个少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少年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意味。   仿佛有些记忆,就要翻腾着,冲出自己的心里,轩辕睿蹙着眉头,这种感觉,实在奇怪。   仿佛,他曾经遇到过这个少年一样。曾经,在这里遇到过一样。   少年退后两步,却又蓦地走向轩辕睿,然后,幽幽地呢喃一声。“是你。”   从软唇中,迸出一句让轩辕睿困惑的话。   但是,对于少年莫名其妙的话,轩辕睿却不觉得厌恶,相反,他也想仔细探询,还有着一丝对白衣少年的好奇。   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一样的人物——轩辕睿蓦地,眸光一灭,再无任何表情。   。。。。。 090 邂逅轩辕睿   那比男子要柔软几分的声音,意外的窜进轩辕睿回忆的最底层,让他奇迹似的陡然想起──他的脸色刷的猛然变得惨白,那路边的月光,照亮那个少年的身影,然后让他看清楚了那张脸。   他的视线,全部被那发光的眼睛吸引了去。似乎那是一圈闪耀着黑色阴影的漩涡,要将人所有的心神,都一并吸进去,为他惊艳,为他赞叹。   他记起来了。   那个男孩的样貌,那个男孩的身影,那个男孩的声音,只因为——他记得这双眼睛。   这双,眼眸,宛若琥珀颜色,带着淡淡光华,胜过这世间,一切珍贵无价的珠宝。   他不记得那男孩的其他样子,偏偏记得这眼睛,只因一年前,他将那瘫软无力的男孩扶起来,透过那湿透了的黑发,他看到那男孩眼睛的那一瞬,就发出了感慨……   好美的眼眸,就像是,就像是金子一样,不,金子也没有那么动人的光泽,琉璃般暗棕色的瞳眼,在垂眸的时候,眸光流转的时候,异样的柔和。   他已经足够肯定,这男孩,就是一年前的那个。   过了一年了,时光在他的身上,没有改变太多。这少年比以往抽高了两寸左右的个子,勉强够到他的肩膀,但还是显得清瘦娇小,如今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单薄袍子,却衬托出他的瘦弱。   他的黑发高高梳在头顶,显得干净利落,头发乌黑亮丽,仿佛连女子,都不如他。   但他的身影,只是因为一年前的偶遇才让轩辕睿的心情如此熟悉又复杂,陌生又不安吗?   借着月光,他走近几步,让自己靠近这个白衣少年,确定他不是在黑夜出现的幻影而已,他是真实的——   轩辕睿伸出手,想要触碰他,指腹划过那白色衣袍一角,那是柔软不粗糙的布料,不是丝绸,也不华丽。宛若跟这个少年的性情一般,单纯无邪,白玉一般的颜色。   这个少年,跟谁,那么相似。   只不过,一个眉眼带笑,白衣飘飘,男子装扮,一个冷若冰霜,华服美衣,女儿红妆……但轩辕睿几乎很想要拆下那白衣少年的头顶黑发,瞧瞧看那乌黑青丝垂落纤细肩头的那一瞬,是否也会变成女儿姿态的万千风情。   是他的错觉吗?   他不过喝了五六杯酒罢了,难道也会出现幻觉吗?即便是出现幻觉,站在他面前的,也应该是那个少女呵,何必变成一个样貌相同的,装扮却异样的少年郎呢?   他努力说服自己,这个少年郎,跟消失半年的韩王妃,多少有些不一样的。他记得他见到最后一面的她,是在睿王府他的房内,她的身影脸儿过分苍白纤瘦,那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更像是一抹近乎透明的魂魄一般让人怜惜。但这个少年郎,面容虽然白皙,却带着几分粉嫩,身子清瘦,眼神清亮,精神很好,似乎有些不同吧……他的心,越来越矛盾了。但为何自己细看之下,又觉得跟她一样呢?   难道,她还有他不知道的亲人吗?难道,这个是她的同胞兄弟吗?   不可能。   这么巧吗?   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轩辕睿微微怔了怔,想要伸出手去,触碰这个白衣少年的脸颊,他跟那个少女到最后的关系曾经一度对立,他看到站在南烈羲的身边的她,也曾冷嘲热讽,她对待他的冷言冷语,也曾经悉数反驳,如果他是她的话,他会闪开的,他绝不会任由自己触碰。   毕竟,他们可不是一条战线的上的志同道合的战友。   那白衣少年噙着笑容看他,就站在他两步之外的距离,他长臂一伸,温热的手掌覆上少年白皙柔嫩的脸颊,苍白长指拂过少年因为微笑弧度而微翘的粉唇唇角,属于真实温度的暖热和细致肌肤的软嫩触感,就凝结在他的指尖,又一分分缓缓侵入轩辕睿的指节血脉,一直到心口,那个隐隐作痛的地方。   “你——”轩辕睿不敢置信这个少年的真实,更不敢相信他像是木头人一般站在原地,笑容不变,宛若在这个少年眼底的自己,不是陌生人,不是敌对的人,更不是讨厌的人,而是——亲人,朋友,是,可以亲近可以放松身心对待的人。   轩辕睿的表情,突然变得奇怪,他的眼前闪过一片黑影,几乎身子摇晃了一下,稳住脚步之后,才低声问了句:“怎么不躲?”   少年依旧朝着他笑,那笑容明朗,光亮,似乎胜过了今夜的月光,一下子刺伤了轩辕睿的眼眸。“我记得你。”   轩辕睿的酒意,全部醒了,他蹙着俊眉,语气带些踌躇怀疑,他重复着少年说的话,似乎不敢置信。“你记得我?”   “你救过我,在清风巷,不是吗?”少年拉了拉轩辕睿的衣袖,动作很是孩子气,仿佛还未长大。   轩辕睿默然不语,眼底再无任何波澜,如今的温和俊颜,却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那少年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复杂的情绪,在轩辕睿的眼底,那就只是单纯的喜悦,高兴,开心,天真的一眼就能看透的个性,似乎从未经历过这世间任何的艰难和不幸。   是她吧,明明是她,为何又觉得有些异样呢?   “一直想找你,但才发觉那一夜没有问过你姓名。”少年精致的脸庞上,突然出现了满满当当的沮丧,仿佛心口有什么情绪,就直接摆放在脸上来的单纯。少年环顾四周,耸了耸肩,低声叹气道:“京城好大,怎么都遇不到你,后来我想,你可能会来清风巷子口,我就在这儿等你呢。”   “你等我等了很久?”轩辕睿也不知自己该用何等的情绪面对这个跟她长得万分相似的少年,却也无法压制自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夜风,带着凉爽,将他的话儿,送到对面的少年耳边。   “好久好久了。”少年这么作答,又是朝着轩辕睿一笑,那笑容灿烂,纯真,不让人怀疑有他。即便,轩辕睿都不知道这个少年口中的好久好久,含糊其辞,到底是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   但这个少年这么说,他居然真的觉得,少年在这个地方,每天都等待自己的到来,每天的期盼,每天的失望,却还是每天继续等下去。   少年突然想到了什么,朝着身后不远处,指了指:“你应该记得吧,你上回送我走的地方,就在杏花楼附近,约莫就是这里呢。”   轩辕睿眼眸一闪,心口有异样的情绪浮动汹涌,表面上却是一贯的冷眼相对,态度疏离。“不记得了。”   “我说你怎么这副表情呢……原来你都认不出我来了…….”少年闻言,懊恼极了,回过头来,紧紧皱着眉头。   轩辕睿眼底一热,板着脸,没有忽略那方才捉住自己衣袖的白嫩小手,如今少年撤回了手,那衣袖也似乎轻盈许多,没有任何重量了。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轩辕睿这么问。   这一句话,似乎问到了他。   白衣少年的面容,精致明亮的五官,仿佛像是突然被云彩覆盖的皎洁月亮,猝然失去了天生的所有光华,整个人都显得身处黑暗一般黯然无光。   少年歪着头,淡淡睇着轩辕睿,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来,似乎陷入沉思。轩辕睿不知自己为何,居然生出想要出手,抚平少年眉梢褶皱的冲动。   少年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自己的疑惑。   “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出来吗?”轩辕睿沉默了一会儿,才扬起淡淡笑容,语气柔和许多,压下俊长清瘦的身子,似乎对待孩子一般哄骗。   “我记得。”少年微微点头,直直望入那一双温柔的眼眸之内,不疾不徐地从柔软双唇之内,吐出这三个字。   那一刻,为何他的心,一阵阵抽痛,为何他也觉得,那么紧张不安?为何,他无法那么平和的,看待眼前这一幕,为何无法不去期待,少年下一瞬要说的答案?   他为何,该死的在意?   “我叫…….”少年微笑,那眉宇都舒展开来的轻松,落落大方,毫不扭捏作态地告知这个年轻男人,告知他想要知道的一切。“上官琥珀。”   上官琥珀。   为什么还是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太重了,太沉了,太冷了,太利了。   是一把伤人的长剑,刺伤人,一下,就刺到最深处,还不肯拔出来,就让那剑身的寒意,停留在自己体内一般折磨,消耗完全所有的力气和体温。   轩辕睿蓦地愣住了,嘴角的笑纹,眼底的笑容,都蓦地僵硬了。   没有疑惑了吧,这个少年,只是女扮男装,他就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少女没错。人有相似,但他肯定,这不是。   而是,一模一样的一个人。   如果是她,为何消失这么久才出现?为何又单独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何要以这样的装扮?为何要用那么温暖好看的笑容面对他?为何没有往日的冰冷口吻而是满怀期待喜悦?为何她看自己的眼神如此温柔欣喜?   她绝不可能尽释前嫌,她如今的动作神态,实在太过自然,根本不像是伪装。   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甚至,没有叫他的名字,她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哪里不对劲?   他佯装从容,镇定平静,手掌覆上她的纤细肩膀,熟悉的感觉,从身体上的接触,全部一下子,回来了。   没错,是她。   即便跟半年前,有些细微改变,但她还是她,他越看,就越是认定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晃悠?没有家人吗?”   轩辕睿安静地问道,手掌紧了紧,那白衣之下的肌肤,几乎要烫伤了他的手心。   她挽唇一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有爷爷啊,我可不是没人要的孤儿。”   那一刻,轩辕睿的表情,又突然变得难看一分。   上官琥珀,爷爷,还要更多的证据吗?   不需要了。   她的眼底起伏着失落的情绪,有类似眼泪的波光,低垂着眉眼,幽幽地说道:“也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和所有人,都好像搬家了呢。我找不到他们,一个人在京城,每一天都浑浑噩噩,恍恍惚惚,还好……我又遇到你了,真好。”   很简单的字眼,很直接的回答,不煽情,不激烈,为何,就让人的心突然觉得那么苦涩难过?轩辕睿的眉宇紧皱着,面色凝重复杂,他的手掌从她纤细的肩膀上无声滑落,无力垂在神色一旁。“遇到我,这么好吗?”   “你是个好人。”她凝神一笑,那笑容,似乎足够让荒野之地,开出一地鲜花,也足够让冰冷的湖水,化解寒冬冷冰。   这个世界,很多人都对自己心仪景从,称赞他的人品,性情,胸怀,能力,气度——但,没有人那么直接称赞,他的善良。   好人。这是赞誉,还是讽刺呢?   他笑了笑,笑意却猝然变冷。“什么都不了解我,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这么武断下了定论?”   “我相信自己的心。”她愣了愣,脸色有些细微的变化,却是缓缓伸出手去,跟方才一开始一样,攥住他的衣袖,似乎在等待,他如何对待她,是凶狠甩开她的手,还是……   她的眼底,太多的期盼热情,就像是一把火,足以将他的内心,融化成水。他最终,没有甩开她的细嫩小手,任由她抓住自己的衣袖,只是彼此短暂沉默着,一言不发的安静沉敛。   他的默认容许,已然是并不讨厌她的动作和回应,她的那双眼睛,又开始微笑,笑的像是弯弯的月牙,好看极了。   他却继续问下去:“找不到亲人的话,你又是如何活着?”   她缓缓摇头,神态有些失魂落魄,似乎已然神游天外。“我也不知道。”   闻到此处,轩辕睿皱眉,微愠:“怎么会不知道?”   “是啊,怎么会不知道,不清楚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爷爷已经走掉多少时间了呢……我又在这儿多久了呢……”她无力地垂着眼眸,已然有些语无伦次的重复。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轩辕睿一愕,旋即心痛地紧抱住她。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站在自己的面前?   但今夜,他突然什么都不想继续询问追究下去了。他拥抱着她的娇小身子,手掌落在她的背脊上,只是停留在那里,不再滑下。   “丫头。”   他吟得好慢,好似舍不得让这两个字脱离薄唇。   他念得好轻,好似在嘴里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   一瞬之间,她想求他再唤一次,用那特有的缓慢嗓音……那曾经,让她的内心,觉得温暖,不会害怕的嗓音,曾经是她治愈伤口的良药。   最终,她仍是将这股冲动强忍了下来。   她依靠在轩辕睿的肩膀上,脸上的笑意,餍足了的表情,让人心安。   那一晚,没有厮杀,也没有争吵,时光无声地流逝在寂静街巷口,周遭无人走动,似乎这个角落,已经被人遗忘,没有任何的纷扰喧嚣。   她缓缓合起眼眸,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温习着他低醇如酒的声音。   丫头。   那一晚,应该是她记忆中,最宁静的一夜。没有任何的恩怨,情仇,苦恨,血腥,一切都早已云淡风轻,无须牢记。   他曾经喊过不少次,丫头,她曾经无比接近他,在他最近的距离生活,凝视,望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皱眉也好,生气也罢。   “别叫我丫头。”她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懊恼,也有些淡淡的嗔怒,并不明显。   轩辕睿感应着胸膛前那一具身子的真实,感受着那白色袍子之下柔若无骨,原本后悔自己居然冲动地抱着她,但现在,他却撒不开手了。他只觉得自己,抱的还不够紧,还不够用力,还不够…….   他没有看到她此刻说话的表情,但她将自己的小脑袋搁在他的肩膀,宛若乖巧顺从的鸟儿一般歪着头,然后,他听到她说:“我的名字叫琥珀,我刚刚说过,你又忘了吗?”   “没忘。”他的嗓音,有了片刻的停顿,然后,缓缓的,轻轻的,柔柔的,低低的,唤了声:“琥珀。”   那个字眼,对他而言,是最复杂,最沉痛的名字。   喊着她的名字,抱着她的身子,以为很艰难,很难做到,如今看看,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她孩子气地点头,似乎只要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就非要理会一般单纯。   她下一刻说话的嗓音,带着少女独特的清新甜美。“这世上,除了爷爷,你念我名字的声音,最好听了。”   很多人都说过,轩辕睿的声音好听,不过分浑厚,也不过分尖细,低沉却不阴沉,温柔又不失男子气概。但他听着怀中的少女说的话,心底涌出的情绪,却不算欢欣。   她的轻微的笑,却撼动了他的心,“我从不说谎的,看到你的第一面,就觉得你是个难得的好人。”   “知道了……”他拍拍她的后背,明亮柔和的光芒,却猝然在眼底,消失不见了,他安慰她,连连说了两遍。“我知道了。”   他终于松开了对她的拥抱,神色复杂地凝视着她的脸,她看他的表情神态,那其中的欣赏和爱慕,似乎从不懂得收敛掩饰。   虽然还是那个女子,但有的地方,的确是变了。   她……疯了吗?   居然……疯了吗?   他这般揣摩着,眼底的情绪,全部被黑暗吞噬干净。俊颜之上,没有任何一丝的表情,显得讳莫如深。   翌日。   “这个院子,王爷早就买下来了,一直没什么用场,所以就堆着王府的杂物,没想过王爷居然要用了。早上小的派人打扫了,马上搬进去住都没问题呢。”总管跟在轩辕睿的身后,从门口走出来,神色平静地说着。   轩辕睿一身青袍,上面绣着龙纹纹理,代表他的显赫身份,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却没有停下脚步。“好。”   “小的从外面买了两个丫鬟,都是心灵手巧,手脚利落的,年纪也不小,都做过好几年丫鬟的琐事,看得出眼色,很会服侍人。”总管又开了口。   “做的很好。”闻言,轩辕睿莞尔,神色轻松随意。   总管还是有些好奇,这个闲置着的别院,为何王爷突然有了用处?难道有什么贵客要住进来吗?怎么连他都不知道这么突然呢?   “今日本王请曹太医来这个院子坐坐,人何时来了,就来房间通报一声。”轩辕睿转过身子去,走入庭院,望着周遭的景色,总觉得太过空旷,让人心慌。   总管点头:“明白了,王爷。”   他,在等人前来,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等待的滋味,当真不好过啊。   轩辕睿轻轻推开房门,独自走了进去,刚刚还在后门看到她蹲在一个角落,没想过这么快就跟了过来。   那白色身影,宛若偷懒的猫儿,蜷缩着手脚,躺在床上。这屋子刚刚收拾干净,全新的被褥还放在一旁,并未全部铺好,她却是不拘小节,睡得安沉。   望着这个少女的身影,他的神色渐渐退去沉着,淡淡一笑,整张清俊容颜,也变得温和亲切起来。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起来。   一旁的黑发随着气息的吹动,一吹一落,为安静沉入睡梦中的少女,带来几分迷人俏皮可爱。   因为床头还没有摆放上枕头,她就侧着身子,将小脑袋枕着自己的右臂,虽然看起来睡得很沉,却让他眼波一沉。   他从一旁抽出一个软垫,坐在床边,将她的螓首轻轻抬起,动作轻柔地将软垫搁置在她的脑袋下,她似乎是也察觉的到如今自己换了姿势,睡得更舒适一些,不自觉发出一声及其清浅的惬意的喟叹。   她看起来很累,即便眼睛会发光,声音也中气十足,但他还是觉得,她其实很累,很疲倦。   “王爷,人到了。”总管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轩辕睿蓦地起身,走到门口,一挥手,示意总管离开。   “王爷,小的给你请安了。”太医笑了笑,神色透露几分恭维,如今仕途中走的顺遂的人可就是眼前这个睿王爷了,也许不久之后就要在朝中有一番作为,他自然不敢得罪。   轩辕睿瞥了他一眼,俊颜上的笑意,蓦地敛去:“进来。”   太医提着药箱,走近门槛,不忘随手掩上门。他神色沉稳,随着轩辕睿的脚步,走到琥珀的面前,望着这个十来岁的少年,觉得他并不羸弱,那让自己前来诊治的又是什么病症?!   轩辕睿的黑眸,蓦地覆上些许沉静,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琥珀的睡颜,却不忘试探太医。“人已经睡着了,没关系吧。”   “当然。”太医连连点头,将药箱放在一旁,压低声音,似乎怕吵醒这个少年。   等待着太医把脉,轩辕睿坐在一旁,冷沉着脸,默然不语。   这一段时间,明明很短,却让轩辕睿,觉得很漫长。   “情况严重吗?”看到太医起身,走到自己的身边,轩辕睿才开了口。   “她的脉搏,的确有异象。”这太医已经从这个少年的脉象之上,推测出来,其实她是女扮男装的少女,但跟睿王爷有关,他自然懂得保守秘密的道理。只捡眼前的男人,想要听的东西告知。   轩辕睿神色不变,原本已经送到嘴角的茶杯,却猝然停了下来,他的视线再度落在那个睡得安详的少女身上。“说下去。”   太医沉声道:“很细微的浮动,并不明显,存在于她的脉搏之内,郁结身心,应该有些日子了。”   轩辕睿蹙眉,面色已然难看。昨夜,他曾经怀疑过,是否这一切只是她精致的伪装,但没想过居然是真的,因为是真的,他根本无法跟她发火,胸口也闷闷的,无力发作。   毕竟这个太医,可是皇宫最有权威的一个,也绝不可能违背自己,替她讲话造谣。   太医看着轩辕睿,询问:“不知小的可否问一句,她之前有没有遇到变故?”   轩辕睿眯起黑眸,那其中的情绪已然有些难以辨别的模样,变得异常漆黑:“算是吧。”   “那么就对了。”太医陷入沉思一般,点头叹气。“有的人因为受到太大的刺激,打击过分突然沉重,可能会不愿意记起那些痛苦的记忆,所以选择遗忘,停留在自己觉得轻松美好的时候,这样的做法,也算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   我是你最想停留下来的美好回忆?   轩辕睿愣住了,心中的一个声音,这么微弱的询问,手掌中茶杯晃动,溢出几滴茶水滴落他的虎口,他居然也没察觉。   太医没发觉轩辕睿的异样表情,不曾停下来,继续揣测原因。“或者,还有一个可能,也许遭遇了重伤,摔坏了脑袋,所以以前的很多记忆,都统统因为负伤伤痛的关系,一次忘却了。”   轩辕睿安静地倾听着,紧握手中茶杯,黑眸深敛,藏着难解的幽光,紧抿着双唇,却没有任何表情。   太医将手探入她后脑的黑发里,指头轻微探索着,如他所想,果然有个小小的凹坑,不禁眼波一闪,对着轩辕睿解释。“的确有摔伤的痕迹,那么,造成她如今病状的原因,可能两个都有。”   轩辕睿沉默,让太医也不敢放肆讲话,彼此沉寂了些许时候。   她突然消失在京城,离开韩王的身边,难道有更见不了光的理由?   怎么会摔伤的?从什么地方摔下去的?   光是听听,都觉得毛骨悚然。   太医挤出一丝笑意,追问了一句:“是不是已经严重到什么都记不得了?”毕竟看一个人的脸色,这么铁青,似乎这个病人,已经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呢。   轩辕睿的心情万分复杂,他该觉得庆幸,她至少还记得自己吗?   他摆摆手,眼底带着几分沉重:“如你所说,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但这一年来的记忆,却好像忘了。”   “那还不是最严重的地步,真是万幸——”   “有的救吗?”轩辕睿突然打断了太医的话,语气有两分急迫。   太医顿了顿,却是吐出三个字。“不好说。”   “虽然看起来跟平常人一样快乐健康,但这些人比常人更加脆弱,更加敏感……”   听着这一席话,轩辕睿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他不无自责,一开始居然还怀疑她出现是否也是一个计划中的某一步,谁又会想到,她真的不堪重负,濒临崩溃呢?她年纪还小,遇到那些人,那些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又吃了什么苦,一般的女子,也很难撑下去,他凭什么笃定她就没有受不了倒下的那一天呢?!凭什么,就觉得她一定那么坚强?她,终究是个女子啊。   终究有她的无助,苦痛,只是她没有放在脸上而已罢了。   他的目光胶结在她的睡姿上,她却懒懒翻了个身,轩辕睿眸子之内,划过一抹冷沉,蓦地拉起太医,一同走去外面。   “如果哪天突然记起来以前的一切,可能真的会承受不了,身心崩溃,会疯掉的,所以留着这样的病人,其实很危险。”太医见轩辕睿关上门,才这么说,看来王爷对那个女子,倒是很关心,很在意。   “不会让她有记起来的一天的。”轩辕睿面无表情,这么丢下一句话,胸有成竹。   绝对不会。   那就,全部忘了吧,忘记了也好。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明明早已到了记忆深处,却又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原来,他跟她,早已有了缘分的牵扯。   他却匆匆离开,竟然没发觉留意,那个男孩,面容比女孩还要清秀甜美,更没想过,男孩就是上官琥珀。   如今,峰回路转,居然让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许多。   是上苍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吗?是给他抹去过去的一切,好好待她的契机吗?   她忘了也好,一并忘记,他们曾经有过的对立,一并忘记——她曾经是南烈羲的女人。   她的记忆,里面只会有他轩辕睿一个男人。   她是病人。却也是重生的人。   能够重遇他,对她而言,真的那么好吗?   如果那就是她隐藏的心意,他会得到守护吧。   。。。。。。 091 对琥珀的沉迷   窗外透进煦煦暖阳,轩辕睿坐在阳光下,一言不发,保持微笑,深邃的双眸不曾离开过她。   “日晒三竿了,还不起来?”   他笑,那说话的语气很平和,仔细听来,也有些宠溺的意味。   琥珀懒懒地坐起身来,身上的丝被慢慢滑落,她才看清不知何时她枕着柔软垫子,身上也盖了条青色丝被,才会让她睡得那么安逸,在阳光明媚的白天,小憩片刻居然也花了一个多时辰。   她伸了个懒腰,动作柔软慵懒闲散,宛若在家一般轻松随意,似乎沉睡过后了,让自己的精神更好了一些。   他的目光,定在少女的身上,原来,他一直渴望的,就是她可以轻松开怀面对自己,而绝非竖起高大城墙,尖利眼神,敷衍笑容,带刺话语,一身防备,她把他当成是敌人,总是让他的心情沉重。   他望着她此刻的孩子气举动,却又是微微一笑,白皙面容上俊秀五官也舒展开来,也显得心情不错。   “丫鬟马上就要送来早膳了,如果真的那么困,就吃饱了再睡会儿。”   她轻点螓首,算是不客气的回应,不过这一觉睡得很好,她已经不困。白皙软嫩的小手掀开身上的丝被,她坐在床边,弯下腰去,套上地上的白色软靴,头上的发盘散乱开来,黑发一瞬间全部跟浪涛一般松垂下去,披散在脑后和肩膀。   她年幼时候的个性,便是天真无邪,应该是个贪玩乐天开朗的女孩,否则也不会装扮成男儿停留在外。毕竟大家闺秀,往往都是知书达理,这般违背规矩常理的事,绝对不会做的。   “为什么做这副打扮?”他黑眸深敛,藏着难解的幽光,一身清雅的蓝绣白衫,一派斯文,长衫两袖卷起,修长的指掌间握着一卷书,对着她浅笑。   她闻言,微微愣了愣,似乎很是惊诧震惊,那清澈的眸子,正在跟他对话,说的话就是——呀,你怎么看出来了?!   “看到你的耳洞了,所以我这么推测,你应该是个姑娘家。”轩辕睿的神色柔和,指了指她的粉嫩耳垂,不禁莞尔。   有心的人便可以发现蛛丝马迹,如果无心的话,即使跟她生活了一段时间,也许难以看透她。   “这样,让我觉得很安全。”她垂下眉眼,安静地依靠在床头,柔软的身子斜斜的,仿佛没多少力气。   嗓音很轻,很柔,很低,她的这一句话,从粉唇边溢出,有些黯然神伤的味道,萦绕在整个明亮屋子内的空气之中。似乎每一口呼吸,都能够嗅到那悲伤滋味,让人的心,很不好过。   安全?这个看似寻常的字眼,却让轩辕睿的眼底,却划过一片阴暗的颜色,他陷入沉默追忆,太医曾经说过,她应该是从何处摔下去过,伤的并不轻。难道是无意识地想要隐藏自己的女儿家身份,伪装成少年男子,就可以让自己躲避伤害,活的安心一些吗?而且,她以往也曾经用男子装扮出外游玩,因此而觉得更加随性吧。   那么,他也会让她觉得很安全,不必防备,可以依靠吗?   轩辕睿的心里,这一个疑惑,像是流星一般,转瞬即逝。   门口传来小声的叩门声,得到首肯之后,一个丫鬟端着红色漆盘,匆匆走入其中。朝着轩辕睿欠了个身子,就将手中的甜粥和几盘小菜糕点,一盘盘摆放在红木圆桌上。   香香的甜甜的气味,顿时充斥在整个房内,少女胡乱地擦了擦双手,就坐到那桌旁圆凳之上。   她一口接着一口,品尝吞咽甜粥,吃的很香,似乎是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般馋人。   轩辕睿也将另外一碗米粥端来自己面前,他是男子,不若女子偏爱甜食,虽然是出身皇族,衣食住行规矩细节很多,他却也不是样样讲究的。   他突然想起,在睿王府,也曾经与她,一同用过一顿饭,如今想来,却是恍若隔世的遥不可及。   她吃的很快,也不懂先让他动筷的规矩,表情自然生动,似乎他的身份,她一无所知。以前的她,因为他的身份,常常伪装冷漠疏离,看似礼貌,其实,那也是隔阂。   她,真的连他的名字,连他的身份,所有一切,都已经忘却了吗?   他在她的眼底,心目中,就只是曾经救过她,帮过她的人。   她吃饱了,餍足了,又是朝着他甜甜微笑。   那是她原本的个性,还没有因为伤痛绝望而变得冷静沉敛,心思慎密之前,她乐观,开朗,像是天际的太阳,整个人体内散发出来的纯净明亮,几乎可以感化每个人冰冷的心。   她不是矫揉造作的女孩,喜欢就是喜欢,不要就是不要,没有模棱两可的中间地带。   他身处皇室贵族之家,从小遇到的女子,即便不是城府深沉,也是有不少唯唯诺诺,瞻前顾后,因为宗室规矩礼仪,绑缚了身心和手脚,笑,也绝对不像她这般明媚开怀,有几分收敛含蓄。而那些女子,做事也往往谨慎小心,不若她这般落落大方,淳朴纯真。   她是个真性情的孩子,也是在皇室这些复杂关系的男男女女之中,很少见的天真快乐,仿佛在她的眼底,什么人都是好的,仿佛相信一个人,就只是一种直觉,不必推心置腹,不必战战兢兢,不必考虑再三。她的信任,很简单,很纯粹。   而他,却做不到。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盟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全身心信赖一个人,依靠一个人,认为他是好人,做的事,也绝不可能伤天害理,在她这里,却是那么容易就办到了。   正如太医所说,如果她恢复了记忆,看到自己,第一件事是什么?一定是逃离吧。   她,是无法跟南烈羲对抗的。成为韩王的王妃,却留在自己的身边,她的生活会更加复杂不堪。   轩辕睿凝视着她垂着眉目,端着小碗喝粥的模样,清明的眼底生出几分温和笑意,语气没有半分颐指气使的命令,似乎彼此的关系万分融洽和乐。“待会儿让丫鬟收拾一下床褥,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说出来,让人去买。”   少女闻言,放下手中的勺子,微微怔了怔,久久凝视着眼前俊朗的男子,他俊眉星目,皮肤白皙,一身富贵气质。他的言下之意,她也是明白的。   但她缓缓摇头,蹙着柳眉,说的万分为难。   “我不能住在这里。”   轩辕睿眼波一闪,却是不假思索地回应一句,不给她继续拒绝的机会。“我会派人帮你找你爷爷的。”   她的笑意,突然僵硬在脸上,似乎像是过分惊诧讶异,她还未曾说出原因,他却全部知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的心,并不难猜,你就安安心心先住下来吧,等找到他,我自然会告诉你。”轩辕睿看似平静地吐出这一句话,宛若安慰,望着那双毫无阴影的眼眸,这才察觉的到,他给她的是无穷无尽的希望,那希望,其实也就是绝望。   他去哪里找上官洪?地府吗?人早就死了快一年了,即便是白骨,都要化成灰了。上官府,也早就成了一座空无一人的荒废院子。   他只是在对她,说谎而已,欺骗而已,他无法对这样的她,说出实情。   他不想,承担她知道一切可能崩溃疯狂的后果。   就让她,活在美梦和期许之中,好过面对残忍真相现实。   “谢谢你,一直帮我的忙。”她的眉梢带着些许清愁,仿佛走多了迷雾中的路途,总算见到了光明大道般三分释然,七分感慨。   轩辕睿打量着她身上的白色袍子,应该是纯白颜色,如今却带着些许灰暗颜色,他站起身来,喊来丫鬟准备沐浴热水,吩咐完了才回过身去,对着琥珀说话。“如果你觉得穿男装更加方便随意,我让下人准备几套轻便的常服,你也不必花费时间收拾。”   他的心里,也不想要她恢复红妆,至少伪装成少年,他更容易将她隐藏起来,否则,南烈羲手下人脉颇广,一旦察觉,那很快就会揪出她来的。   不管他需要从她的身上得到一些什么,暂时他不能让她重新回到南烈羲的身边去。   “好。”她点头,直直望着对面的俊秀男子。   轩辕睿的瞳孔,是干净澈明的颜色,突地变成带笑的深沉。黑发如墨,清雅姿容,几乎让人呼吸一滞。他笑,却让人不疑有他的纯粹。   “就把这里,当成是你的家。”他拍拍她的肩膀,却不让自己的手掌,过分留恋她的身体,这一番话说的很平静,似乎也没其余的深意。   丫鬟将热水送来,倒入偌大的浴桶,水汽升腾。   另外一个丫鬟从成衣铺子里买来了干净的几套男装,整理在衣柜。   “要她们服侍你沐浴吗?”他对她,鲜少下命令,而是温柔征求她的意见。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她摇头,眼眸灿烂,粉唇高高扬起,女子灵动姿容也因为那清纯笑容,更让人无法抗拒。   “你们先出去。”轩辕睿瞥了丫鬟们一眼,眼看着她们退了出去,他才走近她,深深凝视着她。   那一双过分美丽的眼眸,万分温暖的光耀,闪过其中,她看他的眼神,从不闪烁,也显得诚挚直接。“你要对我说什么?”   “记住我的名字。”他拉起她的小手,也不顾方才她这软嫩小手,刚刚抓过芝麻大饼和油腻腻的油条,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白皙手心,在上面写下三个字,不疾不徐,一笔一划,慢慢写来,似乎毫不心急,只为了她牢记在心。   他的眼眸清明平和,唇边溢出低醇嗓音,每一个字都写得用心。“轩辕睿。”   “你的手真好看。”她微微一笑,视线却落在那白皙细长的手指上去,仿佛格外新奇。不多久,她的艳羡,就满满当当全部涌了出来,宛若很是可惜。“我总是抚不好琴,琴师就说我没天分,你这双手天生就很适合抚琴……”   “看起来很适合,并非就真的适合。”他被她孩子气直接的话语惹笑了,这一句话,脱口而出。的确,皇族之家有不少人都是学过琴棋书画,并未非要女子才能学习抚琴,年幼时也曾涉猎,如今的他懂得一些皮毛,不过是当做修身养性的一种消遣,却不曾精通。   毕竟,在父皇的眼底,这些东西只能当做玩乐的手段,如果太过沉迷,那跟男儿气概相差甚远,会被嘲笑太过文弱。   所以,他的手指因为贵族关系,养尊处优,纤细白皙,看上去就是拨的一手好琴弦的丽质天生,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是啊……眼睛里看到的东西——”少女愣了愣,嘴角的笑意闪过一抹诡谲的颜色,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明艳色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就不一定是真的。”   轩辕睿负手而立,她就在自己面前,面目清晰,但不知为何,他眼底的少女,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他居然,有那样一刻间,觉得她好辛苦。   这样的情绪,万分不该有。   觉得被迫洗清所有痛苦的记忆,茫茫然然无忧无虑活在人世间的她,辛苦极了。但太医说过,决不能轻易触及她空白的那段记忆,否则,她可能崩溃疯掉。   那么,他到底从何而知,她离开的半年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受到南烈羲的折磨,不堪忍受而离开吗?因为被南烈羲的手下追赶逼迫,所以在途中,发生了意外?   他记得,曾经劝诫她背叛南烈羲,过来他身边,当下的她的眼神复杂,心情莫名纠结,他是看在眼底的。   毕竟,南烈羲这个男人,心狠手辣,任何人的叛离,都会换来异常惨重的代价。   她为何要离开南烈羲?   会……因为他吗?   难道,是因为他吗?   “轩辕睿。”她突然的一声轻轻呼唤,却蓦地打破了轩辕睿的径自揣摩沉思,他挑眉看她,她却是回以一笑。   她灿烂俏皮的表情,透露出她的无心,她不过是在念念他的名字,熟悉一下而已。   他却无言以对。   要念出她的名字,他很为难,比她这么轻松惬意地呼唤他,要来的为难许多。   “好了,先洗个澡吧…..”他的神色一柔,卸下了方才沉重的过往和情绪,如今面对她,面对没有任何记忆的她,他只觉得整个人,也像是重生一般。   他们之间,就像是一首曲子,才刚刚开始,起了头,却不得不被迫中断,听不到结局如何。   如今,总算可以继续下去。   这样的奇迹,虽然有些遗憾,有些出乎意外,但他却并不厌恶。   毕竟他无法隐瞒自己,看到她站在南烈羲的身边,他的心,有些不好过。   他也曾经迷惑,那是否,就是嫉妒的毒药,在心口里,慢慢蔓延,游离,燃烧每一寸肌肤和血脉,让他无法继续袖手旁观。   “你不会马上就走吧。”琥珀的眼底满是美丽微光,像是无数细小的宝石,闪闪发光,她对他依赖太重太重,几乎无法忍耐他的长时间离开。她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应该,垂着眼眸,却又无法隐瞒不说:“你要等我……”   即使,那语气算不上是女子的娇嗔撒娇,但带着天生而来的淡淡稚嫩嗓音,柔和美妙,不是天籁之音,却有种迷惑人心的意味。   他点头,算是答应,转过身去,听到细碎脚步声,走去那屏风之后。   轩辕睿走了几步,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回过头去,不禁微微怔了怔。   那书画屏风,不过一张薄纸遮挡,在阳光下,似乎无法遮盖她周身剪影。   那一头黑色的长发披在白嫩的肩头,她弯下身子,趴在木桶边沿,衣袖拉高到纤细手臂,双手探入温热水下,波动水纹,黑发挡住她的鬓角,只露出一小片侧脸。   轩辕睿微微眯起清亮眼眸,视线中的少女,长睫毛垂着,眼神无人看得清,她望着那水面浮动,看着自己的倒影,双手缓缓波动着清水,似乎在探索者水温。到最后,越来越慢,双手索性就扎在水下,一动不动,身子也趴在木桶旁,无力地发着呆,一点也不动弹了。   她在想什么?   那是他无法走进去的世界。   轩辕睿终于走出去了,门口被合上的声响,落入琥珀的耳边,她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沉默,宛若依旧神游天外。   琥珀安静地凝视着水中的倒影,她就那么面无表情地望着水面上的少女,望着那个跟自己拥有同样面貌的女子,缓缓的,幽幽地,抬起眼眸,抬起手臂,那晶莹水滴整颗整颗落下,将那水面上的倒影,全部打碎。   过去的上官琥珀,请你暂时离开吧,因为你,无法战胜整个世界。   她的眼底,蓦地覆上满满的哀愁,她沉默了许久,耳边似乎听到暗潮汹涌,那是一场异常盛大疯狂的暴风雨,将她心底的那个渺小自我,最终吞噬淹没。   她终将走入那幽沉大海,潮水漫上她的白净玉足,她一个人越走越远,冰冷的海水漫上她的白嫩脚踝,然后,翻滚在她的腰际,继而,是胸前,是脖颈,最后……到了她的唇边,在她口鼻处汹涌肆意,带走她的所有呼吸,她一闭眼,任由整个身子,沉下去。   在海底,她张开眼睛,就在她已经快要沉入海底的时候,她却蓦地张开双臂,宛若鱼儿一般,气定神闲游上去——   那张白皙小脸,猝然冲出水面束缚,琥珀双手抹了抹脸,洗去一身尘土疲惫,安静地依靠在木桶边。   她将手边白色布料,轻轻擦拭过自己的白玉一般光滑细致的肌肤,如果忘却一切回忆,是否就轻松过活了呢?   她的视线,停在这个屋子某一个角落,然后,漠然的表情上有了及其细微的生动。   她,微弱的笑了。   她,不想看到自己逃脱,她面对再凶狠残酷的野兽,这回,也要正面迎战。   轩辕睿,我们都半年没见了吧,你知不知道,这半年对我而言,漫长的几乎像是十年呢?她闭上眼去,眼前瞬间浮现,那一夜,轩辕睿看到她,看清楚她的脸,那一向冷静沉着应对的俊颜上,居然也会出现的一抹——疼惜。   看到她沦落到这个地步,他居然也会同情怜悯吗?就好似看到因为实力悬殊而被迫沦为野兽猎物的动物,他也会皱皱眉头,觉得可怜可惜吗?   真是个笑话。   他拥抱自己的那一瞬,呼唤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她的情绪,藏在内心最深处,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那不是被触动,被感化,而是——暗暗的亢奋。   他的默认,又让自己,离按部就班的计划,向前走了一步。   琥珀想到这里,眸光一灭,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她整个人从木桶之中起身,从屏风上拉扯下白色里衣,套上纤细玲珑的娇躯。   就用这个别院,试图困住她吗?她这么想着,歪着头,轻轻擦拭湿漉漉的长发,嘴角轻扬,隐约可见笑容弧度,那女子娇美的气质,愈发强烈。   她让冷大夫找了不少药材,最终选出一味清蒌子,服下两个月时间,每天早晚不断,最终让自己的脉搏,从表面看来,有些不清不楚的异样。   看起来,像极了神志不清,心绪紊乱之症。   否则,如何骗过看似温和,实则精明的睿王爷?!她不下点重本,怎么赢得了轩辕睿,这一场仗道路曲折,她可是怕极了要亏本呢……   因为,她一无所有,已经没有可以输掉的东西了。   她曾经不懂伪装,厌恶伪善,直接单纯的像是一片天际的浮云,但如今,她可要步步小心,谨慎行事。   她低下头,望着胸襟之下,那一个细小伤口,她的指腹轻柔拂过,那里只剩下一小片伤痕,伤口早已愈合,但不知为何,她的手触碰到的时候,还是觉得那里,微微的疼。   曾经,那一只箭,从背后贯穿入体,血花绽放在胸前。   就当是,那个时候,上官琥珀就死在箭下了吧。   轩辕睿救了自己一回,也杀了自己一次,他们两人,就算扯平了,两讫了,互不相欠。   她接下来要讨的,是他的无情无义。   还有——轩辕淙,轩辕睿是你最得意最看重的儿子,不是怕我纠缠他吗?不是怕我勾引他吗?不是怕我毁掉他吗?   我也好想看看,他是否真的无心无情,是否连人的感情,都可以计算,可以谋略,可以控制呢。   她眼神一沉,双手一扯,拉紧胸前白色衣襟,方才身上的暖意,刺激了血脉的流通,让她的脸庞上浮现些许妩媚的红晕。   五日之后。   轩辕睿从一顶轻轿之内停下,他的脚步才走到庭院门口,已然听到了一连串笑声。那笑声,不矫揉造作,很洒脱,很开怀。   他,突然有些沉迷。   循着那笑声,他望向不远方,视线胶结在那个身影上,她并未换上麻烦的女子裙衫,依旧做少年的打扮,今天换了套浅紫色白绣的软袍子,头系紫色发带,整个人显得精神许多,神采奕奕。   她正坐在秋千上,衣袍盈动,跟身边的丫鬟说话,也不知说着什么,如今神采飞扬,笑声不断。   轩辕睿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安静地望着她,在她的身上,他找寻不到一分寂寞孤单的阴影。   整幅画面,都平和,温暖。   “小少爷你这些故事都从哪里听来的?”一个方脸的丫鬟总算憋不住了,捂着嘴儿,嘻嘻笑着。   琥珀虽然让丫鬟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却不曾过分亲密,加上一直穿着男装,面容又是宜男宜女的精致细腻,所以这六天来,两个丫鬟倒也没有察觉她身上的古怪。   丫鬟在身边好几天也没发觉自己是女儿身,看来,轩辕睿对自己,多多少少有些在意。否则,无心之人,怎么会看到她细小的耳洞?虽然是一句万分寻常的话语,却提醒自己,不可大意。   琥珀闻言,淡淡一笑,神色自然:“天桥上有个说书人,他走遍很多国家,常常说这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好多人都去听,你们不知道吗?”   这一番话,琥珀说的确实实情,她不爱枯燥乏味的书籍,却热爱听说书,方才百无聊赖说的故事,却是自己听过数百个之一。   “什么故事,也说来我听听。”轩辕睿大步走到她们面前,笑着开了口,俊扬的男子棱角,没有跋扈阴沉味道,光明正大,一身端正,所以在女子的眼光看来,更是可以依靠的良人模样。   “王爷——”   两个丫鬟因为听故事太过入迷,居然发现错过了主子的到来,直到那俊长身影闪过眼前,她们才蓦地愣了愣,忙不迭朝着轩辕睿低头行礼,但这个称谓,却让坐在秋千上的紫衣少年,几乎要踉跄了一下。   “下去吧。”轩辕睿下巴一点,丫鬟们低头,慢慢离开。   她,在沉默。   轩辕睿,也一同没说话,只是扶着秋千架,坐在她身边空白的位置。不曾出手晃动摇曳,只是两个人坐在一道,过了半响,他才侧过俊颜,仔细凝视她眉眼之处的细微更改,她安安静静在别院过活,像是身处鸟巢的小雀,根本就不知道外面是个何等样的世界,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等样的身份。   主动打破沉默的人是她,其实,或许是他在等待她第一个开口。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的身份?”少女的眼底,尽是懊恼,还有一些复杂的难以辩驳的情绪,看不出来,是喜还是悲。   “现在知道,也不晚。”他的眉宇之间,闪过一抹从容笑意,似乎这个丫鬟的疏忽,并不让他觉得坏事的突如其来,他全部接受,也不欺骗她,这一切,不过是任其自然。   她听着,却又沉默不语了。她脸上再无任何笑容,方才璀璨的光华,也消失一大半,如今整张小脸有些茫然若失的无措。   “我以为,你……”她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刚刚得到的事实,几乎让她错过了什么。   “王爷也是人,不是吗?”他莞尔,气质不凡。说话的态度,却异常鲜明,没有不置可否的推脱,也没有一分毫不耐烦的情绪,他对待她,总是很有耐性。   她眉头一蹙,万般黯然在那双美丽的眼眸之中涌动片刻,却是张了张粉唇,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她在隐忍压抑自己的情绪,他一眼就看得出来。轩辕睿看着她皱眉模样,伸出手去,按住她的眉间一点,不让她跟自己过不去。   他的动作,异常温柔,琥珀就那么凝视着身边的男子,似乎所有的愁绪,都凝结在他略微粗糙的指腹,要从她的体内,抽离出去。   他等到她终于释怀地挽起嘴角,才垂下手,两人的目光交汇着,似乎有了些许默契存在。“有没有什么心事要对我说。”   她神色一柔,安静地将小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轩辕哥哥——”   “你叫我什么?”轩辕睿的黑眸,蓦地一紧,他心底此刻的情绪,是一场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轩辕哥哥。   这四个字,他从未听她说过,也无人这么唤他,重要的并不是这些字眼,而是她呼唤他的语气嗓音,带着一种柔情,一种深刻入骨的震撼力。   一种,深深扎入内心最柔软地方的力量。   “我问过丫鬟,她们说你比我大整整十岁,我这么叫你没错吧。”她的笑容收敛了三分,似乎怕他因此而生气,却还是目不转睛望着他,不无期待。   那眼神,像是藤蔓,温柔地环绕上他的身体,一丝一毫,绽放柔和软嫩,填充他心口的一片空白,然后,嚣张地在那里抖落一身绿意,甚至,绽放艳丽花颜。   他却没有拒绝,视线落在那小手上,神色不变,却是缓缓握住她的手,给予她一身勇气。“你喜欢这么叫,也没关系。”   他如何否认?一句轩辕哥哥,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存,那种暖意,从眼底,蔓延到了心里最深处。   她的记忆,停留在他们无意间相遇的最初,也是他们之间,最平和甜蜜的回忆。他出手相助,她芳心暗许。   仿佛一切,都停下来了,命运的转轮,也因此而没有转动下去,到残忍的时刻。   是否,这一句轩辕哥哥,也曾经是她在心里喊出来的名字?   也曾经,一度占据过她的内心?   也曾是,她最后的希望?   这些统统,都没有答案。   他愣了愣,再也没说话,只是握住那只温暖柔软的小手,神色苍茫,一直没有放开。   睿王府。   “王妃,要用晚膳了吗?”红袖走到睿王妃的身边,看着她绣着手中的丝帕花纹,笑着问了句。   如今,天外夜色苍茫。   王妃瞥了一眼窗外的黑夜,精致描画过的柳眉,轻轻蹙着,似乎有些怨怼,有些不愿。   她放下手中的丝帕,她用刺绣打发了一整日的时间,如今停下来,居然已经天黑了,但她等得那个人,却还不曾出现。   她笑了笑,不是疑惑,只是陈述的平和口吻。“王爷还没回来?”   红袖宛若察觉到了什么,看着主子的眼神,也变得怜惜起来。“说要晚些,让王妃早些休息。”   “知道了,你先出去,我要静一静。”睿王妃抬起手,挥了挥,白皙面容上再无任何笑意,显得清冷。   “王妃何时要用膳,叫奴婢一声……”   红袖也不敢多言什么,识相地退出了这个房间。   那个被称作夫君的男人,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她已经整整五六天,不曾见过他了,清晨他前往皇宫早朝,出了宫却又不知去向何方,在忙碌什么,这个男人看似平易近人,但因为身份尊贵养成的习性,根本不跟自己说最近的去向。   皇族男人再温和,心底里看待女人的眼光,其实都是一样的。从小就在六宫之中生长,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女人都是一样的,只是男人的附属品。最大的区别,只不过是谁受宠,谁失宠罢了。   他们可以对自己的妻子温柔,也可以暴戾,他们对妻子也有推心置腹的温存,但无论哪个皇族男子,心里都是绝不相信对一个女人的感情的。吸引他们的,他们宠爱的,可以是很多女子。   为了一个女人,将她当成是自己的所有,心中的位置只为了一个女人,对从小看着六宫妃嫔的皇子而言,更像是一种讽刺的笑话。   真正的胜者,他们的父皇,拥有的也不只是他们某一个母妃娘娘,谁还会对一个女子专情,始终如一呢?   轩辕睿已经在暗示,新婚时间过去,她被打入冷宫了吗?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睿王妃咬牙,那双清丽的眸子,突然有些炽燃火焰萌生,蓦地站起身来,一把推掉桌上所有的针线物什,刺绣成品全部落地。尖利的声响,划破这一夜的安谧死寂。她喘着气,红了眼,宛若愤怒的疯子。“何必当初呢?!”   这一句话,似乎在质问那个人。   但,没人给她答案。   。。。。 092 他的吻   “轩辕哥哥,你来了——”   轩辕睿望向那窗边的身影,她似乎刚从床上摸下来,背对着他,身上穿着白色里衣,慌忙拾起一件素色袍子,双手深入衣袖,拉了拉衣襟,她双手拨开长发,一束乌黑的长发先是滑了出来,那一幕没什么不寻常,却泄露这少女的几分女子姿态,美不胜收。   他也没有催促她,只是坐在窗边的座椅上,端起茶杯来。她下一瞬就回过头来,接着出现在阳光下的,是一张白皙的粉嫩面容,细致五官虽然说不上绝美,但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能深深吸引住旁人的视线,剪水清瞳盈盈欲语,让人看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她利落地束起黑发,抚平素色袍子上的褶皱,一脸平和,微笑着坐在他的对面,一夜睡醒了,如今的少女神清气爽。   轩辕睿的目光瞥过她的神情,莞尔,将桌上的一个纸袋,推向前去。   “给你的。”   她眯起眼眸来,一副好奇心作祟的娇俏,迷乱了对方男人的视线,她将纸袋在耳边轻轻摇了摇,听着其中有东西滚动的细小声响,眸光闪亮,黑亮柔软鬓角发丝随之晃动摇曳,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挑拨,她嘴角的笑容愈发俏皮可爱起来。“什么东西?”   隐约,琥珀嗅得到淡淡香气,她心里明了,却神色不变。   轩辕睿不动声色,一脸平静祥和,她的笑靥在他的眼底,变成一种最温馨的画面和风景,他只是淡淡睇着她的小脸,不急于说破。“打开看看。”   “糖豆?”她打开纸袋,望着其中的一颗颗金黄色的圆乎乎的东西,眼神蓦地沉了下去。   每一颗,都是包裹着面粉,混合了糖水,在坚果外面包围了一层入口即化的糖衣,香甜可口,美味多姿。   那,曾经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呵……那些过往,就在眼前翻滚沸腾,因为一颗糖豆,她跟轩辕睿之间,也有过多少坎坷误解。   那一份对轩辕睿的期待,曾经随着那一袋子糖豆,一同沉入睿王府的水底,她转身,走的死心。   那一份对轩辕睿的冷漠,曾经随着那一颗塞入手心的糖豆,升起异样的情绪,她背对着他,而他走上天桥,最终汇入人流。   他,忽冷忽热,忽远忽近,像是一阵清风,虽然温度温和,但你触碰不到的时候,就是满满当当的失落无奈,但你不想要走近他的时候,他却会突然从你背后袭来,穿过你的指缝,与你一同存在。   她将那金色纸袋凑到鼻尖,嗅了嗅,是淡淡的桂花香味,她挽唇一笑,嗓音清新温柔。“这是我最爱吃的小食,你怎么会买给我?”   这一句不经意地追问,却让轩辕睿微微怔了怔,到了口边的话,突然哽在喉咙。   她居然忘记了,是她自己说的,他如今回想,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太少,太过单薄肤浅,她的爱好是什么?他一无所知,除了知道她喜爱这一样食物,她在自己的心目中,万分陌生。   男女,其实都是一样的,付出一些关心,了解对方所爱的,所厌恶的,就能让对方更加靠近你的心。   “曾经有人跟我说,女孩子大多都喜欢吃这些玩意儿…….”轩辕睿的目光,陡然变深,他默默观望着她眼底的笑花儿,也曾经记得,她之前的漠然冷酷。记得她掉转过身,就再也不回头的冷心。   她的笑容,变得甜蜜起来,少女一般的开怀,藏匿在笑面之后,却让人不难看破。她从不扭扭捏捏,也不在任何人的面前,隐藏自己的心思和想法,还有所有的情绪。“你对我真好。”   她的天真浪漫,曾经让她像是一颗无价珍宝,天生璞玉,是谁用锋利的刀器,在她圆润的身上,雕琢出精致精明,却又冷漠伤人的棱角图纹?   他突然恍神,少女笑着在他的眼前晃动手指,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才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笑容清漠,并不过分热情,却也让人心态平和。   “并不值钱,你喜欢就好。”轩辕睿这么说,说的是实情,这种小玩意儿,一两银子就可以吃到饱。   一包糖豆而已,就可以换来她的珍贵笑靥,怎么看,都是划得来的。   她的新婚之日,他曾经送去重礼,她却被韩王蒙在鼓里,但他也不曾确定,当初彼此冷眼相对的尴尬隔阂之下,他要做什么事,她才能展露微笑,从容面对,而不是——针锋相对,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   这个世界,并不是付出,就能收到回报。   也并不是在一个人身上花费太多,就能从她的身上得到跟金钱价值相等同的东西。   “别人说,这个世上,没有谁是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的。”她轻轻舒出一口气,肩膀因为过分放松随意而垮下来,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似乎因为盛满了开心,那自顾自说话的表情,带着满是感慨的呢喃,实在惹人怜爱。“我却是运气好,遇到了一个例外……”   “无缘无故。”他重复着这四个字,胸口突然有些闷闷的。俊颜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无法跟她信誓旦旦说一句,他对她这么好,绝非无缘无故。   这个世界,谁也不会对任何人无缘无故的好,要么,是利益关系,要么——是万般情愫。   他无法跟她打包票,这世上当真有那么专情简单的男人,更无法保证,那样的例外,是他自己。   她如今活在自己的世界中,那世界里面没有阴谋,没有苦痛,也没有虚伪,他清楚自己只能小心翼翼走进去,靠近她,若是戳破她的保护膜,那么,一切都会回归到原位。   那是,他不想看到的结局。   少女垂着眉眼,安静地摸了颗新鲜出炉的糖豆,放到嘴里,一瞬间,熟悉的糖味道,全部融化在口里。   甜味,诱引了味蕾,但那滋味,却不过是维持了很短的时间。   很快,糖豆的味道,开始发酸,似乎因为没有糖衣的庇护,将自己的弱点,全部呈现出来。   像是树上还未成熟的青梅,生又涩,几乎要麻木了她的口舌。   到最后,那酸味,渐渐变苦。   原来不知不觉,她真的戒掉了糖豆,因为不觉得甜,而是苦,是酸。是从心里面翻出来的心苦,还有心酸。   跟药汤媲美的苦味,人人都怕苦,她也是如此,那苦涩滋味几乎让她要直觉皱起眉头来,然后,狠狠扭过脸去,一口吐掉那遭人嫌弃的坚果。   但她没有这么做,她咀嚼,细细品味,然后,吞咽下去。   然后,又是摸了一颗香甜糖豆,塞入自己的口中。   在轩辕睿的眼底看来,她兴致高昂,吃的尽兴,甚至连话都顾不上说了。   “慢点吃,你若喜欢,明天我再买来。”他笑,伸出手去,轻轻抹掉她粉唇边的细小碎末,对少女的宠溺,根本不用多余言语。   琥珀愣住了,她连嘴巴里的糖豆都顾不得咀嚼,腮帮子鼓鼓的,显得孩童一般可爱迷人,她默默抬起眼眸,长睫毛在眼睑下,投以一片淡淡阴影。   这样温柔的举动,几乎让她内心的所有恨意,所有怨怼,都一下子,抹平了尖利的刺,全部化成了水。   他是否对其他人也如此柔情多情,她居然,不在乎了,也不想要知道了。   轩辕睿的温柔,是他的天性,还是他的武器,她也毫无所谓了。   他送给自己曾经最喜欢的玩意儿,为何她却没有一分欢喜雀跃的情绪呢?   他的讨好,居然讨好不了她呢?!   她的眼底闪耀着微光,看起来似乎被感动,带着少女爱慕的情怀,温婉似水。   她的心里,却暗潮汹涌,一个冰冷的声音,那么对轩辕睿质问。   曾经希望你记住的东西,曾经在乎你遗忘的东西,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就被时光和伤痛冲淡了呢?   难道当一切回忆都消失殆尽,她才能像一开始那么对待他,而现在,伤口愈合,伤疤还在,见了温柔的草绳,还是当成咬过自己一口的毒蛇吗?   “怎么了?”他笑看她的失神,他年纪轻轻,却对男女之间的情感并不木讷,因为出身高贵,是皇后所生,又是得到太上皇的赏识和器重,加上样貌人品都备受瞩目,刚成年就得到不少女子的倾心。   即便他不一定会回应她们的感情,他却看得清楚,每当一个女人的眼底,出现这般的闪烁微光,那便是一见倾心了。   感情,有时候很复杂,很难用言语表达,有时候——也一眼就能看穿的浅显单纯。   她的眼底,有对他的爱慕,还有,很多他尚未看清的情绪,或许是少女年轻羞赧,总有些闪烁回避。   她把以前的过往全部忘记了,还能回来自己的身边,真的像是一个奇迹。   如果,早些明白她的心迹,如果,早些看清她的内心,如果,早些体会她的期待…….但这世道,从来就没有如果这一回事。   唯有把握当下。   现在,并不晚吧。   他的手掌,轻轻从她的唇角落下,温暖大手覆上她的肩膀,将她拉进一分,一分,再一分……   他跟自己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他的男子气息,都萦绕在她每一口呼吸之内。他的手掌就贴在她的肩膀,渐渐往下移动,定在她的脊梁上。   他凝神一笑,那一双清明眼眸之内,是她的脸。   她在轩辕睿的眼底,看到自己,她已经占据他所有的视线,似乎他的眼尖就只看得到她一人,那种感觉,是独特的,却无法给她任何满足。   她直直望入其中,这双眼睛虽然也是寻常的黑色,比起南烈羲阴鹜墨黑的眼眸而言,却要浅一些,所以,更显得明朗,易于亲近。   他的手掌将她推向自己的胸膛,他抱住了她,那动作自然而然,不容异议。   琥珀瞪大了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了起来。她伸出双手,推着他宽阔的胸膛,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但是双手触摸到炙热的肌肤,她的心中流窜过一阵奇异的感觉。   轩辕睿将她搂在怀中,彼此的身体不只是紧紧贴着,他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揉入体内一般势在必得。   这次比上回相遇的拥抱,更加真实,更加有诚意。   她小手的推拒,他不难察觉,但她似乎很快就放弃扭捏的姿态,小手轻轻贴着他的胸膛,已然一副听天由命的楚楚可人。   他的嘴角,不自觉轻扬,跟她相处,从来都是轻松随意的。这一点,以前他就了解,不过没想过他主动跨越这一层鸿沟,拉近彼此的距离,居然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愉悦开怀。   能够抱着她,他不后悔。   取而代之不安忐忑,谨慎小心的,是开心,是餍足,是快活。   是,他从未体会到的,奇妙的情绪。   只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会快乐吧,那么,在她还是南烈羲的女人的时候,他从未有过这等快乐,而是——尖锐的,陌生的,尖酸刻薄的情绪,折磨自己的内心。   她最终还是属于他的,没错。   她一开始想推开,不过是出于少女的害怕,至少在她的世界中,她还是心有所属却不曾与任何人有过感情纠缠的女子,但因为对方是久久爱慕的男人,才会一并接纳。   他低头,下颚抵着她光洁的额头,手掌缓缓摩挲着她后背,宛若是一种安慰,却不过分热情,似乎怕吓坏怀中的小女孩。   他可要慢慢来,而不是心急如焚。   感情之所以让人欲生欲死,就是因为那更像是一锅暖路上的米粥,需要用时间,用情怀,用彼此的眼神身体,一分分煨烫,一分分暖热,一分分熬煮,时机要对,火候,更不能出错。   真正的情,是容不得太快的,而这火候拿捏正确,不止拉近彼此的心,更可以制造更多更多的浪漫温馨。跟她相处的每一刻,其实都让他觉得很舒服,即便跟其他女人的火热激情,交缠悱恻,居然都比不上,跟她的一个浅浅拥抱。   轩辕睿眼眸一沉,突然觉得,这更像是一个泥淖,谁先陷下去,谁就活不了。感情的威力,往往大的让人抵抗不了。   那么,他已经情不自禁,对她动了心吗?   他被她的纯真无邪所迷惑,她的冰冷漠然也伤的了他,他根本无法跟以往一样,泰然处之,无动于衷。   他的下颚缓缓摩挲掠过她的额头,那动作亲密,他没有任何胡渣,所以白皙肌肤光洁温暖,跟她肌肤相触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不快。   他对她的宠爱疼惜,似乎不只是因为她的年幼,更是因为发自内心的感受,他察觉的到她的沉默,似乎她根本不知道该在此刻说些什么的茫然,他突然收敛了所有柔情,双手捧着她的精致小脸,俊颜几乎要贴上去的靠近,沉声道。“我喜欢你。”   怀中的少女愣了愣,跟往日的天真洒脱模样,却有些出入,她似乎不敢置信,又用那么无辜的眼神,重复询问了一句。   “你……真的喜欢我吗?”   琥珀不曾料到,轩辕睿这么快就会表白自己的心意,虽然从他的眼神,他每一个动作,都看得出,他花了不少心思对待她。   即便曾经做过计划打算,他的这一句,还是打破了她按部就班的步骤,超越她想象中的速度,来得太快。   她的小脸上白了白,相反的,没有涌出少女该有的红晕羞涩,她不禁陷入沉思,如果自己当真一直被蒙蔽至今,会是何等的反应?   她定会,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即便从来都是开朗的个性,听说他喜欢她,她也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好沉淀一下吧。   这个世道,她从不在乎自己将来要嫁的人,是如何显赫富贵,她要的只是两个人相亲相爱,也可以将平凡的生活过的有滋有味。如今,是心愿达成了么?   她垂下眉眼,黯然的眼底,蓦地掠过一抹苦涩的疼痛。   她曾经,是相信他的。   她全都相信,相信他说的每一句。   原来信任,没有那么沉重,也没有那么不可取代,也可以跟渺小无足轻重的沙尘一样,随风而逝。   然后,什么痕迹都不曾留下,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的平淡。   “这样就害羞了?”轩辕睿的这番话,却是听得出来他的串串笑声,他以为她低头不看他的脸,是羞赧作祟的回应。她鲜少这般羞涩胆小,不过落在男人的眼底,却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值得细细品味欣赏。   温热的手掌,轻轻拍拍她柔嫩脸颊,轩辕睿的笑意更深。   他说的话,已经足够含蓄低调,更热情的话语,还没说呢。   她是在脸红吧,否则,脸颊怎么会这么烫?轩辕睿拉近了她,神色一柔,笑意不减,轻轻将唇,落在她的额头上。   她就是她。   不必耗费时间换上女子红妆,也照样明艳精美,只需一双眼神盈盈看向他,他就觉得这世间任何女子,都无法跟她相提并论,再妖娆妩媚的女人,在她的面前,也早已黯然失色。   原来之前看到她跟在南烈羲的身边,他的心情,就是嫉妒啊。   原来自己,也早已关注她的存在,无法像理智一样,避开所有情绪。   他的吻,真真切切落在琥珀的额头,那温热的唇,贴着她的肌肤,已经温柔到无法克制的地步。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吻她。   他原本就不是霸道专制的个性,所以表达自己情绪的方法,也是沉敛稳重。他的吻,不过火,不急躁,不张狂,而是试图将这一个吻,融化对方的心,也带着几分怜惜疼爱的意味。   她缓缓抬起头,就在他的怀中,仰望着这个男人。他俊秀清雅的容颜,就在自己的眼前不远处,自己额头的那一方炽热也迟迟没有消减温度,似乎像是一个温存的烙印,刻在她的脸上,始终无法摆脱这个阴影。   他深深凝望着她,手掌就贴在她的右边脸颊,什么话都没说,因为方才那个吻,已经足够表明他的心。   谁能不被此时轩辕睿眉宇间的温柔所蛊惑?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的眼神,结合成一股足以让人飞蛾扑火的强烈魅惑,就像是嘴里含着甜糖,因津液而轻轻化开的糖水及糖香,沁入心脾的甜美,让人连心也一块溶为蜜糖。他的吻,可是比新鲜出炉的糖豆滋味,来的更加迷惑人心,也更容易让人上瘾沉迷。   如果上官琥珀一开始就遇到这样的他,会被迷得昏头转向,连梦都不愿醒来吧。因为这样的男人,她如何去耗费一身力气去仇恨报复?她早就在他温柔的陷阱之中,沉溺灭顶了呢。琥珀眼神一转,粉唇微微扬起,微笑睇着他。   “好甜。”   她笑着,这么开了口,两个字而已,却让轩辕睿目光陡然变深。她的意思,是他给的糖豆好甜,还是他说喜欢她让她觉得甜蜜,还是方才那个点到为止的亲吻,甜到了她的心坎?   他与她相视一笑,这一日,过的万分愉悦。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如今,那个少女在那栋别院,已经住了两个月时间。如今,已经告别了瑟瑟秋日,到了寒冷的冬日。   虽然轩辕睿行事并不高调,不过时间一长,他在睿王府度过的时间越来越少,自然也惹来不少注意。   今日,便是东窗事发起来。   睿王妃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王妃,不好了!王爷如今频繁在外彻夜不归,据说他买了栋别院,金屋藏娇了——”红袖嚷嚷道,面色惨白。   睿王妃皱了皱眉,放下手边的暖茶,面色已然难看,却还是顾着自己的颜面,冷冷淡淡斥责了一句。“别瞎说,王爷不是这样的人。”   红袖眼看着主子的面色大变,心里即使还有话要说,也不得不全部吞下去,只能低着头,退到一旁。“是奴婢多嘴了。”   睿王妃的脸色发白,却还是神色自如地喝茶看书,这两个月来,他却是鲜少在外面过夜,没有那么夸张。除了西关和皇宫两头跑之外,他也都是到自己的房间就寝休息,除了……彻夜不归的时间,也不过两三次罢了。   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份,即便是王妃,是他的妻子,也不好咄咄逼人,过问太多,惹恼了他,让他更加不耐,她自然也捞不到半分好处。所以,这世上那么多温良女子,坚持许多年,也不过是一个忍字。   不过这传闻,恐怕也是空穴来风。没有半点根据的事情,也不会传出来,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即便常常在王府休息,却不再踏入她的房内,两个月时间,更是不曾同床共枕,这样的夫妻情分,已然淡的似水。   每每回想起新婚那段日子的缠绵温存,更像是对如今守活寡的日子的一种绝妙讽刺。   这一整天,她都再没开口,沉默不语,晚膳也没用,一直在大厅,等待那个男人的回来。女人的直觉,自然是精准的,不用多说,她猜得出他记挂的,是别人。如今看看睿王府,哪里还有家的味道?恐怕是连人气都没了,冷清萧索,让这个冬日愈发的冷了。   她可是嫁给他整整一年了。   早就知道男人的感情容易变质腐坏,居然熬不过一年时间,实在可笑。   她倒也是好奇,到底这世上,他看中了何等样的女人?   轩辕睿,总算在一桌饭菜都冷了的时辰,姗姗来迟。   “往后本王回来的晚,你就先吃。”他从庭院中走出来,换下了身上的袍子,如今一身银灰色白纹理的常服,显得器宇不凡。眸光瞥了睿王妃一眼,却是淡淡说了句。   她挽唇一笑,却是低垂着眉眼,看着他坐在,才缓缓坐在他身侧的位置。   如今细想,居然连跟他一同用晚膳的时间,也已经隔了一个月了,她清楚他因为西关忙碌许多,但那并不是真正原因。   再忙碌,居然跟自己的妻子用膳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吗?   沉默了许久,她才轻声开口,不疾不徐地问道:“王爷若是有了纳妾的意思,何不同妾身谈谈?妾身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女子,即便收个妹妹一同服侍王爷,妾身也绝对不会刁难她的。”   她是女子,却不是傻子,别说皇室之中了,即便是个平凡的男人,三妻四妾岂不正常?!她当初嫁入皇家,也没有做过美梦,期盼他能够从一而终。毕竟这妻妾成群,小妾再得宠,在皇家的规矩里面,也是没办法取代正室地位的。就像是后宫佳丽成百上千,真正统领六宫,掌握实权的人,也是皇后。   正室所生的子嗣,才是嫡子嫡孙,她的地位,可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撼动。毕竟,轩辕睿即便对她冷淡,也不可能休掉她。   她还有价值,休掉她,自然会掀起一场不小风波。   “如果到了本王要纳妾的一天,自然会跟你说。”他淡淡睇着她,很快移开视线,然后,再也没有说话。   仿佛,连跟她说话,都是废话,他懒得动脑筋,花时间了。   这种答案,算是默认吗?默认外面,已经有一个人,占据他的内心,让他都舍不得回来王府了?   睿王妃笑而不语,眼底却是满满当当的炽热光线,她微微眯起眼眸,态度平和,并未跟市井小民一般为此事而争执不休。   这一顿饭,倒是没吃多少,她也饱了。   轩辕睿用完晚膳,依旧走向书房,处理自己的事务琐碎,而她也由红袖陪伴着,走向自己的园子。   真的是,貌合神离,走向不同方向,走上不同的路了么?   她暗暗紧握双拳,如果当初不是被上官琥珀激怒,鲁莽地从石阶上摔下,害的自己小产,至少如今还有一个孩子相伴。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如今也已经呱呱落地,而轩辕睿即便对自己冷漠,也绝不会不要那个孩子。毕竟那是亲生,也是他的长子,他会疼爱那个孩子,当一个慈父。只要这个孩子争气,也可以为她带来轩辕睿的信任。   可,如今,一切都破碎了。   如果不是上官琥珀站在他们中间,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子?!都是她害的!现在可好了,人总算死了,不过这世间心怀鬼胎的女人太多,死完一个,又有一个追上来了?还真是后继有人呢。   她的脸色难看,嘴角抽搐着毒辣笑容,心底都是一阵阵冷笑,却没有溢出嘴边。望着那书房的灯火通明,她已然心情复杂,万分纠结。   不过,她可不能坐以待毙,至少也要让别人看看,她才是正室,她才是睿王妃,王府的女主人。   两天后。   红袖左顾右盼,急匆匆地走入睿王妃的房间,睿王妃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猝然站起身来,眼神闪烁,已然等了半天。   她拉过红袖,声音冷冷淡淡:“你看清楚了吗?长得什么样子?”   红袖点点头,却是涨红了脸,已然神情为难,难以启齿。“可是……奴婢不敢说。”   睿王妃横眉,冷眼瞧她,低喝一声,有些不耐烦:“还不快说?”   红袖咬唇,声音压得很低,跟往日的大嗓门,差距很大。“是个男孩。”   男孩?   轩辕睿居然在外面,养了个男孩?   所以他才对自己这么冷淡?还是——他一开始就喜好男风,有断袖之癖?   睿王妃右手一抖,手中的针线盒,猝然掉落地面,她的脸色发白,连唇都变得苍白。   “奴婢亲眼看到王爷站在他身边,看着他,那神情,别提多温柔了…….”红袖这一句话,说的是吞吞吐吐,绞着手,已然说不下去了。   “好啊,这就是你不带他回府的原因吗?”   睿王妃无声冷笑,一把推开一旁的花架,上面的瓷器摔落地面,哐当一声,满地狼藉,红袖都吓坏了,忙不迭退到一旁。   她马上就去会会那个男孩,看看他到底用何等见不得人的手段,迷惑了当朝品行最好的王爷,不顾皇族颜面不顾世人眼光,竟也要打造一座金丝笼,豢养这只金丝雀!   “带我去。”   睿王妃冷眼瞪着红袖,丢下这一句话,她一手捞起一件紫色披风,匆匆走了出去。   她要给那个男孩,一个下马威。   这世道,从来都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   。。。。。。。。。。 093 一个巴掌还回去   京城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别院门口,一个蓝衣男子走了出来,他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蓦地转过身去,视线落在那门内一个疾步走来的娇小身影上。   她的身影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他安静地睇着她,她似乎有话要说,不过最后还是默默不语。   轩辕睿扯唇一笑,却是赶在她面前开口,说的平静,“晚上叫他们做顿饭,可能会晚点,不过等一会儿,没关系吧。”   琥珀有些惊讶诧异,突地止步不前,微微蹙眉,一脸无措。“轩辕哥哥你要陪我吃晚膳?”   “就这么惊讶吗?”她不需伪装的表情,宛若迷途稚童,让轩辕睿忍俊不禁,他拉过琥珀的小手,压低声音问了句。   如今正是午后,外面天冷飕飕的,他身着蓝色外袍常服,脖颈处带着浅灰色的皮毛领子,看起来尊贵无疑,面容白皙,五官俊朗,俨然温柔多情模样。他眼底的笑意,嘴角的笑纹,几乎要暖化这屋外的阵阵寒风,让人误以为,如今正是开春之际一般温暖起来。   他的手,从她的指尖,掠过,然后又停留在她纤细脖子处,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披风,不让她受寒。   眼底的琥珀,她依旧穿着浅紫色外袍,柔软的丝绸作为面料,衣袖和领口处都是白色柔软皮毛点缀,让她看起来,衣着光鲜亮丽,潇洒倜傥,像极了京城富贵之家的小少爷。   轩辕睿并不在乎她是否要做女子妆容,反正她的迷人娇美,他更想要一个人收藏欣赏,在京城别院,他觉得她身着男装,也来得更加方便,还有——安全。   这个危险的对象,针对的是南烈羲。   他不想让韩王,找到她的下落,更不想他得到消息,她就在自己的身边。   南烈羲,并不是个好惹的男人,而且,总是因为欲望驱使,毁掉一切,他喜欢的,自然要得到;而别人喜欢的若是碍他的眼了,他也会一手除掉。   如今皇兄已经将一部分实权,暗中交给他行使权力,不过他依旧无法跟手握重权的韩王相提并论,但至少这一回,他不想输给韩王。   他替她拉拉披风的动作透露三分柔情,让紫袍少女的眼底盛满了微笑,她的愉悦,即便不用开口,也能从那双眼睛里,全部透露出来。   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漂亮,最独特,也最会说话的灵动眼眸。   让人好奇,是否其中当真镶嵌着一颗浅棕色的琥珀,还是其他珍贵无价的宝石,总是让那双眼睛,熠熠生辉,闪烁光华,吸引每个人的注意,总是很难忽略她的眼神。   “你不回王府吗?”她抬起眉眼看他,沉默了些许时候,却是这么问着,有些小心翼翼谨慎的味道。似乎询问过后,自己还全部收回了,劝解他不必总是陪伴自己,显得比往日更加懂事乖巧。“你还是回去吧,你两三天就来看我一回,我已经很高兴了,不过可别耽误了你的事。”   她的担心,隐隐闪耀,似乎藏匿在眼底,其实,他一眼就能看透。   她,并不是难懂的女孩。   “这么快就不想要看到我了?”他的笑意陡然加深,揉了揉她的柔软发丝,像极了宠溺纵容妹妹的兄长。   琥珀垂下眼眸去,许久的沉默,酿成一声长长喟叹,无力又无可奈何。“我只是不想你为难。”   “为难什么?”轩辕睿望着她的小脑袋,黑发竖在头顶,扎着马尾,并不用成年男子的玉冠或者银冠束发,而是一束紫色发带,简单扎起来。那发带像极了她唯一的点缀,在风中轻扬,也勾动了人心,让人蠢蠢欲动。   她的美,丽质天生,不靠胭脂水粉,不靠华丽发式,不靠珠玉金银,即便一身灰白色布衣,也无法让她的特别蒙尘。   她的清灵气质,从骨子里透出来,不妖,不艳,不魅,即便称不上倾城倾国,也绝对颠倒众生。   他看得出来她的担心,还有战战兢兢,她平日里并不是含蓄胆怯的女孩,偏偏这两天,她过分安静顺从。他急迫想要从她身上,解开疑惑,追问了句:“怎么不说话了?”   “我已经知道了。”少女这回,总算抬起头来,她的眼神直直望入轩辕睿的眼底,那里面毫无多余的情绪,宛若一眼见底的泉水,清澈逼人。   偏偏这种清澈,让他的胸口一闷,呼吸一滞。   她知道什么,他不难猜到。她已经跟了自己二个月了,如今才听到风声,也不算太早。即便她不太出门,这风言风语,自然也很难隔绝在围墙之外,更别提,他如今是个有家室的男人,这根本不算新消息,京城众人皆知,早晚她都会晓得。   她却不觉得他是有意欺骗,也没有过分悲伤,更没有为自己不清不楚的身份觉得气愤不安,仿佛他所作的一切,她都能够理解。似乎他无论做什么,她都能够包容,能够站在他的立场上,体会释怀。   只因他在她的眼底心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这个好人,就做不出任何一件坏事。   她这一番话,是笑着对他说的,却不难让轩辕睿察觉,她的笑容背后,藏匿多少苦涩两难的情绪。“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像轩辕哥哥这么好的人,早该成家立业了,我也没有特别意外……”   他却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笑靥,突然觉得心酸。所以他打断她下面要说的话,轩辕睿拍拍她的肩膀,眼神诚挚清明,说的不疾不徐,却是认真:“有什么话,饭桌上再说吧,千万等我回来。”   她默默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又是挤出一个笑意,有些勉强,有些僵硬。   他走了两步,已然到了轻轿的面前,轿夫替轩辕睿撩开帘子,他却没有马上坐入其中。俊眉微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蓦地又回过头去,此刻她并未目送着他离去,而是,她正在低头安静转身,紫衣飘曳,脸色白了白,宛若风中落叶般孤寂落寞。   她的眼神在叹息,她的背影在叹息,她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失去以往的精神劲头,她的整个人,虽然一身美丽色彩,其实却苍白如纸,他只不过匆匆一瞥,她都显得颓然忐忑。   如今的她,自然为自己的命运而不安,她单纯天真,全身心地信任依赖他,得知他已经娶了女人,应该是失望极了吧。   不只是失望,也害怕何时他无法维系彼此之间轻松惬意的关系,也害怕他赶她走,让她无处为家的继续漂泊游离吧,怪不得这两天,他总是觉得她常常神游天外,原来竟是知道了这件事。   不过,被戳穿了也好,他也绝不可能瞒着她一辈子。   他并不觉得,他可以给她任何名分,但他也无法放任她离去,走出自己的视线,这样的心情,是万分矛盾复杂的。   他似乎什么都给不了她,所以,他觉得陪伴她,同她一同享受快乐愉悦,才是最重要的。   轩辕睿眼波一沉,头一低,走入轿子之内。轿夫看主子已经坐稳,放下帘子,吆喝一声,前后两人抬起轻轿,渐渐走向前去。   轻轿刚刚离开不久,一座红色的轿子,就出现在拐角处,这座轿子精致美丽,周遭点缀着彩色流苏,摇晃起来,更是多姿多彩,惹人夺目。   一个红色棉袄的丫鬟跟在一旁,几乎是小跑着,一脸严肃,轿子停在离别院门口不远处,轿夫将轿子放下,刚刚停稳当,那其中的女子就急不可耐地直接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就是这里,王妃。”红袖低着头,不敢声张。   “还愣着干甚?还不带路?”睿王妃一挥金色衣袖,柳眉紧蹙,一改往日贤良淑德模样,语气显得气冲冲的,已经很不耐烦。   她打量着眼前这座别院,看起来并不特别大气,很是朴实无华,也没悬挂任何匾额,像极了平凡的殷实之家。若是搁在平日,她就算经过,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平凡不起眼。   这院子的位置,倒是不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离睿王府有段不近的路程,难道是因为轩辕睿不想让这里面的男孩让人惊扰,更不想让人拆穿他的新欢是个男孩吗?还当真把这里当成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了?想着他每天在这路程上就耗费不少时间,却频繁跟这其中的男孩见面,她就无法压抑心口的怒火。   门口也没用任何的门仆看守,烘漆大门上贴着红底黑笔写的福字,简简单单,却让睿王妃蓦地眼底一红。   这院子即便比不上睿王府的气派宽敞,在她的眼底甚至称得上是带一两分的寒酸狭小,但为何她光是看看这门楣,居然觉得这才更像是一个家,才更有几分人味道呢?   她当然可以容忍轩辕睿纳妾,但却很难容忍他在外面弄个屋子,养这个新欢,甚至回到王府的时间越来越少,停留在这个地方的时间越来越长——难道,这才是他的家不成?!就因为,这里面有他心爱喜欢的人,就这么无视她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妃吗?   她也是听说过,这京城有一两家青楼,除了调教为男人暖床的姑娘之外,也为少数有龙阳之好的老爷公子买卖其他外省卖身过来的男孩,挑选那些长得眉眼精致,长相好看的,加以教程培养,一个个养得白皙标致,又懂风情,迎合取悦客人。有的出众的,被老爷公子看中了,也可以赎身,被豢养在家里,好吃好喝供养着,从此生活无忧,也算是从良了。   除了那种不干不净,声色场所,烟花之地出来的男孩拥有这般蛊惑人心的手段,她相信绝不可能有别的可能。毕竟,这京城虽然比其他地方来的开放,有的大户之家妻妾成群也不阻碍男主人有这等癖好,但真正好人家的男孩,是绝对不可能去抛弃自尊,跟一个男人发展那等关系的。   她已经对那个男孩,下了定论。   她倒要睁大眼看看,到底是哪个低贱不要脸的兔儿爷,不知廉耻勾引魅惑轩辕睿,让一向冷静理智的那个男人,犯下跟天底下所有男人都会犯得错!   她冷冷地走向台阶,大力推着门,却发现门推不开,想必是插上了门闩,外人无法走进去。   睿王妃吃了个闷亏,碰了个软钉子,面色难看,更是用力拍打木门,红袖连忙抓下主子的手,代替心情很差的女主子,拼命用双手拍打起来。   “有人吗?开开门!”   红袖这么喊着,许久,才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胖胖的丫鬟刚刚落下门闩,将木门打开一道缝,那睿王妃已然眼神一灭,猛地推开了门,那胖丫鬟退后几步,面色大变。   眼前的清美女子却是一脸冷意,来势汹汹,丫鬟在这里两个月时间,也不曾见过别的外人进来,这回似乎来了个架势很大的女子,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低声问道。   “你们是谁?要找谁?”   这院子果真不大,睿王妃冷眼打量四周,这里的长廊,天井,庭院,都很是普通。除了大厅之外,似乎也只有三四个房间,不过这庭院内的大树下,有个秋千架,在风中轻摇,已然让人不悦。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呢。   胖丫鬟的询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睿王妃盈盈走向前去,如今身着金色云纹的袍子,披着柔软的狐狸毛,脖子上系着紫色披风,整个人都显得光鲜亮丽,身份高贵。   红袖一把推开那碍眼的胖丫鬟,冷哼一声,却也随着主子前去,这院子似乎很是平静,走进来好些时间也只看到这个丫鬟守候,仿佛并没有太多人知晓驻留在这里。   “你们可不能再进去了——”胖丫鬟总算憋出了这一句话,冲到那一对嚣张的主仆面前,红袖看睿王妃蓦地停下脚步,想着自己表现的时机到了,她蓦地冷笑着,扬声怒骂。   “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可是我们家睿王妃,你算什么东西,居然还敢拦着?还不滚开?!”   胖丫鬟愣住了,被红袖推了推,也脚步踉跄,面色难看起来。她心里头清楚这个院子的主人是睿王爷,不过如今当家主母都找上门来,想必就是因为这里有个让王爷常常探望的小少爷吧。   她低着头,身为卑微低贱的下人,是没有这个胆量冲上去再跟她们对抗的,只能侯在一旁,什么都做不了。   “人呢?”睿王妃的嗓音很低,匆匆瞥过大厅,自顾自坐在主席上,红袖眼神很快,立马给自己的主子奉茶,似乎这个地方,也是睿王府一般自如。   “该不是知道王妃要来,跑了吧。”红袖在睿王妃耳边耳语一句,毕竟这里地方并不大,除了这个丫鬟,似乎再无别人了。   “怎么可能?难道他是诸葛亮,掐指算得到下一刻谁来不成?”睿王妃端起茶杯,瞪了红袖一眼,语气透露出浓烈的嗤之以鼻。   “奴婢去找找看。”红袖遭了骂,却是低头,笑着说了这一句。主子沉默不语,却是默认自己识相的行径,她急忙走向大厅后的几个房间,一一推开,恨不得将那人马上搜出来,抓到主子面前。   胖丫鬟急着伸手阻拦她,这三四间屋子,除了一间小少爷的房间,一个王爷常常呆的书房之外,一个是厨房,一个是丫鬟的通铺,还有一个却是空空的,如今堆放一些杂物柴火。   红袖也是性情急躁的,推开一间间屋子,找了半天,却都没有找到多余的人。   正在这时,一个清瘦的丫鬟正从院子的井口走来,她刚打了井水,正准备去洗菜洗衣服,红袖一看,蓦地跑到她的面前,恶狠狠地逼问。   “那个男孩呢?他去哪里了?”   胖丫鬟朝着瘦丫鬟摆摆手,示意她别说,免得事态恶化,她们无力控制。毕竟虽然伺候小少爷才两个月时间,但她们都是发自内心喜欢那小少爷,他风趣开朗,带着些许孩子气,平和亲切,根本不摆架子。   “我不知道啊……”瘦丫鬟愣了愣,她不懂发生了什么,将求助眼神,望向那胖丫鬟。如今这个凶狠的丫鬟又是从何而来,怒气冲冲的,让人害怕?   “方才不是你在小少爷身边照看吗?”瘦丫鬟看周遭的气氛不对,只能软软地吐出这一句话,将烫手山芋丢给胖丫鬟。   “是啊,可是我去开门的功夫,一眨眼,小少爷就找不到了,我还以为你陪着他呢。”胖丫鬟回答的实事求是,不像是说谎。   “人不见了?”   红袖告知睿王妃的下一瞬,已然看到主子面色有些发红,勃然大怒,她咬牙切齿,真的是气急了。   睿王妃眼神一沉,她一把摔下手边白瓷茶杯,气得连连跺脚。   她特意从睿王府坐了半天轿子才来到这里,想着给那个不要脸的男孩一个下马威,居然连人都看不到?她突然有种感觉,那男孩是躲着不见她,更不知在哪个角落,偷偷看她生气却发泄不得的笑话呢!   不然,怎么会时机刚刚好?这个院子并不大,周遭也没有可以躲人的地方呀。   “我们快找找,晚上王爷回来,看不到小少爷,我们两个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呢……”瘦丫鬟退到一旁,觉得此刻的情况太过复杂紧张,急忙撞撞胖丫鬟的手肘,压低声音这么说。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落在睿王妃的耳朵里,却是万分刺耳。   在下人的眼底,轩辕睿对这个男孩,都宠溺到了这个份上?在乎到这个程度?一天看不到他,就要发火不成?   轩辕睿从未那样对待过自己,新婚时期已经算是她最温馨美好的记忆,他却不过是做了夫妻之间都会做的事罢了,温和柔情,却是比不上对男孩这般在乎占有的。   “怎么可能刚才还在,这么快就找不到了?你们两个下人,可别想糊弄我,知道我的身份还不恭不敬,还不给我如实招来?!”   想到此处,相形见绌,她的火气,一下子全部上来了。   “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小少爷刚才还在的,送了王爷出门就回屋子了…….”丫鬟低着头,再也不敢抬头,这么弱弱说道。   这句话听似平常,其实,掩藏深意。轩辕睿跟这个男孩的关系,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深,更加要好。   就这么情意深深,让人愤恨吗?   睿王妃再也听不下去,已然被激怒,她就不信,这个男孩还能躲到哪里去!反正这一天,她也就索性浪费了,不见到他,她也不会怏怏回府!   “那好,我就在这里候着,看看他这个缩头乌龟,到底什么时候才钻出来——”睿王妃冷笑连连,端庄清丽的眼眸,也因为盛怒,而不自觉上扬,显得跋扈起来。   她气不过,坐在红木椅子上,神色不变,红袖忙着在旁边说着好话,另外两个丫鬟却是不敢多言什么,暗自退了出去。   夜色,迷茫。   黄昏的光耀,渐渐被黑夜吞灭,那两个丫鬟找了小少爷许久,也没在哪间屋子找到。但她们也揣摩着,小少爷从不暗自出去,这回也不出例外,倒是那个王妃,很难打发。不过还是吩咐厨娘下厨,做了一桌饭菜,不然王爷回来,她们可是要受罚了。   瘦丫鬟走到庭院树下,记得小少爷最喜欢坐在这个秋千上晒太阳,如今又看了一遍,才失望地掉回头去。   不过,似乎这颗大树上,却传来沙沙的细小声响。   丫鬟愣了愣,只看到一片树叶落在自己的脚尖,她蓦地想到了什么,猝然仰起脖子,费力地望着这一棵庞大的树干之上,如今已经是初冬,但这大树还是常绿,叶子繁茂,丫鬟眯起眼睛,抬起手掌中的灯笼,才隐约发现那躺在树干之上的,有个人。   她几乎是吓了一跳,差点喊出声来,不过后来一想,才又定睛一看。   那人穿着紫袍,衣角从树干上垂下来,随风舞动,他身影瘦削娇小,藏在这树干之上,居然半天没人发觉。   这小少爷该不会在树上睡着了,就忘了下来了吧,丫鬟这么想着。   他躺平着,一身安谧气息,让树底下的人,看不清他此刻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   他实在太过悠闲,散漫,不过丫鬟着急的是,小少爷在这树上坐着两个时辰,如今寒风阵阵,可是要受寒的。   “小少爷,你快点下来吧,天黑了,她们也马上就要打道回府呢……”瘦丫鬟压低声音,朝着树干上的人儿,这么说道。   “原来在这里啊。”   后面,突然传来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红袖这么说道,却是让开一条路,给身后的睿王妃。   等了半天,睿王妃喝了几杯茶,等的都快失去耐心了。没想过这个男孩,居然就在庭院最大的树上呆着,实在不怀好意,有戏弄人的嫌疑。   “没想过王爷在外面养了个胆小鬼,只敢躲在树上,不敢见人呢。”睿王妃瞥了一眼那树干上的紫色身影,冷笑一声,温柔嗓音却带着尖刺深意。   树上的人儿,却还是沉默不语,他甚至,连躺着的姿势都懒得更变。少年翘着二郎腿,身影透着一股慵懒的调调,黑发如墨,偏偏面目模糊。   “还不给我下来?!你觉得如今得宠,就以为自己身份高了?”睿王妃无法容忍对方的无视,蓦地从匆匆赶来的胖丫鬟手中的棋盘上夺过一个碗碟,朝着那树干上的人儿,狠狠丢了上去。   那少年,似乎突然听话,清醒过来,坐了起身。那一刻间的功夫,那个白色碗碟,与他擦身而过,飞越过树梢枝桠,摩挲过层层树叶,最终清脆一声,摔碎在地面。   下面两个丫鬟,不禁揪着心,见小少爷逃过一劫,不禁都神色一松。不难想象,那碗碟若是砸中了他的脸,可也是要肿起来。   少年的幸运逃脱,落在睿王妃的眼底,更是无法熄灭她心口的愤怒,已然火上加油。   睿王妃的胸口不断起伏着,冷眼瞧着那个紫衣身影,却突然觉得似曾相识,这种不安又异样的感受,让她很不好过。   少年拍了拍双手,双脚垂在树干上,悠闲轻轻晃动,在睿王妃以为他这是挑衅的时候,他却突地双手承在树干上,蓦地一松,纵身一跃,跳了下来。   双脚落在地面上,他身影轻盈散漫,紫衣划过睿王妃眼底,也不过是一瞬的画面。她这回,总算眯起眼眸来,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瘦的紫衣少年。   如今天色虽然黑了,但丫鬟手中擎着一盏灯笼,淡淡的光耀,要看清几步之外的这个人的面容,还是不难的。   但,很快的,她却突然后悔看清了。   那个披着幽暗夜色的紫衣少年,身影似乎在哪里看过就算了,那张脸——即便装扮不同,表情不同,睿王妃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的手抖了抖,宛若在黑夜里,见了鬼一样表情惊恐。连连退后几步,若不是红袖扶着,她可能就要摔倒。   太上皇明明说过,已经除掉解决了上官琥珀!为何,她就换了身衣裳,这么平静地站在她的面前呢?   红袖也随着主子慌乱的眼神望过去,不禁也打了个冷战,这个男孩,不,这个女子,她也是有印象的——不就是她吗?   “你?”睿王妃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只是一个询问的单音罢了,居然无法连贯问出一句话来。   虽然,她此刻的心太乱,有很多很多疑问。   那紫衣少年,依旧神色平和,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事不关己地冷漠看待睿王妃的生动表情,似乎在看一场好戏一般无动于衷。   琥珀的这种回应,却突然让睿王妃,心底生出不少寒意,更是无法容忍这种可笑事情的发生。   该死的人没死,还名正言顺到她的身边,抢走她的夫君?!   这一口恶气,她吞不下去。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抢走自己的一切才后悔莫及吗?睿王妃如果情绪驱使作祟,自然顾不得太多,狠狠走上前几步,一把扬起右手。“你这个贱人!”   琥珀冷冷淡淡,说着这一句话,表情没有更多的变化,似乎料定了睿王妃不敢对自己动手。“想打我?你可别后悔。”   琥珀的毫不害怕,成了导火索,睿王妃咬牙,停在半空的手掌,却是不顾一切,扇了下去。   啪。   她以为琥珀会闪躲,但手掌击打的声音发出来,她才愣在原地,发现琥珀居然没有闪开,甚至脚步都没有移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她打了个巴掌。   短暂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中间,睿王妃怎么也想不通,琥珀怎么会毫不还手,以前的她,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软柿子啊。   更何况,她的气势汹汹,任何一个人,都会闪避的。   很不对劲。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仿佛,她自己因为不受控制的愤怒情绪,中了个圈套。   “现在学会打人了?”   随着一阵匆匆脚步,这一句漠然到了极点的低醇嗓音,突地被冷风带来,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惊诧,面色大变。   在夜色之中走来的人,正是轩辕睿。   他赶来想跟琥珀一同用晚膳,没想过走到大厅,半个人都不曾遇到,拐弯走入庭院,却是亲眼目睹睿王妃甩了琥珀一巴掌的情景,不过他根本来不及阻拦,事情就发生了。   她无法再忍耐!琥珀秀眉蹙起,因为被掌掴,嘴里尝到血的味道;大概是这一掌,把她的唇扯裂了道伤。   但她眼底的凌厉,在睿王妃面色惨白回过身去看疾步走来的轩辕睿那一刻,瞬间压下消失不见。   轩辕睿径直走到琥珀的面前,大手拉过她,把她护在身后,她却仍是看着睿王妃,那神情不像是恐惧惊慌,倒像是困惑。   不过,她没有任何一句哭诉,似乎承受这一巴掌,她也没关系。   苦肉计?   睿王妃愣住了,虽然不明白这个琥珀身上的陌生气息来自何处,但她直觉想到的第一个,便是这三个字。   以往的画面,居然全部颠倒过来。记得自己,也曾经用这等手段,让琥珀处于不被理解的下风。   琥珀看她的眼神,平静的几乎像是天真模样,她就站在那儿不必说一个字,脸上的五指印,已然替她说话。   女人,看似柔弱,其实全身都是武器。眼泪是武器,眼神是武器,忧伤是武器,就连隐忍,在男人眼底,也像是被欺负的厉害可怜,自然就更加同情怜惜她。   女人的利害,就是她可以坚强,若是心硬起来,比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也可以软弱,那楚楚可人姿态,也往往让她立于不败之地。女人这种动物,是水做的,却也是铁铸造出来的百炼钢。   琥珀的半边白皙小脸,顿时红肿起来,她没有流泪,只是眼底闪耀着淡淡微光,眉头轻轻蹙着,有想要垂下眼睛去。   轩辕睿定着视线,俊颜严肃的近乎冷漠。他将手掌贴着她肿起来的部分,猝然掉转头去,冷生生逼向睿王妃。   “谁让你来的?”   “王爷,妾身只是…….”睿王妃睁大了清丽眼眸,面色白的不像话,向来伶俐的口舌,此刻因为过分惊吓骇人,早已无法组织成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个琥珀让她觉得可怖。   这个夫君让她觉得心寒。   他的眼神表情,生疏漠然,都警告她,即便身为正妃,也无权过问他的喜好。   无论,他爱女子,还是男人。   无论,他爱的,是不是眼前这个琥珀。   “恃强凌弱,本王可是最见不得的。”他从唇边挤出这一句话,表情过分肃然,近乎可怕,俊颜没有一分温和,不悦太过明显。   站在他身后的少女,即使受了威胁,却是什么都不敢言说,只因为,他将她摆放到了一个难堪尴尬,也没有任何反驳权力的位置上。   “王爷,你怎么能护着她?!”睿王妃眼眶红了,扬声呐喊,也顾不得以往温柔表象,实在是不可忍耐了。   怎么能护着这个人呢?   那么,她可怎么办呢?   “看来本王太纵容你了。”轩辕睿示意丫鬟带走琥珀,前去休息,他独自走到睿王妃的面前,话音未落,已然一个巴掌,狠狠落下去。   那声音,不算轻,在安静的黑夜听来,显得格外冰冷沉重。   被丫鬟带走的少女,突地转头去,眼底的睿王妃,红着眼,捂着脸,一言不发,满脸怨怼。而站在对面的轩辕睿沉默了片刻,却也是僵持不下,冷眼瞧着她。   睿王妃显然被一向温文有礼的夫君,吓坏了。   他居然将她打琥珀的这一巴掌,打还给她。   这不是宠溺是什么?他甚至都不顾她正妃的脸面尊严吗?睿王妃这般想着,突地瘫软在地。   琥珀淡淡睇着这一幕,不喜不怒,只是平静地抿了抿唇角。   发肿的脸颊此刻,却变得麻木,任何疼痛火热,她都失去知觉。   她又安静地回头去,一声不吭,丫鬟一左一右扶着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小心翼翼。   原来做这个,也不难嘛。   也不必亲手毁掉自己的亲生骨肉,就能让他站到她的身边来护着她,是不是太容易了?   人心,真的好可怕。   。。。。。 094 韩王闯入   至少,也该来点新花样吧。   用一个巴掌,就想要给对方下马威,就想让对方狼狈逃跑?是不是想法太简单了?冲动让睿王妃急着在她身上泄恨,不过,这一个巴掌,她通过轩辕睿的手还回去,是不是力道更大一些?   是不是,让她更没话说?   每次都是这些花招,不懂变通可怎么行?!   琥珀的眼底,闪过一抹万分平和的笑容,她由着丫鬟扶着走入自己的房间,坐在软榻上歇息。   “小少爷,赶紧喝杯茶压压惊。”胖丫鬟面色紧张地送来一杯暖茶,觉得这个少年处境太可怜,恐怕方才已然被那个凶悍的王妃吓坏了受惊了。   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送到自己嘴边,刚刚小心翼翼喝下一口,已然听到轩辕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步走过来,在房间门口的长廊上回响,特别清晰。   他方才在背后甩了睿王妃一个巴掌的声响,也像是在山涧的回音,随着这熟悉的脚步声,萦绕在自己的耳畔。   他看似温和,彬彬有礼,下手倒也不轻呢。   是啊,真不轻呢…….她的左手轻轻覆上自己胸口,感觉的到下面平静的情绪,任何利器刺穿带来的隐隐作痛,居然在这一瞬,全部消失殆尽。   男人的力道,跟女人又不同了,轩辕睿甩在睿王妃脸上的那一个巴掌,绝对要痛得多吧,她这边想着,又是喝了一口热茶暖胃。   一双墨青色靴子,停留在自己的眼下,男人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坐在她的对面,那视线带着些许她不明的情绪,还有几分炽热,停留在她的面容上。   他当然是在看她肿起来的右边脸颊,琥珀是心知肚明的。   轩辕睿下巴一点,朝着胖丫鬟淡淡开口。“拿来。”   琥珀抬起眼眸看他,他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块在热水中泡软的帕子,温柔贴着她那一片红红的面颊,手掌就隔着一块帕子,将温热送到她的肌肤之内。一股温暖的热气侵入她的红肿疼痛,缓解许多。   她一动不动,宛若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任由对方操控。   她的眼眸内清澈不改,宛若潺潺溪水,那一刻的安谧,几乎让彼此的心情,都没有任何起伏波澜。   直到那块帕子的温度一分分变冷,轩辕睿松开了手,拿下帕子,望着默然不语的她,才开了口。   “很疼吧。”   他无法自欺欺人,在亲眼看到王妃二话不说扬起手甩下去的时候,他的呼吸一滞,可惜他无法早一点赶到,否则也不必眼睁睁看着她承受这一切,但自己却什么都来不及做,来不及阻拦。   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被掌掴,但——这一次觉得最真实,最痛,仿佛那一巴掌,是真真切切甩在他自己的脸上。   琥珀苦苦一笑,似乎有些无奈,却又什么话都不说,安静地坐在一旁,这样安静又疏离的动作,提醒着——他们两人之间原本的距离,因为这一回的事情,突然拉远了。   她不说疼,他也知道。   就在轩辕睿又想说什么的时候,却是被琥珀抢先一步,她低垂着眼眸,浓密卷翘的睫毛,面容白皙,像是一头乖巧年轻的小兽,因为过分年幼的关系,也不知自己有何等的美丽和魅力,也不知自己有多么迷人的一颦一笑,即使只是安静地坐着发呆,也让人看不够。   “是我的错。”   主动承认错误的人,成了她。   没有人会被打,还承认自己的过错,一句话,一个字都不去埋怨对方。   之前的她,也不会吧。可是,她曾经是个本性纯良的少女,就像如今一样,总是为别人着想,总是为别人考虑,总是那么——纯真善良。   他捉住她的小手,眼眸平和,语气却放软许多,跟方才的漠然决绝,判若两人。“在说什么傻话?”   “两天前我就听说了,轩辕哥哥已经娶了妻子。”她满是自责愧疚的神情,跟平素的开朗大方,也相差极大。“我知道了,其实应该离开了,而不是继续装聋作哑,留在这个地方。”   她的开朗被迫忍耐压制成现在的委曲求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似乎因为不知他会在真相戳破之后如何对待自己,现在任何情绪都不敢发作。   因为她不该自责而自责,不该隐忍而隐忍,轩辕睿的心里,更多了几分沉重。   他凝神看着她的眉眼,她的视线闪烁,头一回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光是看看这个反应,都猜得到她如今有多么焦躁不安。   “知道了还试图留下,胡搅蛮缠,我不喜欢这样做,也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厚颜无耻的资格。”她牵扯一道牵强的笑容,缓缓的,慢慢的,从他的手掌心中抽离出来。   她的动作很细微,也不强烈,但在轩辕睿看来,却是一种要从今往后,跟自己划清界限的暗示。   他清明的眼眸一沉,陡然增加了不少复杂难辨的情绪,让那天生亲和的眼神,看起来深沉许多,那阴霾,久久不曾散开。   “所以,是我做的不对。”她猝然站起身来,退后两步,双手紧握成拳头,一身紧绷僵硬的表情:“如果因为我的存在,让轩辕哥哥为难,那是很不应该的。我不能只想要得到轩辕哥哥的关心和照顾,却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那…….太自私。”   “你要的,没有错,没必要觉得不应该,不能要,更不能——”他突然觉得,她似乎决定要远离自己,那种情绪,猛地让他觉得不悦,胸口闷闷的,却也说不出何等的原因。而更奇怪的,是他自己情不自禁,不假思索,说出来的这一番话。“不想要。”   她的眼眶红了红,像是一头可怜的兔子,说不出的绝望凄凉,从那双伪装微笑的眼睛,深深透了出来。“难道自私,也可以被原谅吗?”   “很多事情,原本就是自私的,感情也是这样,想要占有,想要拥有那个人的一切,那才是人心的欲望——”他走近她,俊颜缓缓压下,这一番话语带着沉着的意味,贴近她的耳畔,这么说着。   她皱起眉头,不曾闪开,侧过脸望向那俊朗面目,语气懊恼又茫然。“七情六欲,听来好复杂呢。”   “如果这么容易就放手,那就不是真正的在乎。”轩辕睿的言下之意,已然昭示她,他的心意,他在警告,她决不能因此而离开他。   即便警告,也能够说的温柔十足,像是浸满了蜂蜜的糕点一般,让人沉迷贪恋。   她这回,总算恢复了往日的笑靥,神情几分激动,几分热切,几分期盼,那眼底的光耀,足以让一切都黯然失色。“轩辕哥哥要我留下来吗?”   “傻丫头,外面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我这里更安全无虞。”他轻轻拥住她的身子,用温柔臂膀,给她圈围一个城堡,他低声喟叹,说的万分从容,万分镇定,万分稳重:“世间的险恶,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他却没有看到怀中低头的少女,贴着他的胸膛,眼神陡然冰冷阴暗。   她早就品尝到,世间险恶的滋味了。   的确,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她的人生,实在是太刺激了,一般人,用一辈子的脑筋,也想不出这样的故事遭遇吧。   “听说,轩辕哥哥娶的王妃,是很有来头的,身份高贵,不过我还来不及问,她到底是——”她依靠在他的胸怀中,宛若顺从奴仆,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开口,似乎满是好奇。   “你不用知道。”轩辕睿蓦地眼神一沉,嘴角的笑容弧度,顿时僵住了。他根本没办法,解释她想要了解的内容。   “我想要知道。”女孩执拗的性情显然没多少改变,抬头看他,眼底尽是柔和眸光,令人心动,似乎她的要求,都不忍拒绝,看她再度流露失望表情。   “往后再说吧…….”轩辕睿扯唇一笑,俊颜莞尔,佯装自然地丢下这一句承诺。   “什么时候方便告诉我?”她还是紧追不舍,眼底闪耀热火的颜色。   “等我找到你爷爷的时候。”他捧住了她的小脸,挺拔鼻尖抵住她的小巧鼻头,那动作亲昵,却又温柔。两人肌肤相触,宛若恋人模样,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好。”她点头,她从来都是相信他的。   相信他能够为她找到爷爷,相信他会告诉她一切,相信他——是个好人。   轩辕睿眼看着她躺平歇息,才走了出去,轻轻掩上门,身影却没有瞬间离开,久久伫立在门外。   他似乎要骗她一辈子了。   能骗下去,跟她过完这一生,才会是他最大的幸运。   翌日。   “这个是刘大人的拜帖,想请王爷过去赴宴,王爷要属下推掉吗?”   齐柬递过去一本金红色的帖子,笑着问道,征求着书房中主人的意见。   如今,已经是十二月的天了。   书房内早已供了一只暖炉,在正中央烘烤着清冷空气,让偌大的屋子,都变得温暖。书桌旁的男子,容貌俊美无双,只是他让人记忆犹新的不只是那难得的面容,而是——他此刻的表情,生冷残酷,似乎只需他一挑眉,一瞪眼,就让人要沁出一身冷汗来的不善。   这种不善,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劣性吧,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宛若妖魔凶兽。   齐柬跟了南烈羲好几年,却也清晰察觉,这数月以来,主子的脾气更加不好。   至少以前还笑得比如今多,虽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美丽男人的笑容,有时候也让人心寒,那些个阴沉,张狂,嚣张,冷漠,狡猾,森然的笑,还不如板着脸来的实际。   不过,现在他总算觉得自己之前想错了,如今主人总是板着脸,一身冷意,也让人觉得很难亲近呢。   这些日子,主人接手了皇帝任命,辅佐年幼太子练武学习,在朝内又一度成为众矢之的。不少人觉得韩王往后才是朝廷的一把手,暗自改变阵营,这韩王不单支持皇帝登基,也是年轻有为,这下子皇帝把教育子嗣的重任都交给他,自然让人不敢小觑。他原本就势力不小,现在更是要平步青云,扶摇而上——连皇帝都如此信任他,从他封王的时候就不断有反对的声音出现,如今却不单稳坐王位,更是有一手遮天的趋势!这让人如何不看清现实?!   这皇帝虽然是太子出生,却是不理朝政,国事都放开不管,除了例行早朝还算勉强撑着,大部分的国事,都交给韩王,还有两位年长的一品官员处理。如今倒是也将一些权利,转嫁给亲皇弟睿王爷,朝廷的满朝官员,都在议论纷纷,这是否就是为了牵制韩王,权衡权力的法子。   如果是,那么自然代表皇帝对韩王的虚与委蛇,不是真心。   如果不是,那么这往后,迟早要出乱子——握有重权,即便一开始没有狼子野心,最后也会被人煽动,掀起血雨腥风。   而南烈羲这个男人,有谁敢拍着胸脯保证他没有任何异心?   即便安分了几年,也是让人难以揣摩他到底在打着何等的算盘,说不清等到适合的时机,他就要叛离,就要称王。   这种异性之王,往往就是祸端源头,不除不行,但除掉,就少了一个治国平天下的人才,不除掉,又无疑是容忍眼底的一颗沙子,心里并不舒坦。   齐柬当然清楚,如今这些人频繁邀约的原因,不只是巴结,更是见风转舵,暂时在南烈羲掌权的时候保证自己的决心,但其中不少官员,也是小人之心,令人厌恶。   所以,他才会询问主子,是否要退掉拜帖,这主人性情古怪乖僻,傲慢冷漠,自视过高,其实是跟不少官员大人,合不来的。即便主子没有开口,齐柬也猜到他并不愿意在这等消遣应酬上面多花不必要的时间。   自己的主子,可不比用应酬的手段,去讨好任何人呢。   “轩辕睿最近动作太多,没想过他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傲皇子,居然也忙于交际走动,在暗中可是拉拢了好几个人,对他表示忠心——”良久的沉默过后,拿着书卷的俊美男人开了口。   南烈羲眼神不变,那一双墨黑的眼底,只剩下冷冷的笑容,他的态度多少有些不屑一顾的嘲讽,仿佛嘲笑对方的动作,他实在不苟同。   齐柬随意提起一句:“这些天,睿王府的下人忙忙碌碌的,属下去暗查了下,原来是再过几天,就是睿王妃的生辰。”   “谁的生辰?”黑眸一沉,南烈羲抬眼瞥过齐柬的脸,突然放下手中的书册,俊颜毫无表情。   “上官大人的孙女,嫁给睿王爷为妃的那个小姐……”齐柬愣了愣,忙着解释,这主子的记性,是变差了,还是他根本不屑记忆?!两家王府离得并不算远,同在京城,南烈羲一向精明,怎么可能连这件事都忘了?   “就是那个十三岁就嫁给睿王爷的上官小姐啊,不知不觉,都一年过去了呢。”齐柬笑了笑,说的万分自如,语气跟说笑一般。   闻到此处,南烈羲黑眸一眯,下一刻,陡然睁开,那其中的冷傲意味,越来越沉。   都一年过去了。   这两个多月,他并未想过她。   不,是克制自己,不去想念她,如她最后一面所说,他没有再见她的必要。游戏中断,各自奔走,她不是韩王妃,而他还是韩王。   连他自己都找不到为何要寻找她的原因,所以,他不该在一个女人身上耗费大量心血和力气。   虽然不想承认,那是冲动,一刻的冲动,但南烈羲还是这么说服自己。   因为,没有其余的原因,可以解释他不同寻常的举动和反应。   他早就得到她了,不,更确切来说,他早就得到她的身体了。   然后,男人的反应,不就是该觉得腻了吗?   何必还念念不忘?   他早就该做回他自己了,他南烈羲,绝非沉迷在女人温柔乡中的风流无能贵族,他的时间更加宝贵无价,浪费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太过可惜。   不,那个,甚至还称不上,是十足成熟的女人。   只是个——没长大的女孩罢了。   不过,齐柬随意说的话,却让南烈羲陷入沉思。睿王府那个王妃要过生辰了,是不是也代表…….上官琥珀的生辰,也快到了呢?   毕竟,那个女人,可是跟她共用一个名字,一个身份,一个过去的。   “去给我查查,大赢王朝有几家姓宫的人家,全部记下来,一个也不要漏掉。”南烈羲猝然合上书册,颀长俊挺的身子站起来,背对齐柬,突然开口,嗓音低沉无绪。   齐柬微微怔了怔,也不清楚为何主人突然询问这个问题,方才不是在说睿王府的事吗?怎么突然话锋一转,变成这个话题了?   宫?   他可没觉得身边有姓宫的人啊。   望着窗外的深沉夜色,如今窗户未曾全部关上,留着一半,徐徐冷风拂来,带着刺骨寒意,驱散他所有睡意。   她对他说,不要挡她的路。   但她到底要做些什么,他一无所知。   他隐约记得,她一身男装的时候,司马戈叫她——宫少爷。   宫少爷,这个名字,太过陌生。   她更说过,她就要去轩辕睿的身边。   会不会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办到了呢?她是因为往日情愫作祟,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才回去轩辕睿的身边,她的心里到底埋藏了何等的怨恨情绪,这些,他统统想要揭开迷雾。   即使她不会回来他的身边,他也绝不容许,她重新走向轩辕睿。   虽然不明白为何要在意她的计划,但他向来不是那么好说话的男人——她说不要挡她的路,他就让她如愿以偿吗?   她更是要挟自己,要是他毁掉一切,她这辈子会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他即便掘地三尺,也挖不出她的狠心决绝。   为了轩辕睿,她已经豁出去了,一点余地都不留给她自己。   这样的不顾一切,不惜一切,奋不顾身,让他不想看到,也不想纵容。   这世道,他最厌恶有人威胁他了。这两个月时间,只是为了证明她在自己的心目中,绝对没有那么重要,那么不可取代,她也不过就是个女人。   没有女人,可以影响他。   防微杜渐,就要彻底铲除。   他不可能让自己,生成一个被人威胁的软肋,他要她清楚明白,她绝对没有要挟他的资格,即便毁掉她,他也绝不手软!   除了内心的欲望抱负,他要证明,他根本就不在乎她。   清晨。   别院的空气,还是冷的。   太阳虚弱地挂在天边,还未绽放光亮,显得有气无力。   如今已经是十二月了,时光,溜走在指缝,时间过得总是太快,她根本无法抓住。   庭院树下的那个秋千架上,盘腿坐着一个少年,穿着淡色袍子,裹着厚实的黑色皮毛披风,似乎一点也不畏惧早晨的寒意。   秋千,随着寒风,轻轻晃动着,那上面的纤细身影,也随着摇晃。   记得,她在邹国桃园,曾经是见过一次,楚炎口中的秀姑。   时间催人老,她也不再是以前服侍皇后的姑姑了,十三年过去了,她已经过了四十岁,因为早晚忙于生计,嫁了个平凡老实的庄稼汉,生养了五个孩子,过着村妇的生活,并未享受到任何的优待。所以那一次她被楚炎带来,见了皇奶奶一眼,她们说了半天的话,琥珀也不过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那秀姑,如今老的厉害,一身布衣,遮不住狼狈寒酸,即便,她曾经笑言,那已经是她穿来家里最新的衣服了。   这个村妇,琥珀以为自己应该觉得万分陌生,毕竟她照顾自己,不过才几个月而已,而当下的自己,也不过是个早产出世的婴孩,是不该有任何记忆情感的。   但似乎她想错了…….只是触及她看到自己的眼神,还是温柔的让人有些心酸,想要哭出声音来。   秀姑最后要走之前,还是笑着,拉着自己的手,在房间坐了一会儿。她虽然是皇宫里的姑姑,但并未多说以前的繁华,跟琥珀说的,只是当下她的际遇。   其实琥珀不难看出,秀姑已经变成一个对命运低头的村妇了,她的眼底有对往事的回忆,却没有任何留恋了。   她说的是,那年的艰辛。   “当时大冷天都找不到奶水,又在军营中没办法随便出去,身上也没多余的银子,只能烧了米粥,给公主喝一些米汤,算是果腹的食物。后来总算求着军中的厨子,在军资缺乏的紧急时刻,偷偷弄来了一丁点羊奶,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暖热了喂给公主吃,生怕别人看到,秀姑没奶水,引起怀疑……”   “小公主很是懂事,秀姑自己生养了孩子才知道,你小时候都不怎么哭,喂饱了就可以睡好几个时辰,让人欣慰。”   “当时很歉疚,因为只能给金枝玉叶的小公主喝这种东西,甚至都不确定米汤是否养得活公主……一开始就因为秀姑的无能让公主吃了不少苦,估计如今身子也不太好,都是秀姑的错……”   “公主你太瘦了,都没好好吃饭吗?秀姑以为在那么显赫的家族,你应该生长的很好…….”   喝米汤而活下来的自己,从小就不爱哭泣的自己,都是存活在秀姑一个人的记忆之中,若不是她告诉自己,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秀姑如今年纪大了,常常忘事,自己的孩子何时生的都快记不清楚,唯独记得小公主生下来的那一天——”那妇人神色落寞,抓住她的手不曾放开,幽幽地叹息道。“十一月,初七。”   琥珀以往并不在乎自己的生辰,毕竟那个日子,也只有爷爷吩咐下人准备,她享受不到家人齐聚一桌的热闹气氛,也没把那天当成一回事,特别放在心上的在意。但那个日子从秀姑的口里说出来,却突然让她的心口,一阵紧缩。   秀姑呢喃着,眼神幽深,表情突然变的哀伤:“那天,可真冷啊,可是我活了几十年没有碰过的,那么冷的天啊……”   秀姑说的,是天气的寒冷,还是心的寒冷,琥珀没有询问。   但秀姑最终说要赶着回去照顾家人的时候,她却主动拉着秀姑的手,轻轻地抱住她。   她即便以往是个见多识广的姑姑,也被琥珀的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受宠若惊的表情,万分清晰映入琥珀的眼底。   “秀姑你也要好好活着。”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公主你也是。”秀姑笑了笑,满面皱纹的黑瘦脸上,却突然流下眼泪来。大半天都不曾落泪的村妇,也不清楚为何只是琥珀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儿,却让人觉得那么窝心,又——那么无助,那么孤单。   这世上,并非生在帝王之家,就是最好命运。   也可能,比平凡人还要活得痛苦。   谁能预料到明天的灾难呢?   如今,秀姑不是秀姑,只是个种田烧饭的村妇。   如今,公主不是公主,只是个隐没山林的凡人。   唯独好好活着,不然,还能做什么呢?   转身之前,秀姑眼底的那一抹微弱的笑意,她终究没有对自己说出口的这些感伤、无可奈何,其实琥珀都是心知肚明,一刻间读懂了的。   她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十三岁这一年,原本无忧无虑的自己,却过早出嫁,也遭遇了太多太多不幸,不过她很庆幸,至少她挺过来了。   虽然一个女子最好的青葱岁月这么流逝,没有得到多么美妙的回忆,有点可惜。   再过三天,她过了生辰,就是十四岁了。   这一年的种种,都在她的眼前,变成一本书册,一页页飞快地翻过去,甚至不容她出手,停留片刻。   她笑了笑,身子往后倾,懒懒依靠在木质后背上,秋千架缓缓摇晃,让她的心情惬意许多。   前天晚上睿王妃的那一巴掌,经过两天,也早已消肿退散,如今她的脸上见不得任何的异样,白皙细嫩,光滑美丽。   而轩辕睿跟睿王妃之间的隔阂,越来越严重了。   那个女人,夺去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而且一次次要置她于死地,如今被自己喜欢的夫君斥责掌掴,心里头该有多难受?   琥珀闭上眼眸,隐约记得,前天晚上,睿王妃借着灯笼散发出来的微光,看清楚自己容颜的那一刻,表情复杂惊恐,活见鬼一般。   她活着回来,打破众人美梦,自然有很多人要坐立难安了。   睿王妃就是轩辕淙的下属,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不久之后,轩辕淙也该得知消息了吧。   无论轩辕淙在多远的别国享乐逍遥,一旦得到消息,也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吧。   真期待,轩辕淙发现自己已经在轩辕睿身边这么多天的事实,又会是何等的表情……她真的是等不及想要看看了。   轩辕睿。   她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带任何情绪。   这个男人,对她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让自己过去的一年,过的多么狼狈,多么可悲,多么无助?   他让她迷失了自己,在迷路的时候也不愿意离去,只想着站在原地,或许他会来找她,或许他会来见她,带她走。   他的声音,他的面容,他存在在她的心里,让她生病。   但怎么说才好呢?   他拥抱自己的时候,她依靠在他胸口的时候,他抚摸她脸庞温情脉脉的时候,他将吻烙印在她额头的时候——她的心,还是那么平静。   怦然心动,居然不知何时,成为一种她不曾掌握过的能力。   她居然,对任何人,都不会心动了。   这是好事吗?   还是……   今天,轩辕睿不会来了。   他昨晚说过,今早要出发去西关处理公务,三天后才能回来。   不过正好,这三天之内,她也有要做的事。   这里才两个丫鬟而已,她要逃开她们的视线,实在太过容易。她带来的侍卫就在附近等待她的命令,轩辕睿来的过分频繁,她迟迟不曾多走动,这三天却给她绝妙时机,办完事。   两天后的深夜。   琥珀睡得昏昏沉沉的,在噩梦之中百转千回,却又喊不出声音来,蓦地惊醒,睁开眼来,屋子内还是一片漆黑,她轻声叹气,放下心来,眼前却蓦地闪过一片黑影。   她心口一阵紧缩,直觉坐起身来,那黑影却猛地有了大动静,靠近她的身边来。   什么人?   琥珀还来不及低喝一声,那黑影已经全部笼罩住她。   他跃上床榻,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其实却不曾用力,一手支撑自己绝大多数的重量,其实生怕压坏了她的娇小柔弱身子。   他的另一手,却是重重捂住了她的口鼻,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彼此身体贴着,他的体温从胸膛上传来,他的手掌贴着她的肌肤,脸就在她的上方。虽然逆着光,他面目模糊,她几乎看不太清。   这气息,万分熟悉,该死的熟悉。她也想要忽略这个男人身上的刻骨寒意,不过原来跟这个男人相处一年时间,要想忽略,也很难。   琥珀已然猜到是谁。   外面,传来稳重从容的叩门声,轩辕睿提前从西关赶回来,两天没见,却没有先回睿王府,而是——来到这个别院。   下一瞬,轩辕睿低声询问,并未直接闯进来。“你睡了?”   琥珀呼吸一滞,如今的气氛,凝重的压抑,让人窒息。   门外,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轩辕睿。   屋内,是突然出现不怀好意的韩王。   她的沉默,因为南烈羲捂住她的口鼻,但门外的男人,却又叩了叩门,似乎觉得不放心,在等待她的回应。   身上的那个黑影,却在这一刻,将手掌移开。这个男人,似乎要听听,她如何开口,如何处理现在的尴尬处境。   就在轩辕睿觉得异样,准备推门的时候,一道慵懒的女子嗓音,轻轻柔柔,从房内传出来。   “轩辕哥哥,我刚刚躺下……”   他笑,神色平和,褪去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惫,光是听听声音,都觉得她懒又困,被人扰乱清梦,自然无精打采。也怪,他到这个时辰,还来看她。   “你睡吧,明天我再来。”   “好。”   轩辕睿也有些疲惫,猜想她如今的惺忪慵懒,如今屋子里面又是漆黑一片,应该早就睡下了。他没有要她起来的意思,毕竟,明天自然也是可以见面。两天没有看到她,如今听到声音,就放心许多。   没想过,才一个多月而已,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却越来越重。   他却似乎,并不讨厌自己发现这个事实。   轩辕睿的脚步声,越来越浅,越来越远。   南烈羲的目光,阴沉冷酷,像是看着陌路一般的遥不可及。然后,冷笑声,从薄唇之中溢出来。   轩辕哥哥?   这个称谓,带着少女的迷恋和爱慕,光是听听,都觉得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但,南烈羲才发觉自己也是听过的。   在韩王府的一个深夜,彼此分床而眠,她躺在榻上,睡得百转千回,宛若在噩梦之中无法走出来,然后她低声唤着的名字,便是轩辕睿。   一切,都又回到了原点吗?   每一个人,都要回去一开始的位置吗?   她,原本就是属于轩辕睿的女人,即便跟他有过复杂错综关系,到最后,还是要留下跟随轩辕睿。   这就是天意。   任何人,违逆不得。   。。。。 095 韩王失策   琥珀眼眸一灭,蓦地坐起身来,一把推开身侧的男人,冷眼瞧他。   在黑夜之中,她用冰冷的眸光定在他的身上,并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   他几乎要将她闷坏。   甚至,她险些要怀疑,如果不是这个时候轩辕睿突然来到这个院子,她觉得他更像是要让她窒息,因此而死。   宽厚的掌刚移开,冷冽的空气立刻就涌人鼻腔,闷得头昏眼花的琥珀,挣脱开他的禁锢,接近贪婪的急着喘息,汲取新鲜空气,贲起的少女丰盈,隔着单薄的白色单衣,也随着她的喘息而剧烈起伏着。   那一双阴鹜的眼眸,蓦地一沉,他身为武者,在黑夜之中的可见能力,自然要比一般人来到强悍一些。   手掌上的温度残留,代表他逮到的这个女子,是真实存在。而如今,她从温暖柔软被子之中移开身子,正在睡梦之中的她,并未穿的齐整,黑发垂在一边,白色里衣,干净素雅,但少女的气息却是愈发浓烈。   从齐柬这里得到消息的当下,他就怀疑,那个让轩辕睿时常花费时间去探望的金丝鸟,并非当真是男孩,而是她,上官琥珀。   这个黑暗的房内,空气掺杂着冬日的寒意,每一口呼吸,都是凉的。僵持不下,也是一刻间的功夫。   “你果然在这里——”   这声音冷入骨髓,恨不得食她肉寝她皮一般,让琥珀几乎有些恍恍惚惚,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浓重黑夜之中,隐约感受的到他的愤怒。   她真想让自己不记得这是谁的声音,她不禁冷笑,到底谁和她有这么刻骨的仇恨?   是南烈羲吗?   他凭什么质问她?   他凭什么说的理所应当?   他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质疑她,似乎她现在做的,是万分下贱的事?   凭什么?   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更像是从冰冷的口中挤出来的恨,冷,残忍,无情。   应该是大多数人在梦中安睡的时辰,温暖的床榻上,却是两个身影对峙着。淡淡的白,多少在黑夜之中显得突兀,她半坐着,身上温暖的丝被已然被自己掀开,她不让自己留恋方才的温暖,用寒冷逼自己清醒面对他。   这个始作俑者,这个不速之客,她可不能留半点慵懒散漫,否则,又要被他制服牵绊。   不过,这个男人怎么还不从她的床上滚下去?!   “韩王,你居然来了——”琥珀挽唇一笑,即便看不清他此刻的面容上,摆放的是何等的表情和情绪,快三个月没见,也觉得他有些陌生。   下一瞬,她却神色不变,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到底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呢?”   她的过分平和,一针见血,惹来他的不悦。似乎他的出现,他做什么,说什么她都心如止水,毫无波澜,南烈羲宛若巨兽一般盘踞在床后一角,嗓音低沉有磁性,却听来让人很不舒服。“少装模作样。”   “韩王倒是从不装模作样,一声不响就来了,而且——”琥珀一手抚平身前白色单衣的褶皱,如今点起烛光的话,怕会让丫鬟留意,索性她就起身,清冷无绪的嗓音,在此刻安谧的氛围听起来,更觉得疏离。“没有礼貌地闯入女子闺房,你的行为可是光明正大呢。”   她的话带刺,精明如他,怎么可能迟钝地听不出来?   “记得三个月前我说过会出现在轩辕睿身边,韩王若是记性没那么差的话,就不会如此讶异吧。”她的嘴角弧度,渐渐垮下来,即便他觉得好奇,他也没有资格出现在这个屋子,时间,地点,时机,一切都不对。   没必要出现在她的眼前,然后,询问跟她有关的任何消息,是真是假,谁都不必要知道,包括他。   南烈羲,还真的是越来越古怪了。   这种古怪,难道是与生俱来的劣性吗?看起来,实在是无药可救。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似乎为了证明,这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没有他毁不掉的人呢。   “本王只是来看看,你是否当真做得出来。”南烈羲整个人,都像是融入了那黑暗之内,只剩下那一双眼,散发着幽深光芒,他身上的寒意褪去几分,却还是显得心情不好。   他的解释,这回,实在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连她,都说服不了。   琥珀淡淡一笑,笑意漠然,这回的语气,变得嗤之以鼻。“一无所有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反正也没有可怕的东西了。”   他猝然长臂一伸,即便在黑夜,也是准确地攫住她精致下颚,冷笑一声。“说说看,是用这么虚伪的假面,去接近那个男人?”就是用那么柔软的嗓音,那么温暖的笑靥,那么甜蜜的口吻,连声唤着轩辕哥哥,去迷惑人心,去试图抓住轩辕睿这个男人?   琥珀脸上的笑容,猝然变得僵硬起来。感觉的到,那双阴鸷的眸子端详着她,先是紧眯,接着陡然睁开,精光四处迸射。他所散发的惊人气势,令琥珀震惊,就算不用语言,也能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   平复了心中的情绪,她却表情自然,没有任何胆颤害怕,低声笑道:“虚伪……这世道人人都爱伪善的人,这些人常常对你笑,说好听的话,一副为你着想为你考虑的善良模样,不是很让人喜欢吗?”   虽然,曾经的自己,是那样的天真,纯洁,也好傻。   曾经怀疑过轩辕睿,也曾经一手推翻自己的怀疑,她一遍遍反复告诉自己,他有说不出口的苦衷,他只是被蒙在鼓里,他只是毫不知情,才会对自己跟陌生人一样冷漠,只因为了维护自己妻子,那个他心目中的上官琥珀的权益。   如果善良也是罪过,那之前的她,就已经犯下重罪,不可超生。   “你只做了这些,就让轩辕睿死心塌地?对你如此沉迷吗?”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细致的肌肤,那宛若磁石的光滑触感,昭显她的过分年轻,但这次,她却不像是一年前最初的模样,他的触碰她不会颤栗,不会发抖,不会暴露自己青涩生嫩的反应和无助眼神,似乎——她完全不将这些,放在眼里。   这样的上官琥珀,好冷漠。这种冷漠并非天生,而是因为遭遇,在心底一天天生根发芽的,渐渐强大,渐渐吞吃她原本的模样。   “当然不仅如此。”   她的声音柔软,伴随着轻笑。笑声就像猫呜,娇柔慵懒。   “你觉得他是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才肯善待我?”   他闻到此处,挑起浓眉,紧眯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微愠,压根儿不信她故作无知的散漫口吻。   此刻的空气之中,突然弥漫起一阵淡淡,硝烟味道,彼此的心跳藏匿在不见光的黑夜之中,要费不少力气才能依稀可见对方的一部分表情,揣摩她此刻的心思为何。这样的黑夜,突然让他很是不悦,因为她将自己的心,也藏在最阴暗的角落,没人可以看破。   他向来,厌恶去揣摩女人心。   “说说看吧,韩王,你不也同样是男人吗?”琥珀听不到他的一个字,感觉的到他危险的平静,笑意却在眼底无声泛开,像是平和湖面上的涟漪。   她却是喜欢让对方无言以对的这种感觉,可以证明自己不必再可怜处于下风,处境细微的更改,让心底升腾起一抹异样的情绪。   她顿了顿,身子往后仰着,不让他的指腹,轻轻触碰她的任何一寸肌肤。她盯着南烈羲的身影,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突然被覆上一抹阴霾。她的嗓音突然转冷:“不总是指责我不懂男人的心思,不知道男人在想些什么,不如就请韩王指点一下,到底轩辕睿,会想要什么。”   他望着对面斜靠着身子的白衣少女,从入门以来的,藏在阴鸷黑眸内的困惑,终于豁然开朗。   她居然要主动魅惑轩辕睿。   南烈羲从邹国回来,就决定不再插手琥珀的事,既然是太上皇的意思,他若是表现的太过招摇,对他的地位没有任何帮助。而且,她说过,他总是出现在她面前的原因为何?如果他都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也没必要做这等目标不明吃力不讨好的无用功。   他此刻的俊美容颜,猝然冷的像冰。身为男人,他不可能猜不到其中的玄机。轩辕睿若是对她没有任何感情,也绝对不可能在她的身上浪费时间和心思。更别提,他如今是有家室的大好前途的王爷,向来表现出跟一般纨绔子弟毫不相关的端正品格,居然冒着背弃二十多年的良好风评口碑和众人的心仪景从也要偷偷在京城藏匿她,豢养她,更是从西关连夜赶回来也要来到别院,只为了看看她听听她的声音看着她安好的睡着,这样的心情,南烈羲怎么可能不了解怎么可能不懂?   轩辕睿对她,已经陷下去了。   两个多月时间了,想必轩辕睿以前就曾经有过情愫,如今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自然就日久生情。   轩辕睿要的不是别的,而是她。   她整个人。   整颗心,连同——整个身体。   琥珀已然明了,南烈羲已经猜到了答案,他想的没错,她也是这么算计的。男人可以无心,女人也可以无情,要看对方如何陷入迷网,无法自拔,那就要看谁更加难以撼动了。   她轻轻柔柔的声音,漂浮在黑暗之中,宛若对自己说话,幽幽呢喃:“心都亲近的话,下一步要做什么?男女之间,恋人之间要做的事吗?”   恋人之间要做的事,南烈羲不觉得陌生,亲吻,缠绵,无非就是这些吧。   可以是温柔似水的关怀,自然也可以是彻底狂热的纠缠纵情。   皇族男人的劣性,从来都是明显的,对女人从不会从一而终,有了妻子,也要娶几房小妾,声色犬马也不够,绝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讨好女人。   但轩辕睿却是不同,他以温柔著称,翩翩风度,一个皇家贵公子,除了端正清雅的面容之外,有的是彬彬有礼的态度和学富五车的学识,女人更容易被这样的男人迷惑。他将太多时间精力花在上官琥珀的身上,自然是为了证明,他对她的感情是真真切切,不容置疑的。   “轩辕睿可以给你什么?”   他只是不懂,为何她在经历不幸曲折之后,还要毫不悔恨地掉头投入轩辕睿的怀抱?他也不懂,为何自己要如此在意她的死活?   这一句话,极为缓慢的传到她的耳边,有力的双手置于她的肩头,他问的语气,不只是疑惑那么简单。   他要问出来,她打的什么算盘。   因为他的动作突然而全身僵硬的琥珀,蓦地一闪,凌厉的目光转向南烈羲的方向。   “非要有什么目的,什么原因,什么野心吗?”   没有任何理由,她接近轩辕睿,更显得可疑,唯独剩下那个原因吗?南烈羲黑眸一沉,还来不及开口,已然听到她对着他,说出真相。   她的粉唇上挑,伶牙俐齿,不像是反驳,更像是真性情的流露,这句话,也是脱口而出的不假思索,实在没有矫揉造作的痕迹。“我喜欢他,觉得人生在世,再不如意也不愿错失自己最喜欢的人,不行吗?”   她说喜欢轩辕睿。   这一年,他没有听过她这么承认过,这么直接,露骨,毫无疑义的肯定她自己对轩辕睿的情愫。   这一句话再清楚不过,也没有歧义,所以他没办法,揣摩出更复杂的言下之意,她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罢了。   他稍微偏过头,视线落在门上,若有所思地一眯。他胸口闷闷的情绪,也不知从何而来,他却也无法泄露太多愤怒不悦,已然在压制自己的怒火:“他已经娶妻。”   “那就更好了。”琥珀闻到此处,无声冷笑,自然而然地交谈,“那个女人,跟我也有些孽缘,把她从原本属于我的位置上赶下去的话,岂不是更快痛快?”   只是因为,喜欢吗?   他眯起黑眸,将眸光重新落在她的身上,黑夜也染上她的身体,让他一瞬间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笑带着几分冷意,她的话语带着几分陌生流离,仿佛她的疏离,是因为如今属于轩辕睿,而对自己的保护一般。   “韩王还真多疑。”她俏丽容颜,猝然绽放灿烂笑靥,那一刻眼底的温暖柔美,像是某种释怀,让南烈羲的目光,陡然紧绷。“我说的话,即便是发自真心,也不太可信吗?”   他即便曾经觉得她的笑容胜过任何女子,但这个笑靥,温暖的烫人,他不喜欢,非但不喜欢,几乎想要撕扯掉那张假面,要看看,是否她的笑,就是笑,就是愉悦,就是欢喜——   良久的沉默,她的平静叹息,几乎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对一个人的喜欢,让人也会失去理智……而且他对我很好,我现在过得每一天都是开心的。人生苦短,能够找到一个互相喜欢的人,也并非易事,因为想通了才回到这里,重新开始,我这么说,韩王如果不信,那我也没法子了。”   她即便厌恶南烈羲,也不想在此刻激怒他,说这些原因也是为了化解这个多疑男人的心思,免得他又来坏事。这个计划是她花费数月精心打造的,她可不要任何人来插手破坏。   她此举,不过是想让他早些离开罢了。   失去理智的喜欢,让一个人宁愿背弃沉重过往,也要追随不可见的未来?轩辕睿的魅力,还真是大呢。南烈羲的冷笑,毫不留情毫不保留,从紧抿着的薄唇边溢出。   他的冷笑,仿佛琥珀的原因,万分可笑,她难道是在跟他说笑话吗?他为何流露这等不屑一顾的姿态?   琥珀的笑意,猝然敛去,她冷若冰霜睇着南烈羲,更加凉薄刺耳的话,从口中飘出。   “当然了,韩王应该不懂,什么叫做喜欢吧。”这个傲慢霸道的男人,虽然心机深沉,一手重权,年纪轻轻就恶名昭彰的原因,是他无心无情。   无心无情的人,懂什么喜欢,懂什么叫爱?   只是琥珀没料到,这句话,刺中他的大忌。   她居然嘲笑他,不懂喜欢为何物。他早已不是感情萌动的少年,如今二十四岁,年长眼前的少女整整十个年头,这十年,一个成熟男人该做的,他全部做过。   喜欢,又算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值得她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肆意摆弄吗?   南烈羲薄唇上挑,做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但这并没有软化他的冷酷,反而更加吓人。“就因为喜欢轩辕睿,连尊严都不要了?”   她反唇相讥,眼底几乎要冒出不耐烦的火焰,将他全部烧毁:“喜欢他,跟尊严有何关系?”   他一手扼住她的纤细手腕,冷眼看她:“你难道忘了,谁昭告官府将你的画像贴在京城每一个角落,让你跟一只老鼠一样不敢见光地活着?”   随着这质问的冷漠语气,他的手掌,一分分收紧:“你难道忘了,谁让你在睿王府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和企图杀人的罪名,当时的他可没有要你活着的意思?”   见琥珀视线闪躲,不愿回应,南烈羲更是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一串串冷笑,几乎要袭击她的镇定自若。“你难道更不记得了,谁跟那个取代你的女人郎情妾意,更是有过一个孩子,甚至得知你的婚事,也是袖手旁观?”   她如今正满眼怒意,而轩辕睿站在门外的时候,她的声音确实柔软温暖,几乎像是沾了蜜糖一般让人怜惜喜爱,她就像是拥有水火性情的复杂女子,在他面前是火,在轩辕睿的面前,是水。   她将甜美笑靥,全部贡献给轩辕睿。   也将没有防备的柔软内心,全部献上。   南烈羲许久才开口道,墨石般的黑瞳加往更深沉的阴暗。   “你确定,他真的是喜欢你吗?还是,你自作多情而已?”   她微笑,眉眼弯弯,别提多么可人,不过她的语气,确实带着几分漠然:“他也跟我一样,即使觉得不应该,不能够,也要喜欢下去。谁让我们之间的缘分,早已就是命中注定的红线,无法解开呢?”   她不要再跟南烈羲有任何的牵扯,疲于应付他,那是她此刻心中的无力。   她,无暇分身。   如今的琥珀佯装云淡风轻,喉头却因为脑中勾勒出来的血腥画面而滚动了一下。阴沉的视线,紧紧绑缚着她的身体,似乎已经是暴风雨要爆发的前兆,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就算她喜欢轩辕睿。就算她不顾一切不顾悲惨过去也要回到轩辕睿的身边,即便她要忘记以往重新拾起快乐生活。就算她已经选择这一辈子要跟随的男人不是他,而是轩辕睿——就算上官琥珀的临阵反戈,毁掉他所有计划,他此刻的怒火中烧,急需有人来承受,化解。   “喜欢一个人,至少也该经得住一些考验吧。”夜色在他脸上跳跃,那张严酷的脸,比先前更阴骛森冷可怕,闪着厉芒的黑眸里头,充斥炙人的怒气,简直像是地狱里的修罗恶鬼,立刻就要择人而噬。“否则你怎么清楚,你对他的喜欢,足以战胜一切?”   “我对他的喜欢,不用任何证明,再说了,我喜欢谁,讨厌谁,跟你有何关系?”她的耐性,在面对南烈羲的时候,已然用光殆尽。   她不愿意气用事,却也无法使出全身力气,去讨好南烈羲。   “那我就成全你。”他眯着眼看她,澄澈的双眼燃着两簇怒火。接着他粗鲁的压向她,不带感情的吻住她。语毕,南烈羲欺压而下,以鸶猛的力道袭取她芬芳软唇。   在南烈羲的唇封住那柔润的粉唇那一刻,他的心里也掠过不少复杂情绪。他对女人的克制力,从来都是顶尖,但为何在她的面前,他只想用这个动作,让她闭嘴,不是觉得她太过吵闹,而是——从她那美丽的嘴里说出来的话,让他不悦,让他愤怒,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而此刻也是如此,他没多想就吻了她,却也是无言辩解。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最近的举动是过火了点,但他在琥珀面前压不住任何情绪,往日的从容隐忍也总是濒临崩溃,甚至琥珀小小一句言语挑衅就能逼得他刀剑相向,杀得忘我。   他却更加无法否认,在他吻住了她的时候,曾经有过后悔。即便他承认冲动,也不得不说,触碰到她才能平息内心的怒火。   他不要隔着那段距离,听她说,她多么喜欢轩辕睿,没有轩辕睿,她就要活不下去。   她在他的面前,总是强调自尊被践踏,但是轩辕睿,却值得她放下身段,放下架子,毫无所谓地献上温柔真心?!   他的吻,实在霸道专制,灵舌几乎要倾入她的口舌深处,不给她半点轻松对待的机会,琥珀猝然睁大双眸,却用力反击。   她可不要再度沦为他泄欲的工具。   她费力咬破他的舌头,直到血腥弥漫在彼此的口中,他才有些许放松,就在琥珀以为疼痛至少能让他退出去的时候,他的下一刻异于常人的举动,却让琥珀愈发不安。   他只是稍稍退开些许,俊颜却又蓦地覆上,他毫不怜香惜玉,也不顾她的挣扎还击,像是惩罚她的不识好歹,居然也吮着她的薄唇,然后——森然白牙,咬破她的柔软粉唇,这一刻,血腥气味,更加重了。   他却还是不放开,不退出去,吻得那么深,那么霸道,让她愈发狼狈无力。   破皮之后的血痕彷佛一层厚厚的胭脂,让琥珀更像个巧妆打扮的姑娘家,更像是拥有几分妩媚极致。   “那好,就让我亲眼瞧瞧,是什么样高贵伟大的感情,是什么样纯洁不可亵渎不可轻视的感情!”   他突地从她的口中抽离出来,双唇几乎被他吻得失去任何知觉,血痕依旧留在唇角,她没看到这么骇人的南烈羲,即便他从来都是霸道的,但这一次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你少把对待青楼女人的手段,发泄到我身上!”她狠狠咬牙,用力抹去唇上的男子气息和炽热疼痛,她的左手却在枕头之下,暗自摸索。   他依靠在她的脸庞,琥珀能够感觉他的气息喷吐在她颊边,暖暖的、热热的,撩动她柔细鬓丝,他说着“我是”时的嗓,宛若冰霜,如此暖热的吐纳,却带有凛冽冷漠,或许是两者的突兀冲突,减轻那两字的恫吓力。   他说他是,他就是把她当成是人尽可夫,玉臂千人枕的下贱女人!   他的意思是,即便如此,她又能如何?   反抗吗?   尖叫吗?   他最好她有这样的反应吧,惊醒了隔壁的丫鬟,最好也惊动轩辕睿,让人看看他们的关系,是何等的不堪?   他最好,让轩辕睿看看,让全天下的人捉奸在床吧!   他的用词直接而粗鲁,他倾下身子,双手撑在床上,将她圈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中。“看看你在这个时候,还能不能叫嚣,你对轩辕睿的感情多么重要,不可取代!看看你是否可以为轩辕睿守身如玉,还是你根本也会乐在其中——”   要伤一个人比想像中更容易,一句话一个字都能剐人心肺,而被血淋淋剥开的伤口却是千言万语也无法愈合。他要伤害的是她的身体,他要让她为他疼,为他疯狂,为他火热,但她却不知道,她也曾伤害过,他的心。   她也曾经在他的禁忌,在他的软肋上,狠狠践踏,用力踩踏,逼得他无法继续放纵她。   左手触碰到柔软枕头下面的一片凉意,她安心许多,随着她的动作细微,却又难以被人察觉,她无声冷笑,态度傲气:“你以为你大权在握,就可以只手遮天吗?”   “只手遮天?我有在那么做吗?”他回以一笑,似乎更加洒脱,更加符合她口中及时行乐的性情。他的手掌,在她的身上游离,最终停留在少女的丰盈之上,隔着单薄里衣,让她感受的到男人的力道和炽热体温。   他这个动作,已然是最无耻的暗示。   暗示他不怕一切,也不怕名声变得更坏,他就是这样的混蛋,坏名气是一分还是十分,他全然不在乎的嚣张恶劣,肆无忌惮。   “你身上的韩王妃的身份,人人皆知,你没死,就休想丢掉那个活着。”他缓缓地开口,右掌依旧没有移开,还是紧紧覆着她的胸脯。他要她看清楚,彼此过去的关系,是多么亲密无间,不可推翻的浓墨重彩。   他的恶劣,从下一番话中,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已经怒气太多,理性几乎都要无法压制这样的愤怒。“不如将你突然失踪的原因,全部推到轩辕睿的身上去,说他早就对本王的王妃心存不轨,计划慎密,将韩王妃金屋藏娇,豢养在别院,长达数月,如何?他到时候,还保得住那好名声吗?”   “你要这么做也可以,我并不在乎,不过,先放开我。”将那冰冷的物什紧紧扣在左手心,紧紧握住,琥珀挽唇一笑,语气猝然柔和许多。   南烈羲却没有那么好糊弄,黑眸冷沉,“我若不放开呢?”   “那就……”她突然像是魅惑的懒猫,弓起了柔若无骨的身子,柔软的掌心四处游走,从他的黑衣之中探入,从他结实胸口,到宽阔的肩头,接着滑上他的颈子,抚摸他的耳后。她的主动,居然让南烈羲也不禁怔了怔,宛若妩媚的顺从,但她嘴角的笑容,猝然带着一抹诡谲意味,她生生逼出这几个字:“不客气了。”   一把利刃,从她灵活的手腕一转,随着一道银色光耀划开无穷无尽的黑暗,冰冷的抵住了他的喉结。   。。。。。。。。。。。 096 韩王你好可怜   “韩王妃?”   南烈羲感觉的到,她挪动身子,移动到他的侧面,更方便她的左手,逼近他的脖颈。随着动作的改变,她淡淡的笑声,也从喉咙溢出来,轻柔甜美的表象之下,藏着冰冷的味道。   她重复这这三个字,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称谓,却换来她的不屑一笑。   这声笑,却让南烈羲的表情,变得愈发沉敛阴郁。   因为他从她的笑声中就听出来,她觉得那三个字,对她毫无意义。   “这个名分,谁在乎呢?反正我可不在乎。”她漫不经心,吐出这一句话来。软嫩的右手依旧贴在他的胸膛之上,他的黑衣稍稍敞开着,她过分白皙的手腕留在外面,这一幕,显得暧昧,让人遐思。   他的小麦色胸膛,依旧坚实温热,减一分太瘦,增一分太壮,因为习武的关系,没有一分累赘,线条诱人完美,若是女人见了,没有不心动。更何况,这南烈羲披着一张过分俊美的皮囊,换做一些没脑子的单纯女人,可是要被迷死的。   不,这句身体的主人,肌理如今却有着些许的僵硬。仿佛他在暗中蓄足了力道,蓄势待发,伺机出动。   似乎有一把火,在他的内心深处燃烧,她的右手虽然已经失去使用大宗兵器的力道,不过天生的女子柔软,细致肌肤,就这么偎贴着男人胸膛,更像是某一种暧昧极致的暗示。   这就是,以柔克刚的本事。   她此刻的双手,一手温柔,一手残酷。   那一把利刃,精致却又冰冷,就抵住他的喉结,不大不小的力道,也足够逼近他的脉搏,似乎只要他一开口,一说话,惹怒了她,她就要毫不留情,割断他的脖子。   利刃,突然毫无征兆的吃紧,划破他脖颈的皮肤,缓缓的微弱的刺痛,传到南烈羲的体内,一滴血珠子,从细小的伤口上溢出来,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默默的,无声的,滑落,染上黑色衣领。   “王爷,疼不疼?”她轻笑出声,脸上的神色可以直接解释为“要不要再刺下去一些,要不要再划得深一点”的奸佞小人脸,俏丽的童颜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又成功地中和了此刻的奸笑,让人无法对那样无邪的笑脸发怒。   她这个举动,并不是无意的,而是故意的,有意的,刻意的,她并非以往的那个小丫头,只会承受,顺从,她已经对任何试图伤害她的人,开始反击。   “王爷觉得你只有用霸占我身体的方式,才能让我臣服吗?”   这种方法,在她看来,却不太有效。毕竟,他即便跟她结合为一体,彼此纠缠不休,他让她软弱的,也只是身体。   她的心,却从未拜倒在他的脚下。   那是她最后的底线,但如今,她更要保住自己的身体,不向他屈服低头。   他看向她的那一眼当真是惊、心动魄漆黑的眸子迸射深邃的光芒令人战栗。那一道血痕,虽然不深,但已经是韩王被要挟最重的程度。   她方才的柔媚动作,让他分了心,才竟然没有察觉,她居然在安睡的枕头边,藏匿了伤人的利器。   一年时间,她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变成一个果断勇敢的女子。   “要靠近这个院子,进来我的屋子,韩王你想必伤了不少人吧——”她的笑容,冷沉在眼底,宛若看不透的漩涡,就要将对方吸入其中一样。   这么说着,她的利刃更深一分,血色滚落冰冷刃面,显得无情,南烈羲却是连眉头都没皱。   方圆百里之内黑夜都有人守卫潜伏,要想闯入这个院子,他们自然会用独特的方式通知她知晓,再等她的决定。若是她觉得危险的人物,他们自然能帮她抵挡解决。   那日,其实睿王妃前来的时候,她就听到了提醒她的哨声,不过她爬上大树,看清楚那大堂来者何人之后,才做了决策,她倒是正面迎战,没有退避。   “守护你的人倒是不少,不过,你觉得他们会是本王的对手吗?”他俊颜无情,此刻唇边溢出的话语,透着肆无忌惮的狂妄,是他一如既往的自负傲慢,却让琥珀觉得刺耳。   那十个侍卫,如今已经昏死,在冰冷的地面上,毫无知觉。不过,伤势并不过重,只消安分几个时辰,时间一到,就会恢复意识。   琥珀低呼一声,眼神很倔:“你把他们怎么了?”   话音未落,南烈羲已然反攻,长臂一伸,猝然要握住那精致却是冰冷的利刃,他忍受被牵制的时间,自然不能太长。即便,对方是个女人,他也不会忍让。   琥珀也不敢怠慢,伸手一抓,二人臂骨相撞,她“啊”的一声痛叫,手一缩,随即一个耳光朝他甩去,却没有落到他的脸上,相反,被他顺势抓住手掌,往后一拗,指节“格格“直响,痛得琥珀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那一把伤人的利刃,从琥珀被拗着的左手中,无力落下,掉在她的脚踝处,血滴沾染着她的白皙肌肤,那是刺目的一点红。   他拧着墨色眉毛,淡淡睇着她眼底的微光,不为所动的漠然无绪,却还是没有松手,似乎觉得她的手腕,还不够疼痛。   琥珀微微怔了怔,那双漆黑的眼睛有些似曾相识靠得她好近好近。他就在她的记忆里面,她看着曾经的他,对曾经的自己,生生折断她的右手腕,造成她终生的软弱无力,那时候的南烈羲,就像是魔鬼一样,没有人的情绪。   现在,他也是要做同样的事吧。   她再精明,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更别提他又是学武高手,因为被偷袭面子不再,自然要惩罚她了。   她忍痛,没有被克制住的右腿却暗自蓄力,蓦地狠狠一伸,就踢向了南烈羲的垮下部位——   楚炎说过,那可是一个男人,最脆弱的地方,也就是软肋。   南烈羲眼尖手快,一手挡下她的玉足,她虽然看起纤细柔弱,却是力气不小,真不敢想象,要是这一脚踢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的大手扼住她的脚踝,她的个头不算高挑,手脚更是生的细小可爱,虽然没有缠脚,却也看起来自然的精致天生。他黑眸一沉,一把拖过她的脚踝,俊挺的身子向前倾着,她不想跟他靠近,身子不自觉往后倒。   南烈羲却在她的左手腕就要拗断的那一刻,松开了手,因为力道很大,她整个人往后重重倒下,摔在床榻上,若不是下面还有柔软棉被,想必会摔得很疼。   他居然没有折断她的左手腕?   不是已经被激怒了吗?   琥珀从他的手中想要挣脱开来,但他却一手扣住她柔嫩脚踝,丝毫不放。琥珀心里闷闷的,躺着也不是,坐起来也不是,她可不想靠近他,方才虽然假装顺从主动,那也是让他分心的小伎俩罢了。   要她去勾引南烈羲,她才不想不愿,毕竟从他身上,她也没有必须这么做才能完成的心愿。   “还不放开?!”   她怒喝一声,娇小瘦弱的身躯之内,突然爆发出不同以往的气势。似乎对面的男人,并非身份尊贵,而是卑微低下的人。   南烈羲不动神色,冷眼瞧着她,一个字不说的冷静,却让人更加无法揣摩他的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   两人,僵持不下。   他在黑夜之中,虽然无法看得很清楚,但是她身上的香甜气息,已经一如往昔的纯真清新,她的亵裤因为挣扎,露出一小节白皙的小腿肚和脚踝,因为扣动她而扭动,偏偏他的力道更紧窒,没有要放松的意思。   他的手掌,蓦地滑向上方,一寸寸,向她的小腿紧逼,琥珀却在此刻,看不清那双过分墨黑的眼睛,闪耀着何等的光辉。   应该是狞笑吧。   她心底一沉,自然不会茫然,他之前紧绷的身子,如今炽热的温度,这些都代表什么。   如果此刻不说话,往后就没机会说话了,他的力量跟自己的相比,实在悬殊。   “韩王看起来已经好久没有碰过女人了吧,也不必总是用这种方式让我臣服。你要找个女人日夜服侍你,满足你的欲望,只要你花些银子,这世上总是还有许多女人要争着抢着当你的韩王妃的。”   她佯装自若,眼睁睁看着那不安分的大手,几乎要钻入她的裤腿之内,爬上她的膝盖,她再也无法忍耐,蓦地坐起身来,恶狠狠地扒开他的手,说出一番难听的话来,已经顾不得理智情绪。   她的冷漠,不止从声音中溢出,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过,我却不在其中之列。”   少把她当做是暖床的青楼女人,三个月不见,他就要做那些事吗?就像是欺凌她吗?   不管她要不要,愿不愿,也不顾她曾经一度多么害怕担心,忐忑不安,她几乎是如何度日,生怕自己过早背负上那些孽缘,将药当做饭吃的日子,没有人知道。   他鲜少对一个女人,有过这样强烈的欲望。她的动作,她的眼神,她身上的气息香味,都让他觉得熟悉,又觉得——无法割舍。   在琥珀方才的挑逗时刻,那动作虽然算不上最妖娆火热的,但却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还有迷恋,过去跟随他的女人,每一个都比她热情温柔,但在那些柔情之中,他却也没有这么沉迷过。   那一瞬间,即使时间很短,很快,但他是真的大意了,失去了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若是那么容易就被女人迷惑,兴许早就死在敌手布下的美人计之下。他不算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却也深知这男女情事,如何从女人的身体上,得到应有畅快欢愉。   琥珀的那把利刃成功逼到他的喉咙的时候,才让他发觉,因为她的主动顺从,他险些酿成大祸。   他,居然因为一个女人,松懈了防备。   这件事,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怎么了?如果对方变成武功深厚的武者,早就一刀割下他的项上人头了!   他的反应,实在不对劲,也不该有,简直是该死!   他早该看破她的花招,她从来没有那么热情过,怎么可能主动求欢?她总是一副青涩生嫩模样,但方才那一刻,几乎妩媚到了极点,几乎要用那温柔的手,温暖的体温,将他心底的冰冷,也全部融化干净!   “你以为本王找不到女人?本王就只能用钱买来女人?”喉咙发出异常低哑的声音,他将自己对她的欲望压到心底最深处,若不是方才她在惹火,他也没想过在今夜要占有她,他只是要来问个究竟罢了。   幸好那道伤痕割裂的不算很深,只是他说话的时候,那皮肉裂开的感觉也异常清晰,隐隐作痛。   南烈羲一手抹去那伤痕的血迹,咬牙切齿,她实在心狠手辣,因为他出现在她的面前,所以要杀了他吗?!   她的蔑视,她的轻视,是一把冰冷的剑,胜过那逼在他喉结处的利刃,他已然很难压抑自己,让自己对她的所言,宽容对待。   他是男人,也不是清心寡欲的男人,即便国事操劳,自然也有需要抒发欲望的时候,但自从离开邹国,自从在山谷的那一夜之后,重新回到没有上官琥珀的生活中去,他居然有一些——不适应。   这三个月来,他也曾经让齐柬安排下去,找来了一个秀美温柔的女人,那女子纤细精致,眼底透出含情脉脉的神情,也并不算妖娆,对男人的心意却是很明白,照顾的无微不至。   但那一夜之后,很多事,似乎都变得不同了。   他说服自己,她往后也不会再回来,他不用跟她玩什么阴谋算计的游戏,即使没有得到什么,自然也说不上失去了什么。   反正他以往的生活,也是惬意,何必总是记挂那个不成熟的丫头?!   但直到跟上官琥珀见面,他才发现,他居然该死的怀念她身上的气息,她身上的香气,她柔软细致的肌肤,也怀念把她嵌入身体,跟自己融为一体的默契感觉。   上官琥珀的话语尖酸,却似乎说的是事实。   他的女人,即便有想要从他身上得到名分的,但有几个是死心塌地的?她们只是想要在他旁边,得到一身荣华罢了。   她说的没错,他用钱,用金银,才买来的女人,即便是暖床工具。   一阵尖利的剧痛,在他脑中闪过,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却让他额头的青筋爆出。他扣住琥珀脚踝的右手,猝然又紧了紧,那力道之大,似乎在压抑克制什么,让琥珀都不难察觉了。   “我说的是那个意思吗?韩王总是曲解我说的话呢,我的意思是——”她皱着眉头,顿了顿,却没有认输的意思,说的愈发理智,也愈发残酷:“即便用钱,你也买不来这世上一个爱你的女人。”   她只是讨厌他的触碰,厌恶他想要用她来缓解欲望,但说实话,她已经不再畏惧那种事了,人,总是也要麻木不仁的。   她牵扯着嘴角,一抹异样的笑容,轻轻绽放,在黑夜之中,并不太明显:“因为钱,是买不来感情,也买不来人心的。”   南烈羲只觉得她此刻的笑容有些刺眼,她说的话,也觉得模糊,她的嘲笑,藏匿在体内,他倒是一眼看穿。   她因为喜欢轩辕睿,所以就如此蔑视他吗?   因为她拥有两情相悦的命运,而轻视他没有吗?   她的下一句话,又轻飘飘地传入南烈羲的耳畔,他的左手暗自扣住底下厚实棉被,小麦色的手背上,肌肤紧绷。   “你不是把感情看的一文不值吗?偏偏这种一文不值的东西,你很难得到。”   她此刻说的话,即使在他耳边听来没有那么清晰,但奇怪的是,每一个字,都重重落在他的心口,像是千斤巨石,压得他有些沉闷窒息。   没有人让他这样过。   因为她的话,重叠在他不愿回想的过去里,让他不好过。   也曾经有人说过,他不懂。   他总觉得,是借口,是推托之词。   难道……是真的吗?   “反正韩王也不需要体会什么是感情,女人在你眼底,只是平息你身体欲望的一种工具而已,这样不是很好吗?”   琥珀的笑意,猝然停滞,她话音刚落,却发现那双冷凝的寒芒望着她,她全身僵硬,连呼吸都停住了。   “不过你要找任何女人都可以,就是别再想碰我的身子。”琥珀以为他那么幽深的眼光,透露霸道的索取,她猝然缩回脚踝,发觉他居然松开右手,但脚踝从他手心摩挲过的时候,他没有抓住,但她却依稀感到,一些湿润的细小汗滴,覆盖她的脚踝肌肤。   他在克制吗?居然都出汗了?现在可是大冷天呢。这么想着,眉头蹙了蹙,琥珀缩回了手脚,抱着自己的身体,跟他保持距离,横眉冷对:“一直听闻韩王的克制力很厉害,想必也是隐忍许多年才坐到如今这个位置,那么,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够自制吧。这场各取所需的游戏,韩王想玩,我可不奉陪了。”   她一针见血。   “我可不想成为你抒发欲望的工具,韩王另请高明吧。”   另请高明。   多么事不关己的四个字。   南烈羲无声冷笑,她只是工具而已吗?她并不是。她的主动,可以迷幻他的心,松懈他的戒备,看着她皱眉冷笑,冷若冰霜,他也觉得胸口沉闷。   他以为天下的女人,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反正,他只要她们的身子,反正,他不想耗费自己其他的心思,反正,他不要品尝任何与火热情爱无关的琐碎情绪。   他也不要纠缠,也不要负责,就像是交易,不拖泥带水,干干净净,也就没有累赘,没有牵绊,没有麻烦。   他讨厌麻烦。   他何时变得这么挑剔?女人,这种动物,他没有非要谁不可的这种感受,否则陪伴自己数年的虞姬,也绝不可能因为他的无心无情,落得那般下场。   日久生情,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些……他统统都没有。   他是去找其他女人了,也决定往后过以前的生活,那个小丫头,他就当做她没有出现过一样,但为何——事态不若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所以这一百多天,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下人也总是被他的冷笑而吓坏,他的胸口积压着莫名沉重的情绪,从齐柬口中得知轩辕睿豢养了一名少年之后,他就冲动前来解开疑惑?   不可能,他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动摇,而改变。   那是最危险的事。   “你以为本王不会吗?这还用你教?”他哑着嗓音,如今回击的语气听来更加不友善,却是让琥珀,瞬间哑然无语。   是啊,他才是情场老手,挑拨女人的高超手段,根本就是炉火纯青。她突地想来,即便在王府,有一回他的身上也是沾染其他女人的香气回来的,男人的本性,他还能不懂么?!及时行乐,他的劣性,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就最好,还有,别人知道的韩王妃,就是那个梦吧。”琥珀面无表情,南烈羲要想把她的身份公诸于众,她却也不可能任其摆布:“但你的手里有什么证据,我就是那个梦呢?”   休想,要挟她。   她现在不同了,即使自己要挟她,也没有那么容易,她的身边涌动着一种不知名看不清的力量,在守护她,绝非是一般人。南烈羲这么想着,这件事他也要从长计议,不可莽撞武断。   “别让我觉得韩王对我的刁难,是因为你的放不下。”见南烈羲默然不语,琥珀微微一笑,说的万分从容,十分镇定:“难道这世上,除了我之外,就没有让韩王值得花心思的女人了吗?”   用激将法的话,至少可以逼退南烈羲吧,她的心里这么打算着,不过这个念头,却是连她都不会相信的。他放不下自己,怎么可能?   所以,为了否认,他也该离开吧,她表现的足够冷漠凉薄,根本就没有男人喜欢这样的女人,南烈羲这一回总该死心了。   他对女人,其实没有那么上心在乎,他的心思花费在抱负上,也不是纨绔子弟,风流留恋花丛,他此刻的反应,愈发不自然起来。   这一刻的沉默,漫长的不像话。   琥珀都有些不耐,气得牙痒痒,但清楚唯独南烈羲自己肯走,否则她别无他法。   他还留下做什么?也不说话,只是用那种让自己很不舒服的眼光看着她?“如果韩王愿意承认的话,或许我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因为韩王即便阅人无数,百战不殆,在这里看来,还真的是很可怜,很寂寞呢。”   那个男人,几乎一身冷冰深沉的墨色,那眼眸也是,根本叫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他突然觉得要看清眼前的情景,也有些费力。   一个相同的声音,伴随着种种不同的情绪,萦绕在南烈羲的耳畔,每一句,都遥远的不可捉摸。   第一句,是含蓄的婉拒。“我对南少爷,是没有那等心思的。”   第二句,是带着些许怨怒,还有不堪其扰的烦忧。“南少爷,你不要这样了……”   第三句,是满是慌张,无法控制的声嘶力竭,吓坏了的歇斯底里:“即便你用这等卑劣无耻手段毁我清誉,我也不会嫁给你,不会进南家的门的——”   第四句,是淡淡的理解,暗暗的叹息。“原来南少爷,也跟我一样孤寂。”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南烈羲。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韩王。   那个时候……   多遥远的时候了……   他都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年的事了。   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自以为的那么爱过那个女子。   只是他鲜少对一个女子,有过那么单纯的好感。   也曾经因为年少气盛,孤傲自负,狭隘冰冷的心,将这段回忆变成苦果,只能永久藏匿在最见不得光的角落。   似乎早就释怀了,但,琥珀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这些回忆,居然又复活了。   “这世上,都没有一个爱你的女人,你赢的一切又如何?在感情上,你就是一个失败者。”   如今灌入心里的声音,他居然都分不清楚,是那个女子的,还是上官琥珀的。   她的笑,冷漠又苦涩,似乎看着一个巨大的怪物,一个貌似强大,其实卑微的怪物,发出可悲的喟叹。   那种叹息,是一千根尖针,一起扎入他的心。   即使是冷漠无情的黑色心肠,居然也是会痛的。   只是,他知道的太晚了。   他隐约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无力,有些漠然,有些不在乎,假装的不在乎。“感情……我不需要。”   “你需不需要,我没兴趣知道。”   他突然认出来这个声音,不是记忆中那个温文秀美的女人,而是——上官琥珀。   他竟然要在她的面前,泄露自己的过往,还好他如今逼自己清醒过来,眯起黑眸,紧抿着薄唇,一如既往的阴鹜模样。   “喔,我快忘了,韩王心里,不是有个叫做芝容的女人吗?”接触到南烈羲探索的锐利眼神,琥珀压下心中的纷乱,不让一丝一毫的情绪露了馅,只想用最难听的话,让这个男人早些滚出去。   她可没有这么好的兴致,跟他一同交谈,浪费时间。   “你——”这回,南烈羲的俊颜一变,却没有问下去了,因为那个话题,他曾经看得出来,她想要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   “问我怎么知道吗?别假惺惺了。”琥珀冷叱一声,面色白了白,眼底冷寂,手脚冰冷:“从你上回看我的眼神,我就猜出来,你不过是在假装不知情罢了,虽然我也不想承认。”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之内,也不知是幻觉还是错觉,居然在说话的瞬间,闪耀过一道淡红色的阴影,宛若深夜降临人间的魅兽。   南烈羲眯了眯阴沉眼眸,那一道血色,却又突然消失不见,实在诡异。   下一瞬他听到的,是更加蔑视的语气,几乎字字凌厉:“韩王妃的名分,那回事至少可以抵消一干二净了吧,为了招架像是发情的野兽的韩王,我受的苦还不够吗?”   南烈羲闻言,怔了怔,没说话。   他向来都是自私的。   那个女子,也曾经笑着问过,都不知道不被女子青睐的原因吗?当时的他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哪里懂得要考虑女子的感受?似乎觉得他想要的,就一定可以拥有那么简单,其实这个世上,有很多事并非如此。   无法强求,否则,等到的就是悲剧,一切都来不及挽回。   “你就在这里活着吧。”他突然起身,也不知道是久坐的关系还是其他的,琥珀瞧着他的身影,在黑夜之中居然有一瞬间的重心不稳和微弱的摇晃,不过很快,他又扶着一旁的柱子,挺起身姿。   月光铺撒在他的后背,他在黑暗中行走,面目模糊,居然那一刻,那淡淡的光耀,让他的背影看似那么寂寞凄楚。   琥珀猛地摇摇头,这两个字眼,实在不适合放在南烈羲这个恶劣凶残的男人身上,她一定是词穷了才会这么不理智。   他的言下之意,是不会实行那计划,不会诬陷轩辕睿是带走有夫之妇韩王妃的败类,她的身份他不会戳穿,她可以继续安心在这里生活——他准备放过她吗?   他这么快就妥协了?   是不是太顺利了?   她眼看着他头也不回,扶着一旁桌椅,步伐仓促之中,带着诡异的慌乱,即便不明显,也不该出现在南烈羲的身上。   他到底怎么了?   望着他试图离去的背影,琥珀蓦地喊住他,愣了愣,然后开了口。“她是——”   那个叫做芝容的女子。   他根本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提及,要不是那次身体虚弱发热烧过了头,他失去理性,也不可能喊出那个名字吧。   她的立场,她跟他的关系,其实容不得她有一丝丝的好奇,但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居然问了。   “死在我床上的女人。”   他的黑眸一闪,这么说,没有表情,没有情绪,没有起伏,然后,扶着门框,一手拉开双门,走了出去。   望着那背影,琥珀原本紧握的双手,猝然松开,然后——突然失去和他说话的勇气。   传闻是真的。   真的有个女人,因他无节制的索欢而死。   黑夜,很快就将他的身影吞没,一分不留。   清冷的夜风,随着那扇木门,大胆倾入,冷的她发抖,她只能下了床,去关好门。   她的心里有种隐隐的感觉,这回,他——真的不会来了。   她触碰被他咬破的双唇,他实在残忍,让她的粉唇肿痛起来,提醒她方才那一切都是真实的。   琥珀锁着眉头,借着月光,用帕子抹去利刃上的血色,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复杂。   。。。。。 097 韩王自残   “爷——”   齐柬面色一沉,这都什么时辰了,主人怎么还会出府去,到现在才回来?   他急忙伸出手,扶住一身劲装的南烈羲,也不知为何,看得到他的脸色很难看,脚步也有些许虚浮,这样的南烈羲,已然不太对劲。   南烈羲拂了拂手,俊挺身子微弱地晃了晃,却没让齐柬碰到自己的身体,他头痛的厉害,更不想说话。   “你说的是对的,齐柬。”   他走入自己的庭院,在推门的那一刻,却蓦地停下脚步,这一句话,是对身后紧随的属下说的。   齐柬愣了愣,还不知道主子的言下之意,已然就看到南烈羲走了进去,门被合上,不留一分窥探的缝隙。   南烈羲扶着桌角,神色染上些许苍茫,俊美无双的容颜上,渐渐变成死寂的颜色。   他没想过在面对上官琥珀的时候,居然会不经意想起那件事。   他鲜少回忆过,至少算得上淡忘了。   因为过去的时间太久了,久的让那段回忆的颜色,都变得淡了。   久的几乎,他都忘记那个女子的名字,原来是叫做——芝容。   从琥珀的口中溢出来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他的确是震惊了,也是不想回忆,那种感觉,是他不想再经历一次的悲惨。   上官琥珀的话,每一个字,都没错。他对感情不屑一顾,觉得那低贱廉价的东西,觉得上官琥珀把对轩辕睿的感情看的那么重要不可取代也感到可笑,觉得她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发自内心对待他也无法继续泰然处之——很对吧,这二十四年来,他得到太多,却也从未得到过任何人的感情。   她那种眼神,带着几分轻蔑,几分嘲笑,几分冷漠。   他怎么也忘不了那种看似平静的眼神,充满蔑视——她的眼眸是天下无双的美丽,又独一无二,但因为那种从心里面泛出来的蔑视,居然生出了层层叠叠的尖刺,刺得人双眼都睁不开来,几乎要流出鲜血一样。   这世上,没有女人那么藐视他。   即便,也并非喜欢他。她们也有人一度被他的家世背景所迷恋,也有曾经爱慕他俊美皮囊,也有人贪图他一片大好的前景,靠近他希望与南烈羲结缘的女子,这几年来,自然也有几个。   但,很难有维持下来的爱意。   他虽然性格孤僻,为人太过自负傲慢,鲜少为女子考虑,霸道专制,所以不太讨人喜欢。这种劣行与生俱来,从年轻的时候就这样,只不过如今不过经历了太多事之后,变得更加残忍无情。   这样的残忍无情,吓坏了不少原本爱慕倾心的女子,因为即便有不少钱财风光,她们也觉得嫁给这样的男人,并非会是什么好结果。   他从未觉得被人喜欢是多么欢喜的事情,也并未觉得被人爱着就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更没有觉得两情相悦是多么值得庆幸炫耀的事情。   但她说,这样的他,看起来很孤单,很可怜,很寂寞。   他不爱示弱,他更享受在那些人眼底的敬畏和尊崇,即便带一些惧意,那也无妨。他要自己强大,要自己得势,悲惨软弱这些字眼,不适合在他身上出现。   他是疯了才会在意她的看法,是疯了才注意她看他的眼神,是疯了才会去找她,是疯了才会……被她迷惑,放松戒备,险些大祸临头!   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难道跟她诀别了三个月时间,用其他女人也无法忘记她的存在,也无法停止不受控制的心,去想念她吗?   他不能这么下去了。   握的紧紧的右拳,重重击打在桌缘,喉咙上的疼痛在此刻用力的瞬间崩开,血迹又弥漫出来,他的俊颜扭曲,青筋爆出,变得狰狞残酷。   那拳头指节突出的地方,尽是鲜血汩汩而出,他恨得咬牙切齿,面色苍白,也不顾包扎伤口,只是久久伫立在原地,任由窗边的夜色深重,吞噬掉他眼底最后一分动摇的情绪。   血滴,一滴,一滴,缓缓滴落桌缘,顺着木桌一角滑下去。   ……   翌日。   “小少爷也真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早晨我端过去一碗鸡汤面,他好心急,都顾不得那汤面上的油水,可是饿极了吃下去,连嘴都烫着了。你快给帮我找找,那给烫伤的凉药膏在哪个柜子,我好帮小少爷抹了——”   胖丫鬟在院子里跟瘦丫鬟大喊一声,嗓门不小,倒是中气十足。   轩辕睿才下了轿子,刚刚走入大厅,听着这一番话,没有怀疑,却是莞尔。她有时候的确像是个孩子,看来她是忘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句俗话了。   他疾步走去,穿越院子,见胖丫鬟小跑着喘着气到了房间门口,看到他的到来,马上停下脚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拿来。”他下巴一点,伸出手去,青色衫子外面罩着灰色皮毛领子,显得温文儒雅,在寒风中也给人阵阵暖意。   “是,王爷。”胖丫鬟将手中的罐子递给轩辕睿,不敢抬眼看他。   “吩咐厨娘多做几个菜,中午本王在这儿用膳。”轩辕睿越过去,脚下生风,神色平静其间,却又不无温和情绪。   胖丫鬟点头回应,急忙赶去厨房,今天可是个好日子,王爷估计还瞒着小少爷,想要给他一个惊喜呢。   今日早起吃了鸡汤面,小少爷似乎还没想到今天是他的生辰,倒是王爷心心念念都放在心上,羡煞旁人。   琥珀站在铜镜面前,纤细的小手捏紧袍子一角,清澈的眼儿倏地一眯。镜子内的那个少女,依旧男装打扮,米色金线小袄,白色袍子,黑色皮毛帽,宛若富家少爷一般潇洒。   但那双唇,实在伤的厉害,昨夜南烈羲几乎用了不小的力道回击,咬伤了她的唇瓣,如今不只是肿了,细小伤口也泛红。即便睡了一夜醒来,也没有多少改善,那个吻,不像是亲热,更像是互相惩罚的激烈惨痛。   她恨恨在心里咒骂道,南烈羲再三欺负到她头上来,要不是天就要亮了的时候才听到远处的哨声,稍作安心,想必那些侍卫依旧不敌南烈羲昏迷了两三个时辰,如果这个时机有人前来拼命厮杀,那就险些要坏事了。   为了不让轩辕睿发现异状,她只能委屈自己,找个借口了。   身后的木门,突地被推开,一道熟悉的笑声,先传入琥珀的耳边。   “早上的汤面味道如何?叫你把嘴儿都烫坏了。”   轩辕睿低声笑着,似乎觉得她这个举动,太过孩子气,也惹人发笑,琥珀蓦地转过身去,低垂着眼眸,浅浅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快过来,跟个孩子似的。”他的笑意在清明的眼底加深,招招手,眼看着琥珀走近他,他才按下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桌旁。   随即,他也坐下来,清瘦颀长的身子,与她平视的近距离。   他仔细打量,果然不只是烫的红肿,更是咬破了嘴角,显得很狼狈。不过说来也奇怪,原本粉嫩细致的唇儿,因为微微发肿的关系,在她用那等无辜眼神凝滞着他的瞬间,居然散发着一种别致的妩媚惑人姿态。她的身上带着芬芳,有着花一般的清新纯真香味,透着莫名的熟悉戚。微启的粉唇水嫩,更教他忍不住想低头,品尝她的柔软与甜美。   她今日带着一顶黑色毛茸茸的皮毛毡帽,柔软黑发藏匿其中,鬓角只剩下些许散发,额头光洁白皙,眼眸清澈闪亮,更让人觉得俏媚。   “我也是好久没吃面了,谁想到那油水浮在面身上,看起来不烫人,吃起来可是要人命了。”漾彩的脸蛋粉嫩璨亮,双手兴奋地团团飞舞,早忘却方才心情的低潮。   她夸张的语气口吻,也让轩辕睿,一大早就心情大好。   因为她而跟睿王妃关系更加冰冷,那一巴掌让彼此的决裂从细小缝隙变成巨大鸿沟,清楚她即使受了委屈也绝不可能自觉有胆量资格挑战睿王妃,毕竟那才是自己的正妃,所以他才会那么冲动地帮她教训睿王妃。   有一部分原因,不只是因为琥珀,而是因为——睿王妃实在太过嚣张,虽然以往她隐忍大方,端庄贤淑,对自己也照顾得体,偏偏这些日子,嫉妒让她方寸大乱,变得凉薄严苛,甚至为了一点小事而动手,那是他不想看到的画面。   今夜王府自然兴师动众准备了睿王妃的生辰宴席,他自然要回去,虽然心里有了计划,但暂时不会更改,这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不过早上到中午这半天,他却是来了别院,准备跟她一同度过生辰。   清晨就出了些许岔子,但没关系,他还有半天的时间,与她过这一日,分享她降临在世上的喜悦。   最近轩辕睿越来越忙碌,但还是尽量将时间抽出来跟她见面,有的时候只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淡淡望着她坐在秋千架上,一个人沉思小憩,一个人翻书发呆,一个人安静默然。眉眼处是淡淡的平和,整个人都被阳光笼罩,眉头鲜少皱着,眼底也没有任何阴影覆盖,虽然他无法看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事,但从她的身影看过去,她似乎从不知道什么是愁绪。   但更多的时候,她跟丫鬟呆在一起,跟她们对话,常常是她将那些山海经里面的奇人异事,她们一同笑的畅快开怀,淋漓尽致,她手舞足蹈,眉眼处都像是翩翩飞翔的蝴蝶,那双眼眸更是晶亮闪烁,亮的惊艳。   以前的上官琥珀,就是这样的无忧无虑吧。   从云端跌到谷底的感觉,实在太疼了,太残忍了。   因为她不需要记起来那些残忍悲惨的事,他觉得安心,觉得幸运。   否则,他不清楚如果她都记着,每一天每一夜,那具娇小纤细的身子,如何抵抗,如何扛下去,如何背负不堪重负的包袱,是否能够活着面对。   如今的她,才是上苍对他的垂怜。   “下回小心点。”轩辕睿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对这场小意外视若无睹,拿了一个小罐子,轻易的转开,青绿色的药膏散发出药香,让人精神一振。   “这是什么?”她瞪着药膏,低声问道。   “别说话。”轩辕睿没有回答,反倒下了命令。   她果真就乖乖听话,不再说什么了,轩辕睿将食指探入罐子内,抹了些许膏药,缓缓伸向她,凑到她发肿的唇边。   他的动作万分小心,力道也很是轻柔,点到为止的温柔,那膏药凉凉的,从他的苍白指腹上,落到她的唇上,随着那指腹划过,肿痛的细微疼痛,也被化解了。   唇上剩下清凉的滋味,带着柔润的感觉,让她微微怔了怔。   他的眼神之内,是平和,他的眼眸之内,是她的脸。她直直望着他,他的视线却落在他的指腹上,神情专注。   只有面对一无所知的上官琥珀,才能流露出这样的关心吗?   “今天中午让下人准备了一桌美味佳肴,到时候可千万小心,别又咬着了自己的舌头……”他在对她说笑,嘴角是愉悦的笑容,随口提起。   膏药还粘在唇上,让她说话的时候,显得含糊不清的模糊:“我不会再这样了。”   轩辕睿锐利的视线扫过来,她倒抽一口气,迅速住口。   “该不会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   他将视线收了回来,放下罐子,站起身来,走到屏风之后的水盆前,洗干净双手,没有转身,这么说了句。   身后一片沉默,轩辕睿以为她实在是记性太差忘了生辰,却没有看到琥珀的眼底,突地闪过一片阴霾,她的眼神,瞬间冷的像冰。   “十一月初七,你的生辰啊,傻丫头。”他的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的弧度,他这么忙碌的人都记得,偏偏这小寿星,却是健忘。   他的双手,在干净的白布上擦了擦,才转过身去,默默凝视着她侧身而坐的身影。   她才是,上官琥珀。   她是当朝宰相大人的孙女,上官府的唯一后人,却并不是外人想象中的模样。她很多时候都显得随性纯真,不摆架子,也称不上饱读诗书,端庄得体。   有些惋惜吧,他的心里,也不是毫无感觉。他的笑容一敛,俯下清瘦身子,安静地看着她的脸。   “十一月初七,我的生辰。”她微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嗓音轻轻柔柔的,压得很低,似乎从喉咙深处缓缓溢出来的。   她重复着轩辕睿说的话,表情安然。心里的某一处,却像是被这句平凡的话,生生的狠狠地,挖掉一块,变得空荡荡。   这一日,死了很多人。   父皇,母后,两个公主姐姐,一个皇子哥哥……她闭上眼眸,黯然藏在无法看穿的眼底之内,她往后该抱着何等的心情,庆祝上苍让她降临世间的这一天?   她离开母体的时候,一定哭得很厉害吧。   因为她已经预见,这一天,她活下来,很多人却要死去。   轩辕睿啊,你又是抱着何等样的心情,要为我庆祝生辰呢?这一天,是我的生,是他们的死。   是她的生辰,却是他们的忌日!   她该笑,还是哭呢?   她的眼神,冷声质问着轩辕睿,只可惜他察觉不到她藏匿在心口深处的愤怒和恨意,那些情绪就像是一张网,网住了她的身心,不让她超脱而活。   她交握着的双手,蓦地在暗中用力,那力道一分分,从缠紧的十指中溢出,平静如水的心境,猝然起了一场骇人的狂风暴雨。   琥珀眼神一顿,紧抿着的双唇,猝然感觉不到微凉的药膏,而是牙关闭合的很紧,几乎连呼吸都忘却了。   “这是给你的礼物。”   轩辕睿看着那失神的少女,抿唇一笑,搓弹两指,发出声音。   丫鬟站在门外,听到这声响,就推开门走了进来,将一个蓝色锦盒送了过来,放置在桌上,然后见轩辕睿的眼神,恭敬地退出去。   “打开瞧瞧。”他注意着她脸上细微的变化,想看到她一如既往的欢喜愉悦,那些表情总是让他心情很好。   比起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她明朗灿烂的笑靥,更是治愈人心的良药。   她愣了愣,总算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点点头,双手伸了出去,轻轻打开那个蓝色的锦盒。里面摆放着一套首饰,碧玉串联着一颗颗圆润的东海珍珠,显得精致又小巧好看,从耳环,项链到簪子,整整齐齐,跟金银相比,这些首饰更加适合她的年纪,款式更是时下年轻女子喜爱的,这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会不愿意收到这样的贵礼吧。   礼物?精心准备的吧。她应该对他说声感谢吧。   “往后想要跟女孩子一样打扮,随时都可以,不必总是为我着想。”他噙着温暖笑容,轻轻取下她头上的软乎乎毡帽,望着那黑发垂下的妩媚姿容,一时间有些恍惚。   才十四岁而已,毕竟是女子最看重的青春年华,豆蔻少女有哪一个是不爱美的?她虽然没有任何抱怨,每日都做男装装扮,但让人心疼。   心疼她必须伪装,才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艰辛。   明明是娇美女子,却要变成一个少年郎,看不到自己惊人的美丽。   琥珀微微怔了怔,苦苦一笑,垂下眉眼去,将青丝柔柔拨动到一侧,那动作透露女子媚态,迷人极了。“我穿成女装,若是被人知晓,轩辕哥哥岂不是又要面临那些难听的流言蜚语?”   “迟早都要到这一步,早晚其实都一样。”他眼波一闪,一句话带过,说的云淡风轻。都两个多月了,她还是这么傻,从不为自己着想,这样的她——他没办法忽略。她的叹息,从整个人的体内散发出来,让他看到她的清愁,原来她也有不开心的时候,只是在他面前假装愉悦吧,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罢了。   她默然不语,只是将那珍珠耳环,安静地戴在自己的耳垂上,耳洞因为长期不曾佩戴女子饰物,尖端戳过去的时候,还有些微微的疼,万分清晰。   他觉得此刻的琥珀,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儿一般,她并非蜕变成倾国倾城的绝美女人,但她一举手,一抬足的味道,却也是他鲜少见过的。   那圆润的珍珠,点缀着她柔软粉嫩耳垂,随着银线轻轻摇曳,即便不用繁复的胭脂水粉装扮,也瞬间焕发出娇美纯真的气质来。轩辕睿不觉有些沉迷眷恋,深深望着她,看着她又缓缓戴上那一串珍珠链子,这么多天,这是第一次看到她恢复女装,美不胜收的姿态,几乎要让他控制不住,去派人专门帮她裁缝一套精美女装来。   他笑言,语气宠溺,也带些许自私意味:“不过,打扮成红妆的时候,可只能让我一个人看。”   她抬起眼眸,软嫩小手拨动着领口之外的珍珠项链,呢喃一声:“为什么?”   “因为怕其他男人见了,就要把你抢走。”轩辕睿的眼底是笑容,嘴里说出来的话,也是甜甜蜜蜜,仿佛让人吃了糖一样欢喜。   少女闻言,似乎经不起玩笑话,软嗓发了脾气,听来像是小娃儿的嗔语,偏偏又说的坚持不移:“这世上,我只想要留在一个人的身边,那个人就是轩辕哥哥。”   读着轩辕睿俊颜上更沉的笑容,琥珀也回以一笑,心底却是一阵阵寒意掠过。   是啊,她必须让自己留在轩辕睿的身边呢,否则,她的心血,就全部白费了。   她的苦心,轩辕睿又知道吗?   这世上最悲惨的事,就是爱错了人,就是当喜欢,一分不留,一瞬间全部变成丑陋不堪的仇恨。   她垂下眼眸,视线全部落在脖子上的珍珠,安静的不像话。   这副表情,落在轩辕睿的眼底,已然被当成是爱不释手的反应,不曾多想。   那珍珠,也是因为圆滑而美轮美奂,若是有了尖锐的棱角,没被磨光天生的骨刺,这世上的人还喜欢吗,还愿意花费高价争先恐后买来珍藏吗?   只会把那,当成是不值一钱的瑕疵品。   然后,丢到肮脏难闻的臭水沟里去吧。   轩辕睿,当你知道自己的放弃,就是毁掉真正上官琥珀的性命的时候,是不是万分平静呢?   可惜,她还没死呢,没有让你如愿呢。   在你眼底,一切,已经结束了。   不,一切,还没有结束呢。   在她心里,才刚刚开了个头。   结果是何等样的,谁知道呢?谁猜得到呢?   两个时辰之后,丫鬟送来了十几道菜肴,将红木圆桌上堆放的几乎都没有多余的位置了,琥珀安静地陪同轩辕睿坐在一旁,两人围着圆桌,各自沉默不语。   仿佛,眼底的笑,脸上的笑,那就是千言万语,此时无声胜有声。   屋子的门窗都关着,中央的暖炉升腾着香气,还有暖意,将冬日的严寒隔绝在屋外,偎贴着两人的脸庞,烘的红红的。   桌角有一壶酒,轩辕睿替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会喝酒吗?”他扯唇一笑,放下手中的白色酒杯,淡淡瞥向琥珀的方向,柔声问了句。   她摇头,笑而不答。   “今天是个好日子,都不给我面子?”他的笑意更浓,却是说笑意味,不曾认真。毕竟她年纪还小,想来也没碰过酒。   是,好日子吗?琥珀默然不语,眼底的笑容,陡然变得阴沉。   一等酒杯落桌,她立刻拿起酒壶,又替他斟满酒液,殷勤的送到他面前,还怯怯的弯唇一笑。“爷爷不让我喝酒,我看轩辕哥哥喝就好。”   爷爷两个字,却让轩辕睿微微愣了愣,两杯酒连着下肚,突然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人还在找,你别心急。”   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却是不让她担忧的暖声安慰。   “我相信轩辕哥哥,我会等下去。”她微笑,夹了一块烤鸭,那香气扑鼻,香酥可口,吃的很开心。   不确定,自己是否就要用这样的谎言,骗她一辈子。   是否天真的她,全身心不顾一切相信他,连一辈子都愿意等下去。   “琥珀。”   他又灌入了一杯酒,看她的心情,多少变得复杂难辨,深深凝视着她眉眼处的神韵,许久才哑着嗓音,唤着这一个名字。   用了整整一年,才相信她是上官琥珀吗?   亲口喊出这个名字,跟枕边人一样的名字,也很为难吧。   所以,从他的声音之中,她才听出了,一丝丝苦涩味道。   他愿意叫她这个名字,自然就是默认她的身份,也就是——否认睿王妃的虚假身份了。   如果她没有伪装失去所有记忆,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呼唤出她的名字。   他知道,真的是真的,假的是假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却眼睁睁看着真的沦落为假的,人人喊打,活的不幸,却让假的变成真的,如胶似漆,把这世道的纲常,都一手颠覆。   应该从她出现在睿王府的第一次,第一面,就知道了。   但一开始,即使知道她不可能是冒牌货,他也并未动心吧,所以,也没有站出来保护她,替她平反。   她委身于韩王而活,却居然在阴差阳错之极,拨乱了轩辕睿的平静心境。   当初的约定,到底是何等的内容呢?明知道自己娶得人并非上官琥珀,也答应了么?娶一个被冠上上官宰相孙女的女人,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   “轩辕哥哥,再喝一杯吧。”她笑,又帮他斟满美酒,神色平和婉约,黑发披散在脑后,像是美丽的波浪,耳垂上的翠玉珍珠耳环轻轻摇动,小袄上的温暖光芒,几乎暖透了人心。   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点头,举杯饮尽,眉宇之间再无任何沉重颜色,显得轻松随意,眼底依旧清明,心却沉醉了几分。   “你能够降临在这个世界,其实,是我的幸运。”   他俊颜温润如玉,他凝神一笑,身上沾染些许酒气,偏偏也不显得太过市侩粗俗,随着这一句话,他的手,捉住她轻放的小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   他说的,万分诚挚。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表情,这样深情脉脉的眼神,几乎每一个女子,都无法抵抗轩辕睿。   因为今日是她来到世间的日子,因为这样她才可以与他相遇,才与他有了解不开的缘分,不是厌恶不是烦恼,而是觉得庆幸?   听起来,多让人心酸。   琥珀眼神一闪,小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淡淡笑容,她的视线缓缓落下,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指尖,残留些许暖意,似乎无论外面刮风下雪,凌烈酷寒,这手心的温暖,足够笼罩她,守护她,包围在她的身旁。   她沉默了许久,就看着那大手握住小手的温煦隽永画面,许久没有说话。   为何偏偏上天要选择这个男人,让她成长?!   想考验试试看,到底她的心,还会软吗?   他有些醉了,一壶酒下肚,整个人显得沉默寡言,隐约有双温热的小手扶住他,到一旁的软榻上歇息小憩。   他闭上眼,似乎睡着了,隐约有人取来厚实温暖的毯子,盖在他的身上,拉高到他领口的时候,手指不自觉触碰到他,却不知是否丝滑的肌肤触感,让轩辕睿想到一双美丽的眸子,那双眸子始终清澄无辜,默默瞅着他,偏着头,微笑的看着对方。或低垂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   更多的时候,她笑得好灿烂,像个天使。   他陷入沉睡,只是一旦捉住了那只手,就再也没有放开,就把它搁在自己的胸膛上,用体温偎贴着,就用心跳维护着。   “琥珀……”   这最后一道呼唤,带着别人难以察觉的,也难以分辨情绪的,低声叹息。   。。。。。 098 情不自禁   琥珀坐在软榻上,轩辕睿握着自己的手,怎么也没有松开的意思,当然她也没有马上挣脱开来,而是任由他握住,陷入睡梦。   午后的天气,突然变得阴沉沉的,风刮得更大了一些。   窗边,都发出呼啸而过的阵阵寒风巨响,震得人心都几乎要动摇了。   他的醉意,并不明显,琥珀心里是清楚的,毕竟这一壶酒,也难不倒轩辕睿这个出身皇族的男人。   当初,可是他先抛弃自己的。   是否如今的他温柔一些,关心一些,她就可以习惯,可以忘却一切,跟随这个男人。   其实,她早就回不了头了。   她,不能回头。   半个时辰之后,她才将手抽离出来,安静地坐在那圆桌旁,如今的饭菜,都早已冷却。她神色清漠,打开酒壶壶盖,嗅着那香醇滋味,其实还剩下一口美酒。   他该不会是留给她的吧。   她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更没有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因为天真好奇而去品尝这最后一口美酒,或许,轩辕睿也就是这一种美酒,清明醇厚,引人入胜。   这美酒,光是闻闻都知道价值不菲,并不若酒坊摊贩贩卖的那等廉价水酒,香气从容,似乎是不怕巷子深的那等一等一的酒液,可跟琼浆玉露相提并论。   偏偏她一滴也碰不得。   再好再珍贵,再醇厚再暖胃,她连一滴都沾不得,若是沾了,就该面临一次劫难。   时间对她而言,其实是一种历练,一种成长,她过了生辰,才十四岁而已。大好的青葱岁月,就在她的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等待她去把握,去承受。   谁曾想过,时间会把那么美丽的东西,变成飘散在风中的一把灰烬呢?   如今是午后,但她清楚,更精彩的事,在晚上呢。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白瓷酒壶,将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她冷眼望向那个陷入小憩的轩辕睿,淡淡一笑,在心中说道。   唯有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了。   ……   黄昏,很快就被夜色吞灭,当天际最后一道光彩全部消失的时候,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屋子,顿时点起一盏盏烛火,灯火通明。   韩王府,如今也是如此。长长走廊上,高高悬挂着的灯笼,一盏盏,其中的蜡烛,都被点亮了,所以每条路,都是看得清楚。   齐柬在一旁整理着一叠今早才送来的拜帖,见今日主子并未处理国事,而是懒懒倚靠在床头,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中的文书。   南烈羲黑发披散在脑后,一身宽大袍子,连腰带都不系,长腿交叠着,往日慵懒冷魅的气息,又集聚一身。   齐柬顿了顿,随口提了几句话:“今天去睿王府的官妇,可有十来个,个个都让丫鬟送去了礼物,但也不知道多么忙碌无暇抽身的原因,睿王爷却是来的不早,几乎全部人都坐好了位置,等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出现。”   南烈羲继续翻阅书册,没有停下动作,只是眼底的颜色,陡然变深。他当然知道,轩辕睿今天所谓的忙碌,是花在什么地方,花在什么人的身上。   甚至,在这一天,每个人都为睿王妃庆贺生辰的日子,他居然还停留在外。   一脚踩两船,还能这么光明正大,真的是不容易,也着实手段高明。   什么样的温柔多情,才能让上官琥珀,不顾他已经娶了妻子的事实,对他那么死心塌地?   她即便要用轩辕睿的手除掉睿王妃,拉她下台,也该清楚,轩辕睿短时间内,并不会让她如愿以偿。即使不清楚要等待多久才能实现跟轩辕睿双宿双飞的美好生活,她也能够耐心等下去吗?   该死的死心塌地,他不能理解,更不懂,也不想懂得。   齐柬慢吞吞地继续跟自己说话:“也不知,那睿王爷到底赠予睿王妃什么礼物,原本两个人感情就极深,想必在酒席之上,这回也要把面子做足,让那些官妇又羡慕一回了。”   礼物?   这一个字眼,看似温和,却迎来了南烈羲发自内心的一道冷笑不屑。   轩辕睿真正花费心思的,是给上官琥珀的礼物吧。   毕竟,这一天,其实是她出生的日子,而不是睿王妃那个冒牌货。   “爷,晚膳准备好了,要直接端来吗?还是去偏厅用膳?”   门口,传来丫鬟的声音,打破了南烈羲的沉思。   他猝然起身,穿透过屋内温暖的空气,连外衣都不加,直接走向门口,打开门来,走上长廊,却没有搭理愣在一旁的丫鬟。   齐柬也愣了愣,急忙放下手中的物什,跟了上去。   南烈羲的脚步,短暂停留,他面前的这一个屋子,在庭院的最东面,也是堆放杂物的地方。   杂物,在世人眼底,并非当真不值钱没有用的东西。   而是在南烈羲的眼底,是一堆用来堆积灰尘的废物罢了。   他推开门,面无表情。   即便是一间空屋子,也有专人来打扫,所以映入他视线的,不过是一室漆黑,却没有混沌的空气。   他走入其中,齐柬跟随着南烈羲,从经过的下人手中取来了一盏灯笼,照着南烈羲的方向前进。   主子似乎在寻找什么。   但此刻的南烈羲,跟方才的闲散慵懒又判若两人,似乎连俊挺的背影,都紧绷起来了。   如果他现在问,主子也不见得会回答。   齐柬只能伸长了手臂,让灯笼的光芒,尽可能照清楚南烈羲要看的角落。   这里摆放着三条长台,长台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些物品,都是这三年来达官贵人在节日的时期,送来的一些贺礼。当然,其中不乏南烈羲阵营之下的人。   这些礼物,南烈羲是收下了,却几乎没有拆开看过。反正只是官场上的你来我往,他并不曾在意,他也没有将这些高昂贵礼拿去典卖的意思,毕竟他如今是一朝之王,根本就不将这些钱财,放在眼底。   每一份礼物,有的盛放在各色锦盒中,包装的华贵美丽,有的还蒙着一层上等红绸,显得贵气逼人,这些礼物的共同点,无非是大大小小的东西上,都用小楷,写着赠送者的名字。这是总管做得细节,即使知道主子没习惯拆封来看,也要将每一个贺礼的来源,写的清楚可见。   最后靠窗的那一个长台,是摆放着他大婚的时候,各个官员送来的贺礼。南烈羲直接从齐柬手中夺过灯笼,长身疾步走向前方,灯笼压的很低,让并不耀眼的光芒,照清楚每一个名字。   他渐渐往右挪动脚步,黑发如墨,眼神锐利,突然,他停下来。   睿王爷。   那个名字,盛列在一个物什的红布之上,代表这是轩辕睿派人送来的。乍看之下,这礼物称不上是精致小巧,倒是占了不少地方。   光是一个礼物,就几乎抵得上周遭三个锦盒的大小。   南烈羲眉头一皱,一把掀开那红布,左手抬高,让他更清楚看到这个礼物的真身。   是一个玉雕。   并不特殊,毕竟南烈羲看惯了这些玩意儿,再美丽高贵,再精致大方,也不过是个装饰品罢了。这些东西用身在矿石内最好的珠宝料子,经过手段熟练的珠宝匠打磨润饰,最终被摆放在珠宝铺子内,让达官显宦买去招摇显摆罢了。   南烈羲的眼底,涌起一抹复杂又不屑的笑容,他还当轩辕睿,送出什么不凡有新意的玩意儿,原来也不过是这种用金银就买得到的俗物。   可是没有一点新花样。   轩辕睿送的东西,也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来的让人记忆深刻嘛。   这种礼物,跟堆了半屋子的这些东西相比,有何不同?珠玉罢了,他这辈子见了不少,不过是成色和雕琢工序有差别而已。   “花了不少银两吧,轩辕睿。”   南烈羲淡淡一笑,笑意看起来有些冷意,灯笼的光芒招摇在他俊美无双的容颜上,却猝然变得狰狞。   “这玉雕……”齐柬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俯下身子,细细观察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你见过?”南烈羲侧过脸,眉宇之间,覆上些许幽暗颜色。正想转身离开的他,却不知为何停下脚步,多问了句。   “爷忘了,齐柬我的父亲,曾经开过玉佩铺子,这玉雕我是没见过,只是这上面雕琢的内容,我是看到过几次的。”   “内容?有什么讲究?”南烈羲虽然也是出身大户之间,不过却对这些修身养性的东西,不感兴趣,也不甚了解。   齐柬眯起眼睛打量了许久,却是说的很认真:“这每一个玉雕,不论大小,都是老匠照着画卷描绘,然后再一分分雕琢起来。这玉石是块白玉,通体带一些粉色,光线照射过去的时候,并不太过清晰,显得迷迷蒙蒙。在这块玉石上用作这个图案,是再合适不过,让人有些通透,又有些痴迷的味道。”   南烈羲一眼瞥过去,却只是很普通的纹理,在南烈羲的眼底,这些花纹图案,跟花瓶,跟屏风,跟桌椅,跟长廊上的图案,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   他显得很不耐烦:“这上面的人物图案,到底有什么寓意,代表什么意思?别废话。”   “这可是玉雕中的精品,名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叫做——”齐柬努力回想,一个字一个字,落在南烈羲的心上。“浮生若梦。”   南烈羲重复念着这四个字,那双墨黑的眼眸,一沉再沉。“浮生若梦。”   梦,曾经是他随口戏谑的她的名字,当时的意思,多半是为了让轩辕睿止步,暗示她的虚幻缥缈。   虽然是用作棋局的一颗棋子,原来那么早的时候,他就并不想她跟轩辕睿,有太多解不开的纠缠。   原来,他希望轩辕睿这一辈子无法抓住她,就像是梦一样,醒来了,就找不到了,更无法长久拥有。   现在真的如他所言了。   不过她不是轩辕睿的梦,而是他自己的梦了。   她回去轩辕睿的身边,变成轩辕睿可以日夜拥有的真实,但真正失去她的人,反倒成了自己。   她变成一团虚无了,而轩辕睿以前送来的这尊“浮生若梦”,却更像是如今南烈羲的处境——此情此景,这一个精美寓意深刻的玉雕贵礼,变成了讽刺他才是失败者的绝佳礼物!   他原意要让这一颗棋子,变成让轩辕睿痛苦的源头,偏偏这一个计划中途生变,棋子弃暗投明,转战轩辕睿,不但自己没有看到轩辕睿的难过,反倒他吃了惨痛的代价。棋子也远离他,他再度变成孑然一身,孤家寡人。   这一个败仗,是否就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几乎要仰天常笑起来了,那尊浮生若梦却还在在原地发出淡淡柔和微光,这上面的小人儿,也像是每一个都眯起眼睛来,不屑看他,嘴角开怀的弧度,那也是讽刺的嘲笑,那刺耳的大笑声,不绝于耳回响在自己的耳畔,已然要震坏了他的耳膜。   他的步伐仓促,大手一挥,那一尊玉雕摇摇欲坠,蓦地从长台上倒下,齐柬蓦地呼吸一滞,眼看着玉雕精品就要毁掉在此刻,猝然身影一闪,双手一捞,总算抱住了那尊玉雕。   南烈羲眼神一暗再暗。他本想毁掉这玉雕,放着碍眼。但齐柬却接住了,如今耳边没有传来玉石碎裂的声响,那些玉雕上的小人儿的笑声也没有戛然而止,相反,那些小人儿,更是哄堂大笑,笑声更响了,响了好久好久……   “拿去毁掉。”   他面色一白,脸色难看许多,挤出来这四个字,已然艰难。   他决不能容下这个东西。   一直看着他,所有的阴谋全部分崩瓦解不说,还要看着轩辕睿得意逍遥?他送的这个礼物,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毁掉太可惜了吧……”齐柬微微怔了怔,心底明了这轩辕睿跟自家主子的关系并不算好,不过眼前这玉雕却是讨人喜欢的玩物,何必连这个都要毁掉?   “你要就拿去。”   南烈羲已然懒得废话,一把推开齐柬,独自走出这座屋子。   语气之中,万分不耐,还要其他的愤恨,怒火,在蔓延,几乎要把整个屋子,都一把火烧掉的那种——咬牙切齿。   “那就多谢爷了。”齐柬笑了笑,抱着玉雕跟了出去,完全没追究爷对这尊浮生若梦玉雕的怒气从何而来,不过他担心的是这么冷的十二月天气,主子没穿外衣就走入冰冷夜色,该不会是因为身子不适而无端端发了通火气吧。   “你不觉得,送这些礼物的人,都虚伪至极吗?”   走在前头的俊挺身影,突然停了停,站在长廊一角,这一句话,突然冒了出来,是询问身后紧随的齐柬。   有的人明明不赞成他的做法,也不喜欢他的行事作风,也要花费大笔银两,买来贵重厚礼,不落人后。   齐柬闻言,不禁有感而发,他这个年纪,毕竟已经成过亲,虽然武学往往让人变得冷漠,但他还是看得懂整个道理的。   “官场上自然难免,爷其实心里也清楚。但若是平凡的日子里面,送些东西给喜欢的人也未尝不可,也不需要花费多少金银,送的礼物花费了一文钱还是一两银子,这些都不算重要。重要的是,用这种行动,来表达自己的心意,这道理就跟说话一样,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罢了。”   特别是他们这等学武的铁血汉子,其实说话常常口不应心,还是用行动来得快些。   风中,传来淡淡的叹息,似乎也无可奈何。“这些事,本王还真的是不擅长。”   这样的南烈羲,是自己也觉得鲜少看到的另一面,除却冷酷无情的时候,主子其实向来毫无所谓,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世俗的看法,活得自负而任性妄为。   齐柬笑了笑,有些好奇,问了句:“王爷最近有心事吗?如果不嫌弃,可以跟齐柬说说看。”   南烈羲却是紧锁心事,并不打算跟心腹分享,而是冷冷淡淡地询问:“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了,上回叫你去查的,怎么还没有消息?”   “查了一遍,但是整个京城,没有一户人家是姓宫的。”齐柬眼神一沉,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南烈羲的语气之内,有了一些细微的起伏,他扬声道,这个答案显然出人意料。“一个都没有?”   “是。所以前几天,我又派人去京城之外的其他地方查探,得到的消息也是一样。”齐柬抱着手中玉雕,说到正经事,恢复了原本的一身肃然。“所以,整个大赢王朝,倒是没有这个姓氏的。不知道主子在何处听说过呢?”   “没有?”得到确定,南烈羲的眉头,蹙着,有些诧异,也有些震惊。   他肯定没有听错。   宫,这个姓氏他听了也曾觉得生僻,当下的他,其实心里还生出些许异样的感觉。   似乎这个姓氏,有种高高在上的清雅高贵,不若街巷之中,平凡市井小民的姓氏。   “属下派人查了当地十年之内的衙内的文书资料,的确是没有这个姓氏的记录,平常属下也没听说过,有谁是姓这个宫字的。”齐柬又补了一句。   十年内都没有任何记录?   那就是十年之前了吗?   莫非只是掩人耳目随意起的名字,并不算真正的姓氏,也跟她的身世血脉,毫无关系?   那么,他的线索,就这样断了?   南烈羲的俊颜僵硬,面色已然十分难看,上官琥珀自然不会说的,而那个邹国的桃园,有她的奶奶,那个老夫人自然也不会轻易开口,而且如果他牵动她的亲人,她可不会善罢甘休。   如今,算是陷入僵局,骑虎难下吗?!   “再派几个人,去邹国查查看,一有消息马上来通报。”   南烈羲却没有放弃的意思,面无表情的俊颜上,再无任何情绪烦忧。   邹国?   到底主子要找一个什么人啊,居然都要去别国寻找了。   宫。   这个字眼,说起来生疏特别,但好像又在哪里听说过呢?!   齐柬抱着玉雕走了下去,消失在夜色迷离的景色之中,南烈羲安静地推开门去,走入自己的房内。   他坐在床头,重新拾起那一本书册,却没有专注地翻了几页,心情已然被破坏无遗,一把丢开书,重新躺回去。   长腿交叠着,他的宽大袍子敞开着,结实小麦色胸膛隐约可见,黑发垂在肩膀上,他闭上眼去,暗自回想在桃园的所见所闻。   当时他也在全部人乱作一团的时候,走进去那个房间,看到那个老妇人,如今虽然想不起她的面容,但当初是给他一种贵气的错觉。   那种贵气,是一般显赫家族都比不上的,高雅尊贵,又有威严。   这辈子,他见过不少皇族女子,年轻的,年老的,得势的,失宠的,有的气势很强烈,有的还有颐指气使的习惯,但几乎无人跟这个老妇人相同。   那种感觉,即便在目光锐利的他来说,也是很难拿捏,很难分辨的异样——   眉头,紧紧蹙着,他有种直觉,琥珀的身世,绝非他想象中那么简单。否则,太上皇不必花费这么多心思,在一个还未成熟的少女身上。   回忆,在他的控制之下,停格下来。他暗自推敲,在无人打扰的深夜,思绪更加清晰,整个人更加清醒。   对了。   就是这个。   皇奶奶。   怪不得他久久没想起来,琥珀惊慌失措的时候,才低声呢喃了一句,他当下也不曾留意,如今回忆起来,倒是觉得意外之极。   他只听到一次,怪不得忘了。   这个称呼,太不一般了。   大赢王朝姓氏为宫的人,至今没有查到。这件事,也让他觉得的蹊跷不顺。   皇奶奶……一般后辈,称呼奶奶就算了,为何加了个皇家的皇字?!他去除那个字眼是老夫人的姓氏的可能性,也不觉得琥珀说的是黄,而并非皇。   难道是——宫廷之中私下亲昵的说法吗?   有的皇子皇孙,常常对地位最高的那个妇人,称呼一声老祖宗,倒是鲜少有叫做皇奶奶的先例。   他这才突然领悟。   是皇家女吗?但,她到底是哪个国度的皇族?   宫家。   黑眸猝然睁开,他一向冷漠的面孔上,居然也出现震惊的表情,是他想的那个答案吗?   整个大赢王朝都没有姓氏为宫的人。   十多年前,那曾经是国姓,也就是皇族的姓氏。   一朝亡国,皇族有的死去,有的成了大赢王朝的奴隶,有的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反正,没有几个人是落得好下场的。   所以,即便当初是姓宫之人,在这太上皇建国之后,也渐渐改掉了原本的姓氏,沦为凡人。   齐柬派那么多人,也没有查到姓宫的记录。   毕竟在当年太上皇的压制之下而活下来的皇族不多,改掉姓名,更是找不到由来已久的记录了。   宫家,是盘踞南方的清国皇室。   她在幽兰山庄说过的话,像是脱缰的野马,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   “我不喜欢这里。”她皱眉,苦恼。   “我要在这里呆多久?你若不想看到我,我绝不纠缠。”她也曾苦涩纠结。   “不是皇帝。”她神色恍惚,宛若神游天外。   “我说,真正的凶手不是当今圣上,而是——”她血色全无,宛若疯狂:“太上皇!”   “王爷,请你相信我!”她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喊得歇斯底里。   “你不是说要帮我吗?为什么现在你袖手旁观?”她痛苦,悲伤全部从那双眼睛里面透出来。   而那次他说的是,两个字——“闭嘴。”   南烈羲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回忆里面,她的不安,她的悲哀,一丝丝,全部渗入他的脑袋,让他剧痛。   第二回,记忆中的她,焦虑不安。“王爷,幽兰山庄有没有跟随我的侍卫?”   他却不冷不热嘲讽,没有当真。其实也不愿,有任何男人,在他不在的时候,靠近她。但那次,也没有愉悦结束。   那回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够了,你安分待在这里,有什么话晚上等我回来再说。”最后一夜,他们紧紧相拥,彻夜纵情,她的身体顺从,温柔。   “王爷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呢?”这一声,带着喟叹。   “我觉得好心酸,好孤单…….”这一声,是不被理解不被呵护不被怜惜不被宠溺的难过和孤单。   ……   她的声音,即使人不在,还存在于南烈羲的脑海和心中。   满满当当,在如此,他才彻底体会她当下的情绪。   但这样的体会,太晚了,也——太伤人。   太上皇花这么大力气要除掉的人,甚至不让任何人知晓她真实身世,生怕有人在她身上大做文章出现异心,所以,终究还是决定铲除掉了,这一根留着宫家皇室血脉的杂草。   她,居然是清国最后一位公主。   这么多年,为何在上官家,已经不重要了,他也突然不想要知道了,因为推测出来的这个答案,足够让人惊诧愕然了。   她在桃园警告他,如果他再插手,再逼迫她,她会用自己的办法,让他再也找不到。   那种眼神,是奋不顾身,是舍弃一切也要继续的坚强隐忍,同时也是——飞蛾扑火的前兆。   那么,她去轩辕睿的身边,当真是因为喜欢,因为爱,因为那么高贵不可一世不可取代的感情吗?   还是——别有用心?   因为仇恨,她变成了第二个南烈羲。   他的黑眸,猝然变得深沉,望向天外,如今已经是二更天,她十四岁的生辰很快就要过去,为何他却想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的情绪,变得复杂许多,那冷意翻滚在心头,眼底却是热烈。   这世上的可恨人,有千百种。   如今她因为仇恨,变成一头被困在牢笼中的野兽,那尖利的爪牙无谓的凶狠,自然要伤害别人——却也会伤害自己。   谁又看得到,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呢?   因为仇恨,因为出生之日更是其他家人的苦难日,这一夜,她会很难熬,并非过的开心。   但,或许除了她自己在此刻忍受苦痛之外,再无一个人知晓。   他蓦地起身,却又突然停下了套上外袍的动作,他从未因为想去见一个人而如此仓促,仿佛那是心的声音,叫他快去快去,去看看她不说话也好……   不可一世的目空一切的韩王,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卑微?   他系着腰带的手掌,蓦地垂下,他的视线,停留在外面的墨黑夜色,那种夜色的萧索孤寂,突然让他心情沉重,那种闷闷的情绪,很难言说。   睿王府,喧嚣终于散去,人走茶凉,轩辕睿已然一人走向自己的书房,也不顾一旁睿王妃的柔和眼神,将她视若无物。   她生辰,得到了一套全金打造的高价首饰,却没有花费他一刻时间的挑选,只是让珠宝坊的掌柜,挑了一套送来。   反正也不是她的生辰,得到的礼物足够分量,就够了。   没有争吵,却也无从和解。   轩辕睿刚刚看了会儿文书,想要休息的时候,却听到门外是总管仓促的脚步声,轩辕睿示意他走进来,才听到他不安地说了声。   “金公公——死了。”   这个宫人,是父皇身边的心腹,服侍了他许多年,年纪虽然大了,但身体向来不错。   死了?   “怎么死的?”轩辕睿面色一沉,正襟危坐。   “死在青楼了。”总管压低身子,在轩辕睿身边,耳语一句,不敢声张。他可是一得到消息,就匆匆赶来报告。   毕竟这件事,对于安享晚年的老人而言,也算是丑事。   青楼?轩辕睿也并不觉得奇怪,虽然是残缺的男人,但也曾听说有些公公私底下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大部分是无法摆上台面的。   “听说是晚上跟姑娘玩的太开心,一时情绪高亢,又加上原本就有些老迈的疾病,一口气上不来,就憋住了心脉,大夫刚赶到,都没了气息,就这么去了。”   总管的话,让轩辕睿一阵沉默。   这位公公也是跟随父皇许多年的了,就这么死了,实在是难堪。   “人的生死,还真的是难测…….”   沉默了半响,轩辕睿才低声叹息,温润面庞上,浮现些许平静,继而苦苦一笑。   金公公老了。   父皇也老了。   这个天下,总要交给年轻的人。   。。。。。 099 琥珀韩王共度生辰   这一夜,注定无眠。   轩辕睿在黄昏时分才清醒离开,想必这个时辰回去,也要让众人议论纷纷。   若是向来冷漠无情倒也就算了,偏偏这对年轻夫妻在世人眼底,是男才女貌,门当户对,天生一对的匹配,新婚那段时间传出来的两个人关系很好,浓情蜜意,这睿王爷理当准时回睿王府,跟睿王妃一同出来招呼贵客才对。   故事有个好的开头,其实不能作数,也至少要等到最后瞧瞧,要不要让别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好的故事却没有好的收尾,这样才显得可怕。   这个痕迹,自然不乏有好事之徒,去推敲打磨,睿王爷背后的理由,为何会落得这般的不近人情,是国事忙碌?忙到无暇顾及成亲才一年的妻子?   她笑,最好是。但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会相信这种没多少说服力的理由了。   睿王妃的位置?   她并不稀罕呀。   谁爱当那王妃,跟她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不过那睿王妃心肠狠毒,一再要她走入绝地,她得到了荣华富贵,却永远得不到自己夫君的爱,活的会舒心吗?   想必不会。   虽然今日并非是睿王妃的真正生辰,但那个女子,在众人面前出了丑,这丈夫如今连做戏都做不完整,让她面子受损,往后在众位王妃中,自然也要成为被讨论嘲讽的对象。她可是被这群贵族女人羡慕已久,现在被冷眼旁观,也要不好受吧。   即便得到再多的贵礼和祝福,也抵不过最爱的男人,一句轻柔问候。   这个生辰,睿王妃已经尝到了,失败的苦楚。   她清楚在睿王妃面前暴露自己,很快就要面对轩辕淙,但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害怕。   这半年时间,她也变得不一样了。   也不可能,一辈子苟活偷生。   这一日,迟早要到来。   窈窕的身影从房间内踏出,美眸中迸出深沉眸光,柔软的四肢伸展,每个动作都蕴藏着无限的力量,身影纤细娇小,却也不显得过分柔弱无力。   琥珀没有一分睡意,却也没有要在今夜沉睡的意思,这一天对她而言,更像是一个噩梦,一个阴霾,她即便走出去,也很难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照吃照睡。   她的无心,她的冷漠,也不是对于这世上每个人。   即便宫家跟她的渊源,在她生下来的时候,就被命运的利刃强行割断。   她……其实很想念那一家人呢。   即使父皇有些固执,墨守成规,不懂变通不会圆滑,即使母后将这妇道纲常当做一辈子遵循的规矩,对爱太过执迷不悟,即使她没见过那两个公主姐姐,据说一个活泼一个内敛,即使那个调皮捣蛋讨人喜欢的大皇子哥哥,她也无法在他的守护下成长……   但,她好想,好想好想呢。   她想要在那家,继续当他们的小女儿,可以在父皇的教导下学习刚正不阿,一身正气,可以在母后的指点下试图亲近那些诗词歌赋,或许她也不会这么讨厌读书呢,可以在姐姐的陪伴下学习琴棋书画,乐理舞蹈,可以在兄长的怂恿之下,一起去爬树,她可也是十岁不到的年纪就爬上一棵桂花树了呢……   琥珀神色苍茫,扶着那门框,伫立了许久,才幽幽地走向庭院中央。她在夜色之中,缓缓行走,宛若在黑夜才会出现的无主游魂一般。   这个时辰,一般人早就睡了吧。   没多久,天就要亮了。   她的脚步稍稍停顿,身子弯下了,坐在秋千架上,衣裳随风飘舞,宛若舞动的精灵一般。   树上,突然传来一阵阵风吹过的沙沙声,风似乎更大了。   寒风凌烈,寒意阵阵,却比不上她的心来的寒冷。   她的眉头轻轻蹙着,眼神冷沉,心境却一片死寂安谧。   这一天,注定要发生很多事。   她垂下眉眼,却从腰际掏出一把利刃来,那比剑来的短几寸,那比匕首又长一些些,这是司马戈送给她的防身武器,应该是把她当成是贵家子弟来的,就送了把寒铁打造的利刃,供她玩耍,据说在打造兵器的铺子里,这等利器,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冰剑。   她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自己,冰冷的刀面,明明小巧纤细,却也可以锋利地将一切坚硬的东西,都彻底摧毁。   只要,她想的话。   昨日,她并未一剑封喉,虽然没把握可以那么轻易地取走南烈羲的性命,但当下的她,是左手使不出那么大的力道,还是——她抵住南烈羲喉咙的时候,并未恨恨扎下去,享受那鲜血喷涌而出的畅快淋漓。   她也不清楚那一瞬间,她对韩王的恨,为何没办法驱使她不顾理智,下了重手。   几片落叶,缓缓飘落,落在琥珀的肩头,还有秋千架上空白的位置。   琥珀蓦地眼波一闪,耳边寒风依旧呼啸而过,她的眉头猝然一收紧,直觉站起身来。   “来了就现身吧,待在树上不冷么?”   她仰起头来,看不清夜色之中,那粗壮的树梢之上,是否有人,她并不是学武之人,根本无法如此敏锐察觉到步伐和呼吸气息。   但……总感觉这树上来了人,虽然很可能,是她多心多疑。   她的嗓音清冷,毫无情绪,听起来却真的像是对着那树干上的不速之客说话一般理直气壮。   她却相信她自己的直觉,在轩辕淙面对自己的时候,那种压迫的感觉,不安的感受,也得到了证实一样。   一阵沉默。   只剩下一回回风吹树叶的声响,急速拂过她的耳边,就像是她隔空喊话,是一场玩笑话罢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无人回应。   琥珀的脖子发酸,却也无法在那黑夜之中,看到些许端倪,如果这真的有人停在树上,那么自然武功高超,隐匿的相当高明。   会是谁呢?   她还在揣摩,如果是轩辕淙的人,能够有这么多的耐性吗?应该早就下来,一刀毙命了吧。   这世上除了轩辕淙的人要跟踪监视她之外,轩辕睿吗?不可能,她应该还没有在他的面前暴露自己。   除此之外,这么“关注”自己的人,那就只手可数了。   第一个冒出脑海的人,是不久之前刚刚见过面的——韩王南烈羲。   会是他吗?   但以他的个性,霸道冷漠,怎么会在暗处观察自己,而不发出任何动静呢?这样的隐忍,可不太像他呢。   “原来,没人啊…..”   琥珀的嘴角,发出淡淡的叹息,似乎对自己的过于小心谨慎,有些自责埋怨。   她低下头,指腹轻轻滑过那已经渐渐消肿的唇边,那细小伤口还在,只是不疼了。昨日他对她的亲吻,不像是往日的索求,而更像是一种——惩罚,一种愤怒的惩罚。怒火所掠过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烫伤一般,那感觉,铭心刻骨。   她却也不知,他内心的怒火,来自何处。   不出声是吗?她安静地离开秋千架,盈盈走向前去,但这种感觉非但没有消失,相反,更加严重。   似乎有人在背后看着她,那目光不像是方才那么若有若无,平静从容,而是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沉重,聚集在她的后背,似乎要把她的后背烧出一个洞来才肯罢休。   她眼眸一转,已然走到房间门口,也没有听到身后有任何的动静,这一切更像是她的杜撰。   她的柔嫩小手,覆在木门上,却没有马上推门而入,从背影上看,更像是在若有所思的沉寂模样。   如果是南烈羲的话,他武艺高超,她可是很难察觉他的脚步步伐,吐纳气息的,她整整两天没好好睡过,难道是太累了,所以产生了幻觉?也不无这等可能。   她停留了许久,螓首低的很低,身影多了几分疲惫姿态,突然身影一晃,腿软就要整个人摔下地面。   蓦地,一双手,架住了她就要滑落的身子。   不是幻觉。   果然是他。   她虽然不太敏锐,但他就在她的身后,那手掌,那力道,那气息,那呼吸,她都认得出来。   手臂中的身子,却蓦地变得僵硬,一改方才看起来多么疲惫不堪的假象,琥珀猝然调转回头,一把扣住他的手臂,不让他一旦察觉到就先走。   “你来做什么?”她蹙着眉头,冷眼瞧他,那是她对他一如既往的表情,一眼就认得出来,一如既往的——厌恶,不耐,冷淡。   他居然中计。   虽然以往的自己,绝不可能这么麻痹大意,但,他后悔被她引出来而中计吗?这个答案,他却也解不开。   她实在太会演戏,如果他没有出现,恐怕也真的要跌下去,磕碰额头才算。为了引出后面虎视眈眈的人,她真的是太有勇气,也太不会保护自己。   他高高的领口竖着,却还是无法遮掩她看清那脖颈上的伤痕,她却是匆匆一瞥,又将眸光,定在这个高大俊挺的男人身上。   眼底,没有一分波澜,那一瞬,冰凝的剑消失在她收握而起的指间。她倚靠着墙面,嘴角的笑容,凝注了漠然的情绪。   “你的身世,我知道了。”他凝视着她的眼眸,此刻说话的口吻,已经平静许多。即便是推算,他却也有了九成把握。从琥珀的眼底,他试图得到直接的答案。   “是吗?”她无声冷笑,不置可否地吐出这两个字,短暂沉默。   她的心底,划过一抹诡谲的情绪,这一回即便南烈羲知道了,也无法阻拦她的脚步,她已经停不下来了。   但,当她直直望入那一双比夜色还要浓重的黑眸时,却不禁眯起眼来,只因为,那一刻,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底的意思怜悯。那种怜悯,至少不该从南烈羲的眼底透出来,太不应该。她瞥过他的俊颜,却不为所动。“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不会知道了呢。”   南烈羲的眼底,尽是凝重,他如今说的万分严肃,不若往日邪魅散漫调侃语调。“上官洪的死,跟你有关,因为你的身世败露,传到太上皇的耳边,所以怪罪于当朝宰相。”   因为,上官府不该藏匿她,无疑是狼堆里,容不下一头羊一般。   上官洪应该是早就知道她并非上官家人,但还是抚养她,这才成为他知错不改的最大罪名。   琥珀眼波一闪,别开视线,不去看南烈羲。虽然今夜对她而言,跟别人欢欢喜喜当寿星过生辰太不一样,已经很不好过,但他如今还要提起过世的爷爷,更让她觉得不堪重负。   “即便跟上官家毫无血缘关系,但抚养你长大成人,上官洪自然不愿舍弃你的性命,但身为辅佐皇室的老臣,他也明白自己脱不了干系,应该是跟太上皇达成了一个协议。为了不让这世间任何人知晓,他也要独自担负起窝藏亡国公主的责任,牺牲所有人性命让这秘密长埋地下的唯一条件——”南烈羲顿了顿,她的眼神没有跟他交汇,她低下眉眼,似乎神情黯然。“是让你一个人活着,而且可以衣食无忧,嫁给轩辕睿。”   “舍生取义。”她的眼神定在脚尖某一点,嘴角扬起的那一抹微笑,那笑容却一分分,渐渐变冷,变苦。   爷爷为她做的牺牲,她一直是晓得的啊。   她即使仇恨大赢王朝,仇恨轩辕淙,但爷爷,她是没办法恨他的。   “爷爷生性正直不阿,将轩辕淙的话当做不会改变的圣旨和约定,他哪里料到,那个人表里不一,说一套做一套,他早就在当年,秘密挑选了一个孩子,暗中培养,只是为了五年之后的这一日,做完全准备。让她代替我,嫁入睿王府,成为上官琥珀的替身。而这一段美好姻缘,也不会打破,皆大欢喜,是么?”她幽幽地吐出这一番话来,胸腔内的一片空气,越用越少,几乎要闷坏自己。   这些头绪,她早已理清楚,因为太清楚,所以没办法不去恨。   南烈羲紧握的双拳,却很想要伸展出去,很想要去触碰她纤细的肩膀,很想要去触碰她因为回忆而略显苍白的脸颊,很想要去触碰,那一双他无法触及的眼眸。   “五年,轩辕淙也忍耐了很久,很漫长了。而我爷爷,在这五年时间,自始至终没有让我察觉到他的态度有过细微的更改和冷淡,他对我,始终如一,我却不知道,我安安稳稳的活着,开开心心嫁人,是用多少鲜血和性命,当做高昂代价。”她挽唇一笑,娇美容颜上,被阴霾全部吞噬干净,变得森然。   因为没办法推一个看了十三年的孩子去死,所以,他宁愿牺牲这么多人,这个交易,琥珀根本就无法确定,是否值得。   她的性命,没有那么高贵。   南烈羲的嗓音,北风吹来,有些淡淡的哑然,还有别的情绪纠缠其中,让他无法跟往日一样置身事外,不冷不热。“一开始,他并没有想让你死。”   “是啊,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多么悲惨,能够成为轩辕淙保卫江山社稷多大的阻碍?他欺骗了我爷爷,让他肯瞑目,肯去死,但其实那天,他就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实行五年的计划,如他所愿。”她突地抬眼看他,那眼神失去方才的黯然神伤,猝然尖利起来,像是要割裂他继续为轩辕淙说话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越是高位的人,就越是想的多,也不顾这平凡的人心守护,只想着如何铲除每一颗绊脚石,即便那个石头,根本就无法让人摔跤。   南烈羲走近一步,她离自己更近了,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脸,她却没有察觉他的动作,低声呢喃,宛若跟自己说话一般随意。“我爷爷真是傻……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身世又如何,我愿意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当这个睿王妃又如何,我愿意因此而安分懂事又如何?轩辕淙怎么可能容下一个亡国公主,成为他的儿媳?为他最看重的儿子,生下子嗣,繁衍后代?他怎么可能容许,轩辕家的高贵纯净血脉,因为我而变得复杂不干净?”   这些反问,准确戳中南烈羲的内心,那些只有在深夜无人的时候才敢咆哮出来的愤恨,也浸透了无穷无尽的苦楚凄凉,他第一回,如此强烈地感应到她身上的怨怒。   这一面,想必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流露过,甚至,轩辕睿,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她。轩辕睿看到的,只是她的纯真无邪,她的美丽灿烂,她的温柔欢喜……   但她却破天荒跟自己说着这些心底最深处的情绪,他无法见到她最无害纯美笑靥,因为她吝啬给他那样的温柔,但他却觉得因为人心最阴暗的秘密情绪,无形之中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至少,他没有给过她其他的负担和包袱吧。   “他只要任何人,都掌握在他的手心,任何一个女子成为他的儿媳都无关紧要,只要不跟他作对,只要顺眼就行了,惟命是从才是所谓的贤良淑德,女子的传统德行——”她说着这一番话,却是轻笑出声,那笑声,代表她的不愿苟同。   她可以为了喜欢的人学会乖巧顺从,却不愿因为压迫强势,而委曲求全。   偏偏这样的她,不顺轩辕淙的眼。除去身上的血统,她比其他的女子,更有自己的想法,她不爱四书五经,也鲜少被传统世俗而牵绊束缚,她的灵魂,她的身心,都是自由的。   “宫琥珀。”   她愣了愣,这个名字,连名带姓,第一次唤着她的人,居然是南烈羲。   她似乎,还没有习惯自己成为宫琥珀。   他的手掌,轻轻覆于她的脸颊,这一回,她无法从他的动作里面,察觉到多余的暗示,也不觉得他的眼底,是一如往昔的炽热情欲,他只是就这样,安静地感觉着她的存在。   她的心,突然颤抖了一瞬。   她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要他对她不利,她决不轻饶。因为克制,藏在后背掌间的冰剑,不染腥红,洁白的一如原先,即使握剑的柔荑早已用力,她的眼底也起了些许的变化,她根本不在乎,下一次,也要用这冰剑,阻拦南烈羲的不自重……   “我们是一类人…….”他如今的低沉嗓音,却也带着一丝,莫名叹息,轻轻的,重重的,落在她的心头。   “为什么?”她反问,微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的漠然,更觉得他说的,是一种玩笑话。她并不觉得,自己跟南烈羲这样的人,有任何的相似。   “因为你还有贪心,还有欲望,还有恨……”他的俊颜,一分分靠近她的脸,这一番话,宛若魅惑,宛若咒语,带着诡谲的暗示和蛊惑,也有淡淡冷意,渗入她的内心。   一针见血。   一句话,就让她无言以对。   即便如此,她也不愿亲口承认,她跟南烈羲,是一样的人。“是啊,我丑陋,自私,可怕,但我跟韩王,还相差太多。”   她是笑着回应他的,他才是恶魔,是将人的性命和伤痛,全部当做蝼蚁一脚踩碎的魔鬼。   “你就这么恨我?”他微微怔了怔,没有人能够让他品尝,这种苦涩滋味。他对她的伤害,居然成为不可原谅的罪过。   闻到此处,她猝然拧着眉头,脸色白了白。   寒风拂起,吹散血的腥味,却吹不散她赤瞳里的妖异。   那是南烈羲不曾见过的诡异画面。   她眼底那一刻间的火红,像是一把火,炽热的厉害。   还未全部退去的少女童颜,带着那神游天外的迷茫眼神,直直定在他的身上,让此刻的琥珀,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妖精。   她扬起小脸,淡淡睇着他,突然失去所有尖锐的情绪。   然后,轻声呢喃,表情苍茫,宛若梦呓一般,看起来诡谲深远。“我会跟你下地狱的。”   恨,这一个字,在她对南烈羲的情绪上,显得又太过肤浅。不足以,形容那份复杂情感吧。   她给出的回应,让南烈羲都觉得,几乎要忘记呼吸,那种陌生的疼痛,从胸膛泛出来,打的人生疼。   不只是仇恨,甚至,恨的到了最深处,无以复加吗?!   他突然觉得震惊,此刻的血腥味,从何而来?南烈羲不敢置信,猝然望向她压在后背的双手,她居然在伤害自己吗?她似乎,像是中了魔障一般不受控制。   “如果要阻拦我,我也不介意多你一个敌人。”她挑眉,说着这一番话,嘴角的冷笑让她看起来判若两人,眼底的血红,让原本美丽的琥珀色眼瞳,变得妖冶。   就在这一天,她似乎回到十四年前的今日,几乎灵魂都被困在那噩梦之中,无法走出来,也无法度出自己。   她的身体之内,更像是藏匿了另外一个灵魂。   南烈羲的手掌,蓦地离开她微凉的脸庞,在她嗓音甫断的瞬间,他的眼神陡然一黯。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下一刻,那落在她眉心的指尖微微一推,也不知用了几道真气灌入其中,琥珀身形一顿,失了力道支撑的双膝一软,半跪了下去。   他双手伸出去,拉过她的手,让她柔软无力的身体,毫无重心地贴着他的胸膛,她的脚尖无力,像是浮游的灵魂一样,任由他摆弄。   “你——”她的眼眸,缓缓睁开,又合上,她的嗓音,飘散在风中,喉咙紧致,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你太累了,该睡了。”南烈羲俊眉紧蹙,懒腰抱起她,踢开门,将她带入屋内。他淡淡开口,算是解释。   至少,是她体内强撑的那个倔强顽固的灵魂,该睡了,该休息了,否则,她肯定要撑不下去,要倒下。   他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平在上面,她的那双眼眸很缓慢地眨着,南烈羲却不清楚,她此刻的眼底,到底还有何等的景色。   是否,他也在她的眼眸之中。   他没办法像是温柔的男人,在她的生辰,赠与她的礼物,其实他也不清楚,到底什么样的玩意儿,才能讨得她的喜好。   因为他更清楚,她的生辰,她并不觉得欢喜。   他将她手中死也不放的冰剑,一分分拔出,因为她握的实在是紧,他也不能太用力,她的虎口,已经被割开,方才细微的血腥味,就是从这里漫出来的。   他起身,环顾四周,在这个陌生的屋子内,找寻到一块白巾子,沾了清水,覆于她左手的虎口处,将那血迹擦拭干净。   琥珀已经失去所有力气,眉间的暖意,驱散她心底的寒流,却也让她压抑在心里三个月来的疲惫不堪,一瞬间侵袭了自己,她无力反抗。她就躺在床上,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玩具,连抬起手臂的力气,也没有。   但她依稀看得清楚,他在擦拭她手上的血迹,他并未拿去冰剑而对她做其他事,方才她甚至还在这么担心。   无法想像,这一个向来霸道狂傲的冷酷男人,竟也会有这么温柔的举止,轻柔谨慎得让她想哭,像是把她当成捧握在掌心的心肝宝贝。   她咬着唇,抗拒由南烈羲引发的酥麻感觉,也抗拒着心中乱窜的奇异感觉。   今夜的她,似乎有些奇怪,她察觉到了,南烈羲也该感觉的到。   她的眼底,蒙着一层诡异的淡淡红雾,让她的视线模模糊糊,让她的心情也恍恍惚惚。   他擦拭着她的血迹,空气之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浅,仿佛也稀释了她内心对血腥的狂热追求。   此刻,他的俊颜之上,没有别的表情,也不曾流露出多余的温柔亲切,只是专注而已。   一时之间,某种满胀的感觉充斥胸口,梗得琥珀说不出话来,热热的气流在胸口流窜,甚至还窜进眼眶里。   这样的感觉,她先前从未有过。   她很想继续睁大眼睛,看清楚他到底是南烈羲,还是轩辕睿,还是披着南烈羲皮囊的轩辕睿,否则,为何这样残忍无情的男人,会突然让她感觉到那种类似温柔呵护的情感。   是他疯了,或者,是她疯了。   不可能啊。   但她实在无法睁眼看他,满身疲惫一瞬间袭来,将硬撑着清醒的自己,一拳击倒。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似乎不要她太过紧张不安,他只是慢慢将手移到她的手背,然后,握住。   她的眼波一闪,拒绝是第一反应。   琥珀想要挣脱,即便理智,一分分离开她的脑海,即便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沉入昏睡。   但她还是不想,跟他十指缠绕。   在她看来,十指交握的默契,那甚至是,比身体相拥,彻夜激情,更加亲密的动作。   走开!   不要碰她!   她只想要,一个人呆着!   内心的声音在这么呼喊,在叫嚣,偏偏,这个声音卡在喉口,也喊不出来。她甚至察觉的到,因为他在她眉间动了手脚,她几乎跟木头人一样。   南烈羲的目光,落在那手背,他握住她的柔软小手,指腹避开那虎口的血痕,说不清他此刻在思考什么。   一起去地狱吗?   未曾不是一种好的提议啊。   他笑,那笑意藏得很深,反正他也没有想过,他这样的人,应该是去天国,还是——地狱。   她的指尖,似乎在手心轻轻颤动,代表她不要跟他一起。   他其实也有些别的情绪。   他从未这样,握住一个女子的手,带着不该有的怜惜,似乎要给她一些些安慰的力量,而不是,冷眼瞧着她独自在仇恨的深海之中,不断沉浮。   即便他一直在伤害她。   只是这一夜,他不会。   那双美丽的眼眸,其中的赤红,缓缓消退,最终消失干净。   她平静闭上眼眸,呼吸平稳均匀,睡着了。   外面的天,黑暗被驱散,渐渐放亮。   只剩下那手边的温热,像是靠近身边的一个暖炉,一直将温暖传递到她的指尖,直到她失去所有意识,那只手,也不曾松开。   。。。。。。。。。。。 100 他的心动   噩梦,终究醒来。   连着两天不曾安睡的琥珀,因为沉睡一天,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   丫鬟看着她睡得沉,清晨也没叫醒她,直到过了午后,琥珀才幽幽转醒。   躺在床榻上,她睁开眼,视线一直漂浮在半空,眼底是一片空洞。随着神游天外的恍惚神情,她极度缓慢地眨着水灵美丽的眼眸,长睫毛轻轻扇动,像是一具迷人的玩偶,有谁在操纵她,一举一动都无法自控的僵硬轻缓。   突然,她坐起身。   像是漂游在外面空气的魂魄,瞬间被吸入体内一般,空洞的眼眸之内,也附上阴沉的色彩。   她隐约记得,南烈羲来过。   她猛地侧过脸,望着身边的位置,她最后一眼,还看到他坐在床沿,就那么握住她的手,一直不曾松开,却也没有凝视着她,无法清晰看清楚她此刻在想些什么,算计什么。   如今的位置,却是空的。   床畔的矮小茶几上,倒是摆放着一块白巾子,上面的血迹已经洗清,她的那把冰剑,也一同躺在旁边。   昨夜到底发生什么,回忆有些支离破碎,她只记得他跟自己说了很多话,不,或许是她对他说了太多太多话……   但如今,她很难全部想起来,仿佛跟喝醉了酒一般,即使如今酒醒了,倒也记不得自己醉酒做过的荒唐事了。   跟一个敌对的男人说那么多话,更容易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计划和情绪,她到底是怎么了?因为昨日是她一个人很难独自熬下去的时间,所以也敌友不分,发泄哀怨了么?!   即便要那么做,对方也决不能是南烈羲。   她蓦地抓起那块白巾子,一把丢向窗边,可惜白巾子没有飞出窗棂,倒是贴上墙壁,又摔了下来,孤零零可怜地蜷缩在墙角角落。   她眼眸一闪,神色平静自若,掀开身上的厚实棉被,洗漱完整,胖丫鬟送来温热的午膳,跟她说着早上才得到消息——轩辕睿临时要带几个官员前往西关时差民情,这七八天之内,是赶不回来的了。   正好,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   桃园后的院子里,老夫人的面色灰白,穿着厚重皮毛衣裳,裹得严严实实,由着姜乐儿小心翼翼扶着出来,休养了三个月,这回总算可以勉强下床,只是步伐缓慢,走两步,便要歇一歇。   庭院一个男人,正从门口走进来,年轻高大,一身灰色劲装,系着黑色大麾,倒是气势非凡。   老夫人轻轻咳嗽一声,停下脚步,朝着那男人招了招手,低声唤道:“楚炎,你给我过来。”   楚炎听着老夫人的声音,顿了顿,眼神一沉,黑发由皮绳简单扎在脑后,前额的黑色碎发独挡那双沉稳眼眸,一身肃杀被如今的安谧气息取代,他朝着老夫人点头,算是回应。这下子,似乎要瞒不住了。   他可是听冷大夫说,约莫还有十日,老夫人才能下来走动,居然老夫人提前痊愈如初,打乱他全盘计划。   老夫人看着楚炎低头不语的模样,已然猜到了几分,右手之下拄着的龙形拐杖,重重磕着青石地面,她面色凝重,狠狠骂道:“这些天,我时常精神不济,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你可也骗了我老太婆不少日子了吧——”   不单楚炎来看自己的时候,从不多话,就连这身边的姜乐儿也是个甜嘴的姐儿,在她醒来的时候说琥珀还睡着,自己睡着的时候又说琥珀来照看过了,冷大夫说话是冷冷淡淡,从来都这样。这下子,倒是很多天没有看到琥珀那个孩子的身影了,她起初也没有在意,而且起初身子好一阵坏一阵,根本没力气照料自己的饮食起居,就这么快,一眨眼,三个月过去了,她总算可以下床走动,居然在这个庭院,也没有看到琥珀。   如今,可是午后,谁敢骗她琥珀还在睡觉?   那孩子,肯定不在桃园,她有这样不详的感觉。   楚炎没有抬头,陷入为难:“老夫人。”   老夫人沉默了些许时间,楚炎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他不说话,她已经明白了。“我知道是她的意思,我难道还看不出来,你听她的话吗?一定是她教你隐瞒,让她独自在外面逍遥快活。”   三个月,可是不算短的时间了,到底在外面做些什么呢?老夫人除了生气之外,更多的是担心。   琥珀天性纯真无邪,也正是爱玩的年纪,她能够从身世的悲惨之中早些走出来,回到正常女孩子的生活,老夫人倒也不反对。毕竟总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人生能有几个青葱岁月?!不被那身世之谜,误了终生,才让她欣慰。   “一个女孩子家家,到底一天到晚在外面忙活什么?该不会…….”老夫人却突然蹙着眉头,低低叹了口气,很是不安忐忑:“她有了喜欢的男人了吧,被迷得昏头转向,才不回家了?”   “应该没有,老夫人请放心。”楚炎眼眸一沉,他在这些日子之内,也曾经去看过一回琥珀,她并没有任何消瘦憔悴,一切安好,但因为时间急促,他还无法了解,到底她如今打的是何等的主意。   但他隐约察觉的到,琥珀是在做一件大事,而且,也并不安全。   “楚炎啊,你可千万要保护好她,别让她受苦了,这个年纪没有女孩子像她这么辛苦的,即便有皇室血统又如何,公主的安逸生活,她可没有享受到一天呢。”老夫人的嗓音轻慢,缓缓的,幽幽的,说的万分认真。   楚炎牵扯一道笑容,有过残缺的容颜上,因为笑容而变得平和许多,并不狰狞:“会的,老夫人。”   “这世上有很多表面温和友善,内心歹毒的男人,也有很多表面恶毒,内心更加残忍的男人,但凡让琥珀碰到其中一个,可都要遭罪呢。”   老夫人站了会儿就疲惫许多,拍拍姜乐儿的手背,示意她扶着自己回屋去做,说完这一番话,也是万分慨叹。   楚炎神色恭敬,目送着老夫人离开,却没有马上离开,安静地伫立在原地,眼神渐渐变得幽深。   深夜。   楚炎依靠着墙壁,守在老夫人的门前,隐约听得到姜乐儿陪着老夫人说了些话儿,就熄灭了烛火,服侍老夫人休息。   他又守候了半个时辰,才将守卫这座院子的责任,交给当值的两名侍卫,才独自离开。   越过桃园的时候,他却察觉有一个极小的脚步声,掠过他的耳边。   他觉得不对劲,桃园在邹国郊外,离最近的小镇也要走上半个时辰左右的路程,哪里会有人在这个时辰经过?   楚炎蓦地面色一沉,收敛自己的步伐和呼吸,不让对方察觉自己的存在,身影一闪,隐没于苍渺夜色之中。   那人脚步很轻,想必是常年练武的武者,他身着黑衣,个子不算很高,却是动作灵活,他脚尖一点,便是爬上那一人高的围墙,在暗处窥探。   来者不善。   楚炎蓦地疾步走到桃园一侧的木屋前,今日并未身带长剑,他从窗棂上撤下那一条铁链,擎在手掌之中,朝着那个人奔去。   身后的动静,自然也让那人察觉到,趴在围墙上的黑衣人蓦地掉转身来,他并未蒙面,方脸浓眉,似乎不在乎自己的容颜暴露,更加显得嚣张跋扈。   楚炎看一眼,的确是觉得这个人万分陌生,自己也是从未见到过的。   黑衣人的目光凌厉冷酷,不曾僵持太长时间,猝然顺势闪到楚炎身前,由指化掌,一道阴冷异常的寒气猛地袭上了楚炎的胸口。   楚炎凌空侧身,躲过那一道寒气侵袭,他已经可以确定,这是派来的杀手,他暗中蓄足了力道,将手掌中的铁链,狠狠送出去,宛若停留在半空中的飞龙一样,朝着那黑衣人甩去,铁链所及之处,已经将黑衣人的衣裳撕裂一处,力道之大,让黑衣人的手臂上都是一道血痕,血肉翻卷起来,血水汩汩而出。   黑衣人却没有一分迟疑,猝然反击,几个招式之后,两人还是不见高下。那人拔出腰际短刀,又是一片刀光剑影,来回五个回合之后,楚炎总算占了上风,他震开了那黑衣人的短刀,将那铁链圈绕上黑衣人的身子,将他跟粽子一般包裹起来,铁链将那人捆住,严严实实,他无法挣脱。   “说,谁派你来的?要找什么人?”楚炎将手中的铁链一端,拉的更紧,他几乎要将那人的身体之内,胸膛里面最后一丝空气都逼出来。   “找人?”黑衣人冷笑一声,似乎不屑一顾,所学不精,如今败在他人手下也绝无办法。   怎么可能是找人?只是受人之托,来杀人罢了。   楚炎眼眸变得暗沉,他猝然感觉的到,那黑衣人有咬舌的意思,他身在韩王府当食客的时候,也曾经听说有些杀手,若是无法完成命令交待主人的话,有的在嘴里绑了药丸,一到被擒住就咬破毒药,也有的直接咬断舌根,自尽身亡,不给对方严刑逼供的机会。   楚炎手掌一紧,冷着脸,扼住那人的下颚,不让黑衣人如愿以偿。他觉得这个杀手很是可疑,好不容易逮住了,自然要问个究竟!他现在想死不说,自然会有办法让他招认。   “来人!”   楚炎大喝一声,庭院门口的两个侍卫,得到召集,立即从庭院赶赴桃园门口。   就在这时,突然,从空中跃下一个男人,站在黑衣人的身后,重重推出去一掌,不但连铁条立即折断,连那黑衣人困在铁条之下的手臂也被扭成不自然的姿势。   楚炎急忙追上去,一阵厮杀之后,虽然重伤了那个杀手,但还是被他逃开。生怕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害的老夫人性命不保,他不敢继续追踪,只能急忙掉头赶回桃园。   等楚炎回到门口的时候,侍卫已经守在那旁,但那个黑衣人筋骨错列,大口鲜血从口中溢出,已然奄奄一息。   楚炎想要继续逼问,但那人早已眼神涣散,双唇紧闭,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黑衣人躺在地面上,后背破了个大洞,那被掌风震开了的地方,艳红色的温热液体全部涌出来,不多久就形成一个血泊。   “楚大哥,人已经死了。”其中一个侍卫,俯下身去探了探鼻息,扬起头来说道。   “喊两个兄弟去埋了,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要说。”楚炎瞥了这惨状一眼,随即下了命令,不再停留。他径自大步走入庭院,轻轻推开门,见老夫人依旧睡得平稳,才退了出去。   “明日开始,增加防守的人数,不过必须行事低调,别惊动老夫人。切记,这庭院围墙四角,都必须有人看守。”   楚炎眉头一拧,望着两个侍卫拖走了杀手的尸首,用清水撒泼,除去门口血迹。   他一身紧绷,对着其他的兄弟,这么嘱咐,显得心事重重。   难道,这世外桃源,与世隔绝的净土,也已经被察觉,又要面临追杀杀戮了吗?   不好!   难道是轩辕淙?!他派来杀手先行查探桃园的位置,那么下一步,就是要取人性命。按照他的行事作风,他要杀的人,可能是老夫人,也可能是琥珀,更可能——一个不留,全部毁灭。   想到此刻,楚炎脚步不由加快,穿越后屋,从马房牵来一头骏马,一跃而上,用力甩动马鞭,疾驰向那夜色前方。   行踪已经暴露,他决不能让那个人,再杀一次琥珀。   那若有若无的一道道一丝丝杀气,翻滚在黑夜之内,愈发消沉,愈发鬼魅。   清晨。   “小少爷,今天起得这么早啊。”   瘦丫鬟端着热水走近庭院,笑着打招呼。天才亮,那一个穿着白色棉袄的少年,已然蹲在长廊一角,逗弄着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白色鸽子,神清气爽,心情愉悦。   少年挽唇一笑,那明媚眼眸,像是春日一般温暖耀眼,指了指那手掌中的丰腴白鸽,语气戏谑:“对啊,大清早的就看到它了,正考虑要不要中午吃个烤鸽子换个胃口呢。”   “说不准是谁家养的信鸽呢,少爷要是想吃鸽子,奴婢待会儿让厨娘出去采买便是了。”瘦丫鬟将热水往长廊上一放,随口说道。   “好啊,那就麻烦你们了。”   少年露齿一笑,那白瓷般的皓齿,更让那张俊秀面容,显得可亲可爱。   瘦丫鬟笑着点头,推开门,去准备洗漱的用具。   等那丫鬟走入屋子,琥珀才轻轻松开手,将白鸽往前一送,那白鸽立即飞到前方草地之上,悠然自得地踱了几步,就飞上天空去。   琥珀环顾四周,将那手心之内的白色纸卷,轻轻打开,扫视一眼其中的内容,眼神一沉,再无任何波澜。   是洪征写的信条。   三个月为期已满,司马戈已经帮自己练好一批训练有素的属下,虽然不过一千多人,但已经够她所用。   要想反击不一定完成,但至少也不必在轩辕淙何时迫害自己和亲人的时候,显得有心无力。   她神色不变,走入屋子,看着丫鬟正在屏风之后将热水倒入金盆之内的情景,没有开口。   琥珀稳步走向屏风,在经过暖炉的那一刻,轻轻将信条一掷。   暖炉的火光,因为触碰到干燥纸张,猝然大盛,火星子冒出几个,不多久,就将那细长纸条,全部燃烧殆尽,化成灰烬。   “小少爷,水温正好。”   瘦丫鬟回过身来,微笑看她。   “来了。”   琥珀淡淡一笑,径直走了过去,安安分分在丫鬟面前,洗漱,用了早膳。   这一天,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从容,平静。   西关。   “王爷。”   如今正是用午膳的时辰,轩辕睿带着几个手下的官员,在府衙的大厅刚刚坐好,饭吃到一半,身边的总管已然靠近,在他耳边耳语一句。   轩辕睿站起身,从饭桌上退了开来,疾步跟随总管,走去偏厅。   那个如今正坐在偏厅中央的男人,身材魁梧,虽然黑发之内也有了银白发丝,脸上有了这个年纪也难免的条条沟壑皱纹,但那双刚硬的浓眉,显出这个男人的霸气和狠毒。   男人约莫六十岁的年纪,一身普通的暗色常服,披着披风,脚踏毛靴,在外人看来,在西关这个地方,是穿的有些单薄,仿佛根本不惧怕这十二月的寒风凛冽。   “父皇,您怎么来了?”   轩辕睿朝着那个低头喝茶的男人,从容微笑,常服在风中翻滚,脚步明显加快,却很是稳当。   “正好到了这里,听说你在西关视察,就来看看你。”轩辕淙没有起身,依旧端着茶盏,瞥了轩辕睿一眼,话是这么说,却是语气冷淡。   轩辕睿神色不改,往旁边的位置一坐,招招手,也让总管替自己奉茶。   他这个父皇,骑在马背上打下了江山,如今将皇位让给皇兄之后好些年头,还是身体稳健,走南闯北,周游列国,忙得不亦乐乎。   “腿好了?”   轩辕淙喝了一杯茶,才冷冷淡淡开了口,视线落在儿子的双腿之上,方才看他疾走如飞,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他还是这么问,更像是无话可说的寒暄。   而这种寒暄,在轩辕睿看来,有些不对劲,父皇虽然器重自己,但从来都是不说这种可有可无的废话的。   “儿臣已经痊愈了,父皇。”轩辕睿笑了笑,稍稍低头,一如既往的平静温文。当然,他的腿伤,也不可能恢复如初。太医说过,他养伤的期间,太过心急,练习太过频繁,这病根自然无法根除,经不得连日疲惫走动,骑马也要适可而止,一旦遇到恶劣天气,膝盖处更是隐隐作痛,只能随身携带敷药的药贴,才能缓解病痛。所以如今,他坐马车更多,原因,也是如此。   不过,这些细节,外人自然不会知晓,从外面看来,他的确跟常人无异。   “虎父无犬子,父皇知道你肯定没事。”轩辕淙的嘴角无声扬起,一抹复杂意味的笑容,看起来却有些僵硬。   轩辕睿闻到此处,默然不语,笑而不答,他的表面温柔亲切,不代表他内心就软弱无力,从小就是如此,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得到父皇的青睐,从那么多个出身不同的皇子之中,脱颖而出,这种好事,也绝非是天底下掉下来的馅饼。   一阵短暂的沉默,突地被轩辕淙打破,他的厚实手掌重重一拍桌案,笑意瞬间从脸色难看的眉宇之处消失无疑,表情凶狠骇人。“金字謩的事,你可知晓?!”   轩辕睿面对突然变脸的父皇,眉头没有任何褶皱,似乎早已习惯他的怒气冲冲,兴师问罪,语气毫无波澜起伏。“总管第一时间通知了儿臣。”   “怎么死的?”轩辕淙面色灰白,神色没有一分松懈,似乎从儿子嘴里吐出来的话,才最可信。   轩辕睿顿了顿,说的含蓄,并不露骨:“在青楼太过亢奋,一时身心激荡,阻了气管呼吸——”   “这些鬼话你也信?!”轩辕淙冷笑一声,那笑声划破周遭冰冷空气,再是一拍桌子,茶杯晃了晃,刚刚沏的茶水,一下子翻了一半。   “儿臣亲自前去打理过。”轩辕睿似乎早就猜到父皇的多疑,嘴角含笑,温润如玉的俊颜上,没有一分不耐,说的不疾不徐,慢慢解释清楚。“父皇应该也知道,这金公公去青楼取乐的喜好,可是由来已久,都三十几年了。年轻时候这么玩,自然无事,但如今年纪大了,固然吃不消了。儿臣并不觉得,此事有任何奇怪之处。”   “死因就是年纪大了吗?”轩辕淙眼神覆上一层阴沉颜色,为何他突然觉得,儿子的这一句话,似乎是隐射谁?他的不悦,藏匿在心口,问的不咸不淡。   “金公公再过三年,可就要成为古来稀的老者了,这个世上比他活得短的人可真不少啊,父皇。”轩辕睿直直望向轩辕淙的方向,眼神清明,没有任何的隐瞒灰暗。这一句话,似乎就是他的心声。   这金字謩的确老迈,但向来身子不弱,虽然有些个毛病,但也不至于一夜之间就咽气了吧,轩辕淙这么揣摩,不过人都死了,也容不得他多心。   轩辕睿低醇的嗓音,缓缓传来,像是一剂良药,让人安心:“儿臣知道父皇自然怀疑,不过儿臣调查取证了,这青楼的老鸨,金公公最常找的姑娘,还有大夫的话,都没有任何破绽。”   轩辕淙闻到此处,也没有其他法子,如今想想,能够活到六十有七,也不算是短命,反复听着轩辕睿的解释,他总算也是半信半疑了。他面色依旧凝重冷峻,开口,嗓音低沉冰冷。“现在人呢?”   轩辕睿眼波不闪,没有一分隐瞒:“按照古法,找个块风水不错的地方,让金公公长眠。”   “也不等我回去再死。”   他低声咒骂一句,显得粗鲁,根深蒂固的传统,让轩辕淙的此刻这一句话,显得更加不近人情。   这就是他的父皇,无论那个人跟他的关系如何,无论亲近还是疏远,无论是跟随了一个月,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他都没有任何心软,没有任何感动。   更别说,这样一个跟随几十年的宫人撒手人寰,能够让他有一分悲伤。   轩辕淙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冷冷地开了口,犀利的目光,转向轩辕睿的身侧。“这件事就这么罢了,不过,父皇今日要同你说的,是另一件——”   轩辕睿隐约猜得到,下面要谈的话题是什么,神色不变,嘴角的笑容也不曾消失。“父皇请说,儿臣听着呢。”   “我可是收到消息了,你最近金屋藏娇是吧。”轩辕淙的眼底,闪过一道似笑非笑的诡异颜色。   “她跟父皇说的。”轩辕睿沉静漠然,她,指的是睿王妃。   轩辕淙看着眼前没有任何诧异和耸动的儿子,低吼一声:“别管谁跟我说的,你就说有没有!”   轩辕睿淡淡一笑,说的轻描淡写:“儿臣若说没有,父皇也不会相信吧。”   这样的回应,却是默认。轩辕淙眼神一沉,一身戾气,又全部涌了上来。“那就是有了…….你想要多少个女人父皇都不会插手,但你居然让那个女人跟着你,你最好跟父皇解释清楚!”   轩辕睿蹙眉,虽然话语还是很平和,但已然是反驳。“她是个善良的女子,年纪那么小,涉世未深,父皇何必把她逼到死路?”   “看来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才是上官琥珀。不,当初她来睿王府的时候,你不是做的很好吗?你把她当成是贼人同伙,要置她于死地!因为这世上,绝不能有两个上官琥珀……不是真的死,就是假的死!”轩辕淙怒红了脸,宛若发怒的野兽,那种气势和怒意,根本无法抵抗。他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轩辕睿低下头,貌似恭敬谦卑:“儿臣未曾忘记。”   “妇人之仁!”轩辕淙一把推倒茶几,手掌落于轩辕睿的肩头,已然施加力道,狠狠骂了句。   “你当初不是答应过父皇吗?娶谁都没关系,你只是要借助上官洪的人脉关系,得到站在他身后的那些势力支持而已,不是吗?”轩辕淙更觉得疑惑,耐下心来,问了句,万分不解。   轩辕睿的眼底清明一片,因为轩辕淙的话语,却覆上阴霾深沉。他默然不语,当初他是亲眼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哀求,却又不愿失去尊严,不肯流一滴眼泪的情景,他始终无法忘却。   他想到此处,不禁握住拳头,俊颜紧绷。   轩辕淙看着眼前俊秀的儿子,想着他自小想的就很多,也许有自己打算也不一定,这般稍稍压下心头怒火,他沉声问了句。“你都娶了假琥珀,还要留下真琥珀,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那个女孩虽然年纪小,却也从来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呐。   如果儿子有其他的算计,他或许还能息怒,否则,这个过错,连他都无法原谅。即便,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轩辕睿释怀一笑,那笑容显得万分沉寂,没有波澜。“儿臣对她,已经没有任何算计了。”   “这是什么鬼话?!你——”轩辕淙双眼充血,嗓音高亢,一把按住轩辕睿的肩膀,低喝一声,勃然大怒。“看上她了?”   他可不能让这个女孩,站在儿子的身边,绝对不能。   见轩辕睿移开视线,轩辕淙连连追问,心情万分沉重。“她接近你,留在你身边,绝不可能是喜欢你,她记得你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怎么可能会成为你的女人?你是被女人迷倒了吗?这种事都想不透彻?”   难道自己一向器重的儿子,也跟其他儿子一样,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草包吗?   轩辕睿淡淡睇着眼前这个六十岁的男人,那是平常的推测,却让自己并不喜欢,不喜欢有人对她妄加揣测,乱加评语的行径。他说话的嗓音,清冷无绪。“她的后脑摔伤了,落了病根,如今已经失去大部分的记忆,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她的命,还真硬。”轩辕淙不禁倒抽一口气,她居然没有死去,已经让他很难忍耐,如今失去了记忆,居然还要阴差阳错来缠着自己的儿子?这不是孽缘又是什么?   “父皇?”轩辕睿隐约察觉父皇对琥珀的过分厌烦,微微怔了怔,似乎还有什么真相,他没有看清楚。   轩辕淙大手一摆,没有说破以往那个秘密。“不说这个,你到底准备怎么对她?”   轩辕睿的笑容,瞬间变得苦涩。“儿臣无法给她一个名分,想必父皇也容不下她吧。”   轩辕淙不假思索,这一句残忍的话,脱口而出。“你知道就最好!如果想要她安安分分活着,就别打这种主意。”   他暗示,可能会暗地对琥珀动手?   “儿臣想的并不多,也不过分,只是维持现状罢了。”轩辕睿站起身来,平视着眼前的男人,这一番话,说的不疾不徐,却万分稳重,让人难以推翻的决绝。   “你要继续暗中豢养那个女人?”轩辕淙冷笑出声,已然没有太多耐心好言好语。   “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轩辕睿的视线,透过轩辕淙,落在窗外某一点,说的认真,不容置疑。“唯独儿臣一个,收留她。”   轩辕淙长声笑道,对他的解释,却是完全的蔑视,不放在眼底。“这世上,无依无靠的人岂止千千万万,难道你都要收留,跟菩萨一样好吃好喝供养吗?”   “正如父皇说的,儿臣已经对她动了心,以前不同,但如今无法放任她去死。”   轩辕睿背转身,面目模糊,只剩下这句话,字字清晰。   石破天惊。   “是吗?已经动了心,真是好极了!”   轩辕淙面色铁青,拂袖而去,丢下这一句话,恶狠狠的,更像是一种诅咒。   做大事的大丈夫,可绝对不能有任何一个被人抓住的把柄软肋,女人?最好是有那么重要!   红颜祸水是吗?   第一次大意了,第二次,是不能再留下她了。   黄昏时分。   刚刚走到庭院,猝然见一个人,从墙上跃下。   琥珀蓦地心头一惊,抬起眼去,没想过来人却是楚炎——惊喜的情绪,只是一闪而逝,当她瞧见他脸上的表情时,娇小的身子就僵住了。   楚炎没说过要来看她啊,而且他一身风尘仆仆,表情凝重,显得心情繁杂。   难道,出了什么事?   她犹豫着,开了口:“楚大哥,怎么了?”   楚炎拉住她的手,眼神变得灰暗复杂,嗓音低哑:“有人派杀手来追查你的下落,我想,应该是轩辕淙。”   感觉到手心的暖热,她心头一软,却蹙着柳眉,听到周遭有丫鬟脚步声走动,急急忙忙将他拉到一旁墙后,压低声音问道。“那你还不保护好奶奶?”   “我不放心你。”楚炎定定地望着这张小脸,语气轻慢下来,即便没有精致妆容,也纯真无暇,宛若世间难寻的美玉。   琥珀却没有用心去听,也没有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情绪,还是神色紧张,说了下去:“我周边几十个侍卫埋伏在暗处,他要想真的杀我,也没那么简单,倒是我奶奶——”   他生生打断了她没说完的担心,一把拉过她,将她搂在怀中,不若平日的轻松,而是双臂不自觉用力,紧紧相拥。   “我更担心的人,是你。”   跟老夫人的,是主仆之情。   而跟琥珀的,是男女之情。   他的手掌落在她的后颈上,将她按在自己的胸膛前,虽然他给她想要的自由,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他越来越觉得,她在一步步,远离自己,总有一天,她要消失不见。   那种恐慌,她不会明白。   因为隐约察觉的到,这一辈子,她爱的人,都不会是自己。   。。。。一百张啊。。。。尼玛好激动啊。。。。黑眼圈吓死人啊。。。。乃们激动不?心动不? 101 青楼偶遇韩王   “我又怎么会有事呢?”   她依靠在他的怀中,神色从容,默默闭上眼眸,这世间太过险恶,却也有几人可以拥抱她。   但除了楚炎之外的男人,心思有多么复杂,她岂会不知?   所以,只有在楚炎的胸怀中,她才是最安心的,不必做任何的猜忌,也没用任何的疑虑,什么都不要想,就这样……就这样,享受一刻的安宁,还有她其实很渴望的,与世无争。   如果这世界没用任何的贪婪和欲望,权力的争夺,也就没有——杀戮吧。   何时才会回到以前的生活,回到以前那个上官琥珀呢?   她,真的有些想念那个孩子呢。   “不会让自己出事吗?”楚炎却反问,跟平日的稳重寡言,有些不同。   这下子,怀中的少女,没应声回答。   她闭着眼眸,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瞳看不到了,也让人很难揣摩,到底此刻的她,有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他又问了一遍,面对着她,他总是有很好的耐心。   她终于,及其轻微的,缓缓的,点了点头。   “今晚,留下来吧。”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她才睁开晶亮的眼眸,笑着仰头看他。如今,已经是用晚膳的时辰,她可无法厚颜赶走楚炎。   毕竟,他是因为关心自己,才马不停蹄赶来大赢王朝。   楚炎微微怔了怔,额头顺下的一缕黑发无法尽数遮挡那左眼上的伤痕,他笑了笑,那笑意却有些僵硬,仿佛,不敢置信她对自己说这一句话。“什么?”   “不是连夜骑马赶来,为了保护我的性命安全吗?怎么能不留一顿饭?”她轻笑出声,那眼底的笑容却是满满当当,毫无虚伪,灿烂的几乎像是一个小太阳,就要刺伤别人的眼睛,她的手腕一转,平和地挽住楚炎的胳膊。“我可不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呢。”   她挽着他的手,环顾四周,趁着此刻无人经过,急忙推开双门,走到一旁的那间书房之内,她很快掩上门,沉声道:“路上都没吃饭吧。”   他笑着,点头,算是回应,在跟她一起的时间,美妙又短暂,让他几乎可以一瞬间忘却,饥饿和疲乏的各种滋味。   在她的眼底,他才能享受那种平凡的感觉。   没有惊诧,没有讶异,没有害怕,没有——觉得他跟其他人,太过不一样的那种眼神,她的平静,更是一道贴在胸口的护心符。   她的眼珠子一转,倒是不难想象他这一路是如何过来,想必又是在马背上胡乱吃了几口馒头清水果腹,都不敢放慢速度,浪费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就像是他刚才承认的,别说这周遭几十个侍卫护着,就连几百个,怕他也会一样赶来,他对自己的过分照顾,琥珀并不是一无所知。   她的眼神清浅,笑容灿烂,压低声音询问一句:“又吃了馒头?”   见他只是看着自己笑,却不答话,她越过他的高大身子,就要走到门口去,不疾不徐地丢下这一句。“我让丫鬟送点饭菜来。”   他却一把拉过她,落在她纤细手腕处的手掌,不自觉紧了紧:“不要暴露了你的身份,让人发觉,不是多了麻烦吗?”   “我有自己的办法。”   她笑意不减一分,轻轻落下他的手掌,将食指靠在粉唇上,示意他在书房内安静,千万别出声。   小半个时辰之后。   门,被轻手轻脚打开。   坐在一旁的楚炎,猝然站起身来,身子闪到柱子一侧,却听得那个人低低一笑,说道。“楚大哥,是我。”   楚炎这才站到她的面前,眼看着她关上门,他仔细倾听,屋外的确没人走动的动静。他这才留意到,她手中端着一个红色漆盘。   将漆盘小心翼翼放在桌上,她端出一大碗面。见楚炎光是站着不动,她将筷子塞入他的手掌中,侧过脸说道。   这个书房因为无人,所以不曾升起暖炉,空气里面也是清清冷冷的,如今嗅着那汤面的暖热香气,不单勾动了他赶路无暇顾及的解饿疲惫,也让他觉得,抖落一身冬日寒意,心里被温暖的感觉一下子充斥着。   琥珀噙着一抹笑,压下楚炎的肩膀,让他坐在书桌前的位置,自己走向前两步,端着一个圆凳,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好不容易说服厨娘先走,我才偷偷霸占了厨房,不过时间有限,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楚炎的筷子,还停在半空,微微怔了怔,望向对面支着下颚一脸笑容的少女,即使一口面都不曾下肚,他似乎已经餍足。   “这是你做的?”   即便如今清国不在,她也还是一个皇室的公主,金枝玉叶,却为他洗手作羹汤。   琥珀呵呵笑着,柔美的眼眸之上,轻轻颤动微光,显得亲切可爱。“怎么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我也是学过的呀。”   “是吗?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经历。”楚炎低下头去,不再看那双会笑会说话的眼睛,生怕看着看着,他就会说出内心的秘密。筷子搅动着那碗看似平凡的汤面,却不多久,发觉她将巧思关怀,全部藏在其中。   汤汁,看似清淡,其实是用昨夜剩下的鸡汤暖热,充分足量的面身之下,藏着两颗卤蛋,还有两颗小青菜,再往下面翻动,居然还有三五片切得厚实的火腿。   “我曾经在睿王府当过一个月的丫鬟呢,若是再花些时间,我还能多做几道菜,不过怕丫鬟无端冲进来,徒惹是非,我就只是做了一碗面而已。”她看着楚炎看着出神的模样,他只是搅动筷子,却没有要吃的意思,她不禁有些失落,忙着解释。   楚炎的手,突然顿了顿。   在睿王府做过下人?   为什么这件事,他并不知情?   不,应该说,她的心里,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和艰辛?   公主,就该高高在上,过安逸精致的生活,一切担忧和困苦,都不该属于她,不该让她品尝的。   “看着不好吃吗?”她见楚炎依旧沉默,眉头已然蹙着,她苦苦一笑,问的很轻。   楚炎摇摇头,捧起面碗,喝了几大口美味的汤汁,下一瞬,将柔软料足的面条,送入口中,他的吃相并不优雅,更像是饿极了的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这才是一个真性情的男人,应有的一面。   男人放下空碗和手中筷子,低低喟叹,面容之上的神情,万分复杂。“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汤面。”   任何一道山珍海味,都不及这碗面的一半。   这世上,很多事,很多人,都万分复杂。   唯独人心,唯独心意,是真正无价的宝物。他在乎的从来不是美味,这种让他感动,觉得温暖的滋味,也绝非是一碗平凡鸡汤面所带给他的复杂心情——那是她愿意花心思,愿意花时间,愿意回应一点点,即便一点点,在他看来,也是很多了。   “是恭维话吗?”她心情不差,笑弯了眼眸,这么问道。   “我只说实话。”楚炎也回以一笑,笑容让他眼底的沉重,洗尽铅华般清新明亮。   两人的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几乎让他的心,都化成了水。   在韩王府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觉得她,拥有让人觉得亲近的力量,她从不摆架子,虽然隐约也让人觉得,她跟平凡女孩子,有些不一样。但越是跟她相处,就越像是一步步,走入一个温暖的沼泽,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   等回过神的时候,想必已经大半个身子都沉入其中,无法自拔,也无法自救。她纯真无邪,却又似乎具备罂粟花的美丽和复杂,原来不只是蛇蝎美人才能让男人弥足深陷,天真迷人的小丫头,居然也有这等魅力。   “不过我倒是第一回亲自做饭,所以楚大哥,作为第一个品尝的人而言,就算不好吃也要忍着,如果还想要我下回再做给你吃的话。”在睿王府厨房内也给厨娘打过下手,不过这一碗面,却是全部出自她手。   她的话语,更像是警告,但这警告,却让楚炎觉得心口暖呼呼的,也觉得甜蜜。   他没想过,自己是这样第一人。   至少她的手艺,比自己想象中,要好的太多了。   她不需要做的多么色香味俱全,她是公主,不是厨娘,这样的纯良心思,就足矣。   她瞥了楚炎嘴角的笑容一眼,却是陡然,笑出了声。   “一碗面而已,怎么总是让楚大哥发呆?要是这般好滋味,不如我去租个铺子,开个面馆营生好了……”   她说的是玩笑话。   但,兴许也有几分认真。   楚炎的眼神,猝然凝结在琥珀的身上,她跟他见过的很多女子,都有相似的影子,偏偏她最大的不同,是不愿跟命运屈服低头。   楚炎紧紧凝视着那双美丽眼眸,却更清楚,他的答案,才是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何时这一切都结束了,你要不嫌弃,我就跟你一道,给你在面馆打下手——”   少女皱了皱鼻尖,说的万分嗤之以鼻,不假思索就一口回绝:“雇佣楚大哥洗菜还是刷锅洗碗?这些事,我看你做不来吧。”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两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又变得轻松惬意,似乎是无话不谈的知己。“你都能下厨做面了,我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她原本清澈见底的眼神,却猝然覆上阴霾,她方才的笑容还停留在嘴角,偏偏不复暖意。“楚大哥,你的手,可是要用剑的。”   “那么,你的手呢?”楚炎愣住了,这语气不算凌厉,却是冰冷。   仿佛,不让他有那么不切实际的想象。   不让他去想,那一天的平静的幸福,也将由上苍赐予到她的身边。   跟个平凡人一样活着,那是美梦,却也是噩梦。   她不敢想。   也不让他想。   “我的手吗?”她唇上粉色,褪成了苍白,她抬眸望去,定在半空之中,眼波中讥讽。“必要的时候,可以切菜煮面……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用来杀人吧。”   楚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居然出自一个才满十四岁的少女口中。   这样的年纪,一般才刚刚有人家来上门提亲,等待过了及笄之年,就要嫁做人妇,甚至,对人事的认识还不够透彻,懵懵懂懂。   琥珀见楚炎面色僵硬沉敛,却是又笑了,仿佛方才那句话,只是唬人的。有时候,用刀不是为了杀人,有时候,杀人也可以不用刀。   谁又当真说得清楚呢?   她眼神一颤,定在那手指尖,柔声问了句。“他日我这双手沾染血迹人命,那时我做的面,楚大哥会不会就觉得味道两样了呢?”   “不会。”   他读着她漠然的表情,回答的,是坚决,不改的心意。   “那下回,楚大哥要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啊,做花卷,包子,还是……对了,芝麻大饼我最拿手了,我可看过厨子做过一遍,我自己做,应该味道也差不了多少吧……”   她低垂着视线,交握着双手,苍白指尖,闪耀着淡淡光华,陷入沉思的呢喃,飘入楚炎的耳边。   “说大话都不脸红吗?还真是……”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拿她没办法,方才的琥珀让他怜惜心疼,现在的琥珀,却又像是一如既往的开朗乐天模样,让他只想坐在一旁,细细观赏她每一句孩子气的话语。   “我想他,正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她脸色的闲适全失,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下垂,随手握住的紫砂壶把上的手指明显的一紧。   楚炎却没有逼问。   他,是指的谁?   轩辕淙?   轩辕睿?   她是在考验,是否轩辕睿对她的情意,庞大到了足够站在跟自己亲生父亲对立的方向?是否已经让轩辕睿,不再对自己的父亲惟命是从?是否已经让轩辕睿,也要迈出自相残杀的第一步?   她其实早就料到轩辕淙留意到她了。   楚炎蓦地心口一紧。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她的方向,她在沉思,表情透露一抹任何人无法打扰的认真,即便他今天没有赶到,她也不会让自己再度变得狼狈可笑。   “楚大哥是想问,我又在打什么算盘了吗?”她低声开口,那一刻的精致容颜,却有些跟年纪相悖的成熟,还有淡淡悲切。   “其实,我只是突然想到我爷爷。”   琥珀垂眸,也许她真的是蛇蝎心肠。   舍生取义,她做不到。   鲜血,并未让她的心,变得平静。   相反,她越来越——贪恋那血腥味了。   “三天之内,他定会派人前来,楚大哥可要养好精神,带领侍卫,把那些不速之客,统统解决掉呢。”   极力稳住心神,依旧不能掩住面色的苍白,琥珀眉眼之内,那颜色愈发凝重。   楚炎对上了琥珀似笑非笑的面容,一口气息梗在胸口,半晌缓不过来——   翌日。   后花园。   这里金色高墙砖瓦之内,藏匿着京城之内,最好的风景。即便如今是百物萧索的寒冬,这座花园之内也有专人侍候收集在冬日开花的花卉,虽然只是一个花圃,美不胜收,也让人觉得移不开视线来。   这儿便是皇宫,轩辕淙身着金辉色厚重袍子,往日的威严毕现,即使这衣袖领口上面,毫无祥龙点缀,空空荡荡,那一身戾气气派,也是无人能敌。   在这个曾经是他的天下的地盘,他更像是一只苍老的龙,低调盘踞在一角,但即使闭着眼睛,发白须白,也让人不敢大意放肆。   轩辕淙自从昨日跟轩辕睿谈不拢,拂袖而去,却是直接赶回京城,做了决定。   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拦他,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留着他体内一半的血脉,也不能。   一个男人,身着灰色劲装,腰际却是挂着一枚与周身气势不符的碧玉玉佩,约莫拳头大小,黑靴子停在轩辕淙的身后,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轩辕淙重重一搁手掌中的茶杯,一眼怒气:“派去的人还没回来?”   灰衣男人点头,默然不语。   轩辕淙拧着眉头,黝黑的面容上,有些许狰狞颜色浮现。“不是派去一等一的高手吗?”   灰衣男人细微地挽起嘴角,笑的很冷,也并不明显,宛若这些人的死活,根本不必大惊小怪。“一夜不曾回来复命,按照规矩,应该是死了。只有死人,才不能回来通报一声。”   “怎么会连个小妮子都杀不了?”轩辕淙这回不只是觉得阴谋落空的失望,更多的,是他觉得整件事中,还有他无法查明的诡异奥秘。按理说,那么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派去一个杀手都绰绰有余,足够让她下地府去,他已经多派人手怕夜长梦多,却还是没有达成目的,才更让人心生寒意。   “那个别院里面,没有一个侍卫的影子,只有两个丫鬟。”灰衣男人还是站在一旁,弯下腰,神色不变地解释。“但别院之外,方圆百里之内,可说是一张密网,精彩十分呢。”   轩辕淙目光一沉,森然冷笑:“你说那里守卫森严?”   那个丫头,若不靠外力,怎么能存活至今?   那么脆弱的小命,就跟蚂蚁一样,稍稍踩一脚,就要碾碎的。   千万别说,她在这么短的时间,练出一身武艺,足够将几个武者毙命。   “不然,派去五个高手都没有一个回来,不是太诡异吗?我虽然没有去看,但推算,应该不少于二十个侍卫。”灰衣男人面无表情,说的万分平和。   “我居然低估她了——”轩辕淙面色万分难看,不过细想之下,也是如此,她好不容易保住自己性命,自然要多几个心眼。   不过,这样的事实,却暴露她的谎言。   她若当真跟儿子口中所言,失去大部分记忆,纯真无邪跟孩子一般,身边怎么会多出来这么多侍卫?!   只有全部记得,才会如此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吧。   那么,当真是这样,她才更该死。   居然耸动儿子跟他作对?是活腻了呢……那个小丫头,羽翼还未长得丰满,就想要飞的那么高,一个不小心摔下来的话,可是要小命不保的。   灰衣男人挽起嘴角,说的不咸不淡。“派这么几个人去,简直就是羊入虎口,寡不敌众,是去送死没错。”   轩辕淙蓦地皱起飞扬的浓眉,冷眼瞧着身边的男人。   灰衣男人却还是说下去,似乎没有看到主子的表情:“所以还指望那些人替你办事不成?”   轩辕淙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石桌起身,狠狠地咒骂一声。   “一群废物!”   想必上官琥珀,一定在某个角落,嘲笑他的惨败。   “不过我很好奇,到底是个何等样的女孩,值得你花这么多力气。”男人挑眉,依旧没有太多情绪。   轩辕淙的眼底迸射出一道冷光,那语气森然,也带些不耐。“做好你的本分就够了,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灰衣男人摸了摸腰际的那块玉佩,淡淡一笑:“不如,我亲自去会会那个女子?”   轩辕淙大手一挥,沉声拒绝。“这件事,你别插手。”   “如果就是她杀了我爹,我还要亲自去感谢她呢。”他突然笑出声来,那笑声并不算压抑的低沉,而是狂妄的味道十足。   轩辕淙冷眸一扫,大喝一声:“混账!太监怎么会有后代子嗣?”   “这儿又没有外人,何必假正经?就许太监去青楼,还不许太监养儿子啊。”灰衣男人的笑容,猝然转沉,那说笑的语气,也变得阴沉。   轩辕淙冷冷丢了句,“你不过是一个奴才。”   “多谢太上皇,还暂时没有要我也当太监的意思。”他的笑容转瞬即逝,玩味的意思,也听不出有多么感恩。   轩辕淙瞪了他一眼,那戾气十足的眼神,居然也无法吓退这个男人。他低低叹息,似乎是跟自己说话。“奴才也好,总比不男不女的奴才来的好…….”   “他养了你二十几年,你的狗嘴里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这辈子无情人看多了,你也算一个。”轩辕淙的手往他方向一指,不冷不热地嘲讽。   灰衣男人呵呵一笑,也不急着反驳。“怎么?太上皇的身边,还需要有情人?如今睿王爷的有情,你不是觉得很刺眼吗?”   “他可不是你能说笑的对象。”轩辕淙无声冷笑,那眼底的冷漠,几近残忍。   灰衣男人总算闭嘴,不再说话,将那玉佩握在手中,却是说了句万分突兀的话来,似乎前言不搭后语的诡异。“我已经五年没杀过女人了——”   轩辕淙却是在想着自己的打算,没有听到一旁的轻声细语。   灰衣男人蓦地眼眸一抬,连声叹息:“我看呀,这睿王爷先动了心,可是大大不利呢。”   “你说南烈羲?”轩辕淙却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灰衣男人猛地击掌,神情有一瞬的激烈:“之前皇帝主动要将十八公主赐给他借机拉拢韩王,他也是一口拒绝,现在新婚不久的王妃离家出走也照样担负国事,日夜操劳,对自己手边的权势死抓不放,没有半分分心。这样的人,才真真可怕。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怎么这三四年,一点都没变呢?他的心,是不是铁石做的呢?真想剖开来看看。”   当初,就因为那铁石做的心,他才会扶持南烈羲这个少年,如今他用自己的手腕,坐上韩王的位置,却反倒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轩辕淙这般回忆着,嘴边不自觉溢出这么一句话来。   “要是对她动心之人是韩王,整件事就好办了,偏偏——”   偏偏是自己儿子。   不然,正好是一石二鸟之计,一箭双雕啊。   那个女孩,也可以成为他操控南烈羲的一颗棋子,他倒不必过早杀了她,她的性命如果可以成为要挟南烈羲的手段,自然更好。   当初培养南烈羲是有用意,如今觉得他太显眼也并不妥当。   骑虎难下了。   “寡不敌众的道理,她想必也该清楚。”轩辕淙的眼底闪过一道凌厉,既然人少坏了计谋,那就让她尝尝看,跟他比较势力,是多么愚蠢的决定。“给我调一百精兵,明早到位——”   灰衣男人皱了皱眉,似乎很为难:“在京城这么围攻一个小丫头片子,动作未免太大……若是让周遭百姓察觉也就算了,要是睿王爷知晓,这件事也变得很难看呢。”   轩辕淙很不耐烦,黝黑面容上尽是阴霾。“那就等人都睡了,在晚上除去。你只管去调人,别再啰啰嗦嗦。”   “是,知道了。”灰衣男人笑了笑,转身离去。   烟雨楼。   一名白衣少年,披着柔软皮毛披风,缓缓走上楼梯,还未走入房间,已然看到一个娇艳的紫衣女子出来迎接。   她眼底全是笑:“小少爷,你来了呀……”   清俊少年呵呵一笑,那眼眸勾起一抹戏谑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宛若富家公子一般纨绔潇洒。“怎么,珠儿你想我了?”   “那是当然的呢。”珠儿一把勾住少年的细瘦胳膊,显得万分殷勤。   少年蓦地陷入沉思,问的认真:“想我的人,还是想我的银子?”   “都想都想……”珠儿笑嘻嘻的,眉眼弯弯,更是娇美迷人。   少年挑眉,语气透露赏识:“不得不说,你是我见过最诚实的青楼女子。”   “带来了么?”珠儿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的紧张急迫,问了句。   “已经给老鸨了,今天开始你就可以离开,恢复自由身。”少年懒洋洋往珠儿床榻上一躺,手脚张开,似乎把珠儿的房间当成是自家一般闲适自得。   珠儿紧张又欢喜,手无法克制的轻轻颤抖起来,脸色一阵微红。“总算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十年前就被卖入青楼之地,偏偏姿色才艺又称不上上乘,这十年来总是招待一些不入流的男人,每一天都过得万分煎熬。   总算,遇到个贵人。   “你讨厌男人吗?”   躺着的少年,视线定在房梁上,幽幽地问了句。   “当然,恨不得天底下的男人都去死呢。”珠儿在这个年纪轻轻的少爷面前,放下那些矫揉造作的媚态,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水,说话的时候不见恨意,但那些狠毒,却从一字一语之中,弥漫出来。“不过,小少爷却是唯一让珠儿不觉得讨厌的男人,呵呵,也对,你还算不上是真真正正的男人呢……”   “我怎么就不算?”少年支起手肘,懒洋洋眯起眼睛看她,似乎刚才珠儿的那句话,很让少年不悦。   “要这么说来也算,十几岁就懂得来青楼寻欢,你可是真男人!”珠儿陪着笑,对少年竖起大拇指,发自内心地称赞。   这贵族之家的富家公子哥儿,十几岁往往冲动,碰的女子,大抵就是青楼的姐儿,由这些姐儿陪伴着,成为真正的男人,再过几年,可就一个个多情温柔,留恋花丛,风流又倜傥了。   “珠儿给少爷弹首曲子吧……”   “一首曲子花了我一百两银子,还真不值。”少年咂舌,无奈摇摇头,替珠儿赎身的价格是一百两雪花白银,心里却想得是,这青楼也是个万分残忍的地方,无论是谁,都可以用钱财,来买卖女人,人命,还真不值钱。   “您就听着呗。”   珠儿笑,也不多话,从台面上抱下来一个琵琶,端正坐好了,纤细玉手,捻拨挑动,一个个音律,穿成一首流畅的曲子。   少年闭上眼眸,安静地倾听,那曲子越是听下去,却越是到了峰回路转的地步,一开始是柔和温暖,潺潺溪水一般的细水长流,隐约是过着美满日子,平凡幸福,只是到后半段曲子,宛若遭遇生离死别,痛到最深处,无助哀怨又仇恨……那些个种种滋味,让人的心,难过极了。   金公公的死,源于一包催情药。   将药粉融入蜡烛之内,在点着蜡烛的时候,那香气就从烛泪之中挥发出来,混入空气之内,被人吸入体内,让人亢奋,不受自控,陷入疯狂——剂量一大,便让垂垂老矣的老人,吃不消了。   这药粉,很快就能混入血脉之中,阻碍呼吸,胸闷,疼痛,只消过半个时辰,大夫即便及时赶来,可都察觉不出其中的异样了。   她花了不少时日,跟冷大夫学习医术,那是好听的说法,难听一点——她学的是,用毒的法子。   用毒,有时候并非一定要人死,也可以要人生不如死。   少年看不清珠儿的面容,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这才惊觉眼中已有了泪。   一首曲段,珠儿面色为难,有些不好意思:“少爷不喜欢吗?可是这首曲子,是珠儿弹得最好的…….”   “什么曲子啊,这么悲伤。”少年背过脸去,不让任何人看透眼底的微光,那么幽怨悲哀的曲调,才让她如此多愁善感。她将那一瞬间的情绪拨动,全部归罪于那曲子。   珠儿神色不变,悄声回答:“这曲子叫做伤心处。”   “换掉,这首听了难过极了。”少年还是没有正眼看珠儿,此刻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伤心处…….   这世上每个人,无论以何等姿态活着,都有一两个伤心处吧。   珠儿的琵琶声,又再度响起,这回是轻快的曲调,宛若在山林深处,百鸟争鸣。   少年又缓缓的,闭上眼眸去,宛若陷入沉睡,只是那沾着长睫毛的湿润微光,始终都在。   恍如隔世。   只是一年而已啊,她居然都觉得自己的心,变得苍老。   轩辕淙开始行动了,昨夜她亲眼瞧过那五具尸体,整整齐齐摆放在自己面前,她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人到了么?”   她背过身去,走的很是小心,不让自己踩上血泊,沾染上别人的死亡气息,淡淡丢下一句。   她指的人,是那司马戈训练出来的一批精兵。   “到了,主子。”   就在说完这一句话的时候,她的眼角余光,瞥到站在不远处的楚炎。他望着她一身生冷气息,那眼底有一些些疑惑,还有一些些……苦楚。   那是不忍亲眼看她跳入火坑的,痛苦和怜惜。   琥珀未曾自觉的笑意在那一双漂亮的瞳仁间冻结成冰。   楚炎的那种眼神,她并不愿看到。   楚炎一步步走向她,拽着她远离那些尸体,压低声音,很是担心。“你跟轩辕睿斗智斗勇,能还有一线生机,现在是轩辕淙亲自出马,你要跟他拼命,有没有想过,若是桃园有事,你拿什么去赔自家人的命?”   琥珀暗暗紧握双拳,清楚桃园还剩下她唯一的亲人,她不会让任何人碰奶奶。她冷眼瞧他,幽幽地说了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楚炎蹙眉,亲眼看着她已经走入轩辕睿的内心,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他并非只有一些些吃味,更多的是不安恐慌。   “就怕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个女孩,因为计划而留在轩辕睿的身边,他再怎么温柔体贴,也是个男人,日久生情之后,会对琥珀做些什么,楚炎心知肚明。若是再度失败,那些后果,不是琥珀一个人可以承担忍受的。   “我倒想见识轩辕睿是否真有这等本事?”琥珀冷然道。“越认真的人,就输了。”   她的身体吗?她没有觉得那么重要,只要能够成为一个筹码,牺牲?没必要说的那么高贵。   “若真有呢?”楚炎反问。男人想要得到女人,自然要对琥珀下手。   “如果必要,我会做下去的。”她眼波不闪,说的冷漠。如今她的心变得坚硬,即便被轩辕睿有朝一日占有,也伤害不了她。   楚炎扣住琥珀的手腕,口气严肃认真。“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决定,那种沉重的内疚感你肩负不起。”   “所以我才要楚大哥保护奶奶啊,明早就走吧。”   琥珀转身,不再看他的眼睛,这是她跟楚炎说过,最后一句话。   如果轩辕淙伤害奶奶,她也绝不留情。   要内疚的人,是轩辕淙。   “少爷……”   珠儿的嗓音,轻轻萦绕在琥珀的耳边,她幽幽转醒,由珠儿扶着起身。她笑着摆摆手,就独自离开。   刚刚走到木梯口,却突然瞧见一个万分熟悉的俊长身影,少年蹙眉,冷冷望着他。   “王爷,这边儿请——”老鸨笑的花枝招展,恭维的话语,几乎藏了蜜糖。“韩王好久没来了呢。”   居然在青楼,也能遇见南烈羲。   好巧的缘分呢。   很显然,南烈羲也看到她了,他的眼神一顿,越过身子的那一刻,脚步不自觉放慢了。   她也没有回避,没有转身,只是将半边脸微略侧转过来,露出些许微笑。   “宫少爷,要走了呀,我让人送送你。”   老鸨眼尖嘴快,自从这珠儿服侍的客人死了之后,好多主顾都不来珠儿这里,让她更是看珠儿不顺眼,原本就不是招财树的姿色,如今更是赚不来多少银子,她本来就有买进年轻丫头的意思,好在有个不长眼但有钱的少爷替珠儿赎身,她可是眉开眼笑。   琥珀神色从容,正想摆摆手,婉言拒绝。   下一刻,说话的人,却是南烈羲。   一如既往的俊美面容,厚实的皮毛黑色领子,一套银色常服,穿在那挺拔的身子上显得格外好看,更是衬托他的高贵霸气。   他挑眉,瞥了琥珀一眼,眼底没有炽热,却是诡异的平静。“宫少爷,不如留下来喝杯酒?”   。。。。。。。。 102 嫉妒的韩王   老鸨瞥了一下这两人,脸色一变,笑意堆得满满当当,语气也是谄媚恭维至极。“两位认识啊,那小的马上去准备一桌酒菜,就到雅汝的房间如何?”   老鸨老于世故,当了二十多年的青楼掌事,自然算盘打得很快。这小少爷虽然也不知是何等出身,不过为了已经不成气候的珠儿赎身,一次就出了一百两银子,不曾讨价还价,爽快的很。看来出手大方,是个必须讨好的贵主儿。说不定往后,还能从他身上榨更多油水呢,毕竟男人嘛,年轻大小,都爱来青楼,要是抓住了这个有钱少爷,这冤大头可能带来不少好处。   这旁边的韩王,别提身份尊贵,以前更是烟雨楼的常客,找的也是楼中身价最高的姑娘,可是不少银子进了老鸨的手里,他自然是老鸨最欢迎的主顾。   两个大主顾在面前,老鸨自然很有眼力,费心讨好。   “不用了。”琥珀眼眸一沉,这么婉拒,老鸨却是脚下生风,已经掉头走下楼梯,几乎要走出她的视线了。   琥珀微微蹙眉,却是话不多说,越过南烈羲的身子,就往下一阶楼梯走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却是一把扣住她的胳膊,不让她继续走下楼,两人就站在楼梯上,僵持不下。   他淡淡一笑,出乎意料的,没有多余的冷笑和讥讽,询问的随意。“就这么害怕?”   琥珀直直望入那一双幽然深邃的眼眸,那眼睛曾经让她不敢逼视,现在却可以万分从容地面对,也可以不起一分波澜。   “我现在不怕任何人,韩王也是一样。”回避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此刻的她,已经没必要浪费时间在南烈羲的身上,别说坐下喝一杯酒,就算是喝一口茶,她也懒得理会。   南烈羲突然回想起,她天性不能碰酒,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她刚才说了什么话,这一句话,有些突兀,更让人觉得讶异,偏偏那语气又带着与生俱来的颐指气使,宛若命令,不得不听。“那就吃顿饭。”   她无声冷笑,眼神尖锐,不若平日那么清亮澈明。“韩王,你似乎想的太多,如今我的身份,可不是陪你喝酒聊天……”   即便要做戏,宛若温顺小羊羔,那也该在轩辕睿的面前,而不是南烈羲,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破裂,琥珀也全然不在意,往后有朝一日两人必须变成敌手,反正她的敌人不少,也不差南烈羲一个。其实她更相信,南烈羲绝不可能会帮她,以前也是,现在也是,将来……也是如此,他再怎么强悍霸道,又怎么会跟太上皇作对呢?   “轩辕睿都没有让你吃好吗?怎么反倒瘦了?”他没听她的话语,多么尖锐,拒绝的多么笃定,只是手掌轻轻覆上她的肩膀,俊眉微蹙,冷然问出这一句。   琥珀肩膀一抬,避开他手掌的触碰,听到身后有人走上来的脚步声,不禁压低声音,沉声反问。“又想要挑拨离间?”   “我有话要对你说,如果你不觉得在楼梯上众目睽睽不舒服的话,也可以在这里说,就是不知这烟雨楼,碎嘴多话的人多还是不多。”   南烈羲的表情冷峻疏离,视线穿过琥珀的肩膀,落在身后慢慢走上来的两三个男人身上,他们一身酒气,衣着华贵,还不到深夜,已经喝的醉醺醺,由两个清秀的姑娘,扶着上楼。   琥珀皱了皱眉,心中蓦地下了决定,在身后男人要越过自己身子之前,匆匆走向楼,转角走向门口打开的屋子。   面对他无礼的要挟,她居然还是妥协了。   “王爷。”   以为走进来的男人是朝思暮想的韩王,女子匆匆离开梳妆台,蓝色衣裙在铜镜之中一闪而过,她的脚步少许仓促,却还是姿态万千,盈盈走向门口。   “这位公子,你是……”   女子朝着琥珀微微欠了个身,嘴角的笑容弧度,慢慢收敛一半,眼底闪过一道失望的暗沉。   这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很是清秀好看,偏偏个头才跟自己差不多,实在清瘦娇小,而且,这张面孔却是陌生至极。   雅汝想了想,她可是从未见过这个白衣少年。   她微微怔了怔,又听到有人走进门来,她急忙移开视线去,站在这少年身后的高大俊挺的银色宽袍男子,才是南烈羲。   “过来吧。”   南烈羲淡淡睇着琥珀,话音未落,已然看着琥珀径自迈开脚步,走到屋子中央那酒席旁,找个靠窗的位置,先行坐下。   墨黑的眸子定在琥珀身上,南烈羲表情不变,也大步走向前去。他也没再数落她的随意任性,不懂规矩,这世上鲜少有人敢在他的面前先行坐下,除非——是想这辈子都坐着别起来了。   雅汝望着眼前这突兀的情景,不禁蹙着精致的描眉,实在猜不透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若说白衣少年是王爷的跟班,哪里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也给这位公子倒杯茶。”   南烈羲坐在琥珀的对面位置,迎着窗边夜色,冷冷嘱咐一句。   雅汝掩上门,噙着一抹清丽笑容,从一侧温热的暖炉上,取下热好的酒壶,走向前来。听韩王的语气,看来这公子身份不凡,她自然不会大意。   她的纤纤十指,捧着蓝色酒壶,替南烈羲倒了一杯暖酒,继而又走到琥珀的身边,替她斟了一杯酒,始终笑脸相迎,柔声细语。“这冬天可好冷,小公子喝杯热酒,也可以暖暖胃,这酒水可是雅汝亲自泡制的桂花酒,并不是一般的烈酒,喝一两壶酒也不会醉的。”   琥珀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仰起脖子,安静地审视这个女子。她似乎为了迎接韩王这个主顾,做了精心的妆扮准备,但不得不说,她原本姿色就不差。这名女子约莫十八九岁,身子略微比自己高一些,却也不算是高挑出众的,她却不像是自己那么纤瘦,而是身材姣好,雪胸蜂腰,因为那一身浅蓝色的轻薄裙装,衬托的更加完美。她细眉大眼,皮肤白皙,如今上了上等的香粉和胭脂,脸色愈发好看,宛若少女一般粉嫩细致。   那黑云一般的青丝,高高挽在脑后,一朵蓝色细绢花,柔美绽放在发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首饰,倒是让这个女子,在青楼中显得有些不同。   她这个年纪也不算特别年轻的小姑娘,但身上却鲜少察觉的到烟花之地的世俗味道,相反,温柔如水,轻声细语,若是不看她的身份,就连琥珀也觉得,这个女子不让人讨厌。   琥珀不自觉拿雅汝跟虞姬相比,说实话,那虞姬妖娆妩媚,姿色身段比雅汝来的更上乘三分,曾经迷倒京城不少富家公子,偏偏虞姬心机深沉,手段歹毒,一旦拆穿真面目,就很难有人继续留恋她的美貌了。   雅汝姑娘却不一样,她的眼底,话语,都没有任何尖锐的存在,平静婉约,跟她的名字一样,文雅大方。   她虽然身着纱裙,却也不曾过分暴露自己的肌肤,只是露出个白皙的脖颈,那娇嫩肌肤也让人很难移开视线。男人便是如此,若隐若现,才更被女子的这种魅力所吸引,一下子全部袒露,其实倒不觉得美了。   琥珀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青楼女子上,想的太多太远了。她垂下眉眼,望着手边的这杯酒,酒香四溢,的确是淡淡桂花香味,看来这名女子要比虞姬来的聪明许多,女子不是光有美貌就可以征服男人,有一些内涵才华,才是王道。   在青楼雅间内,不是庸俗地喝杯水酒,倒是会献出自己酿造的花酒,琥珀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雅汝的确是匠心独具,很有巧思的一名女子。   越是这样别致优雅,就越是能够让男人迷上她,也跟主顾保持一段距离,不过分张牙舞爪,妖娆热情,更像是一轮水中明月,就在手边却也不得。男人要想跟她亲近,可要花费很多时间,自然,也要花费更多金钱了。   太快得到了,在男人的眼底,就越不值钱了。   只可惜,这个道理,她过了一年才懂,才体会,而且以前自己也绝对不敢想象,居然是因为来到烟花之地而明白一些男女之间的事情。   因为太容易得到了她的身体,所以南烈羲至今觉得,她很低贱,很卑微,不值一钱吧。   毕竟,当初,可是她亲自哀求要成为他的女人,用身体当做交易,无疑就是送上门的廉价货色,手段伎俩,甚至还不如眼前这个蓝衣女子吧。   想到此处,琥珀眼眸一沉,嘴角抿的很严实,表情紧绷,不算轻松。如今怀念回想以前的上官琥珀,总是觉得她太天真,太单纯,因此,也太可怜,让那么多虎视眈眈的人,有可趁之机。   “给他倒茶,他不能喝酒。”南烈羲却在此刻,开了口,视线落在暗自失神的琥珀身上,这句话却是对着雅汝说的。   “好,王爷,公子,稍等片刻。”雅汝笑了笑,不觉得任何尴尬,神色自如,转过身去,将茶壶送到桌边,重新替白衣少年倒了一杯清茶。   南烈羲看着那蓝衣女子,她一手压着宽大衣袖,一手擎着紫砂壶,一管清流从壶嘴顺畅流泻而出,倾入茶杯之内,她的姿态得体,要不说险些让人误以为是大家闺秀。   “唱首曲子助兴吧。”他沉默了些许时间,瞥过那坐在对面,却也不喝茶不夹菜,神色冷漠的白衣少年,薄唇溢出这一句。   “雅汝献丑了。”   蓝衣女子挽唇一笑,盈盈走向珠帘之后,一手拨开那在烛光之下闪耀微光的帘子,略微低头,走入期内。   她身姿端正地坐在琴台之前,十指轻轻覆上古筝,悠扬清浅的曲调从纤细指尖溢出,刚起了个头,雅汝就开始清唱起来。   琥珀也是听过这一首小调,好像叫做——《水月花》,原来不仅心思细腻,雅汝的声音也是柔软好听,传入琥珀的耳边,几乎让她也要沉迷进去。   “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南烈羲的话语,打破了她倾听的过程,琥珀掉转过头,眸子之内没有任何一分情绪。   “觉得惊讶?”琥珀挑眉,问的不冷不热。眼前一桌热菜热汤,偏偏她没有任何食欲享用美味菜肴。   没想过在来青楼寻欢厮混的时候,还能撞见她吧,其实不只是他,她也没想过要重新跟他见面。   一见面,就是对峙,就是争吵,无休止的对抗伤害,她也有些厌倦。   最好能不见,就不见。   南烈羲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虽然拥有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却也不算是贪杯之人。他猛地放下手中的空杯,微微眯起黑色眼眸,宛若打量自己的猎物一般,那种不善的眼神,让琥珀顿觉很不舒服。“这种地方,你不该来的。”   她听不下去,他实在自私透顶,不免负气,顶嘴,语气也不算友善温和,此刻两人之间的空气,几乎要冒出火星子来一样干燥脆弱。“京城最上层的烟花之地,难道就只准韩王来了吗?”   “你可是女——”   女子就不能进青楼吗?她可没看到烟雨楼门前,贴着这等告示呢。琥珀在心中无声冷笑,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他管得,还真宽呢。   她的表情已然涌现几分不耐,生生打断了南烈羲的话语,冷然回应。“我愿意坐下来,可不是听韩王的劝诫,有话快说。”   “你就要大祸临头了——”南烈羲瞧着她眼底的不耐,却是突然觉得心口隐隐作痛,那种滋味,既陌生,又熟悉。   琥珀眸光一闪,脸色白了白。“我知道。”   “你何必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南烈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到底瞒着别人还有自己,计划了多少?难道不知道,有多危险?就像是走在陡崖峭壁,一不留心,就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你觉得呢?人人都说是飞蛾迷恋那火焰光热,在我的眼底,却不是这么一回事。”琥珀却冷漠将手抽离出来,嘴角扬起漠然笑容,说的万分冷静。“兴许是飞蛾觉得那火光太过耀眼,太不顺眼,要跟那火同归于尽呢。”   “但最后存活的,还是那火焰。”她即便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软弱的丫头,又如何抵挡轩辕淙?南烈羲的心情沉重,强调这一句,俊颜也染上些许萧索。   “在将飞蛾吞噬干净,变成一堆灰烬的时候,也会大伤元气吧,再说了,无论那火势多的,还能没有熄灭的那一天么?”琥珀垂下眉眼,神色幽然,缓缓转动着手中的小巧茶杯,声音越说越轻,到最后,几乎要听不到一般。   她也不过,在等待,这两天,结果就要出现。   “你以为我不知你召集了千人,就要入城?”南烈羲黑眸一沉,已经看透,她的平静背后,却是一场狂风暴雨。   琥珀心口一阵紧缩,不敢置信,眉头突然涌上的愁绪,已然要将她击垮。“你!”   “你忘了谁才是掌控兵权之人?只要有人逼近京城,第一个知晓的人并非皇帝大臣,而是本王。”南烈羲拧着眉头,俊美容颜如今也因为过分凝重,显得冷峻,跟平时的邪气张狂,有太多不同。   她微微怔了怔,头脑发昏,说话间的唇儿都发白了:“居然半路中杀出一个程咬金……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南烈羲的脸色,显得冷冰冰的。“驻扎在京城城外的大营,有一万精兵,无论是哪个国家突然来袭,这些将士都足够抵挡一阵,京城是一国的权力中心,你以为一千人过境进犯,都无人察觉?若当真如此简单,那只能说,这国日子不多了。”南烈羲也是午后才得知这个消息,即便这千人兵分几路,刻意避开探子视线,但还是被他所知。   将她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她在他面前,就像是没穿衣裳一样,毫无遮掩,这种感觉,她厌恶至极。   一万精兵,对一千人,十倍的数目,她不用想都知道,早已在她等待的最后时刻,全军覆没了。   她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那是她半年来的所有心血。   一刻间,付之东流,但她又能怨得了谁呢?都是她太过大意,太过冲动,想的不够周全——   她只能怪自己啊。   南烈羲压低声音,冷沉复杂的光耀,在那双墨色眼瞳内,闪闪发光。“你怎么能跟那人过招?你还不是他的对手。”   见琥珀白着脸不说话,南烈羲继续说下去:“一千人不是小数目,即便我没察觉,那个人也会察觉的,再怎么样,这里也是大赢王朝,一声号令,那一千人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以卵击石,你觉得有把握吗?”   她低着眼眸,紧锁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她缓缓扬起小脸,直直望入那一双黑色眼瞳之内,低低笑出声来。“那么,高明的韩王,教教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说什么?”闻言,南烈羲眼底的光芒,一分分变得暗沉。   “我说——”她的嘴角微扬,熟悉的清亮笑容又回来了,再无一分苍茫无措。“那个人已经派高手来阻击了,准备送我去西天,要我带韩王去看看那几具尸首吗?”   那笑容太过璀璨,胜过天际的明月星辰,因为话语中的残忍血腥,更让南烈羲无法抵抗,那宛若无事实则凄苦的笑。   “既然你早就把我看得这么清楚,也该明白我虽有准备,身边也只是几十个人守护,他一旦派更多人手,后果如何,韩王不是也想得到吗?”所以她才教司马戈苦练一千精兵,就是不让轩辕淙诡计得逞,她算到了开始,却没有算到结果,如今心境凄凉苍茫,谁又能知道呢?她冷冷笑着,笑容更好似冬日的暖阳,看着很亮,其实没有一分温度。“我还得多谢韩王,毁掉我最后的希望呢。”   南烈羲暗中紧握拳头,指节越来越紧窒,深沉的眼底,却闪过一分复杂的颜色,浓的化不开。   “下一步你准备怎么走?到那个人的面前,去告发我吧,不,根本不必那么麻烦,把我这个大逆不道的罪人献上,那个人就会更加信任赏识你,你会得到更多权势吧。”琥珀猝然起身,无声冷笑,双手按在桌檐,小巧纤瘦的身子,倾向前去,凑近那张冷漠俊美的容颜,追问下去,清冷无绪。“什么时候带我去呢?现在吗?”   将亡国公主献上,也算是大功一件吧,琥珀这么想着,眼底愈发幽深沉静。   她的脸,就在自己咫尺之间,南烈羲淡淡睇着她精致的五官,望着那说出无数残忍话语的唇儿,觉得那略微发白的颜色,不若往日娇艳欲滴。那些话语,是她对自己的误会之深,但他也不想解释太多。“吃了这顿饭,我就送你出城。”   琥珀愣住了,他说什么?他要送一个对太上皇不利,对大赢王朝不利的女子出城门?他再怎么野心勃勃,却也是将国家的利益,放在首位的男人啊。   他的答案,实在太让人诧异。   “我不走。”琥珀冷声道。   “不走也得走。”南烈羲的态度,比她更加冷硬,坚决,没有拒绝的余地。“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保住你的命。”   “我就快实现计划了,你居然赶我走?”她淡淡瞥过他一眼,声音压得很低,不让任何人发觉他们的交谈。   “轩辕睿明天之前,是无法从西关赶回来的,你以为这京城,还能有谁,为你化解这一场血光之灾?你的计划,早就落空了!”南烈羲却生冷的回答。   她想要看到的轩辕睿,绝不可能来救她,少做梦了。   轩辕淙想必已经派人绊住轩辕睿的行程,只要多拖一两天,就能将琥珀处之而后快,他自然会那么做。   “杀了我一千兄弟,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要我狼狈逃窜,还要不忘感激你救命之恩?你若想去那个人面前告发,尽管去,我不怕你。”琥珀咬牙,怒气在胸中燃烧,已然很难维持冷静从容。   “天黑了,城门已经关了,也没有人可以从天而降救你,你身边几十个人,如今抵御他派来的那么多人?”   他的意思,只能跟她走。   “城门一关,现在可是一只飞虫都出不去的严守,除了用我的信物,或是我亲自护送你离开,才不会有人阻拦怀疑,这是最好也是最快的方法。”南烈羲又说了一句,却看着琥珀缓缓退了几步,身影一晃,神色苍茫。   她笑,笑意多苦涩。“我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   “你不想离开轩辕睿?你就这么……不能放下他?”南烈羲的眼里,满是怒意,那是他毫不自觉的情绪,尖锐又冷漠。“危难面前,你都自身难保,居然还心心念念想着他?”   “就这么一个人回去,我很不甘心。”她眼波闪烁,缓缓悠悠地吐出这一句话。   “轩辕睿绝不可能为了你,放下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他说的万分笃定,不给她一丝流连忘返的希望。   “你怎么知道不会?”她的眼神,顿了顿,弯唇笑道。“我在你的眼底虽然轻贱,但不在乎轩辕睿也这么看我。”   轻贱?他从未那么想过她。   如今折磨他的心的人,不是她又能是谁?   他只是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遥不可及罢了,越来越难以捉摸罢了,越来越看不透罢了,但却不是低贱的女子。   相反,是他因为这样情绪的折磨,越来越卑微。   “他喜欢我,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得清楚。”她默默背过身去,望向天外,今日的月亮,好远好远,仿佛是她这辈子,都触碰不到的光明。   “你呢?”南烈羲的视线,紧紧锁住她的身影,她一身白衣,衣角拂动,宛若是暂留人世的仙子,就要奔月而去一般,让他突然控制不住,想要伸手去抓住她,不让她飞走。   她此刻的表情,是无力,是苦楚,虽然无人看得到。“我也喜欢他。”只是,在过去而已。   南烈羲的耳边划过一抹刺痛,说话的嗓音,突然变得低哑紧涩:“不是因为要复仇,才回到轩辕睿身边?”   “知道轩辕睿是我未来的夫君那一晚,我在上官府开心的睡不着觉,即便不是很清楚夫妻之间的相处方式,但光是想到能够日夜有他的陪伴,我很难形容那种心里都开花的感受——”她还是没有转身回来,她苦笑,陷入回忆,也困住自己。“那一夜,我闭着眼睛,觉得夜晚好漫长,然后就听着那声音……哔啵,哔啵……仿佛心上,开了一朵,两朵,三朵,然后到清晨,心里就开满了漫山遍野的花儿。”   琥珀幽幽地望着那一轮明月,仿佛连那心境,都变得平静,厮杀,苦痛,仇恨,这一刻,全部忘却。“那是我第一回,喜欢一个男人。”   心里会开花,从未有人这般形容喜欢一人的奇妙特殊感受,但南烈羲却听得,胸口沉闷剧痛。   他又该对她怎么说?   答案是什么,从她的眼底,他就能看到,他怎么会感觉不到?   喉咙紧了紧,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话锋一转,轻声说道。“轩辕淙这么急着要杀我,一定是在轩辕睿那里碰了钉子,光是想想如今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我都很想笑出声来。”   他那么费尽心机要除掉的人,却迷住了儿子,他不可能咽下这一口恶气,更不容任何人在他头上动土。   南烈羲走到琥珀身后,眼底掠过一抹寂寥,压低嗓音,试图说服。“既然清楚,你就更不能留下来。”   她清楚南烈羲就在身后,她肩膀垮下,轻轻趴在窗边,笑了笑。“总是逃跑,总是那么狼狈,为何我就不能光明正大,面对他?”   这一句,他无言以对。   “为什么总要我游走天涯,要我躲躲藏藏,要我活的不像个人?就因为我的存在,那么不可饶恕吗?”她眼底发黑,倔强发问,她从不知道,身世也能是一个人最大的罪名。   南烈羲的手掌,果断扶住她的肩头,他眼眸一沉,面色灰暗许多。“别说了,你跟我走,有什么没完成的事,过段时间再说。”   她愣了愣,为何今日,她却感觉不到南烈羲的阴沉诡计?他的手心温热的温度,似乎要将自己融化。   “这一段时间,要过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还是就这么,等到轩辕淙死去?我才敢出来示人?”   即便躲避不是南烈羲一贯的做法,但他觉得要保住她,不可轻举妄动。   她的回答,他也无法给出明确的限期。   周遭万分安谧,只剩下雅汝抚琴清唱的江南小调,似乎那柔和曲调,也足以化解两人之间的隔阂。   她望向那星空,淡淡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你在幽兰山庄也告诉我,等你回来再说,你的话,比任何人的都不可信。”   她原以为委身于这个男人,即便同床异梦,即便各取所需,他至少可以保护她,即使不用善待她。   但那次,她没有等到他回来山庄的那一刻。   她在那些冰冷却又坚硬的逼视威胁,喝下鸩毒美酒,在瓢泼大雨,在孤野山林,宛若无魂野主,奔跑逃离……   南烈羲看着她苦笑着说出这一句,却蓦地无法佯装自若。如今侵袭他整个身体的,就是那种积压在胸口,日日夜夜狠狠鞭笞良心;那种破在心口深处,无法治疗又清清楚楚的疼痛……   他痛得,几乎一瞬喘不过气。   她咬唇,用了不小的力道,满是愤恨怨怼:“我不要他说死,我就不得不死,我不要再当活在阴暗角落的老鼠,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轩辕睿是她懵懂时期的未来夫君,但他却才是真真正正,娶她当了正妃的丈夫,谁伤害她最深?当真是轩辕睿吗?   她心里更恨的人,是他吧。   他的双手,从她的肩膀轻轻落下,环住她的腰际。   他站在她的身后,抱着她。   “再相信我一回。”   琥珀不敢动,也没有挣扎,就怕挣扎了,他抱的更紧,更不松手。   她甚至,不敢看他此刻的脸。   他的呼吸,纠缠着她,他的手掌,安放在她的腰际,让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   偏偏这一刻的拥抱,不带任何一分情欲。   他的拥抱,总是太紧致,无法喘气,又带着热火,将她毁灭。为什么这一次,不一样呢?琥珀找不到答案,却也似乎不想,知道答案。   他幽幽地吐出这一句,俊颜就贴在她的脸庞,低沉嗓音却不夹杂任何的威胁,相反,却是诺言。“不会眼睁睁看着任何人,对你不利。”   “任何人?”她笑,难道他还能跟轩辕淙对抗不成?一时瞒过又如何?他救了她,轩辕淙有朝一日知晓真相的话,难道还能不管不问不成?   对南烈羲再怎么器重,说穿了,南烈羲也不是皇室正统出身,也不是轩辕淙的亲生儿子,他一旦发现南烈羲有所叛离,他要对付南烈羲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任何人。”   他只能重复说出这三个字,比起其他藏匿在心口的几个字,似乎这样的承诺和誓言,来的更容易说出口。   他的手,贴在她的白衣上,不多久,渐渐松开了。   南烈羲凝视着她的侧脸,半启了唇,隐约似要唤出一声“琥珀”,语声却凝在了唇边,终究化作一声微不可辨的叹息。   “跟你走,好啊……”   她突然改变态度和坚决,挽唇一笑,眼底浅棕色的光辉,宛若阳光一般美好。   “你不想见到我跟随轩辕睿吧,韩王——”她缓缓的,覆上南烈羲的手背,小手藏匿在他宽大的衣袖中,准确地握住他的手掌。   南烈羲的身子僵住了,她的动作很小,却很突然,她仰着头看他,那眼神的微弱柔和,几乎要击中他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处。   的确,他不想看到她跟轩辕睿的亲密。   她还是从他方才的拥抱中,察觉到一丝异样。她的眼波一闪,嘴角的笑意,却更重了,暗暗攀附着他的手臂。   “带我走,除了保住我性命之外,不是也是你自私的想法吗?”   他哑然无语。   当然是自私。   因为与生俱来的霸道。   他居然被她,一眼看穿。   “没错。”他开了口,薄唇轻轻擦过她的柔软鬓角,感受着她身上独一无二的纯真气息,没有胭脂味道,也没有花香气味。南烈羲短暂沉默,面无表情地坦诚,那种死寂的眼神,更让人觉得危险的平静。   “我得不到的,也不能看着他拥有。”   。。。。。。。。。。 103 你早就嫁给我了!   琥珀闻言,却只是一手抵在他的胸膛前,默然不语,表情透着一股子的漠然无情,却没有任何的异样感觉。   从一开始认识南烈羲这个男人,他就是这样霸道自私的。   别人拥有的,因为自己无法得到,所以一手摧毁,不留余地。   “王爷……雅汝先出去了。”   清亮柔和的嗓音,最终停下来了,一首江南小调,唱完了。   雅汝见两个男人站在窗前,虽然隔着珠帘看不清楚两个人的动作,也听不清楚他们在交谈什么,但似乎自己的存在,已然多余。   她毕竟认得清形势,清楚自己的身份如何进退,南烈羲并未回过身来,只是大手微微抬了抬,示意她离开。   整个房间,变得很安静。   然后,南烈羲听到她的声音,不若雅汝的清亮好听,但是带着一些些纯真稚嫩,温柔的时候,也可以甜蜜的让人想要再三回味。   她歪着螓首看他,嘴角的笑花若隐若现,低低问道。“要毁掉吗?”   因为不想让轩辕睿得到,因为自己无法得到的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握在手心,此刻南烈羲的心情,应该是这么坚决果断吧。   让她离开这个京城,然后,再也无法回到轩辕睿的身边?还是——有更多的想法要实现呢?反正他的心,永远不可能那么简单。   南烈羲从来都是个心机深沉的男人,不是吗?   他微微蹙眉,俊颜覆上些许幽然颜色。他活了二十四载,他鲜少顾虑别人的想法,也不太在乎世人眼光,到底世俗的言语,把他形容成为恶魔修罗还是其他什么人,但为何如今因为琥珀对他的偏见误会,他越来越无法一笑而过,从容面对?   似乎她那种蔑视又漠然的眼光,即使很淡,即使不明显,也可以瞬间化为一把刀,在他心口最深处,割开一刀,然后,扎进去,再扎的深一寸,两寸……   他哑然,手掌停在半空中,却没有贴上她的芙颊,那一刻,他的心底,缓缓流淌过一阵阵激流,那种感觉,陌生的连他都不敢想象。“毁掉你,我做不到。”   做不到?   凭借韩王的强大势力,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她越过他的身子,没有让那温热手掌,覆上她容颜,只是清清冷冷丢下一句。“韩王,还不走吗?再晚点,难不成你想要亲自跟那些杀手厮杀吗?”   这一回,是她大意,太意气用事,太过冲动,如今错过了一个时机,但没关系,她已经有了新的念头。   柳暗花明又一村,也是极其可贵难得的事儿。   人的一生,总有对对错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一开始不甘心就这么不达目的,落魄离开,如今转念一想,突然离开的话,轩辕睿也的心,能够好受吗?   怀疑的对她下毒手的人,第一个就是轩辕淙——他那高高在上却又心狠手辣的父皇啊。   因为曾经近在咫尺而如今天涯分离,轩辕睿也不可能轻松过活,谁说非要身体受伤才能生不如死?心受伤,才更加痛不欲生呢。   无法找到她,生死都不知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个时辰,他注定无法平静了。   而轩辕淙,面对亲生儿子的怀疑,又能如何反驳?因为派出杀手阻击她而百口莫辩吧,他想要跟儿子否认对她不利,谁能相信?分明证据确凿。   这一对父子之间,互相怀疑,各自生厌,迸裂一道巨大鸿沟的话,也是不差的结局。   谁又能知道,最后带她瞒天过海的人,居然是南烈羲呢?   有人不久之后得知的话,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又会演变成何等模样?   她真的很想亲眼看下去,这一场戏,要如何终结。   他的手掌,无声落下,因为没有触碰到那细嫩肌肤,而察觉的到些许空虚和落寞。   南烈羲一言不发地跟随着眼前这个自顾自走下楼的白衣少年,目送着她神色平和地穿越那楼下的欢歌笑语,迷乱风情,仿佛那些男女之间的喧嚣暧昧,目光流离之中的情欲旖旎,她早已视若无物。   她的身影一闪,却是依靠在烟雨楼的暗处角落,从腰际掏出一颗红线缠绕的玉坠子,送往嘴边,红唇贴着,发出一道尖细的声响,如果不细细听着,隐约像是树林之中的某种野鸟鸣叫。   南烈羲走近两步,黑眸逼视,这才发觉那不是玉坠,而是白玉做的哨子,精致小巧,很是可爱。   但她如今却不是在嬉耍玩闹,这个玉哨子,应该是跟周遭的属下,通知她要他们撤离的决定。   不多久,从东北面,传出一道很是相似的声音,一长一短,清脆的声响,维持了三遍,然后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应该是离开了。   南烈羲这才觉得,他似乎低估她了,她在暗中所作的事,或许不只是他如今察觉拆穿的这些,而是更多更多。   这一具娇小纤弱的身体之内,到底从何处生出这么多源源不断的能量,支撑她走到如今这一步?   她变成这般复杂模样,但他却并不为此感到高兴,他唯独无法忘怀的,是在她的生辰那一日,她蒙着血污的那一双眼眸,宛若妖冶魔物,直到他用几道真气汇入她的体内,让她的心平静下来,那血色才及其缓慢地,从那双美丽的眸子之内,消退弥散。   这样下去,他甚至不敢想象,她是否要深受其害,最终被心里的那颗魔障,而毁掉自己。   那一夜的她,他始终无法忘记,因为见过那样的琥珀,如今看到她这般清傲漠然的模样,即便无法亲近,却又觉得幸好。   幸好,没有变成歇斯底里,一不小心,弄伤自己的她,没有将自己困住,一直碰壁,一直走不出来。   送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上上策。   她心里的仇恨,假以时日,迟早会变成一把双刃的利剑,割伤别人,也伤害自己。   南烈羲牵来黑色骏马,还未对着身后的琥珀说话,却眼看着她径自爬上马背,个头虽然娇小,动作却万分熟练灵活。南烈羲淡淡一笑,坐在马背上,右手透过她的腰际,拉起前方缰绳,穿着靴子的长腿一蹬,马儿就在黑夜之中,飞奔起来。   这一路上,他都不曾逾矩,大手不曾不安分地落在她身上任何一处,也不曾跟她贴的过于亲近,琥珀端正坐着,视线落在前方,始终没有看他。   但她能够感觉的到,有时候,他偶尔在看她。他的目光,并不曾过分炽热,也没有压迫,更不曾停留太多时间。只是那一簇眸光,像是不经意地掠过她的发顶,或是那侧脸线条,很快又移开,仿佛漫不经心。   琥珀没开口。   南烈羲也不曾说话。   她刻意坐的很前,双手紧抓马儿鬃毛不放,为了避免他一时兴起,又从身后抱着她的举动。她真的是怕极了那种亲昵动作,不是害怕一个人突如其来的拥抱这么简单,而是——她害怕后背传来的任何动作,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背后捅一刀,会让人多么难以介怀释然。因为后背没有眼睛,看不到一切事情的发生,才更窒闷,才更可怕。从背后伤人,居然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梦魇,她也说不清,何时才能摆脱那噩梦。   即便南烈羲给她的不是背后一刀,而是双手环过她的腰,将她锁在他的胸怀前,只是一个拥抱,也让她想想都觉得后怕。   她是不是,越来越古怪了?   她的思绪混乱散漫,夜色很快往后倒退,树荫斑驳,月光披散在她的身上,那种感觉,仿佛两个人就要逃离那残忍世道,去往一个遥远却安逸,没有厮杀,没有痛苦的世界。   她闭上眼眸,不想承认这样的日子,她也会有一瞬间的厌恶和疲倦。   长睫毛在苍白小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沉静内敛,因为看不到她此刻的眼神,坐在她身后的南烈羲,即便瞥过她的侧脸,也看不到,她的内心。   他的俊颜上,突然闪过一道莫名感伤。   没想过因为无法看透她的心,因为总是被排斥在她的心门之外,他也会觉得很不好过。   他其实也不清楚,到底要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才会畅快——   很快,骏马就带着两个人,来到禁闭的城门之前。   他的手掌,却突然扣住她的身子,她的身体紧绷,猛地睁开眼来,才看到他是用身上的黑色大麾,将她掩藏在身前,让任何人都看不清她的容颜。   她躲在厚实的大麾之内,就藏在他的身前,他的手掌就压在她的肩膀上,用了几分力道,即便寒风凛冽,似乎都无法吹开那大麾,更无法捎来阵阵刺骨寒意。   在这个无法看清外面景致的暗色阴影之内,因为看不到,所以其余的感觉,更加敏锐。她感觉的到他压住大麾的手掌的温热,透过大麾,一分分侵入她的衣料,甚至,真实又鲜明地钻入她的肌肤之内。   在他宽大的大麾中,她将自己娇小的身子隐匿,宛若跟世人,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夜色浓重,她就靠在南烈羲的胸膛前,听着自己的呼吸,还有——他的心跳,一动不动,万分顺从。   然后,她听到有人站在城门上扬声,大问。“谁?”   城门上守卫的侍卫举高手中火把,照了照,才看清那骑马的男人,正是当朝韩王,立刻低头行礼,诚惶诚恐,立即举手示意,马上打开城门,立即放行。   马儿又开始疾驰了,也不知奔走了多久,南烈羲才松开手,大麾被风吹开,露出她红扑扑的小脸。   冷风毫不留情刮过她的脸,黑发都被风儿吹得肆意舞动起来,这才发觉,原来大麾之内那个世界,比外面来的要温暖几分。   南烈羲低头看她,那一缕青丝被风扬起,拂过那粉色唇儿的时候,居然说不出的滋味在其中,既潇洒,又娇美,即使她的眼底没有千万分的柔情脉脉,也教人无法移开视线去看别的女人。   她方才的脸色,粉粉嫩嫩,宛若天生丽质的桃花一般,如今在凌烈呼啸而过的阵阵烈风之内,血色全无,显得过分苍白。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突地一沉,南烈羲紧绷着下颚,不假思索,突然做了决定,他一手划过,将大麾重新裹住她的身子,不让她在风中受凉受冻。   黑暗,又再度侵袭了琥珀。   她才发现,那黑眸打量她的最后一瞬间,似乎跟以往有过不同。那是一种什么眼神?虽然称不上多么清澈正直,但至少……南烈羲如今鲜少让她觉得,他对她还残留几分残忍和血腥。   他其实依旧阴鹜,依旧冷酷,依旧有过深沉让人不敢松懈的时候,但何时开始的呢?他不再伤害她,甚至…….就像刚才,他重新为她裹紧厚实大麾,是因为怕她受冷吗?   他可从来不是那么细心体贴的男人呢。   就在她还想要细细看他,审视他的异样,驱散内心那种不安的疑虑的时候,偏偏她的整个身子都被大麾包围,只剩下一道很浅很浅的光,萦绕在她的身边,她低下头可以看到马蹄的顿挫,但她再也无法看到他的脸。   心里,似乎藏了一个疑问,很想要询问,但仔细回想,她却发觉自己又忘了,到底要问什么。   “走了之后,没事就不要回来了。”   南烈羲的声音,低沉磁性,缓缓被风吹散,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说的,却不再果断笃定,还有一些古怪的情绪,让琥珀分辨不清。   她甚至不清楚,到底他说着这样要她别再回头的话,拥有何等的表情。   那一双藏在阴暗的眼眸,流光溢彩,嘴角的笑意有些冷,有些不屑一顾。这一番话,是她对南烈羲的敷衍。   她还没到要低头屈服的最后一刻。   隐姓埋名,平淡而活,至少是未来的事,而不是现在。   “会如韩王所想,安安分分过自己的日子,说不准觉得人生苦短,我也会早些嫁人生子,可能很快也会习惯那等凡人幸福的吧。”   南烈羲却没有听出她的敷衍,相反,这句话带来的力量,震撼了他。   嫁人生子。   这四个字,已经足够沉重了。   嫁给谁?   那个楚炎吗?   执着缰绳的手,突地紧了紧,仿佛那缰绳都生了尖刺,扎手的阵阵刺痛。   内心莫名的空无,却像是一瞬间被放大掏空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让他无法继续漠然忍受。   笼罩自己,隔绝外界冷风寒意的大麾,蓦地被一手挥开,南烈羲空出的左手,猝然扼住她的肩膀,逼着她扭过头来,看着那张在月光之下,愈发冰冷严峻的俊颜。   “你已经嫁给我了!”   他低声咆哮,俊颜微微扭曲,宛若被惹怒的野兽,虽然那等的怒气在眼底心口炽燃,但他还是压制几分。   他却也不知,为何要压抑自己。   少女挽唇一笑,似乎对他发怒的模样,早已习惯,神色自如,柔声说道。“嫁给你的人,是上官琥珀啊,是韩王口中的梦啊,可绝对不是我。”   那双晶亮的眼眸,带着一股子狡黠,灵动,还有淡淡的冷笑,形成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仿佛他自己亲手挖的陷阱,她站在一旁,眼看着他陷进去。   “你不是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吗?我怎么可能会嫁给大赢王朝的韩王?虽然你这一回救了我,却也别想我对你惟命是从。我从未有过一刻懈怠,轩辕睿是轩辕淙的亲生儿子没错,但韩王你——”她娇俏的面容上,突地浮现一线与她年纪不符的深沉成熟,她的笑容,渐渐在粉唇边扩大,显得更加明艳可人。“不也是轩辕淙收的义子吗?”   南烈羲拧着眉头,俊脸的颜色,渐渐黯然下去。他恨自己的无言以对,她提醒彼此之间的身份,也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再怎么为她着想,为她解围,都无法抛弃大赢王朝韩王的身份名号,更无法否认跟轩辕淙曾经的关系。   她从他的沉默之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很清楚这个男人,向来理智,不知他如何看待其他的东西,反正权力争夺,向来是排在首位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取而代之。   “想着曾经意气用事,嫁给你这样的人,我才觉得悔恨,觉得不该。别让我记起,我曾经是韩王的妻子。那个身份,谁也不该当真吧。”琥珀转过头去,说话的口吻,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南烈羲的黑眸,微微眯起,他厌恶只能看到她冷漠背影的时刻,总是无法看清她的脸,无法看清她的眼神,那种感觉,他不喜欢,万分厌恶。   她居然觉得后悔,嫁给他?!   她说无人会当真,当真没有任何人,认真对待那些时光那些回忆吗?   现在无法洒脱抛弃的人,难道变成了他自己?   她突然回过头来,定在那双黑色眼眸之内,宛若要看透南烈羲的心情,她面无表情,平平淡淡说出一句话。   “也别想用任何恩惠,感动我,我不会上当了。”   她的心,那么硬,早已变成铁石心肠,任何人都无法感动她。他不是没有看到她改变的征兆,但偏偏这一句话从她嘴里亲口说出来,让人心更加难过。   他的视线,定在那柔嫩粉唇上,那些残忍无情的话语,那些轻描淡写的漠然,全部都是从那里涌出来,让他措手不及,让他茫然,让他心情复杂,让他……无法容忍她的波澜不兴。   他的嗓音,带着隐隐的低哑,俊颜一分分低下,靠近她的脸,他强压下内心的起伏,一个字,一个字,逼出薄唇。“我让你走,但你别想忘记我。”   跟她拜堂成亲,跟她一同喝下合卺酒的人,跟她洞房的人,从来就不是她口中的轩辕睿,而是他。   想到此处,他的眼神愈发冷沉阴鹜,透着一股子森然意味,他双手扣住她的纤细肩膀,恶狠狠地开了口。“这辈子,休想。”   她的眉头,因为这两句话的要挟味道太过浓重,又不禁皱了起来,小脸掠过一阵发白,那种看他的眼神,却让南烈羲突然想起新婚之夜的情景。   她因为被强行灌下那口美酒而蹙着眉头,眉间描画的红莲,也瑟瑟发抖,当时的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   洞房花烛夜的新娘子,年纪还小。她戴着金色凤冠,银色锁片,红衣妖娆妩媚,妆容精致,坐在那床畔。   “这口酒,喝了你便是我南烈羲的妻子。”他温热的手掌,轻轻贴在她的肩膀,却不带任何的温柔,下一刻说的话居然是——“什么时候我厌倦了,腻烦了,不要你了,你才不是。”   此刻骑在马背上的两个人,一同想起新婚之夜发生的事,也想起各自的表情话语,宛若那一幕,不过是在昨日。   如今,依旧记忆犹新,不曾模糊。   她不禁扬眉。   好看的柳眉,带着些许洒脱味道,她的眼神柔和,嘴角微笑的弧度,也无声牵扯出来,那一朵笑花,浸透在梨涡之内。   “南烈羲,现在是我厌倦了,腻烦了,不要你了,所以,你再也不是我的夫君了。”   她将他说过的狠话,一刻间,全部丢回去。   像是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南烈羲的俊美无双容颜,此刻却看起来已然不悦,仿佛更多更强的怒气,就要发作。   那张嘴儿,吐出来的话,一字一句都是凉薄无心,早已激怒他,即便善于忍耐的他,因为这一句话,已然不堪忍受。   他的双手猝然禁锢着她的腰际,不由分说,俊颜压了上去,也不顾她反抗挣扎,他将她所有的呼吸全部吞噬,吻得她几乎要断气。   似乎唯独如此,他才能够宣泄胸口因为她而惹来的怒火,才能熄灭内心的莫名可怕情绪。   “别碰我!”琥珀也被惹恼了,她双手用力推开他,从他的口中抽离出来,见马儿不知何时已经放缓速度,她也顺势跳下马儿,冷着脸丢下这一番话去。“往后如果有这等需要的话,找别的女人好了,那个雅汝姑娘……我看跟韩王很是相配,简直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她的小脸,因为被夺去呼吸,覆上些许异样的潮红,她小跑着走向前去,宛若在深夜出现的精灵一样,白衣翻动。   一瞬间,她走远了,娇小的身影在南烈羲的眼底,居然模糊起来。   南烈羲突地勒住马匹,身后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南烈羲察觉到一些端倪,眼看着她也已经快走入丛林,便身影一闪,隐匿于阴暗处。   琥珀跑的很快,跑了一段路程,手脚都沁出汗来,但马蹄声却突然消失,她回过身去,已然看不到南烈羲。   他何时离开的?   不过也好,反正她不想看到他。   杀了她一千个兄弟,又莫名其妙夺去她的吻,这样的男人,教人怎么停止满心讨厌?!   “琥珀——”   她才继续奔走不多久,居然又听到马蹄声的靠近紧随,她以为是南烈羲又跟了上来,正想要加快脚程,突然微微怔了怔。   那个呼唤她名字的声音,不是南烈羲的。   南烈羲从不叫她的名字。   这个人是……琥珀不敢置信,猝然掉转头去,那疾驰而来的是一批枣红色的马儿,也不是南烈羲的黑色骏马,那坐在马上的年轻男人,一身绛紫色常服,俊雅气质非凡,虽然在夜色之中,却是面目不清。   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轩辕睿?即便没有轩辕淙的阻扰,轩辕睿在西关事务繁多,他原本就该在两天后才回京,怎么会现在到了京城?!   而且,他去西关的时候,是坐的马车,如今回来却驾着良马,更显得风尘仆仆,仓促忙碌。   “我没来晚吧。”   方才听到那奔跑的脚步声,让他的心都揪住了,跟随这个方向走来,却已然听不到那一阵马蹄声,他险些以为她就要遇难。   轩辕睿俊颜紧绷,总算赶来琥珀的面前,马儿都没停下他就一跃而下,疾步走到她的面前,望着她因为奔跑逃离而微微湿漉的额头面颊,他忙不迭伸出手去,探着她暖热的脸庞,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幸好,你还在。”   琥珀没有说话,这样的表情,在轩辕睿的眼底,看起来更像是被吓坏了的茫然惊愕。   轩辕睿总算放下心中的巨石,双手一伸,将她抱在怀中。俊雅容颜覆上一层淡淡清愁和阴霾,他说的万分温柔,几乎让人要哭出声音来。   “不用怕,我回来了。”   。。。。。。。。。 104 为我,留下来   “不用怕,我回来了。”   那么,是因为察觉到轩辕淙的杀意,轩辕睿在轩辕淙离开不久,也就推掉了公务,马上从西关赶回来了?   他的拥抱,一分分加重,似乎是因为重新找回了,内心最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的喜悦,从这双温热的手中,透了出来。   真的不用怕了吗?   琥珀的嘴角,划过一抹嘲讽,清澈的眼眸扫过眼前的景色,蓦地一闪,却看到不远处的阴暗角落,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并未当真消失走远的南烈羲。   南烈羲止步,他的视线里,是他们的缠绵悱恻。   她懒懒贴着轩辕睿的身子,他抱着她,她就那么平和地望着不远处的南烈羲,眼底没有任何一分波澜。   她的青葱玉指,缓缓爬上轩辕睿的背脊,紧紧攥着他的衣裳,仿佛当真是怕极了。   轩辕睿抱着这个少女,她的呼吸依旧沉重,兴许是因为长时间奔跑的关系,兴许是——但他总是可以察觉到,她即使不说话,内心不小的波动。   “为什么跑?”他嗓音一沉,即便这么询问,其实心中早有答案。   “有人在后面追我。”她的回应,模糊不清,更扰人视听。   她说的那个人是南烈羲,但轩辕睿听来,自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蹙着柳眉,哑着嗓子,慢慢问了句:“那些人,是来杀我的吗?他们为什么要来杀我?”   轩辕睿搂住她身体的右掌,紧了紧,原本清明的眼眸,却也因此而复杂深邃,无法看透其中的情绪。“没有人杀得了你,除非先过我这一关。”   琥珀眼底的那个俊挺背影,无声掉头,她沉默了些许时间,即便南烈羲清楚她在做戏那又如何,这一条路,她分明是无法回头了。   这才听得轩辕睿的手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像是给她一些安慰,神色一柔:“我们回去吧。”   “不,我不想回去了…….”她摇头,轻声呢喃。   轩辕睿皱眉,也不知她居然害怕奔走到城门之外,如今夜色很沉,一个女孩子在这等荒郊野外,自然危险。   “琥珀,别任性。”   “我不回去,轩辕哥哥。”她的语气,却万分笃定,根本没有一分动摇。   “那个院子,的确是待不住了。”轩辕睿别开视线,望向眼前的苍穹,眼底覆上些许凝重萧索。   轩辕睿的手掌,从她的胳膊无声滑下,最终探索着,握住她的小手,他笑了笑,那笑意宛若春风温煦。“跟我回睿王府。”   琥珀神色不变,垂着眼眸,不看他,他金屋藏娇都已经让轩辕淙无法容忍,更别说——让自己入主王府,那岂不是要翻了天?   她真的是等不及了,看看睿王妃和轩辕淙的嘴脸。   很精彩吧,阴差阳错,她以为自己就要失掉所有机遇,居然,还不让人绝望透顶,反而,走出一片新天地来。   这一场战役,比她想象的还要有趣,还要漫长。   “只有时刻在我身边,才没有人会动你一根手指头。”   轩辕睿与她十指紧扣,面色冷静沉敛,他抱着她上马,稳稳当当坐于她的身后,盯着她许久时间,才低低吐出这一句话来。   轩辕淙啊,这可怨不得我了,闹得鸡犬不宁的人,可不止我一人。   这一切,可不是你说结束,就能结束的。   琥珀那张苍白小脸上,顿时血色全无,如画眉眼处,只剩下与天地夜色一般的苍渺和无畏。   马儿,不快不慢地走向前,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越过那个角落的时候,琥珀不自觉地撇过视线,眼角余光,却不再有那个银色挺拔身影。只剩下斑驳树影,被风吹动,缓缓摇曳。   仿佛一瞬间而已,凭空消失一般。   她没有回头,继续停留视线,免得轩辕睿察觉她的异样。他的双手覆在琥珀的肩膀上,俊颜缓缓低下,靠近琥珀的脸,低低问了句。   “没伤着吧。”   这一句问候,带着真实的关心,仿佛他一如既往温和的眼神,偎贴在她的身上,隔绝寒冬的阵阵寒意。   他仔仔细细,又趁着皎洁月光,打量着坐在自己身前的少女,她一袭白衣,因为奔走的关系,头上束发的发带也松散下来,黑发散发着柔亮颜色,还有淡淡馨香。从头到脚,除了神色慌乱表情肃然之外,他见不到她任何一个伤口,似乎就连磕磕碰碰,也没有。   她低下眉眼摇摇头,却没有说话,眼神黯然无光,在轩辕睿看起来却更让人心疼怜惜。   并非要全部说出来,也并非要哭的梨花带泪,才让人心软。   她的心思,她的情绪,她的一切一切,都能从那双眼眸透出来,一眼就能看的透彻。   她的苦楚,藏匿在眼底深处,他只消看一瞬,就觉得这人生,毫无退路。   “琥珀——”他这一声呼唤,掺杂了多余的情愫,仿佛要说什么,却偏偏欲言又止,不忍说穿。   她没回答,只是侧过脸来,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他的掌心,从她的肩膀上,缓缓覆上,停留在她柔软白皙的下颚,他的眼底有一抹笑,偏偏那笑,又带着几分苦涩的滋味。“我不管你变成何等模样……”   “轩辕哥哥,你在说什么?”她蹙眉,却从轩辕睿的黑眸之内,察觉到满满当当的沉重和负担,似乎隐约,他知道了什么。   天昏地黑,坐在马背上而已,她蓦地有阵要跌倒的晕眩!她不自觉眯起漂亮的眼眸来,试图将这个男人看的更加清楚,眼底划过一抹流光溢彩,突然大盛。   “聪明的人,是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分的很清楚,但糊涂的人,即使知道了真真假假,却也想抛弃真的,把自己沉溺在一个谎言之中,因为这样才更加好过。”轩辕睿的清隽容颜上,闪烁着一如往昔的温俊笑容,像是那天际的月光,轻轻的,柔柔的,却又足以照亮人要走的路。他短暂的沉默之后,才低低笑着问了句,有些疑惑。“琥珀的眼里,我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   “我不知道,我不太懂……”   少女压低了螓首,无可奈何摇摇头,双手轻轻攥着枣红色马儿的鬃毛,神色透露一股子疲惫过后的苍茫。   “不懂也好,那就算了吧。”   他凝神一笑,笑了笑,不再偏执追根究底,手掌从她的下颚落下,替她紧了紧松动的领口,似乎生怕她冻着冷着。   难道他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琥珀的心,蓦地一阵紧缩,这一路上,她再无说任何话,生怕泄露内心的任何起伏,给他捕捉到蛛丝马迹。   城门,打开了。   南烈羲淡淡望向那枣红色的马匹,一名清雅英俊的男人,面前坐着个长相精致的少女,他们万分匹配,男才女貌。   原本,就该是那样的。   她,上官琥珀,曾经是轩辕睿的妻子。   南烈羲也无法看透,到底琥珀对轩辕睿的心意,是什么样的,是愤恨而已?还是,在爱与恨之中纠结挣扎?即使恨,却也无法从爱的情意之中抽离出来?   就像是方才那个拥抱,他必须眼看着琥珀倚靠在别的男人的胸口前,他无法否认他冷漠的表情之下,胸口的沉痛。   那些沉痛,来的太过鹜猛,卷走他残存的理智连呼吸都无法继续的消沉可怖,仿佛轩辕睿夺去的,是他念念不忘觉得万分珍贵的——事实上,她是啊。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在自己的眼底,早就是他南烈羲的专属物。   从被轩辕睿驱逐出去,沦为刑场死囚,在她苦苦乞求要他帮助她,即便她成为他的女人也在所不惜,到她跟自己成亲成为世人皆知的韩王妃……她跟自己相处的时间,远远胜于她跟轩辕睿的,不是吗?   他以往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可以让他那么难过。而现在,他试图放自己回到原本最初的位置,所以方才只是冷眼旁观,但即便没有任何表情,心里的感受,承受的,感觉的到的人,却还是他一个人。   她就要自由了。   因为她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威胁逼迫,委曲求全。   他居然因为她,而觉得孤独。   是一个人的时间太久了吗?   他的心里,他的脑海,他的眼前,就装满了一个她。她来到自己身边,如今却又转身而去,那种得到又失去的感觉,短促,却又更加漫长,看到她的处境也无法忍耐,觉得心神不宁,就这样默默望着他们骑马入城,他如今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他要冲上前去,拦住他们!   然后呢?   然后要做什么?   她自然不愿跟他回去,韩王府?绝不可能!   他因为一个女人,居然连理智都没有了?那种带给自己的撼动和骇人,就像是在邹国山林,他什么都不想,就飞身抱住从马背上摔落的琥珀,双双滚下山坡。   甚至也不去思考,是否山坡之下,那就是悬崖,也可能会死,也可能就这样,毁掉他自己,也毁掉他大好前景——   他想到此处,紧了紧手中的缰绳,黑眸冷沉无绪。   他不想相信,她拥有这么大的魔力,但,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心。   一旦他失去所有自制,那么,无疑是在自我毁灭。   只是一时间的迷惑……   即使他喜欢她,也只是暂时的。   南烈羲愣了愣,那个一闪而过的想法,像是流星一样,划过脑际,等他想要捕捉的时候,却早已消失无痕。   他——喜欢她吗?   不只是因为想要占有的欲望,而是他喜欢那个丫头?!   他分明只是迷恋她的身体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他听到心里的声音,很慢很慢问了句,但这一回,在无人的安谧深夜,他却无言以对,无法回答。   喜欢这种情感,就这么复杂,这么让人无法忍耐,甚至常常偏离轨道,做出一些糊涂事来吗?明明知道不应该,没必要,甚至看不到彼此之间的未来,还是一厢情愿,还是想要出线在她的面前,即便被那种冷漠眼神相对,也不忍心看着她自寻死路?!   如果这才是喜欢,那么,他对芝容的,又是什么?   他怔住了,那一刻,坐在马背上的身体变得僵硬,那身体内的灵魂,却仿佛一刻间,摔落马背,摔得粉身碎骨。   睿王府。   马蹄声,渐渐放慢,王府周遭的街巷,早已万分安谧,没有任何人走动的脚步声。   如今,已经是深夜。   马匹停留下来的时候,轩辕睿却没有急着下马,而是维持着那个姿势,端正坐在马背。   时光,缓缓流逝。轩辕睿陷入沉思,太医说的,绝不可能错,她的脉象的确是负伤之后的混沌迷惘。   一开始也曾经有过怀疑,但因为太医的笃定,他更相信她早已失去一切回忆。   但,如果没有这么简单呢?   就算她失去回忆,那也是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太医能够察觉的不过是脉象外表,却无法看穿,她当真失去回忆的话,失去的是多少?一成,还是一半?忘了多少,还记得多少?是否当真她忘记的是是轩辕睿?记得是救过她的轩辕哥哥?   这些,都无从考量。   除了她自己清楚。   会不会,即便她失去一部分记忆,也并非是那一部分?说不定,她根本是记得他?!   但另外一个想法,会比这个更加残酷,说不定,她根本就没有失去记忆?!   因为这般的疑虑,在西关面对自己的父皇,他忐忑不安,即便没有表露在脸上,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不曾马上就跟随父皇的脚步回来,整整晚了一天才从西关赶回来。   这一天,对他而言,其实是不小的折磨和考验。   父皇的性情,他向来是清楚的。他说出他对琥珀心动的答案,父皇绝不可能会轻易饶过那女孩。   眼看着父皇拂袖而去,他安静了整整一天。他知道如今对琥珀的心动是真的,但他也更想要确定,这种心动是否也可以抛弃,是否也可有可无。   那一天,从清晨到夜晚,他只消一闭上眼,一停下手中的公务,就会想到她。想到她在血泊之中抽搐挣扎,想到父皇的心狠手辣,她很难独自逃过这一关,他居然就无法继续忍耐第二日。   他甚至不想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了,她抱着什么目的回来他的身边,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她到底是忘记了他还是记得他,他只想要她活着。   至少,无论什么原因,她还愿意来他身边,陪伴他过每一天不是吗?他们已经在一起,约莫白天的时间了,这一段时间,并不算短。   难道因为猜忌,他就要重新把琥珀推入火坑,推下地狱?   生与死,就掌握在他的手掌心里面。   她若再度面临死亡,他这辈子都无法再拥有这个女子。   那种刻骨铭心的遗憾,无法抓住的遗憾,他用整整一天的感觉去想象,那一日还未到来,他已经不想亲自品尝。   他要看到她,他要听到她,他要感觉的到她,他不要她变成一抹游魂,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面。   少女已然从半梦半醒之间,恢复了神智,她睁开眼眸,才发觉自己已经躺在轩辕睿的胸怀前,睡了一会儿。“轩辕哥哥,你怎么了?”   他听到这个柔和娇嫩的声音的那一瞬,更确信,自己的决定没错。   喜欢一个人,可以是不计后果的。   喜欢一个人,可以是不需太多原因的。   喜欢一个人,可以只是因为四个字,那一句纯真的——“轩辕哥哥”。   “我们到家了。”   不是到睿王府,而是到家了。   琥珀没有放任自己睁开惺忪睡眼,张开双手,轩辕睿先行跳下马,继而站在地面上,由着她倾下身子,然后他环抱着她的腰际,将她轻轻抱着,她双脚着地那一瞬,他才松开。   他这一句话,说的多温柔,多让人着迷?   琥珀微微一笑,跟随着轩辕睿,走前几步,她突然小跑两步,追上他的脚步,虽然他走的并不快,但她猝然伸出小手,挽住他的胳膊。   轩辕睿望着她笑弯了的眼眸,那宛若弯月的眼眸,带着少女的甜美,还有一丝丝俏皮,他的心,一瞬间化成了水。   那些猜忌,都变成不必要的隔阂,他抛之脑后。   他不要知道她的过去,不在乎她为何而回来,重要的事是——她现在就在他身边,陪着他,就这样,两个人都开心,这已经足够。   她的手,还贴着自己的手臂,温度一分分深入,他觉得温暖又充实。   轩辕睿带着她,叩响了门,无人知晓他会提前两日回府,门仆匆匆忙忙来开了门,更诧异是主子身边,还跟了个小男孩。   轩辕睿朝着门仆,淡淡说了句,就走向大堂。“我回来的事,别声张,明早再说。”   门仆低下头,深深行了个礼,马上回过身去,关上大门,插上门闩。   轩辕睿的视线,若有若无擦过她的眼眸,她似乎还不算特别清醒,勉强睁大着眼眸,望着前方的路。   她的脚步,却是跟随着他的,仿佛在她的记忆之中,这个地方,也是初次到达的陌生。   “就在这里过夜吧。”轩辕睿把她带入自己的房间,自从他腿伤之后,就跟睿王妃分房而眠,所以整个房间,充斥着男子气息。   琥珀笑着,点点头,独自坐在床头,突然意识到什么,转眼望向那站在桌前喝茶的清隽男子,那眼神有几分不解。   “你先睡吧。”   他含着温情,低头,喝完那一杯茶。神情平和,只是身上的疲惫,一分未曾退去。   这样的轩辕睿,让人看了,心里头,有说不清,辨不明的情绪纠缠。   “我也渴了——”她低声呢喃,轩辕睿的手顿了顿,却又倒出来一杯清茶,送到琥珀的嘴边。   就着他刚刚唇抿着的痕迹,她喝下他送来的那一杯茶,仿佛那也等同于,两人唇瓣相贴的一种温吞吞的亲近方式。   就好像是——他在吻她。   用难以察觉的方式。   他的手掌,扶着她的右臂,停留在肩膀之下三寸的白色衣料上,她眼眸一闪,脸色稍稍褪下几分茫然失措。   “无论是怎样的你,那都是你……”   而她,就是他现在无法丢弃的万分重要万分想要呵护的人儿。   他神色一柔,俊颜缓缓压下,不用再说这一路上多么急切不安,不用再说他赶到京城多么奔波劳累,他只消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安心。   一切辛苦,在她活着的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努力。   她记得也好,忘记也罢。   只要往后,都在他的身边。   “即便你心里怨我恨我,也没关系,只要你留下来,用余生来怨恨我,我也就用余生,来回报你的怨恨。”   他话音未落,已然拥抱着她弱小身子,他的怀抱总是万分轻柔,让她感觉自己备受怜爱,感觉在他的胸怀之中,她就是一朵很轻很轻的云儿。   他用一种让人心里发酸的声音,带着笑,带着苦涩,朝着自己的耳朵,将此刻的心情这么诉说给她听。   他还要跟自己,有一辈子的纠缠牵扯吗?   还不够吗?   她倚靠在他的肩膀处,想要合上眼眸,因为这双眼睛看得太多,此刻很是刺痛——   要让她因为他的温柔,一分分融化掉那些恨意,然后,不顾一切,就陷入他的柔情蜜意,就陷入他的臂膀港湾,就陷入他的人生之中。   “那真的是你想要的人生吗?”   被她一辈子缠住,摆脱不得,他想要吗?   她的嗓音,飘扬在空气之中,像是花骨朵,轻柔绽放的声音,她落在他后背的十指,微微弯曲起来,陷入那常服之内,仿佛要深入骨髓一样。   即使,她并未用太多力气。   她微笑着,询问,更是一个懵懂少女,要寻找的答案。   “留下来,好么?”   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庞,将那出众的姿色娇美,融入自己的视线之内,他的感情从来都不汹涌,但因为生死之间,突然变得沸腾强烈。   他从不敢想象,为了一个女人,他会放下公务,从遥远的西关独自赶回。   “当然了,轩辕哥哥让我留下来,我怎么会走呢?”   她笑靥绚烂,刚说完这一句话,却已然被封住了所有气息。   她愣住了。   轩辕睿居然吻上她的唇。   温柔的,一分分,一寸寸,占据她的唇瓣,吞掉她的呼吸,将他男子温热气息,哺度给她。   他其实很想说,这句话是不是说笑,是不是说谎,他都听在心里了。   但眼前的吻,太叫人迷恋,所以他不想浪费时间,多说一字一句。   两人的唇瓣相贴,气息混乱,比起狂野热浪,这个吻,更加揪着人的心。   他将吻,轻轻移到她的眉眼处,贴着那不敢睁开看他的眼眸,彼此的气息纠缠着,变成纷乱。   那双眼眸,看着他的时候,总叫他无法冷静。   “会让你讨厌吗?”他淡淡的笑,将柔和低醇的嗓音,送到她的耳畔,虽然已经称不上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但他多少顾及对方的心情。   而不是,像南烈羲独霸专制的索求。   他至少还问,她喜不喜欢,他的亲吻。   其实,她真的是没有太多的感觉。   不讨厌,也不喜欢。   她的心早已冷却成冰,身体早已僵硬如一块木头石块,他的吻温柔迷人,感化她的冷酷无心,但那也只是一刻而已。他们的呼吸虽然在纠缠飞舞,但她的心却还是在原地,坚忍不拔的屹立着,毫不动摇。   她只是笑而不语,其实,那一刻,她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来。   曾经是她沉迷的那个男人,未来的夫君,最可信可靠可以依赖的男人,吻了她的唇,她的眉眼…..像是温柔的烙印,刻在她的脸上,叫任何人都看清楚,谁才是她的命定良人。   轩辕睿啊,我怎么到现在才看清楚你呢。   她淡淡睇着他,神色平和,垂着眼眸,心里的声音,却是这么说着。   他放平她的身子,替她拉下帐幔,才转身离开,但他转身的那一刻,嘴角也是微微上扬的。   既然如此,为何当初要抛弃她呢?   琥珀的眼眸,渐渐被帐幔遮挡,她神色清浅,眼神流转间,却又可以看得到一抹悲戚颜色。   轩辕淙,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放手的。   既然我的人进不来城门,不如,引蛇出洞如何?   她闭上眼去,那眉间的褶皱,却还是深深不变。   轩辕睿躺在一旁的榻上,和衣而睡,桌上的烛光闪耀,这一夜,显得格外平息。   似乎,再无一切对立。   琥珀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手,在黑暗中,冥思。   一千个兄弟的命,她还要跟南烈羲算这笔账呢,她越是退缩,他越是进犯。   不想让他以为她怕他。   男人这种动物,女人愈是怕他,他们就愈是吃定了她们。   她才不怕他。   。。。。。。。。。 105 两男争锋正面迎战   睿王府。   光线,一丝一缕,从窗口透了出来,已经黎明,下人们早已出了各自通铺房间,各自忙活起来。   烟囱上,白烟袅袅,厨子开始做一道道精致早膳,三五个丫鬟,穿着墨绿同色的棉袄棉裤,各自有序走动。   从冬日的萧索之中,渐渐人声吵杂,太阳升得很高,冬日的早晨也越发明朗起来。   “王妃,请洗漱吧。”   红袖端着冒烟的水盆,扣了扣门,缓缓走了进来。   睿王妃由红袖扶着,默默坐起身来,安静地盯着某一处,眼底无波,表情苍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离开京城前往西关,已经第四天了。   虽然他在睿王府的时候,跟自己撞到的时候,两人面对面,也说不上几句话,他给的冷漠,藏在眼神里,藏在问候里,藏在——一言一语中。   就算夫妻有可能走到这一步,至少也该是好几年之后的淡漠隔阂了吧,这世上新婚一年就要面对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景象,哪个女人受得了呢?   因为这之后的时间,还有多少个这样的一年呢?   如今遇到平日,她笑颜相对,他还肯正眼看她,但第二个一年,第三个一年,第四个一年……之后呢?就两看两相厌,话不投机半句多了么?   说不准呢。   会很快到那一日的吧。   但男人跟女人真是不同,她若是突然离开,睿王爷或许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发觉,更不会想念她吧。反正她不过是个美丽的幌子,一个替代物罢了,何足挂齿呢?!   但因为身上上官琥珀的头号,在众人眼底她就是上官宰相的遗孤,地位高贵又可怜,轩辕睿暂时还不会给出一纸休书,叫她滚出睿王府。   而她,却还因为这一个男人,在他去往西关处理公务的时候,日日夜夜都放不下心,在怎么貌合神离,还是担心着自己的夫君。   清丽的女子垂着眼眸,实在是觉得有心无力,将双手探入温热水中,眼底只剩下一片浑浊。   红袖恭恭敬敬捧着银色水盆,随口提了句:“王妃,奴婢听看门的阿磊说,王爷回来了。”   虽然这些天,身为下人的她也看得出来,王爷对王妃的疏离,不过再怎么说,这个王府的当家主母,也只有一个正妃。王爷的行踪,王妃总也该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闻言,睿王妃的手一抖,水花都溅出来几滴,也顾不得擦干,一把抓住红袖,蹙眉问道。   红袖受了惊吓,愣了愣,好不容易维持住手中的水盆平衡,不让温水全部倾上被褥,半响之后才回过神来。“昨晚三更天。”   睿王妃怔了怔,细长的眉毛微微蹙着,神色黯然,幽幽地问出声。“半夜三更的,怎么会突然回来?”   别说这一回比告知众人的行程,没来由提前两日,而且每回从西关到王府,不是清晨也是午后,这一回的时辰,未免太晚了。   这个时辰,京城城门都关了,还得劳烦侍卫开城门。   轩辕睿,从来不是那种过分虚华的男人。   即便拥有皇子身份,向来温和谦卑,别说贵族之中的翘楚非他莫属,就连百姓人家看着,也不觉得他高高在上,摆出皇家的架子。   “帮我准备准备,我要去给王爷请安。”睿王妃一把掀开温暖被子,穿上绣鞋,径直坐在梳妆台上,红袖也不敢怠慢,急忙替女主人梳妆。   半个时辰之后。   睿王妃盈盈走向轩辕睿的房间,如今新婚夫妻两地分居,下人们虽然不敢唠叨碎嘴,但每个人都在揣测,是否睿王爷虽然恢复了腿伤,是否也丧失了男人的某种能力?!   否则,怎么会突然之间,冷落了自己的美娇娘?所以,才会改了癖好,不再喜欢女人,养成断袖之癖了吧。   这些日子,她都是在这些个可怜她的无声眼神之中过来的,她原本在睿王府的口碑就不错,这回连下人都为她不平,觉得她可悲,似乎一个个,都万分坚信轩辕睿常常彻夜不归在外藏娇,那就是王府最大的禁忌。   想到这里,她的心口掠过一片微微疼痛,却抚了抚梳的一分不乱的鬓角,深吸一口气,神色自若,推开了门。   她出行之前,已经在铜镜之中,反反复复看了几回。似乎不要他发现自己精心装扮过,过分华丽富贵,她换了身翠蓝色的袍子,圈住一条浅紫色云带,金色白毛坎肩,在十二月的末尾日子,足够御寒。   发鬓上,除了一朵银质簪花之外,别无一物,更显得原本就清丽不俗的面容,更加简约大方。   她走进两步,上过胭脂的红色唇儿,微微扬起,噙着温柔笑容,在屋内探索着夫君的身影。   “王爷,妾身听说你昨夜就回府,特意给你来请安——”她的话,生生被眼前的景致,打断了,她蹙眉,不敢置信。   “轩辕哥哥,别闹了,有人来找你了。”回应她的,却是一道娇柔稚嫩的女子嗓音,即便这个白衣少年的面向宜男宜女的精致白嫩,但她的声音却很难让人误解。   那盘腿而坐的少女,与轩辕睿坐在一道,两人一同说着话儿,虽然听不清楚是何等贴心内容,却看得到轩辕睿不自主的替她理了理垂落一缕的柔润青丝,将那发丝挂到她的耳后,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却教人看的艳羡眼红。   轩辕睿背对着自己,或许因为两人谈得实在尽兴,连她何时推门而入走入外堂的脚步声,都不曾察觉。他回过头看她,也不过是因为白衣少女的眼神定在身后一点,这么提醒他。   有人?   “你算是什么个身份?”睿王妃一大早的好心情,被两个字,彻底破坏无遗。她揪住自己的裙裾,面色一白,咬牙切齿逼问。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房间?   她怎么会坐在轩辕睿的床上?   她怎么会浅笑吟吟跟自己的夫君坐在一道欢声笑语?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无畏胆量称呼堂堂一朝王妃用那等不屑语气?   谁让她这么做的?   谁给她背后当支撑?   还能是谁,只能是那个背地里宠着爱着还不够的人,现在居然让这个女人登堂入室了?   “没敲门就进来了?”轩辕睿冷冷淡淡地,锁住她的视线,站起身来,那种姿态却更像是过分保护。   “妾身敲过了,王爷没听到吧。”虽然她是太过仓促没有叩门,不过在这两个人的面前,睿王妃却还是眼神不变,矢口否认。   别闹了,她的耳边,还萦绕着那三个字的回音,似乎独自深处山涧,听一句还不够,要回响个千遍万遍才能逐渐消解。   这一夜,两个人就是躺在那床上休息的吗?一清早就在谈话说笑,关系如此亲密无间?若是她不推门进来,孤男寡女关着房门,岂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做?!   “也见过面了,先出去吧。”   轩辕睿却懒得理会,这种不咸不淡的口吻,却比勃然大怒,指责咒骂,更来得伤人。   那是,彻底视为无物的感觉。   “王爷,妾身既然看到了,就不能假装没看到。虽然王爷不喜欢妾身多言,但站在这个睿王妃身份位置上,该说的,妾身还是要说。”睿王妃的指节因为紧紧攥着裙裾的关系,眼神微微含泪,这一番话说的很勉强,嗓音都有些无法克制的哽咽。   琥珀懒懒倚靠在床头软垫之上,隔着轩辕睿的身影,望着那个女子,一瞬间,她的小脸上,再无任何表情。   她的手指,轻轻绕着那帐幔上垂下的金线,一圈圈,一回回,玩的不亦乐乎。   任何人,都可以嗤笑她的身份,唯独这个女人不可——身为她的冒牌货,居然还嫌弃她的身份?   她想到这里,嘴角的笑意,瞬间变冷。那双低垂看似顺从卑微的眼眸,却生出些许凌厉光耀,分明犀利。   轩辕睿俊眉拧着,虽然还在听,但对方的言语,已然流露些许不耐。   “妾身不是容不下其他女子,而是——”睿王妃挑眉,眯起眼眸打量那个少女,冷然暗示,轩辕睿他要对立的对象,是谁。“这轩辕皇家,是否容得下她。”   少女闻言,微弱的笑了,只是因为轩辕睿背对着她,无人看透她此刻的笑容,是何等的心酸苦楚。   “身份卑微低贱,都不是问题,其他王爷的小妾,好多个都是平民出身也不去说它,如果王爷下了决定,不如妾身拟写一本文册,进宫去给皇后娘娘商量一下如何?”睿王妃看似宽容忍耐,其实这一番话,却是说的万分认真,不只是虚无的要挟。   “那就写吧,让本王看看你的文法如何了得。”   轩辕睿扯唇一笑,这一句话流畅利落,似乎早已藏匿在心头,不用细想,不假思索,就这么脱口而出。   睿王妃一脸讶异。   琥珀的指腹,划过一线金色,她猝然眼神一顿,不动声色。   “那就不打扰王爷了,妾身告退。”   睿王妃无疑是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她以为那轩辕睿跟自己的底线,就是那个共同的秘密,她也只是心直口快,想要逞强才那么说,没想过……轩辕睿居然顺水推舟,让她去!   去让皇后娘娘也允准,他光明正大娶个女人回来,威胁她往日的地位荣耀?!   她的满腔怒火却不得发作,如今跟轩辕睿硬碰硬,也是绝无半点好处,鱼死网破,她还能过着这等安乐无忧的生活吗?   所以,即便眼前的浓情蜜意,她一眼都看不下去,难以忍耐,她还是稍稍欠了个身子,压低声音,回了这一句,转身离开。   轩辕睿目送着睿王妃愤愤离开,神色不变,泰然处之,下一瞬缓缓回过头去,安静地望着低头玩弄那一把金色流苏的琥珀,低声嘱咐。“往后你住在这个房间,其他人没有我的同意,也是寸步难入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顾拘束。”   她纤细白嫩的手指,转动那一片金色,笑的阑珊,似乎觉得百无聊赖。“今天可以陪我吗?”   轩辕睿错过了她的声音,笑着追问。“说什么?”   她抬起眼眸来,那眼底闪耀着无声默然的微光,方才面对睿王妃的厉声讥讽她没有任何言语,如今却让轩辕睿看到她其实也会难过,只是不说而已。   她的眉眼处黯然许多,没精打采的,宛若耷拉着耳朵的兔子一般无害又可怜。“很怕一个人呆着,所以,轩辕哥哥,你陪我一天好吗?”   “换身衣裳,我们这就出去。”   他欠她的,太多太多。   昨夜没有亲眼看到她面临的危险,但他失而复得,也想要多多陪伴她。   他对着她笑,那一刻,几乎让琥珀也觉得,他是发自真心。   从房间走到睿王府的正门,不少丫鬟下人都看到她,虽然一身男装打扮,不少人都没有认出她来,但时隔一年,故地重游,心底也不无感慨。   当时被驱逐出去还不死心的自己,跟韩王借来一张丑陋人皮面具,伪装成一个烧火丫头,接近了轩辕睿,心底的星星之火,也一瞬扩大成一大片火海,对轩辕睿的期待和希望,最终将自己燃烧殆尽,变成灰烬。   从轩辕睿的身上,她学会喜欢一个人,信任一个人。   也是从轩辕睿的身上,她不再喜欢一个人,不再信任一个人。   成也萧何败萧何。   人生的际遇,真的很难讲清楚。   她牵着他的衣袖,不顾世人是否认出她身边的睿王爷,两个人一并走着,她清楚他放慢了脚步,只是为了她走的并不辛苦。   贴心的男人,总是让女人很难拒绝。   不多久,他们已然来到天桥下面,这里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之一,清晨时候就有许多朴实勤劳的摊贩在两旁摆好位置,摊售自己的小玩意儿,有的是吃的,有的是玩的,就像如今,一家百年老字号的包子店和糕团店,就在琥珀的左手边,时辰还算早,已然有十来个人排队,蒸笼的白气浓重,几乎被风都吹不散,夹杂着鲜美四溢的肉香味,飘来,那种暖热的白烟,突然停在琥珀的眼底,宛若一阵白雾,拨不开去。   她突然回想起来,在天桥之下,他跟自己辞别,说要去西关打仗。   他不顾她的冷漠面对,临行前,在她的手心处,塞了一颗桂花糖豆。   他说希望可以活着回来,因为想要看到她对他笑。   然后,他走上天桥,头也不回……   那时候的她,似乎也曾经被轻雾笼罩,也曾经一步,都迈不出去。   只是短短一年时间呵,人心就变了这么多。   改变的人,不只是轩辕睿,也有她自己。   曾经念念不忘的,在不知何时开始,居然就忘了。   这个男人,可是她的夫君啊,曾经她想过自己这辈子都要跟随他,无论天涯还是海角,无论贫贱还是富有,她认定了,就绝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出嫁前的那些日子,每天都那么开心,只因为出嫁的人,是他轩辕睿。   为何现在,居然他就站在自己身边,抽出一天时间不顾世人眼光陪她走路散心,她都无半分感动?!   她的脚步,突然停下来了。   她的视线,锁在天桥上,那一个贩售冰糖葫芦的小贩身上。凝神看着,她的表情,褪去了一开始的和颜悦色,最终变得,沉着内敛。   “闭上眼睛。”   轩辕睿弯下腰,在她耳畔,轻声细语。   她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微微一笑,却没有拒绝,因为对轩辕睿心仪的上官琥珀,是绝不会不听从他的话。   只是听到他的脚步,仓促走了几步,然后周遭又传来行人的说话声,吆喝声,步伐声…….好多声音,几乎要穿透她的耳膜,她闭着眼,就站在天桥的中央。   清晨的阳光,带着柔和嫩黄的光耀,落在她的白衣身上,她好似一块顽固的冰雪,冬日的暖意,都无法融化她。   一双温柔暖热的手掌,覆着她的眼眸,他就站在她的身后,虽然手心贴上她眼眸的那一瞬,心中有股诡谲的感觉,仿佛她整个人,都要将他冻伤。   “轩辕哥哥——要玩什么?”她不客气地伸手,拉住轩辕睿的袖子,决定好好问个清楚,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嘴里便被某样云滚滚的物体填得满满的,如今眼睛看不到,嘴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她睁大了眼,嘴里忽然传来一丝甜蜜,缓缓的,他才松开了手,她睁眼的那一瞬,身子却晃了晃。   迎着那温和却刺眼的阳光,她第一个瞧见的,是轩辕睿。   曾经在她的心目中,跟神祗一样的温和俊雅男人。   看着轩辕睿笑眯眯的俊脸,他不顾王爷威严,替她把持着那串东糖葫芦,她半信半疑地咬了下去,一股清甜的酸酸的味道顿时溢满了齿间。   一年多了,还是这个味道啊。   她眼眸猝然一亮,小脸神采飞扬,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轩辕哥哥还真把我当小孩子,我已经十四岁了。”   听着才十四岁的孩子说这种话,那才叫人无法克制的辛酸。轩辕睿压下心口的情绪,笑意不减一分的清俊,他扬眉,宛若喃喃自语。“是么?”   琥珀还不知道如何回答,却看着轩辕睿就着那一串红红的糖葫芦,自己也笑着吃了一个,“这玩意儿我可都没尝过。”   此话一出,居然连一直满身防备的琥珀也失声笑了出来,她眼眸一闪,却觉得自己不再该露出那等释怀模样,她如今的处境,她应该做的是——把那串糖葫芦往他那月白长衫上一蹭,而不是看着他微笑,不是吗?   “轩辕哥哥长在帝王家,自然没吃过这些东西了。”她细细咀嚼着口中的糖葫芦,嘴角的笑意,却猝然显得多少有几分阑珊。   轩辕睿将手中的糖葫芦,塞入琥珀的手中,看着她吃完一颗,又吃一颗,粉色舌尖舔着唇角的可爱模样,实在让人心情大好。   他也就不由的,说出这句话来。“你若喜欢,我派人来买,每日都可以尝到这滋味。”   “再好的东西,吃多了,就腻了。”琥珀摆摆手,视线落在另一处的书画铺子上,含糊不清,一句带过。“不必这么麻烦,我不挑嘴。”   吃多了。   就该腻了。   东西,无论是否山珍海味,人,无论是否绝世难求,都是一个道理。   这世上,没有什么会一直喜欢,一直热爱。   所以,在她的眼底,已经没有永远了。   那个字眼,更像是一种传说,人人都在说,谁又当真见过感受过呢?   “喜欢看画吗?”   轩辕睿的声音,不疾不徐,萦绕在她的身边。   她望着那摆放在最上层的一幅画,那是一幅仕女图,她原本就不爱琴棋书画,各自都只算懂得一些皮毛,从没有精深的领悟力。   但她看着那幅画,也说不出自己为何单单注意那一副。   以前上官府内也曾经有一些书画,爷爷偏爱收集,不过也是山水墨画居多。如今这仕女图,其中的女子穿着唐朝的服饰,在如今看来,略微大胆,云鬓峨眉,红褐色衣装裹着细腰,露出一大片白色雪肤,提着一只精致的灯笼,娉婷步伐,叫人觉得万千姿态基于一身。到了这个时候,居然也让人并不在乎,忽略这个女子原本的长相姿容了。   那种美,超脱于皮囊外相,从骨子里,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抬手的动作,一个抿唇的细节,美得惊人。   “小公子真是好眼力,这可是莫先生的精品<牡丹夫人>……”小贩一看有生意上门,又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子哥,笑容满面,口若悬河介绍起来。   “喜欢吗?”轩辕睿看她实在入神,转过脸瞧着她,笑着询问。   这等书画铺子,多半是对精品佳作的仿本,说得好听,毕竟真作不会流落在外,其实也花不了几两银子。   她看着这幅画,却是想起另外一幅画。   甚至,严格来讲,都称不上是画作的画。   被人撕烂,对画中女子何其残忍不尊,千百片纸片,畏缩在一个木盒中…….藏匿在韩王府最隐秘的那个角落。   而她因为私自打落,受到南烈羲的惩罚,也是重中之重。   那黑坛子,里面装了多少毒蛇毒虫……   她的心,猝然无声息,抖了下。是错觉吗?她的眼光无声掠过,微微怔了怔,余光竟瞥见远处一个深蓝色的身影。   南烈羲?她皱了皱眉头,难得出来散心竟然就遇见了个倒胃口的人。   这一幅画激起她的不快回忆也就罢了,居然还在天桥之上,看到南烈羲。   那个容不得别人碰一下的画中的女子,他亲口承认一个死在他床上的女子,还有他在谷底错把她当成“她”的那个——芝容?   难道,都是同一个女人?   南烈羲也不知从何处走来,身边跟着个齐柬,两个人一起从天桥下面走过去。偶尔,他也放慢脚步,跟齐柬嘱咐什么。   那一双素白小手拉拉轩辕睿的袖子,琥珀径自侧过身子,不再在书画铺子面前多做停留,只是低低说了句。“我累了,我们找个茶馆歇息下好吗?”   “好,正好一道用些早膳。”轩辕睿看了看前方,走了三步,突然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琥珀心口一阵紧缩,她直直盯着轩辕睿的眼睛,想看出点端倪来,只是那墨色的眼眸却深得似海,看不到半点波动。他指着天桥下的那个俊美却又面无表情的蓝衣男人,俊逸面容,风吹不动。   “你认得出他吗?”   “谁?”   琥珀瞥了一眼,柔声反问,小脸上没有任何的苦恼,惆怅,见他沉默不语,再度随着轩辕睿的方向,望过去。   视线,胶结在南烈羲的身上,她看的入神,认真,眼波却不见一分闪烁波动。   “不相干的人,走吧。”   轩辕睿眼底的笑容,转瞬即逝,牵着琥珀的小手,一同走下天桥,顺势走入最近的那家小茶馆。   “爷,那是……齐柬眼花了吗?”齐柬愣住了,他的目光锁住天桥上的两个身影,方才就觉得轩辕睿身边的那个身影万分熟悉,再细细一看,更是不禁倒抽一口气。   南烈羲停下脚步,也随之而凝视着轩辕睿,越过他,目光最终停靠在琥珀的身上。两人牵手同行,走入小茶馆,坐下点了茶水和点心。   他们的眼神交汇之中,都夹杂亲密的关系,实在胜过世上许多情人。   “她还活着吗?”齐柬不禁压低声音,转向主子的方向,他当然不觉得那个少年是韩王妃的兄弟这么简单,如今主子面色冷沉,却不见一分惊讶。   已然,是早就知晓这件事的反应。   知道了,还容下她在轩辕睿的身边?   “爷,你该不会是让她去迷惑睿王爷,叫他分寸大乱吧。”齐柬大胆推测,难道整件事都是主子一心策划?连自己都瞒住了?还是…….这些都是做给人看的戏码呢?要是把自己的女人都牺牲了,不得不说,这一着,是好棋呢!主子就是主子,想的永远比任何人都多,都远。   “你说美人计?可惜是她自己要去的,跟本王无关。”   南烈羲的薄唇边,溢出冷漠笑容,只是那笑,却带着几分尖酸凉薄。   “齐柬,你也饿了吧,我们进去点几道菜。”   南烈羲大步走向前去,脚下生风,齐柬愣了愣,有些不解,他可是吃了早膳出门的,一路上没说过觉得饿啊。   是主子自己饿了吧。   南烈羲走入茶馆,环顾四周,轩辕睿跟琥珀,坐在靠窗位置,擦得干干净净的木桌上,摆放着四五盘精致的小点心,两碗豆浆冒着热乎乎的白烟,看起来可口极了。   他坐在他们对面的位置,齐柬忙不迭把小二哥叫过来,点了几个菜,才坐在一旁。   她却没有看到南烈羲一般,捧着白瓷碗,喝着甜甜香香的豆浆,对着对面的男人,笑弯了眉眼。   只是她的眼底,那个人是轩辕睿。   从来没有见过一种微笑,甜得让人感到牙齿发酸。   眉头一拧,南烈羲的面色,又不自觉难看了几分。   南烈羲的视线故意在她脸上停了好几秒,然后挑衅似的往下移,从脸到脖子,然后是并不显得丰盈的胸膛,再来是那瓷碗的指头。她的指甲剪得短短的,非常纤细薄透,没有涂任何颜色的蔻丹,不像女子一般妩媚妖娆,看起来像一枚枚细致的粉色小贝壳。   他的刻意,他的视线,让轩辕睿不得不注意到,茶馆进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琥珀尝了一口软软的糕团,小心咀嚼,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一对黑眸,定在她的身上,看着她用几乎放肆的程度。   轩辕睿也没有将视线再度落在南烈羲的身上,如今在外,没必要跟他发生任何冲突。   真是断了所有后路?轩辕睿居然把她带在身边,是在保护她,还是在害她?不用半天轩辕淙就能得知消息,轩辕睿就这么大意吗?还是,要彻底站出来,不让轩辕淙再下任何狠手?她已经让轩辕睿,站在轩辕淙的对立面了?   甚至,不怕有人认出来,她是曾经的韩王妃?也不怕有人质疑她的身份?不怕有人知道,她才是上官琥珀吗?   居然形影不离,这么光明正大。   南烈羲从骨子里渗透出一丝阴森,唇际勾起了若有若无的一丝冷笑。他早知道了,这女子对别人狠毒,对自己更加的决然。   若没了退路,死,她也不会认错。   他猝然站起身来,放下手中的茶杯,大步向前,走到轩辕睿的面前,即便如此,她的目光掠过南烈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就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   “宫少爷,这么巧,原来你与睿王爷也是相识。”南烈羲这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是含着笑意,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宫少爷?”   轩辕睿蹙眉,这个称谓,居然让他有些不快,还有南烈羲的语气口吻,也让他不悦。   两个男人的目光,带着不同的情绪,同样都指向琥珀的方向。   冰冷的空气之内,瞬间电光石火闪现。   。。。。。。。。。。 106 韩王说喜欢她   难道南烈羲没有认出女扮男装的她,甚至,把她错认为另一个人了?   轩辕睿不动声色,这么揣摩着,但这韩王虽然跟自己年纪相当,却也是目光如炬的男人,面对曾经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女人,还能如此眼拙么?   “是啊,韩王。”   令人诧异的是,那名少女,却冷冷一笑,说出这一句话,语气平淡冷漠,宛若见过数次的寒暄罢了。   南烈羲存着何等的坏心肠,她自然听得出来。   无非就是因为她跟着轩辕睿回去,坏了他所有计划,更因为他曾经说过的——他得不到的,也不让轩辕睿拥有。   她却执迷不悟,他自然要讨回一切,根本就不在乎,她因为这一句话,要如何继续演戏。   南烈羲要看到的,就是她在轩辕睿的面前,下不来台。   既然如此,她就让他如愿以偿,因为南烈羲的话语,矢口否认的话,轩辕睿也早已怀疑了,还不如承认。   “不是不认识他吗?”   轩辕睿黑眸一沉,一把扣住琥珀的小手,锁着眉头,难道这一切,当真跟他所想一般,她非但没有忘记自己,而且,连南烈羲也还记得?   所以呢?   她什么都没有忘却,什么都记在心里,只是伪装吗?   如果是,她的脉象又怎么回事?那并非安然无恙之人可以伪装出来的假象啊!   他的心,因为这个少女,矛盾的几乎要爆炸。   琥珀的眸光,闪耀着微光,她安安静静地望着轩辕睿的俊雅容颜,嘴角含笑,说的万分安然。“因为不想让轩辕哥哥担心我。”   南烈羲闻到此处,望着她根本不屑回眸的小脸,俊颜一沉,猝然察觉的到,她绝不可能如此就将所有真相,对轩辕睿坦白。她为了保住自己,自然要牺牲其余人,这一回,应该是他了。   少女的眉头,轻轻蹙着,她的神情,透露三分为难,七分愧疚。“跟韩王相遇,是在难以启齿的那种地方,所以不愿破坏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就假装不认得他了。”   他,果然成了她要撇清一切的对象。她为了保住轩辕睿眼底的自己,什么方法,都想得出来。   南烈羲几乎已经,预见结果了。   俊美无双的面容上,只剩下冷漠逼人的阴霾,浓重的化不开,即使没有发怒,也让人不敢靠近。   轩辕睿淡淡瞥了南烈羲一眼,轻声问道,似乎压下了方才的疑虑。“什么地方遇到他?”   因为她的表情,没有一分矫揉造作,也没有一丝丝的闪烁其词,都说人的眼神,就能看出虚伪真实,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人信服。   “烟雨楼啊。”她苦苦一笑,猝然低下眉眼,不敢看轩辕睿,语气有些少女独特的懊恼,仿佛做错了事,才如今悔悟的模样姿态。   这个地方,是轩辕睿不曾想过的答案,实在让人出乎意料。他知道她不被大家闺秀的世俗妇德绑缚而活,向来贪玩随性,跟她交谈的时候也觉得她比很多大户小姐都来的生动有趣,十多年来,她接受的不是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逼迫而变成一个看似有才华其实内心沉闷乏味的女子,而是——跟她谈话相处,才跟她的心走得很近。   她看似稚嫩单纯,其实却很聪慧,很多贵族夫人外人都说是贤良淑德,其实除了服从丈夫之外,毫无主见想法,那等女人看似温柔顺从,越是相处下去,日子可是越来越无趣平淡的。   他依稀记得,她说自己会骑马,会爬树,会下水摸鱼捉虾,会在荷花池采莲藕,也会…….喜欢在天桥上听人说书,向往去很多有趣美丽的地方,却对什么都不挑剔,唯独只想找个喜欢的人过生活。   即便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去过那么多他不敢相信的地方,也不知上官洪是如何教养出这样活泼又可爱的孙女,但轩辕睿却还是觉得震惊。难道因为天性乐天好奇,还去了烟花之地?   轩辕睿的心,有些动摇,面色也显得沉醉。“你怎么会……”   琥珀却接下去,挽唇一笑,显得很不好意思。“要问我怎么会去那种女孩子不该去的地方吗?”   轩辕睿稍稍点头,算是回应,他顺势瞥过南烈羲的脸,发现居然有人的脸色比他还要铁青难看。   方才不是得意洋洋前来打招呼了吗?   怎么一会儿工夫而已,表情这么难看?   琥珀的眼眸流转间,是一派淡淡愁绪,却又说的万分释然清晰。“我无意间认识了一个姑娘,叫做珠儿,看她身世可怜,就偷偷花了银子把她赎出来,如今她已经回乡下过活去了。”   她的话,实在太清晰,连一个细节都没有疏漏,完全不像是临时捏造的假话。   像是一幅书画,行云流水,万分流畅,实在没有任何破绽。   南烈羲的视线,全部定在她的身上,她一年前在自己已经算是大胆,但还没有养成如此深厚的功力。能把假的,说成像是真的一样,不,已经让人很难分得清楚,真的和假的了。他的心情,猝然一阵无名心酸,然后,很快就化成一把无名之火。   因为这个女子还没有停手的意思,她要做的,是火上加油,添油加醋。   琥珀突然站起身来,脸色发白,仿佛怒气冲冲,一根青葱玉指,指向南烈羲,咬牙切齿满是愤恨。“谁知道在烟雨楼见到他,非要请我喝酒,原本想要推脱,老鸨却说他是当今韩王,权势之大,可非我能想象,所以我便不曾拒绝他的意思,稍稍陪坐了一阵。”   陪坐?怎么不说是强取豪夺,欺男霸女,逼良为娼?南烈羲闻到此处,嘴角的笑意,却猝然变冷,反正他从成年便是臭名昭著,再坏再难听的话对他而言,也是寻常。   但为什么,她把他自己说的再恶劣再混蛋,他居然也对她发不出怒气来?!   她说的,似乎也有几分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他没有出言否认,冷眼旁观,还想继续听听看,这个丫头能够当着他的面,编造出多么荒唐的话来!   琥珀眉头皱的更深了,因为怒气,将粉嫩的双颊染得更红了,她已然不耐:“但韩王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我年纪小,实在不得不说了,你们就当是童言无忌吧。”   不舒服?轩辕睿的俊颜,失去任何温和表情,他清楚这个少女的个性,在她的眼底,是非分的很清楚,喜欢和厌恶,也分的很清楚。光是听听,就知道她所说的不舒服,是何等的炽热眼神——是,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啊。   因为南烈羲早已认出她,因为他不肯放开曾经是韩王妃的她,所以接近她了吧。   “轩辕哥哥,他看我的眼神,就好似他以前见过我,认识我一样,真真切切把我当做女人的那种眼神,简直是放肆透顶——”她的嗓音之内,是满满当当的不快,恶狠狠睇着南烈羲,几乎是要手指头戳上他的胸膛去。   是啊,他从来都是将她当成是女人,在她曾经稚嫩的那一年也是,不给她拒绝松懈的时间,也不给她适应他的时间,总是让她觉得茫然又孤单。他很少顾及,十三岁的那颗心,原本不该遭受那么多伤害,而他还是补了一刀,不是吗?她这个年纪,更需要的不是血淋漓的历练背叛抛弃苦痛,而是温暖的包围呵护,偏偏他从未给过她一丝一毫。她……小了自己整整十个年头,根本还是个刚刚长大的孩子啊。   南烈羲的胸口,掠过一阵阵无法预料的闷痛,他的浓眉紧锁,在外人看来是发怒的前兆,却无人看透他内心的纠结。   南烈羲的沉默,在轩辕睿看来,更像是无言以对的默认。毕竟,他并非沉敛寡言的个性,别说可以安安静静听到现在,要是往日的话,南烈羲早已让质疑他的人,说不出一个字来了。实在太诡异,琥珀说的言行举止,霸道邪气,又分明跟南烈羲一贯的行事作风,万分吻合。   “今天也是,无人欢迎还要出现在我们面前,我真的很想问,韩王,你以前见过我吗?你…….真的认识我吗?”琥珀突地走向前两步,眼眸直直望入那一双比黑夜还要深沉鬼魅的黑眸,咄咄逼人地相问。   他被她眼底的凌然所吸引,她的面容散发着一种尖锐的神情,那愤怒让她看来更像是一只小兽,几乎要把他咬一口一样认真。   南烈羲突然,不进反退。   他的这一个细微动作,却落在轩辕睿的眼底,他做出了决定,已然走到琥珀身边,手掌覆于她的肩膀,冷眼望向那个男人,语气透着一股子漠然和决绝。“南烈羲,你频繁夹在我们中间,挑拨生事,到底想要做什么?”   南烈羲挑眉,无声冷笑,看着轩辕睿将手放在她的肩头,却万分刺眼。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总是有这些复杂情绪,让他变得不像自己。“轩辕睿,你当真相信她说的话?”   “我自然信她。”轩辕睿淡淡睇着他,这一回,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少女的目光,冷冷刮过南烈羲的俊颜,她的语气没有任何的起伏波动,万分死寂消沉。“听到了没?他信的人是我。”   “我们走吧。”轩辕睿拉过她的小手,在她耳边吐出这一句,温热气息萦绕在她的身边,他的神色温柔,更像是对心爱的女人那么宠溺。   南烈羲望着他们一同走远的背影,胸口的怒意无法宣泄,他端着一张毫无表情万分冷酷的俊颜,对着那对身影,吐出那一番冷言冷语。“你以为自己能够保护她?要杀她的人,可是你的父皇。”   这一句,石破天惊。   轩辕睿突地停下脚步,只因察觉到,他怀中护着的人儿,身体变得僵硬。若不是他的双手扶着她,她的脚步踉跄,几乎就要瘫软在地。   她听到了,一个字没有漏掉,即便,她没有表露地歇斯底里。   似乎一瞬间,肌肤都变得微凉,让他突然不敢碰她。   轩辕睿回过脸去,望着不远处的南烈羲,眼底一片冷沉,却没有再说一句话,沉默着扶着少女,缓缓走出茶馆。   他居然那一刻,不敢看她的脸。怕看到她的血色全无,怕看到她的微红眼眶,怕看到她那种——将他视作仇人,从今往后再也不信任,甚至害怕畏惧他的那种不安眼神。   如果她的病情是真的,那么,将她从彷徨的黑暗之中带出来走向光明的自己,又将她再度推入黑暗。他那么揪心的是,生怕她因此而崩溃,因为她如今的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如果他都让她怀疑,让她害怕,那么,她整个小世界,都将分崩瓦解,全部毁灭。   只要他哄哄她,将那些胡言乱语推到南烈羲的身上,她应该不会生气吧,轩辕睿将她扶到茶馆外面,握着她的手说了几句,无非是要她在这儿等他,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让那个男人奸计得逞。   她微微点头,却没有抬起那双清澈眼眸,整个人似乎一瞬间被抽光所有力气一般,有气无力依靠在灰白色墙面,像是一具遭人遗弃的破败娃娃。   轩辕睿猝然大步走入茶馆,一向俊雅温和的男人,居然面色狰狞,朝着南烈羲怒吼一声:“你说什么?!”   这样的轩辕睿,南烈羲第一回看到,齐柬也是第一回看到,他的怒火炽燃,几乎要将整个茶馆都烧毁,这里面虽然没几个客人,但掌柜小二哥都一同望向他,不无错愕。   齐柬蓦地塞了块银子给掌柜,将所有人都支出去,整个茶馆只剩下南烈羲跟轩辕睿,对峙着。   “你有信心跟你的父皇为敌吗?如果没有,应该尽早放手。”南烈羲的眼底,是一片死寂,却又透出隐隐约约的冷意来。   “韩王要说服我放手?然后呢?换做你接手吗?”轩辕睿却厌恶他将话说的那么清楚,因为太过清楚,才显出他此刻的有心无力,要为了一个女人,而背叛自己的亲生父亲,必须多大的勇气,还有怨气?!他低醇好听的声音,此刻却划出一道道锋芒,对南烈羲的不怀好意,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南烈羲对上官琥珀的在意,远远超过他的想象,那种情绪,从眼底就透出来,实在强烈的不容人质疑忽略。   他也是男人,自然明白那种情绪,叫做什么。   南烈羲从来都是野心勃勃,对人也是,对官位权势也是,他想要得到的,从不轻易拱手于人。   如今,她也成为了他眼底的热切,成为他心里要费尽心思得到的玩具了吗?   “不可以吗?”南烈羲居然,反问。   他此刻的表情,凝重又邪佞,宛若恶魔附身一般,无人猜得透他的心。   如果他要接手,轩辕睿就会放开吗?   南烈羲的眼神,带着挑衅,朝着他射来。   轩辕睿突然发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更显得不屑一顾。“韩王,你又是凭什么——”   “凭本王喜欢她。”   南烈羲的笑意一敛,这一句话说出来,顿时一片死寂,就连刚刚支开人回来的齐柬,也愣在原地,面色彷徨,似乎方才的,是梦境一样不可信。   轩辕睿嘴角的笑容,僵硬牵强起来。“你也懂喜欢两字?”   韩王说喜欢上官琥珀。   这一句话,更像是晴天霹雳。   轩辕睿的心里,也是震惊,即便从南烈羲的举止眼神中感觉的到,但他明明白白亲口承认,这还是第一回。   似乎眼前的迷雾,一分分拨开,晴天朗日的,让人眼花缭乱。   南烈羲清楚这句话也并非考量过才说,突兀仓促,但他说出来之后,却没有半分后悔,因为那种情绪,在这两天反复折磨他,让他明白他无法否认,也无法逃避,那是真的,那就是——他喜欢她,喜欢的程度到了哪一步,他都无法确定。   “喜欢她,所以无论如何也想让她过上远离血腥厮杀的生活,她原本就是我的王妃,日久生情,睿王爷觉得我说这话,就这么奇怪吗?”南烈羲看着那个清俊的皇族男子,眼神猝然变得复杂起来,他冷冷淡淡询问,但口吻更像是陈述,更像是告知。   南烈羲的言下之意,他喜欢自己的女人,喜欢一度是韩王妃的妻子,根本跟轩辕睿无关,那是比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更加稀疏平常之事。   他的语气,他的举动,他的表情,冷漠又笃定,是在跟轩辕睿,说明那个女人,一开始就是属于他,像是因为下雨而临时躲避在外的雏鸟,天亮了,她还是要回归原本的巢穴。   轩辕睿俊眉紧蹙,对韩王昭示主权的动作,却又万分不屑,嗤之以鼻。“不只是奇怪,而是不可理喻。”   韩王得到了这约莫半个天下,还不够吗?他得到的太多了,权力来的也太顺遂了。如今,还要夺走上官琥珀?他的胃口,还真的没有填饱的那一日,跟饕餮巨兽一般,永远无法得到餍足吗?   他如今的地位权势,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女人?为何偏偏跟他作对?轩辕睿的心里满是汹涌怒意,他却还未平静,已然看到南烈羲冷淡回应。   “跟她成亲拜堂,共度春宵一刻的人,是我不是你。就算要保护,也该是我这个有名有份的丈夫来做的事,睿王爷似乎才是不可理喻的那一人。”   他的话,太露骨,跟出身良好的皇族,差了太多,与其他是当今王爷,更像是教养不良的恶棍豺狼。   “早就不是了,过去就像是落花流水,总是流连忘返,徒伤悲罢了。”   轩辕睿不冷不热地丢下这一句话,不愿跟南烈羲多做纠缠,想着琥珀就在门外等候,他说的太多,她就会更加不安。   南烈羲冷眼目送轩辕睿走出茶馆的身影,负手而立,久久没有移动一步。   齐柬等了许久,才凑了上来,微弱地问了一句。“爷,你方才的,是真心话吗?”   南烈羲瞥了他一眼,眼神森然,最终却没有说话。   “外面什么声音?”   南烈羲大步走了出去,却看着轩辕睿到处寻找焦急的模样,他猝然心口一沉,仿佛之前不详的预感,成了真。   他扫过一眼,来来往往数十个行人,却没有一个是琥珀。   不过说几句话的短暂片刻,居然就不见了?   不对,是自己走掉了,还是……被人掳走了?难道是太上皇?!   这里也算是人来人往的街巷,就算是派来了杀手,就这么肆无忌惮动了手?轩辕淙之所以花费那么多心思布置阴谋,为了不让这世上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动手也会小心谨慎,绝不可能如此胆大妄为。   但,即便如此,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她在轩辕睿的身上,还有未曾实现的心愿,暂时不会动念头出走。   轩辕睿猝然意识到什么,瞬间掉头,走入人群,步伐仓促,更像是要去别的地方。南烈羲一瞧,总觉得那是皇宫的方向。   “齐柬,牵马过来——”   南烈羲低喝一声,已然命令齐柬做事,齐柬不敢怠慢,拉来了一匹马,南烈羲骑了上去,疾驰而去。   不远处的树林之中,一抹白色,闪现一瞬。   一个黄衣男子,依靠在树干之旁,冷冷淡淡朝着那奔走的白衣说话,但那语气和口吻,却没有任何的起伏。   这个男人,是琥珀第一次见。   这一年的时间,她已经退去过分的单纯,虽然还没有南烈羲那等功力深厚的洞察力,但如今看一个人,她也差强人意。   一个人的好和坏,正和邪,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但她一眼望过去,不,即便看了第二眼,第三眼,还看不懂这个陌生男人,是正,还是邪。   太诡异了。   因此,她也很不安。   至少该知道,这个是对她有利,还是不利的人,她才能做出回应,他从一开始就靠近她,紧随她的脚步,直到把她逼到这个嫌少有人经过的林子。   这个男人,一袭灰黄色的衣袍,不过分鲜明,也不过分暗沉,衣料很寻常,至少琥珀鲜少见到将这个颜色穿的好看的男人。   不得不说,这种诡异的颜色的男装,大小合适,穿在他的身上,似乎天生就是为他打造一样。   他的长相,应该称得上是英俊威武吧,浓眉星目,特别是那双眉,总是舒展着,没有任何皱眉的纠结。他的眉心处,有一点淡淡红痣,跟不羁的外表,多少有些不符。   不过他虽然看似年轻,约莫还未到三十而立的年纪,黑发之中却已然有不少白发,隐约闪耀淡淡微光,早生华发,叫这个男人,看起来更是诡异。   他,此刻就在看着她。他看人的时候不显得过分谦卑,也不过分冷漠。   厚实胸膛和肩膀藏匿在一层层的衣料之下,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他的脸上棱角分明,下巴却留着不拘小节的淡淡胡渣,宛若出身草野的莽夫,笑着看她的时候却又露出一口整齐森然白牙,不修边幅的外表,细看却又很有男子气概。   他比不上南烈羲的俊美,比不上轩辕睿的清雅,比不上楚炎的洒脱,但在男人中,也算是长相不俗的一个。   “初次见面,让你受惊了。”   他居然开了口,就在琥珀蹙眉打量着他的时候,嘴角的笑容显得陌生的友善。   琥珀退后一步,背脊重重撞上树干,她挑眉,眼底迸射出冷意。“你认识我?”从一开始,他看她的眼神,证明他早就对她有所了解,她也想因此引出他,才会独自离开闹市。   闻到此处,男人笑了笑,在他身上嗅不到一分阴沉邪魅味道,宛若邻家大哥,他的语气过分平淡清浅。“你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想不知道都难。”   “轩辕淙派你来的?”琥珀的左手,暗暗扶住自己的腰际,耳边传来一阵阵清脆鸣叫,她眼眸一沉,仓促问道。   他的视线,却突然锁住她的手肘,眼眸闪过一丝锐利,似乎早已猜测到她下面的举动,却还是伫立在原地,双臂环胸,纹丝不动。“啊……我还没跟你介绍吧,我是金少宗。”   金少宗?   她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男人开诚布公,说的更清楚:“简单而言,金公公是收养我当儿子的那个人。”   琥珀突然明白他的来意,他怀疑了她才是杀死金公公的罪魁祸首,所以来取命了。   她的面色冷沉,愈发显得苍白,低喝一声:“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我劝你早走一步,免得到时候大家都难看。”   金少宗淡淡睇着她,她年纪很小,但即便面临生死,却也没有一分慌乱,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琥珀的视线狠狠刮过他的脸,即便杀手身份,却还是让人很难察觉他眼底的杀气,是隐藏的太好,还是他原本就如此?   “原本我是不必出面的…….你一而再,再而三让那个人恼怒,所以我才被派来会会你,你能撑到现在,很有头脑。但今日见了我,就不要再做垂死挣扎了。”   他突然朝前走出一步,依旧维持双臂环胸的散漫姿态,眉头没有一分蹙眉的模样,那颗红痣却映在琥珀的眼底,在他周身灰黄色之中,变得万分鲜明一点红。   琥珀也不知这个来人是何等样的高手,但她的心,却猝然紧缩,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金少宗还未走入她十步之内的距离,已然被五六个蓝衣男人阻断。   “居然还有帮手?”   金少宗的眼底,满是笑意,他没有任何的诧异,似乎早已预见。   琥珀退后三步,冷眼旁观,这男人有何等的高明手段,足够让轩辕淙最后派来要她的人头,是否当真能以一敌百,她也很好奇。   她摸出个小巧翠玉的玉哨子,吹了两声,第二批侍卫,又涌上来三四名。   如此,就是一个人,对战十个人了。   绝顶高手吗?   她很想看看,如何突破十人重围,来杀了她。   突地,脚边一阵刺痛,琥珀不得不从那些个刀光剑影厮杀声中抽离出来,垂下眼睛,望着那刺痛来源的地方。   那黄绿色的光影,在艾草中幽然前行,速度极快,宛若一瞬间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她的心口猝然一阵抽痛,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倒在地上。两个侍卫余光瞥到,立即扶起琥珀,那男人的嘴角,扬起笑容,那笑容不带任何邪气,只是毫无温度罢了。   “这个是草渌蛇,你别看它小小一只,被咬上一口,可是要死人的。”   “你想做什么?”琥珀的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她没想过这个不只是武林高手,而是——善用毒的高手。   那青黄色小蛇,很快游走到金少宗的脚下,让众人惊讶的是——那蛇宛若通灵,顺着脚踝往上爬,一圈一圈,直到顺遂钻入那男人的衣袖之中,才没了踪影。琥珀见状,背脊上爬上阵阵寒意,脸色白的更像是雪。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男人眼眸一沉,此刻的嗓音蓦地转冷,过分的平静,已然显现出他的麻木不仁。他的一掌,劈在一人胸口,忙于迎战,却还是对着琥珀说话,仿佛是对将死之人的怜悯罢了。“虽然痛苦,但很快就会咽气,这种死法不少更痛快吗?也不会七窍流血,我知道,女子总是爱美,你别怕,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扶着我,你们都给我让开。”   琥珀强撑着力道,站起身来,虽然她此刻已然没有任何力气,她一步步走向那个男人,因为主人的命令,其余侍卫都让开一条道来。   “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用使毒?”她的眼眸,闪现一道凌厉犀利,宛若闪电,给晴天朗日带来惊喜。   “要跟我斗毒?”他笑,只是话音未落,已然看到那女子,神色苍茫却又毅然决然,将手中的瓷瓶,狠狠摔碎。   男人眼波毫无波澜,一阵浅黄色烟雾,顿时因为瓷瓶碎裂而弥漫在半空中,像是沙漠中的风沙袭来,让人很难睁开眼去。   他用手拨了拨浅黄色雾气,在那一瞬间早已屏息凝神,不让毒气吸入体内,等他看清楚眼前的景物,发现早已空无一人。   “只是烟雾弹而已?”   金少宗俯下身,拾起那一块瓷瓶,里面还残留些许黄色液体,发出滋滋的声响,他情不自禁笑出声来,这少女怎么可能会用毒?他是过分大意了。   这样,用了烟雾弹就让人逃走了,他可真是不敏捷。   突地,他的手指尖,覆上些许又麻又酸的疼痛,他不敢置信,细细看了看,沾着瓷瓶的指腹,已然泛白起来…….   遭了!   那并不是烟雾弹,而当真是毒粉!   他是屏息了没错,但——这个女子实在狠毒,居然早就料到一般人下意识的动作就是屏息凝神,毒粉很难倾入体内,所以用的这种,只要粘在皮肤上,就能毒性倾入。   他中了她的毒。   …….   一干人等护送着琥珀离开山林,早已甩开金少宗的追杀,只是琥珀愈发无力,没走几步,就双脚一软,险些跌倒。   “主子!有人拦住前行道路了。”   一名侍卫凑近琥珀的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句。   琥珀拧着柳眉,费劲地抬起眼睛来,望了望,视线有些模糊不清,但隐约认得出来那个蓝衣男人,是南烈羲。   他正疾步走向前来,也不顾侍卫阻拦,一把横抱起她,走向一侧的溪流,才轻轻放下她躺在草皮之上。   “主子……”侍卫还想说话,却看着琥珀虚弱地摇摇手,没有要他们行动的意思。   “她怎么了?”南烈羲转过脸去,冷冷问了句。不像是被杀手攻击的样子,全身上下看不到任何伤口血流,但这张脸却白的像纸,娇嫩鲜明的粉唇,也是淡淡青紫。   “主子被毒蛇咬了。”   琥珀已然就要合上眼眸,她的气息变得很沉重,却还是试图推开他的手:“你不要管我!”忍住胸口、肺叶、张不开的双眼、混沌的耳朵、发胀的脑袋、手臂、腿,和五脏六腑种种的疼痛!她也要这么说。   突然之间,她听不到南烈羲的声音了。   他的手掌拉开她的衣角,褪下她的白靴,伤口在左脚踝上方约莫三寸的地方,伤口不大,溢出一些些殷红血迹,也并不显得多么严重。   他黑眸一沉,双手用力压住她的双腿,却突然俯下身去。   早已冰冷麻木的左腿,被一阵微弱的暖意包覆,让昏昏欲睡的琥珀猝然清醒过来,他到底在做什么?   不是已经说了不要管她了吗?   她只要马上回去,不用多久,就能找到解百毒的药,何必他出面?!剧痛难忍,也只是暂时的。   他真以为她会这么容易就死?!   谁要他来吸出毒液?她根本不不需要他!   她猝然眼底模糊,看不清任何人,原来是被轻雾笼罩,心中一阵莫名酸涩包围,也不知是不是那蛇毒,让人心,疼的厉害。   。。。。。。。。。。。。 107 喜欢你的心不控制   那微凉的唇,贴上她白皙脚踝处的细小伤口,将毒液吮吸出来,吐出,反反复复三回之后,南烈羲才走到一旁,双手捧着清冷的溪水,洗漱口舌。   琥珀的视线,模糊不清,但他的身影,她却看得到。   “扶我起来。”她的嗓音清冷,却又显得虚弱无力,她侧过脸,朝着守在旁边最近的侍卫,低声说道。   “是,主子。”   侍卫刚扶着琥珀站起身,她更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宛若发烧一般难过,不过,轩辕淙派来的金少宗,即便擅长用毒也无妨,她用的毒粉,即使没有呼吸进体内,但凡贴上衣料,摩挲肌肤,也会让毒性入侵,很难摆脱。   她想到此处,面色白了白,胸口一片炽热,宛若怒火中烧。但身体即便无力,方才一阵阵剧痛却缓解许多,如今只剩下残留的闷痛,症状缓解大半,想必是被南烈羲吸出大半毒汁的关系。她的手掌,扶着侍卫,空出一手摸着衣袖,反手一翻,白衣的袖口处,却露出一个缝好了的精致口袋。   南烈羲回过头来,望着她此刻的动作,眼瞧着她撕开那小口袋,捉到一个白色药丸,塞入口中。   是解药?   如果是的话,她方才就该取出来服用才对。   他猛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向她的面前,朝着那些侍卫,沉声下了命令,仿佛那些人是他的手下。   “你们都退下,若是轩辕睿带人来找,被发现你身边这么多人的话,你岂不是很难解释清楚?”   侍卫相顾无言,并没有动静,毕竟他们认定的主人,不是南烈羲,即便这个男人,看起来善于运筹帷幄。   “你——”琥珀蹙着眉头,一手覆上心口位置,眼神已然在忍耐着什么。刚刚咀嚼完药丸的口齿散发一阵清凉味道,被风吹散,拂动到面前,让人只觉得有些冷。   “还是你想要他知道,你根本就未曾失去记忆,相反,你韬光养晦,蓄谋已久,只为了接近他而复仇,复仇的对象,却是他的父皇?”   这么多侍卫留下,可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他清楚,她绝不可能这么傻,留下证据给轩辕睿查探。   “你们先走。”琥珀拂拂白皙纤手,亲口下了指令。   侍卫头子有些不放心,追问了句。   “主子,你独自留下来…….”   “放心吧,不是还有韩王在吗?他若想杀我,早就动手了。”琥珀生生打断了侍卫未说完的话语,猝然将视线,移向南烈羲的方向,他侧过脸,没看她。一如既往的俊美容颜上,却依旧没有一分波动,不否认,也不承认。   “是,遵命。”   侍卫头子低头,行礼,转身带着一干人等,很快消失在林子,周遭只剩下小溪潺潺流动的声响,今日有些冷,岸边浮着些许薄冰,还未融化。   琥珀站了会儿,又觉得心闷头疼,扶着小溪边的树干,轻轻俯下身去,她佯装望着溪水出神,南烈羲却盯着她蹲下的身子,见她的双手都紧紧攥着衣角,已然察觉到些许端倪。   “你不舒服?”南烈羲的低沉嗓音,带着微弱的磁性,从身后传了出来。   她继续望着溪水中的鹅卵石发呆,清风拂过她的小脸,吹乱她鬓角散乱的一缕青丝,那清亮眼眸此刻却被无名阴霾覆盖,没有一分明媚灿烂。   南烈羲走到她的身边,对于她无视自己的举动,却难得没有发怒,只是压着耐心,又追问了句:“方才吃的是什么药?”   她没有抬头看他,这回算是不咸不淡回应了一句,眼神死死地落在那溪水上,眉头却突地蹙紧。“韩王是郎中吗?跟你说了又如何?”   “你的心悸。”南烈羲稍稍压下俊长高大的身子,望着她苍白的脸,苍白的唇,空白的眼神,紧蹙的柳眉,仿佛她的疼痛他也能够感应,胸口一阵沉闷纠结。   她依旧没看身边的男人,微微歪着螓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声音很轻很低,似乎说话都觉得疲惫,只剩下一道低低喟叹。“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的眼睛呢…….”   她突然觉得,她讨厌这等过分精明的男人,蛛丝马迹都逃不开他的视线,似乎即使伪装的毫无破绽,不消多少功夫,都终将被他看透。南烈羲就是这等男人,总是那么精于算计,处心积虑,也常常自作聪明,虽然他的确算是有着过人一等的本事。   似乎只要他想,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这样的南烈羲,让她觉得厌恶。   因为怕,被他看透的那一瞬间。   他的眼神,总善于剥除她身上的层层伪装,即便暂时迷惑混淆,也很快就能走出迷雾。   总让她觉得,她像个傻瓜。   一阵短暂的沉默,充斥在两个人的身边,空气显得过分清冷,他看着她抱紧双臂的模样,右手探出,却在她的肩膀上方停留,没有贴着她的肩头。   “这蛇毒没有那么厉害。”琥珀还是目视前方,毫无察觉他的举动,神色苍渺漠然,幽幽地吐出这一番话。虽然她此刻的嗓音很柔,但万分笃定尖锐。“即使厉害,我也绝不可能因此而死。”   她没有那么脆弱,就像是一个美丽却无用的瓷娃娃,一摔就碎。   他的口舌之中,即便反复洗漱,还残留些许刺痛,他的俊颜此刻也有些苍白,却不是因为风中冷意。南烈羲暗中蓄足了力道,让真气在体内游走,将那微弱的毒性,逼出手心,这蛇毒当真跟她说的那么不值一提吗?她没有武功底子,若是身边无人救助,谁说的清楚会不会死在这里?   “虽然没有那么精通,我也学过用毒的法子,那个人低估我了,我可以在半个时辰之内解毒——”她缓缓地侧过脸,望着身边的俊美男子,视线停在他运功逼毒的右手心,那清晰可见的一条条脉络之上,缓缓浮出些许青紫的汗滴。她眼波一闪,清楚他在做什么,表情却不为所动,显得残忍无情。“你何必那么做?多此一举。”   “就算要死也可以,至少不要让我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因为这个,才替你解毒。”南烈羲别过脸,冷冷淡淡丢下一句。   对她倔强固执的个性太过了解,她自然不可能对他有任何感谢,但他主动为她解毒,也不是贪图她的一句感恩,而是不自觉,就那么做了。   那种不自觉的情绪,实在太让人烦恼,也让人不悦,因为总是很难控制,在那一瞬间,他南烈羲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智也会被暂时抛之脑后,那情况——实在可怕。   琥珀嗤之以鼻,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反问。“如果你不跟上来,不就没事了?”南烈羲的话,却存在太大的漏洞,他的出现自然是刻意跟随,哪里是偶然相遇?自然是发现她在茶馆面前消失了,才会骑马赶来,没有第一时间赶到这片林子,也应该找了其他地方。他如果放任她死在别处,那还何必费心费力找到她?他的话向来严谨,这一句,却是不攻自破。   是,他是特意来找她,特意来救她,因为直觉告诉自己,她遇到危险。   但,这样的理由,他说不出口。   因为清楚说破了,会得到何等的答案,因为太清楚,太明白,所以选择不说。南烈羲想到此处,黑眸沉敛,突然觉得两个人话不投机,蓦地双手撑住膝盖,站起身来。   琥珀仰起小脸,幽然望向他挺拔俊长的身影,冷冷逼问。“你就这么看我不顺眼吗?”   南烈羲不敢置信,微微怔了怔,薄唇紧抿着,下颚略微紧绷。不顺眼?   “想要在他面前扯下我的虚伪面具,让他看清楚我是个何等样的蛇蝎女子,让他再度抛弃我,丢下我,刚才准备一股脑把我的真实目的告诉他吧。”琥珀就手在岸边摸了块拇指大小的灰白色碎石子,朝着南烈羲一掷,方才她是压制内心的怒气,实在不能发作,如今却是气急了,因为所有心血,很可能被南烈羲一手破坏。   想到这里,她就无法感谢他方才的解毒行径,恨不得跟他拼命,不过如今除了朝着他丢石子的力气之外,根本连对他破口大骂的精神都没有。   但这一回,南烈羲却没有像是在谷底乖乖站在原地不动,而是冷着脸,灵活的身子一闪,毫不吃力闪开那块不怀好意的石子。   南烈羲的眼底,掠过一层复杂的情绪,他总是看着她对着轩辕睿微笑,那笑容明媚绚烂,像是浪漫绽放的花儿,也像是夜空中闪烁发光的星辰。她像是懒洋洋的猫儿靠在轩辕睿的怀抱中,她像是乖巧小娘子任由轩辕睿牵着手一同散步,但对他呢?   她还是生气,还是怨恨,还是情绪上来,就是朝着他丢石子,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愤怒。他要揭穿她,破坏轩辕睿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她就这么怒不可及?她对他笑的时候,也有种冷冷的调子,从不像是对轩辕睿那样纯真甜美,那种笑靥,看上去几乎甜蜜的胜过蜂蜜滋味,浓的甜的化不开。   她有一次那么对他笑过吗?   很少吧。   她对他说的更多的是,“走开”,“别碰我”,“不要管我”,“你来做什么”,“你还在算计什么?”……   她绝不会因为他的突然出现,眼底闪耀一抹惊喜和愉悦。   丝毫不会。   他曾经面对她盛怒之下丢来的石头也没闪开,那是为何?如今他也想不通,似乎是为了承受,让她更加好过,她很多时候,并没有可以宣泄怨怼的对象。那些仇恨积压在心里,总是要生病。   琥珀突然记忆起来,他在谷底曾经被拳头大的石块砸中的事情,如今视线落在他的额头之上,那儿的伤疤已经变得很浅,但看着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不好过。   这样的情绪还未在心里停留太多时间,已然看着南烈羲冷着脸承认他的不良用心。“对,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难道还让她继续端着那张温良无害,可爱迷人的脸,对轩辕睿微笑说话,脉脉传情,一口一个轩辕哥哥?!   他早就想要拆穿她了。   琥珀面色一红,怒气更胜,半蹲着的身子即便无力,如今也趋势待发,猝然站起身,恶狠狠地瞪着他:“南烈羲,你真是个小人!卑鄙!无耻!下流!”   拆穿她,他才能痛快过活吗?过他的逍遥日子,何必总是出现在她的面前?扰乱她的计划?她什么都无法完成的话,一无所获的话,他就会欢喜愉快吗?   南烈羲面色冷酷,越过她的身子,无声冷笑,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底:“骂人反反复复就只会这几句吗?”   “好啊,你去拆穿我吧,你跟轩辕睿多说几遍,他自然也会怀疑的。最好你能拿出点可信的证据…….”琥珀气急了,恼怒了,她内心的无力不是源自怒火而已,而是……南烈羲总让她觉得无法抗拒,他像是一个泥淖,像是一个漩涡,她陷进去,再也无法轻易走出来,像是要困住她一辈子的阴霾和噩梦,她觉得那种时时防备,刻刻戒心的感觉,太累太累。   “说本王卑鄙无耻的人多的去了,不过——”南烈羲的脚步一顿,他转头看她,猝然朝着她逼近两步,那双阴沉森然的黑眸,微微眯起,打量着她此刻因为发怒而发红的小脸,冷眼嘲讽。“下流?本王对你怎么下流法子?趁着你毒伤虚弱扒了你的衣裳吗?”   琥珀愣了愣,突然哑然无语,无言以对。   她咬着下唇,眼底满是怒意,却又不愿就此屈服。即便如今不再是往日那个单纯天真的女孩,多么尖酸刻薄的话她都说得出来,但男女之间的关系,她还是羞于启齿。   南烈羲的手掌,轻轻攫住她的精致下颚,他的话语虽然难听,眼底却没有那份炽热光线,只剩下阵阵寒意。“不然,你提醒一下本王,以前对你如何下流?说不准你让本王记起来,本王还要跟你道歉呢。”   “你不承认,不代表你没有这等龌龊不堪的想法。”琥珀的那双赤忱眼眸,此刻宛若着火一般,冷笑着看他,坚决笃定。   他想要拥有她的迫切,就那么让她不能忍受吗?南烈羲冷沉的面孔,愈发铁青难看。她虽然骂人的本事不长进,但有时候脱口而出的话语,也不算好听。   “如果我说,我想对你那么做——”他说话的薄唇带着冷漠的意味,看她的眼神也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顿了顿,下半句话猝然转冷。“就是下流胚子?”   他想?   闻言,察觉的到他露骨直接的意思,琥珀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身子微微晃了晃,不进反退。   那样后退她,映在南烈羲的眼底,却成为一种无法触碰的疼痛,他很清楚,她这辈子绝不想要回到他的身边的念头,就像是她决定要奔向轩辕睿那样的坚决。   “男人对女人,都是有那等想法的,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会那么做。”南烈羲移开视线,望向一方,说话的声音,突然有些低哑。   即使轩辕睿,也是有男人的情欲的。   一年之内,她已经成熟许多,也并非生嫩青涩的娃儿,说穿了,她不是讨厌那种行为,只是讨厌曾经自私霸道占有她的人是他罢了。   约莫三个半月了,她早就在某一日,成为轩辕睿的女人了吧。   他对她做的,就是下流,轩辕睿对她做的,就是温柔?   人,果真是不一样的呢。   他不再多想,如果是一心要做的事,又是对着个以前暗生情愫的男人,她可自然就顺其自然了吧。复仇的话,对自己的身体和心,都不再吝啬了吧。   他内心的嫉妒,因为想到轩辕睿曾经得到她,更加炽燃暴虐。几乎要将他胸口,都烧出来一个大洞。   南烈羲猝然松开手,也不顾她的面色灰白,脚步虚浮,冷漠的就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样。“如果拆穿你,轩辕睿也不放手,又当如何?会丢下你的吧,他喜欢的绝对不会是心机深沉的女人。”   “你说什么?还真是坏心眼。”琥珀的眉头蹙的更深更重,咬牙,狠狠地低咒一声。   南烈羲背过身去,嘴角浮现一抹诡谲的笑容,眼底却是淡淡暗沉。“三个多月了,他不可能一无所知。”   是啊,早就怀疑了吧,也可能猜到几分,却还压抑着。   琥珀紧握的拳头,突然松开了,却又听得南烈羲的低沉嗓音,漂在自己耳边。“到现在,也是时候怀疑了,也许他也不想让你察觉。”   “我会走到哪一步才不得不结束这一切呢?”   她突然挽唇一笑,对着南烈羲的背影,她缓缓的,慢慢的,又蹲下身子,心口的疼痛让她麻木,却又无法忽略。   这一声无奈至极的叹息,很快就被西北风吹散,最终一个余音都不曾留下。   但南烈羲却有种错觉,仿佛她的叹息,重重落在他的心上。   “算我求你了,别再管我的事了。”她说的很慢很慢,似乎很快就要用掉体内的力气,她望向那天边的阳光,默默闭上眼眸,口鼻之间的呼吸,也变得万分轻盈。   南烈羲很不耐烦地低喝一声:“你以为我想?”   还不是,她总是惹祸上身,还不是,她陷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还不是,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还不是——南烈羲眉头一皱,幽然转身,却看着她半蹲着身子,姿态可怜,宛若是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般。   在轩辕睿的面前,也是这么楚楚可人吗?   “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琥珀的将螓首埋在双膝之内,无人看透她此刻的神色,只听得到她幽幽的声音,没有多余的情绪。“嘴都发青了。”   南烈羲,闻到此处,猝然愣住了。他的手掌,覆上他的唇,她总是不看他,原来也曾经留意过他的脸吗?他以为,她连看着自己的脸,都不想。   这一句,算是点到为止的关怀吗?   她即便对他心存怨怼愤恨,也不忘跟他对立,也曾经利用他的软肋让他尝过失败滋味,但体内养成十三年天生纯良的个性,让她对他还不算残忍。   毕竟,在谷底明明有独自离开的机会,不是还回过头来照顾重病的他吗?不是因此而被他欺负吗?其实有时候,她是不近人情,但很大一部分,是他的错。   “我救你,不图回报,如果你可以一个人离开,现在就回去。”   南烈羲衣袖一挥,冷冷淡淡丢下一句,走向前方,他若是再待下去,她会觉得他别有所图吗?   那个细微的嗓音,微弱地回响在他的耳旁,几乎是一场梦,他不敢相信,不敢接受。   “不是说喜欢我吗?”   他拧着眉头,英俊容颜,有平日很难浮现的惊愕神色,因为这一次,他的确没有猜到,他感到太吃惊,太讶异,无法伪装神色自如。   那埋在双膝的小脸,在此刻,缓缓抬起头来,仰首望向南烈羲的方向,她的眼底再无一分凌然犀利,而是平和的像是无波溪水一般清澈。   看着他俊美却也阴沉的面容,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最终却凝神一笑。   那笑——似乎一刻之间,将南烈羲的嫉妒和怒火,全都熄灭。   好看的细眸笑得微弯,长睫上沾湿的晶莹水珠是海水凝结,像颗感动的眼泪似的,闪闪动人。   南烈羲虽然面无表情,胸膛里涌动的躁动情绪,生猛又疯狂,他也不清楚此刻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你听到了。”   他在茶馆对着轩辕睿说的话,她居然在外面,全部听到了。   “不是说过,我只是一个生嫩的孩子吗?”她噙着笑容,眉梢眼底都是满满当当的笑,轻声细语。   但她下面的话,却用温柔的口吻,咄咄逼人的发问。“韩王现在又是如何?怎么,被一个孩子吸引住了吗?对这个孩子动了真情真意了么?即使背负恋童罪名恶号,也要霸占这个孩子吗?”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遥远。   遥远的即使搭上一座桥,似乎她也无法走到他的身边。   她知道他对她的喜欢,方才才会那么生气吗?因为这个消息,对她而言,是噩耗?!被自己曾经痛恨至极的男人喜欢上,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吧。她,一定是这么想的。   南烈羲凝神望着她的容颜,牵扯着嘴角的笑容,此刻的笑容不算冷漠,不算邪气,倒是有些牵强生疏的僵硬。   “那些,是我曾经说过的话……我总是以为可以控制一切,成败,输赢,生死,的确没想过会有一日,居然控制不了感情。”   他没有料到,自己当时对那个十三岁女孩的不屑一顾,居然变成现在她拿来取笑他的笑话。   喜欢,就是他明明知道她有不少不足欠缺,但还是能够容忍。   喜欢,就是他明明知道她无法回应他,却还是渴望看到她的笑靥。   喜欢,就是他明明知道她痛恨自己,却还是要出手维护,但最终总是被她的冷漠刺伤。   喜欢……就是那么该死的玩意儿。   如果料到了他会因为她而变得不像自己,会如何做?在她成为一个祸害之前解决掉?还是改头换面对她好一点,免得自己到时候骑虎难下万分艰难?   南烈羲的一句控制不了感情,却不知为何,突然击中她的心,她也曾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才会输的那么惨,那么可悲。她避开她如今的炽热眼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内心莫名的苦涩滋味。她以为她可以变得很洒脱,原来终究不能当做,任何事没有发生过的释怀。   “南烈羲,我不准你喜欢我。”她站起身来,面色白了白,心口的闷痛再度来袭,也不知是心悸,还是……因为他的话,让她心疼。她说着这一句,狠狠推着他的胸膛,几乎使出所有力气,想要推开他的身子。   “宫琥珀!”她拿石块砸他也让他不快,她用手推他走也让他不好过,他后退两步,却不再如她所愿,一把扼住她使着力道的小手,寒意聚在那双黑眸之内,他面色冷峻,低吼一声。   她要将他彻底推开她视线所及的地方?她就那么……厌恶他,无法容忍他,也无法接受他的心意吗?   他说喜欢她,她居然这么讨厌?他在她的眼底是恶人,所以他的情意,也就是不名一钱,肮脏不堪吗?想要狠狠把他的心从体内抽出来,然后,重重踩上几脚,毫不留情践踏他喜欢她的心吗?   琥珀甩开他的手,因为过分用力,身影也有些踉跄,他不自觉又伸出手去扶她,她却在他的手碰到她肩膀那一刻,刻意避开。   她的心,猛地不堪重负,冷漠背过身去,不看他的脸,语气决绝:“往后就这么连名带姓地吼我吧,你清楚我是谁,不是很好吗?”   南烈羲扳过了她的肩膀,俊颜压下,直直望入她的眼眸,似乎要看清她的心,从牙关逼出这一句反问。“你以为我如今做了这么多事,是因为我可以控制自如?”   因为她是上官琥珀就喜欢她,因为她是宫琥珀就放弃她吗?如果那该死的感情这么容易见风使舵,他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为了她,承受自己在她眼底越来越卑微,难道还不够吗?   琥珀突然沉默,她望着他此刻红着眼怒吼的模样,眼底迎来一片惊痛,他扣住她的肩膀,让她无法逃离,也无力反抗。   “不要喜欢我。”她的眼底,只剩下一片苍茫,她摇头,拒绝:“因为,我不会喜欢你。”   她拒绝他。   连他的感情,也要拒之门外。   “因为你心里的位置,是留给轩辕睿的?以前是这样,嫁给我之后,直到现在——”南烈羲的笑意,被嘲弄的冷漠取代,他看她的眼神,更像是看着一片遥不可及的白云:“就一直没改变过?”   他没有想过,爱跟恨,是可以同根而生的。即便她如今对轩辕睿怨恨,至少轩辕睿还是多多少少影响着她的心,不像他,他根本无法让她心动。   琥珀挽起嘴角,微弱地笑了,对南烈羲的责问,却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那矛头就指向了他。“你何必指责我?你的心里,不也是装着一个女人吗?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你不也是留给她了吗?”   南烈羲面色一沉,抿着发白的薄唇看她,她也会在意吗?但他如何说明,他对琥珀的,似乎跟对芝容的不一样?   “我不会喜欢你,是因为我还没有忘记你对我的残忍,女人总是更加迷恋能够待她好的男人,而你不是。我不会喜欢你,是因为你无法给人完完整整的感情,我讨厌被你霸道索取,更讨厌躺在你的身下无力反击的时候,还要听你念着别的女人的名字。我不会喜欢你,是因为我无法面对你的感情,也清楚我难以对人动心倾情,我不想因为你的喜欢,而多给你一个笑容,而收回一句凉薄,我不想那么活着,我永远无法给你任何回应。”琥珀避开他的视线,望向一方,眼神猝然变得空洞,不冷不热地说出心里话。   南烈羲的心里,满是落空滋味,他抬起她的脸,要她看着他的眼睛,他锁着俊眉,低声说道。“我喜欢你,你没权利说不许不准。我都无法克制自己的心了,你又能控制的了它吗?”   “何苦为难我?”   她的脸色苍白,不若往日来的粉嫩娇艳,眼眸凝视着这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俊颜,许久之后,才哑然溢出这一句话来。   每一个字,都落在他的心上,她的无助,她的辛苦,她的两难,都在此刻,压得他无法呼吸。   “你喜欢我,却不该说出来,让我们两个人都为难。”   她的手,压上他的手背,却是幽然将他的手掌落下,她退后两步,笑意万分苦涩凄楚。   她,无法回报他的喜欢,也不是可以陪伴他走到最后的女人。   就在现在停止吧。   “今天的话,我就当做没听到,今天的事,我会当做没发生过。”   她的脚步一顿,说完这一句,猛地转身,她的决绝漠然,随着那旋转的白色衣角带来的巨大空白,让南烈羲蓦地呼吸一滞。   “我送你走。”   南烈羲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逼得她停下虚浮脚步,她虽然解了毒,但如今面色看来万分难看,虽然被她生冷拒绝的心还冷着,但他依旧无法就这样袖手旁观。   “我自己能回去。”   她垂着眼眸,此刻脸上再无一分笑容,显得忧心忡忡。   他的喜欢,竟然造成她这么大的困扰?   他从来都是自负过人,也不屑跟任何人谈感情,但没想过被自己喜欢心仪的女子拒绝,他这颗冷漠无情的黑心肠,也是会觉得难过。   “南烈羲,还是做你的韩王吧……”她苦苦一笑,那笑容几乎让人心酸的说不出话来,她的眼眸萧索黯然。“我宁愿我面对的是一个,无心无情的韩王。”   他无法留住她的人,也无法留住她的心。   这世上,总有他无法得到的。南烈羲墨黑的眼瞳之内,翻滚汹涌着无声无息的波澜,他突然松开了手,因为在她的眼底,看不到一分动摇,更没有一分无从选择的彷徨。   “而不是像现在,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她读着他的眼神,说话的嗓音轻柔温和,但此刻的心情,似乎早已支离破碎,无法拼补完全。   南烈羲哑然,神色复杂难辨:“你以为本王说的,是笑话吗?”   听完了,就可以抛弃?觉得无伤大雅,一笑置之?   “喜欢到什么程度?是否可以为了我,做任何事呢?可以替我完成心愿吗?可以为了我——”琥珀轻松地挽唇一笑,笑容清明绚烂,但其中的苦涩滋味,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这么逼问,不给南烈羲半点后路可退。“众叛亲离吗?”   众叛亲离。   这四个字,太重。   她抬眼,凝神一笑,柔声说道。“做不到吧,韩王。”   他的表情,已经给出了她心里的答案。既然如此,总是出面为她解围,更会坏了他自己的大事,不如,如今就说破说穿,断了彼此所有纠葛。   她不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转身过去,嘴角的笑意,瞬间变冷,胜过寒冬的刺骨冷意。“所以,以后,别让我再听到那句话。”   。。。。。。。。。。。 108 离她远一点!   要他,永远都别再说出自己的心意吗?   要他,彻底抛弃忘却这一段不该有的感情吗?   她居然也会如此冷漠,宛若冰川一样不近人情。   南烈羲的炽热视线,像是一张网,将她娇小瘦削的身影,网罗其中。这一句话,是心口莫名的力量怂恿着,才说出来的,其中难以辨明的是否就是他鲜少有的愧疚感:“是我太大意。”   琥珀的眼神一沉,南烈羲在她眼底,从来都是强者,手段霸道专制,为人也是从不低头认错,如今却向她道歉吗?   实在,太稀有,太罕见。   她的脚步依旧沉稳,即使听出了他的几分歉意,她也没有任何回应,依旧走向前去,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跟这么多人周旋,已经觉得累了,如果南烈羲要用威胁她作为一种强迫她妥协的手段,那么她也义无反顾跟他对立成为敌人。   反正正如她所说,她早已一无所有,也不怕再面对任何挑战难关。   南烈羲拧着眉头,神色凝重,目送着她越走越远,他却没有跟上去,只是沉声道:“方才我的一句话,也许会毁掉你所有的心血,既然你不希望被轩辕睿拆穿,那么,以后我绝不说破。”   琥珀的脚步,越走越快,仿佛担心脚步一慢下来,自己浮在半空的身子,就要在他面前摔倒出丑一样仓促紧张。   每次,她都是跟逃也似的离开他。   南烈羲苦苦一笑,在下一瞬转身,深蓝色衣袍宛若深邃大海,那身影稳稳当当落于马背,疾驰而去。正如她所讨厌的,他也不擅长百无忌惮的纠缠。   琥珀的耳边,传来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她的眼底闪现一道复杂的情绪,但只是一瞬而已,她扶着树干,缓缓调整自己的吐纳呼吸。   她是否还在期盼,有一个人,可以为了她,而不惜一切?   真是个美梦呐。   这个世上,口口声声说喜欢,信誓旦旦说喜爱,一道关键时刻,也是自私,那些因为感情而盲目热忱疯狂的人,她遇不到。   或许,她也不想遇到了吧。   因为感情而变傻的人,有她一个就够了。   这世上,谁都不重要,唯独要保住自己——这就是如今的世道啊。   “韩王?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面骑马而来的俊雅男人,带着王府数个侍卫,突地勒住缰绳,眼看着南烈羲的冷峻神色,轩辕睿的思绪涌动,一个念头闪过,蓦地面色一变。   “你对她做什么了?”   南烈羲的黑眸冷沉肃杀,只是瞥了轩辕睿一眼,依旧让身下骏马,悠闲行走。此刻的南烈羲,似乎难得的漫不经心,在轩辕睿的审视之下,他的毫不理会显得傲慢,更显得——魂不守舍。   “我还能对她做什么?”南烈羲冷冷淡淡回了句,无声冷笑,越过轩辕睿的身子那一刻,轩辕睿突然从他的眼底,看到一分诡异的落寞。   这样的落寞,不该出现在韩王的身上。   轩辕睿的眼底,迎来一片惊痛,胸口的怒火炽热,蔓延,让他很难继续维持温文儒雅模样和平和姿态,一把扼住南烈羲的臂膀,沉声道:“你不知道她是病人?你居然想要跟她说明一切?不怕她因为不堪重负而疯了吗?”   “疯了也好。”南烈羲一把甩开轩辕睿的手掌,这四个字在外人听来,万分残忍冷漠,他收回瞥过轩辕睿的眼神,眼神却依旧没有往日的凌厉尖锐。   这一句话,激化了两个男人之间的矛盾,一瞬间将原本的电光石火,燃成赤热大火,谁也阻拦不了。   “你真是混蛋没错——”趁着南烈羲片刻的失神,轩辕睿俊颜一板,抽出腰际长剑,猛地连连使出几道狠招。   登时间,剑光笼罩住南烈羲的全身,密密的交织成剑网。   指尖一横,轩辕睿手掌的长剑,随之横切而至。   寒风过耳,拂断南烈羲左侧鬓发,一小缕黑发被风吹散,轩辕睿却还不罢手,多日来对南烈羲积聚的怨怒气息就在胸膛游走起伏,让他根本很难停下来咄咄逼人的招式。他的武艺虽然不如南烈羲,剑术却练得不差,此刻剑锋划出冷冷杀气,南烈羲在紧急时分侧肩闪过致命偷袭,然而疾速剑锋仍在他颊边留下一道深深血痕。   很疼,皮开肉绽的破相剑痕溢出腥血,淌泄不止。   方才的迷惑虚幻,方才的苦涩为难,突然因为这一剑,全部破碎开来。南烈羲吼道,剑式凝为剑招,就往轩辕睿攻去。   他红着眼,宛若野兽一般怒吼厮杀,招招夺人心魄的狠绝无情,见自己的进攻逼得轩辕睿节节败退,南烈羲的嘴角扭曲成讽刺的笑,突地有侍卫不满主子轩辕睿走入绝境,甩出一条铁链,想要困住那善于用掌风的强力双手,那铁链只是一刻间揪住南烈羲的双手。南烈羲眼眸一沉,于内力运震铁链,沉重的铁链竟像是有了生命似的凌空飞起,笔直地往轩辕睿的身体而去,有着蛇般的灵巧,转眼缠上轩辕睿的长剑。   他甚至空出一手,左掌蓄足了力道,击伤了周遭两名侍卫,两人从马上摔落,跌得头破血流。   轩辕睿胸中大骇,连忙松开手,虎口却已被铁链的强大力量震出一道血口子,鲜血狂涌着。   他是低估了南烈羲,他在怎么魂不守舍,体内也蕴藏了太多太多的力道。   南烈羲的黑眸,宛若妖魔一般死寂,毫无波澜,他右手缓缓攥紧铁链,冷笑着,看着轩辕睿眼底的骇然,下一刻,铁链缠紧长剑,只是瞬间的事情,听得连声霹雳刺耳的声音,长剑已经震个粉碎。   “你们先去救人——”轩辕睿咆哮一声,这句话,是对侍卫说的,他从南烈羲这里,已然知道她一定就在不远处。   南烈羲跟自己一起出了茶馆,他虽然第一时间赶来这里,是否也趁着这段时间,对她说了不该说的话,也……做了不该做的事呢?   轩辕睿突地停住这等情绪,别说如今面对的是比自己厉害的强劲对手,他跟南烈羲几十个招式打下来,已经很是吃力,更别说他如今也在分心,无法聚精会神。   侍卫得令,只能捂着发痛的胸口,暂时放弃支援主子的意向,重新上马,奔向前方去寻找那个更加弱小的白衣少年。   “我以为你很聪明,没想过你也很愚蠢,跟我打,你打的过么?!”南烈羲低喝一声,俊颜扭曲,更是暴戾可怖,铁链重重甩上轩辕睿的方向,轩辕睿如今没有长剑在手,只能徒手去接,双掌握住铁链,不让南烈羲继续逼近,但这么一来,方才受伤的虎口更是伤的严重,血花迸射开来。   不过也好,因为轩辕睿是尊贵的王爷身份,平素他可很难有这等单枪匹马独斗的宝贵机会呢!   “离她远一点。”   轩辕睿俊颜灰白,额头冒出细小汗珠,如今僵持不下,从牙关挤出这几个字,强忍着虎口蔓延出来的疼痛,南烈羲的力道实在狠毒,下手之重,完全没有顾忌他的皇家身份。   轩辕睿的警告,原来也如此不友善呢。这样温文尔雅气质端正的王爷,也会有这等强势的占有欲?南烈羲黑眸一眯,冷然生出更多杀气,连连紧逼,不给轩辕睿喘气说话的机会。“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难道她是你的女人?”   轩辕睿的俊颜之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铁链甩上他的肩膀,疼的他咬牙,他右手一握,狠狠握住那铁链,眼底的愤怒变成一片火海:“不是我的女人,难道是韩王的?你少自以为是,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这种人?”   这一句话,里面的不屑,太过尖锐,尖锐的跟琥珀说过的那句,不准喜欢我,我不会喜欢你一样刺耳难听。   就因为——在他们的眼底,他是那种人……哪一种人?像是人,即使身份尊贵权势沉重,也不配得到任何真感情的……那种人?   南烈羲的喉头,涌出一串串低低的笑声,手掌的铁链一收,却没有击伤轩辕睿,真可惜,在这样暴怒的时候,他还有理智。   理智就是,他还不能杀了轩辕睿。   他狠狠将手中染血的铁链,一把丢弃在地面,右臂的青筋依旧爆出,似乎蓄足了的力道还有几分没有失掉,但他的这个举动,却万分明显。示意他不会乘胜追击,就此停战。   方才激烈的打斗过后,彼此都负了伤,挂了彩。   他以大拇指抹去右边脸颊的剑痕,冷眼觑着对面的轩辕睿,他的肩膀上,华服已经裂开,双手的虎口都是血迹,比自己更加狼狈。   “为什么停手?你不是很能打吗?战无不胜的韩王?!”轩辕睿握了握沾血的拳头,清明的眼眸之内,覆上满满当当的阴霾和无法泄恨的不满。   “因为你不是我的对手,赢得太轻易,总让人觉得没兴致,没滋味。”   南烈羲一脸不耐,他似乎不愿在轩辕睿的身上多花力气,毕竟他跟轩辕睿对手,不多久,就会成为朝廷之上茶余饭后的话题。他这一番话,说的极致嚣张轻狂,寒风之中,蓝袍吹动,他似乎还是以往那个放肆傲慢的韩王爷。   “主子,人来了……”   侍卫的声音,却在此刻,传过来。轩辕睿随着声响望过去,才发觉坐在侍卫身前的那个白色身影,正是他一心寻找的琥珀,失而复得的暖热,一瞬间充斥在心头,似乎身体的疼痛,也抵不上这等欢愉。   她坐在马背上,面色苍白,黑发都有些凌乱,但身上的衣裳很齐整,并无他想象中的那么狼藉。   南烈羲,应该该死的没碰她吧。   这个男人,可是出名的恶名昭彰,更别说在这等偏僻的山林之中,谁说的准他会不会赶走了杀手之后,却对她伸出魔掌,任意妄为?毕竟,南烈羲总是把她当做是自己的韩王妃,是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连他都不是南烈羲的对手,更别说手无寸铁,纤细柔弱的女子了,只要南烈羲稍用蛮力,她根本无法抵抗不是吗?无法抵抗南烈羲对她做任何事不是吗?   轩辕睿想到此刻,蓦地跳下马去,走到琥珀的面前,她的脸色很难看,唇儿都发白了,偏偏还使出全力,对他微笑,用笑容驱散他内心所有后怕惶恐。   琥珀的视线,紧紧落在轩辕睿的身上,看着他残破的肩膀处衣料,视线瞬间往下滑动,已然看到轩辕睿的双手全是鲜血,她似乎慌了手脚,忙不迭从马背上爬下,一把捉住了轩辕睿的手细细查看,也顾不得女子的矜持,已然面色大变。   轩辕睿的双手虎口处,尽是鲜血弥漫,她视线一瞥,看到不远处碎裂成三段的长剑,眉头紧蹙。   她是看到南烈羲的,但如今,却一眼的功夫,都没有花在他的身上,宛若视作无物。   “怎么回事……”她低声叹息,却忙着从白衣裳上用力一撕,将一块白布缠绕在轩辕睿的右手虎口处,包扎的很是用心温柔。   轩辕睿望着她紧蹙的眉头,苍白的脸色,听着她声声叹气,却猝然笑了笑。她静下心来的模样,也可以很温柔很贤惠,或许她就是从那句话之中走出来的奇妙女子——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他久久睇着她,隔着轩辕睿的背影,看着琥珀垂着好看的眉眼,替别的男人包扎伤口,缠绕几圈之后,细心周到地打了个结。也没有任何停顿,又是扯下一圈白布,替轩辕睿继续处理左手虎口的血肉可见的伤口,神色万分认真。   她的眼底,只看得轩辕睿手上的伤口吧。   南烈羲的心里,是一阵嘲弄笑声。   他在嘲笑自己。   即使有仇恨,她在乎的人也是轩辕睿,看到轩辕睿的伤口就跳下马奔向他的时候,她根本就不曾留意过他。   一瞬间,一刻,也没有。   方才她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正眼看他,也自然不在乎,是否轩辕睿受了伤,他就安然无恙。   南烈羲不想再看下去了,此刻的情景万分刺眼,像是夏日炎炎烈日,刺得人睁不开眼眸。他跳转马头,俊颜右侧的血痕已经不往外冒血,正如他的心也恢复了原本的死寂,只剩下隐隐的闷痛。   他清楚,琥珀已经做出了选择。   在她第一时间奔向轩辕睿,眼底装着轩辕睿的身影的时候,就选择了。   琥珀低垂着眼眸,一圈圈,缠绕着轩辕睿的伤痕,也不多问他们为何打斗起来,但大概清楚,是为了她。   她的眼眸,闪过一道酸楚,马蹄声越来越远,南烈羲已经出了这个林子了吧,她这么想。   如果她现在还要说她不想两个男人为她大打出手,是不是显得更加做作?!   但说实话,其实,她真的没曾想过今日的争斗。   她的目标,在轩辕淙的身上,他才是她的心头大患。   但如今愈发不对劲的人,是南烈羲啊,他似乎跟轩辕睿的关系一直恶劣,但鉴于彼此身份相当,他不过动动嘴皮子,说些讽刺难听的话罢了,暗中夺取权势也是,至少从未如此激烈地动过手,但今日,他居然伤了一朝王爷。是当真没有将王法放在眼底,还是——刚才被她的话气得只想要找个人来宣泄怒气?   是啊,对于一个想要什么就能夺得什么的韩王,她的那些话,的确是够伤人的。   此刻,应该很沉闷,很憋屈吧。   但即便如此,他该放手了,因为他跟她,毫无未来可讲。   “我们回去吧,你脸色很差,我找大夫来替你看看。”轩辕睿的声音,带着平和,方才的血性似乎全部退去,面对她,他的耐性很好,想的也很体贴,很周到。   她笑,微微点点头,眼看着他眼底的清俊笑容,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回到睿王府,琥珀疲惫至极,在大夫刚赶来的时候,她已然在床榻上趴着睡着。   “是蛇毒,留在体内的残毒不多,喝几天药就能排出体内,这几日就仔细休养身子就好,王爷不必担心。”   大夫一边写着药方,一边这么说道。   轩辕睿坐在桌旁,如今换了身藕色常服,也重新处理了伤口,不再狼狈。他淡淡睇着那沉睡中的少女,低声问道。“只是意外?”   蛇毒?是无意间在林子里遇到的意外罢了?不对,她不可能独自离开闹市,走入林子去——他方才赶去皇宫,却找寻不到父皇,皇帝也说父皇出了宫,还未回来,得不到父皇的回应,他也很难揣摩这件事,是否就是父皇的指派计划。   “草渌蛇吧,在中原并不多见。”大夫没有抬头,继续写着药方。   “什么?”轩辕睿可是第一回听说这种毒物,若说山林之中蛇虫鼠蚁太多,是他多心了,错怪了父皇?也可能是她不小心遇到的毒物是吗?但大夫说的话,却似乎又推翻了他的最后一丝希望。   那毒蛇不多见,那么是——她倒霉吗?   大夫放下手中纸笔,将药方递给一旁久候的丫鬟,吩咐她去药房取药煎煮,支开了丫鬟才幽幽地说了下去:“老朽听说,在西域塞外,很多部落有人饲养这等东西,乖巧通灵,个头虽小,但毒性不弱,可以杀人于无形。”   “方才你说她并无大碍……”轩辕睿蹙眉,面色一沉,觉得矛盾,更有些不安。   年过半百的大夫笑了笑,说的从容。“及时吸出毒汁的话,也是有的救……这世上多半的毒物,也是有克星的,只要时机拿捏妥当,也不一定会死。”   吸出毒液?   不是她自己。   那么是…….   南烈羲。   这个问题,不攻自破。   轩辕睿的俊雅神色,却比方才,更加难看僵硬。这样的答案,让他很难接受,南烈羲没有对她做出不规矩的举动,反倒是救了她吗?   为什么?   没有任何企图,南烈羲不可能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还能是什么缘由?   轩辕睿微微怔了怔,他端着的茶盏,蓦地一颤,水滴溅出了,泼洒了桌面一角,他的眼眸一分分沉下去,再无一分清明。   当真如他所想。   他迫不及待想要从她嘴里,得知来龙去脉,所有经过。   一刻,也难以忍耐。   但她安逸的沉睡小脸,却让他突地停下心中的躁动愤慨,轩辕睿站在她的床边,深深凝视着她,默然不语。   一转眼,三四天过去了,轩辕淙还未回到皇宫,轩辕睿始终无法跟自己的父皇对质,不过这几天眼看着琥珀一天天恢复神色,也下床走动,行动自如,往日灿烂笑靥又回归到她的脸上,她似乎很快就忘却那日的险恶,为了不要他担心,从不在他面前主动提起。   他问过她一次,是谁。   她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留着青色胡渣,身材高瘦,一身灰黄色衣裳,她亲眼看着那小蛇像是懂人话一样,钻入他的衣袖。   之后,她再也不愿说起。   应该是还有后怕。   灰黄色衣裳的男人?世间男人穿这个颜色的衣裳,也是不多,如果他见过,也该有印象才对。只是轩辕睿回想了许久,还是没有想过在父皇身边见过这样的男人。   轩辕睿坐在皇宫后花园的凉亭之中,皇帝最近沉迷于茶道,喊着他来坐下,亲手泡制了功夫茶,繁多工序,似乎兴致高昂。轩辕睿却已然神游天外,眉头微蹙,那件事无解,让他也是烦忧,父皇真的是临时没有知会任何人就出了宫,还是料到自己会找上来才避开他,也越来越玄乎。   “睿弟,请。”   皇帝将茶杯推到轩辕睿的面前,儒雅面容上还是不变笑意,发白的鬓角,也无损他的皇家气质。   轩辕睿敷衍地点头,端过茶杯,这个一母所生的胞兄,成年以来,向来喜欢折腾一些东西,以前礼佛也是,如今茶道也是,就是不爱把时间功夫花在朝政上,才会让人说他昏庸。   “睿弟啊,最近好久日子没见你带着王妃一道进宫赴宴了——”皇帝的视线,还落在手边的茶盏上,他满手留香,眼神平和。“皇后也跟朕提过两次,你们该不会有矛盾在心吧。”   轩辕睿的眉头加深,瞥了皇帝一眼,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皇兄,是听到什么流言?”   皇帝笑颜看他:“这倒没有。”   轩辕睿神色不变,嗅着那茶水香气,继续试探:“皇后若是想念,我可让她进宫短住,陪娘娘一段时间。”   “朕跟你从小一起长大,从你的一个眼神就能感觉的出来,你应该冷落了她。”而且,日子不算短了。皇帝的笑意一敛,这么说道。   “皇兄。”轩辕睿闻言,猝然扬起嘴角的笑容,不动声色。   这一声皇兄,却猝然让皇帝心神一荡,他不由得想到十年前那个俊秀少年,总是用这种笑靥面对自己,两人原本就是皇后所生,感情从小就好,但长大成人之后,却愈发疏离。   皇帝眼波一闪,良久才开了口,一道低低喟叹,溢出口边。“她怎么说都是老宰相的唯一个孙女,也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妃,即便你给不了她一心一意的情谊,至少也不该剥夺她的权力。”   皇帝的言下之意,轩辕睿再清楚不过。   皇帝眼底的笑意,有些牵强:“一年前不是失掉了个孩子?你这个年纪,也该有子嗣后人,你总也要考虑。”   “你可不能像韩王——”   皇帝欲言又止。   一切,尽在不言中。   “西关又出事了,饥民闹事,朕想了想,还是应该由你出面,今天就动身吧。”   轩辕睿突然变得沉默。   ……   清晨。   大街上寒意沁人,裏在暖厚貂裘下的纤弱少女,揪紧着手里的软帽,已经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呵出小嘴的每一口气,都化为阵阵白烟。   她的脚步很是仓促,穿过街巷,走出城门,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那个地方。她如今的心脏比往日来的脆弱,甚至都不敢骑马,她走走停停,随着每次喘息,眼前的红雾慢慢散去,她如释重负,双腿阵阵发软,几乎就要站不住,不自觉往后靠去。   “什么人?!”   身后一阵低喝声,打破少女的短暂歇息,她蓦地转身,发觉已然有一对巡逻士兵,手中执着长矛大步走了过来。   她捏着软帽的双手,紧了紧,指节愈发苍白。   南烈羲才洗漱完整,走出主帐,一个副将急急忙忙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一句。   “有个小姑娘也不知怎么,闯入了大营,将军你看……”   南烈羲面色冷峻,重复着这一个字眼:“小姑娘?”   副将点点头,“是啊。”其实是他这辈子见过长得最好看最娇美的小丫头,不过他知道主子的脾气,也不敢多言。   南烈羲背过身去,走向练兵场,说话的语气听来更加不悦:“军法处置,这大营的规矩,可是一般人可以破坏的?以后这些琐事,你看着办就行,不必总是通知我。”   呀呀呀,那可不是皮糙肉厚的男人啊,是个娇滴滴的小丫头,让人一个巴掌都不舍得打上去,更别提军法处置了。眼前的将军倒是说得轻松,他不觉就低声叹气起来:“平民百姓无辜闯入,可是要二十廷杖再轰出去的,那小姑娘也许只是迷了路……”   “拓跋令,你替一个死丫头求情?”南烈羲蓦地调转头来,冷笑一声,那骇人的气势却瞬间爆发起来。   “在什么地方要迷路都好,怎么着都不能闯入军机要地,这是她该受的惩罚。”看着拓跋令的表情僵硬,南烈羲斥责一声,拂袖而去。   南烈羲的视线,落在练兵场上整齐划一的队伍,突地黑靴子停下来,他的心里有股异样的感觉,小丫头?   会是她吗?   他蓦地离席,宝蓝色劲装衬托出他的身材挺拔,又不失华贵,他的脚步仓促,离开练兵场,走向帐旁。   “把人给我带进来。”   南烈羲朝着拓跋令下了命令,他头一低,走入帐篷之内。   两个手下带着一个丫头走了进来,她身上是乳白色暖厚貂裘,手里端着个毛茸茸的软帽,肌肤白皙,一眼望过去,觉得她是个活脱脱精致的女娃儿。   南烈羲只是转过头来看了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眼神深邃,挥挥手,示意其他人走出去,视线定在她的身上,实在看不透她。也不清楚,此刻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心思。   “我以为要打完二十廷杖,你才会来看我呢。”   琥珀挑眉,挽唇一笑,柔声说道。   “你走进来的那一刻,就该知道军法多么严厉。”   一般人,哪里可以自由出入军营?要是更居心叵测,死在军营也是不无可能。   南烈羲的俊颜无情,琥珀的眼眸淡淡瞥过他的脸,他右边脸颊的那道剑痕,还在,她眼波一闪,默然不语。   “你以为我跟你说了那句话,就放任你在我面前放肆?”公私分明,他一向如此,决不能因为他喜欢她,就容忍她自由出入大营。大营之内,哪里能有女人的存在?   “我都进来了,现在说这话,是不是太晚了?”琥珀置若罔闻,依旧站在原地,那双眼眸之内,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更像是一种挑衅。   南烈羲嘴角抽蹙,猝然在旁抽出一道黑鞭,甩了出去,仿佛就要对她鞭笞。   琥珀眼底划过一抹黑影,却动也不动。   那鞭子,朝着她而来,是要打落她自以为是的骄傲。   但最终,鞭子没有击打上她的身体。   而是缠在她的身体上,宛若巨蟒——她苍白颤抖的小手伸到腰间,这才发现缠在腰上的,是一条黑色的鞭子,牢牢地将她捆住,她根本挣脱不了。   “说,你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南烈羲眼眸一沉,俊颜肃杀,似乎胸口还有源源不断的怒气,无法平息。   “我也不知道。”她浅浅一笑,带着少女的俏皮,也无疑在那把火上加油。   “你会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你身在这里的原因?”他怀疑地眯起眼睛,黑眸里有着讽刺的笑意,收紧了手上的鞭子。   鞭子暗中使力,把她拉的更近,琥珀的身体,不自觉贴进那堵砖墙似的健硕胸膛……   “我自然是闻着味道来的…….”她凝视着他,脸上的笑意,猝然敛去了,眼底只剩下浩瀚寒意。   南烈羲眉头一拧,冷冷问了句:“什么味道?”   她望着他,面无表情:“轩辕淙的味道。”   “你——”南烈羲的手,扣紧鞭子,她如今的身子贴在他的胸膛上,她的衣料上残留冬日冷意,宛若冰山雕琢成的美人儿一样。   “我知道,他不在别的地方,就在大营内,南烈羲,你别跟我说他不在。”   她暗暗咬着下唇,眼底只剩下一派肃杀意味。   她见南烈羲不语,空着的右手,轻轻覆上他俊美容颜,贴着他的那一道细小血痕,幽幽地说了句。   “今日,我一定要留下来,你是赶不走我的。”   她的手心肌肤娇嫩光滑,偎贴着他被剑气所伤的细长痕迹,似乎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南烈羲却板着脸,一把抓下她的手,不让她继续柔情攻下他的冷漠。   南烈羲背过身去,虽然很怀念她的小手覆上他的脸,那一刻的柔和,几乎要忘却两人几日之前的绝情冷战。   他丢下一句话,似乎不愿正眼看她:“女人不能出现在军营,这是规矩。”   琥珀径自扯下腰际的鞭子,恢复了自由,从容走到他的面前,让他不得不看她的脸:“规矩也是人定的,不是吗?你是这大营的将军,最高统领,你不说的话,谁能知道我在这儿?”   她的嗓音没有往日的坚决漠然,而是放轻放柔,原本就好听,现在更像是暖流一样,流淌到南烈羲的心里去。   “不行。”   南烈羲沉着脸,一把推开她,她留下来要做什么事,他万分清楚。   所以,更不能让她留下来。   她自然要对轩辕淙不利。   “我不会杀他。”   她说的一针见血,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南烈羲低头看她,她的面色晶莹,表情赤忱,眼眸清澈见底,似乎没有说笑的意味。   “你若当了刺客,谁也保不住你。”   南烈羲的眼神一黯,她的心思太过深沉,他也不懂,但即便对她的情绪太矛盾,他也无法让她去自寻死路。   “我可是手无寸铁,怎么去杀人?刺客?我看起来像吗?”她微微一笑,语气轻松调侃,双手却缓缓覆在自己的腰际,她猝然话锋一转,沉声道。   “韩王要检查我身上是否带了兵器?所以不让我留在军营?”她已经成为一个万分危险的女人了吗?她的眼神,如是说。   南烈羲别开视线,她主动接近总让他有种异样的感觉,虽然他的心,也曾经热切期盼,她可以回到他的身边。他沉默了良久,眼神沉着冷静,却没有说一个字。   “要我在你面前把衣裳脱了吗?这样才能相信我?”为此证明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罢了,为了证明她不会冲动行事,她不要被驱赶出去。   她轻笑出声,这一句话像是玩笑,却让南烈羲身子一僵。   “我只是想看他一眼罢了,你都不能成全我吗?”她的手轻轻握住他的袖口,神色苍茫,说话的口吻,几近心酸。   。。。。。。。。。。。腰酸手断肩膀疼,求百科,是不是肩周炎? 109 琥珀,让我再抱一会儿   成全。   她说话的样子,微笑的瞬间,都让他觉得发酸。   似乎,今日的她有些异样。   她的请求,软化了他的心,抹平了内心原本的伤痛还有尖刺。她说的,他居然很想要帮她一手,即使她的要求,根本就不合情理,根本就是——他根本无法松懈麻痹,做任何妥协退让的原则问题。   见南烈羲的俊美容颜,依旧没有任何柔和的表情,琥珀轻轻垂下眼眸,黑睫毛煽动着,小脸毫无瑕疵的让人怦然心动。她轻声叹气,那笑容也似乎就要挂不住,似乎就要消失,让南烈羲突地很想要,一手抓住她的笑靥,不让那笑从她的脸上逃走。“即使轩辕淙年纪大了,他可是曾经坐在马背上征战东西建立大赢王朝的男人,你以为就算我可以接近他,又能够成功伤的了他?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她说的话,并不是没有一分道理。轩辕淙走南闯北,在还未成为帝王之前也是身手利落的统领,如今六十余岁的年纪,即便是老者,也不见得一个小姑娘,可以轻易杀死他。他的担心,在她看来,是不必要的,也是可笑的吧。   他的默认,已然叫琥珀认清楚,轩辕淙当真如她的揣测,就藏匿在这个大营之内。她垂着眼眸的那一刻,拳头不自觉地紧握,指节愈发苍白。   南烈羲淡淡睇着她垂着螓首的黯然模样,总算开了口,问道:“既然清楚,何必再见?你们也不是那样从容相见的关系。”   “至少也让我看看这半年来,他过的如何。”她挽唇一笑,抬起小脸,那笑容浸满了苦涩凄楚,蓦地刺伤了南烈羲的眼眸。她这么轻声呢喃,笑容一分分扩大:“如果他过的很好,那怎么能行?他可千万不能过的比我轻松啊。”   她有如此大的勇气,单独出现在自己面前,宛若战场上的大将,单刀赴会的胆识,不是一般女子所拥有的。特别是在,她亲口拒绝了他的喜欢,两个人那么撕破脸皮的诀别之后,她居然还那么神色从容的面对他,只是大胆而已?还是——她实在是对他毫无所谓呢?   “只是为了见他一面而已?你的请求,就这么简单?”他沉默了许久,一手覆上她的肩膀,即便穿着暖和的貂皮棉衣,他还能隐约感觉的到下面的身子骨纤瘦柔弱,似乎只消他用出三成力道,就足够将她的肩胛骨捏碎。   他很难信服。   琥珀清楚,他是个多疑而谨慎的男人,要成大事的他,绝不会被人用三言两语就说服,他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算计开始,算计过程,算计结果,自然也不会漏掉任何的危险,对他自身不利的细小缺口,他都不会忽略。   “我发誓,我绝不亲手伤他。”她一字一句,都咬住不放,她捉住他温热有力的手掌,覆上她的心口位置,眼神清明一片,直直望入他的眼底深处,一片炽热诚挚。“让你摸着我的良心发誓,这样总行了吧。”   他在一年前说过的话,以为自己不可能对她动情,早已被推翻。   但她却比自己更加坚决,一年前发过的誓言,说绝不纠缠他,一年之后依然如此,她根本没有被他的心意动摇一分一毫。   跟他相比,她才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她的誓言,一直遵守的很好呢。   是个从一而终的人,说不动心,不动情,一开始到结束,一直是那样。   而他的心境,却有了如此大的改变,人人都道韩王无情无心,那么,眼前这个女孩呢?她的坚决执着,不肯回头,也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了吧。   因为她的第二个誓言,南烈羲的黑眸之内,闪过一分苦涩至极的笑容,他的手掌就伏在她的胸口,除了感觉的到她心脏跳动的清晰之外,还能触碰到她少女丰盈的真实。   她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从身体到心,都是真实不灭的,但他可以触碰到琥珀的身体,却碰不到她的心。   南烈羲的心,此刻只剩下无奈。   他却几乎要对她低下傲慢的头颅,几乎就要跟她妥协,不只是因为她的誓言太过坚定,而是因为……对于这个少女,他无力抗拒。   “身上没有任何的利器,正如你所见的,连一支伤人的尖利发簪也没有,如果你当真不放心,我保证,绝不靠近他十步之内的距离。”琥珀眼眸一闪,在南烈羲墨黑的眼瞳之内依旧看不见一分闪烁,似乎他依旧不信她,却不知此刻他的心里,早已是暗潮汹涌。   她丢下手中的软帽,走近他一步,让他看得更清楚,幽亮柔顺的黑发被撤下发绳披散在脑后,宛若美丽黑色瀑布,波浪一样的黑影伴随着女子馨香,拂过南烈羲的鼻尖。他看清楚,那是丽质天生的黑色发丝,闪耀着惊人的光泽,没有用过时下女子偏爱的香泥护养,居然也可以美得让人很想伸出手去,握在手心。   她一头长发之上,没有任何的饰品装饰,小到一朵珠花,大到一只钗子,他都看不到。他曾经记得她耍的一手好银鞭,那银线虽然很轻,甩在身上也很痛,也能伤人。他紧紧盯着眼前的琥珀,突然跟以往的记忆叠加在一起,她曾经在韩王府,那手中银线飞舞,为她轻而易举卷来她要的那一朵牡丹花,送到她鼻尖为她装扮,她虽然没有武艺,却万分聪明,学什么,都很快能精通,信手拈来。   他曾经以往,记忆中的她,已经很好看,很漂亮了。   因为有段时间,他找不到她,不知她的生死,有段时间,知道她活在世上,却也因为她陪伴的人是轩辕睿,所以他无法看到她,那些日子,曾经陪伴着他,偶尔冒出他的脑海——就是有她的画面。   有时候,她甚至不知他会留下这样的印象和记忆,甚至有时候她不知道,没有察觉,他在看她,在审视她,在打量她,在……关注她。   她跟他解释,因为他始终没有露出松懈表情,更显得语气急迫。“韩王不是还要保护好轩辕淙吗?如果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你当场拿下我就地处决好了。”   突地一阵尴尬,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她蓦地随着南烈羲的视线往下移动,才发觉他摸着她那颗良心的手掌,还未离开,落在那少女的丰盈之上,更容易叫人误会偏激。   南烈羲蓦地抽开自己的手,他不得不说,摸着她的良心,更愿意相信她之前所说的话。至少在今天,她的怨怼和厌恶,他感觉不到一分。   如果他们一直可以这么轻松自如的对话相处,说不定,她也会迟早对他改观,说不定……他没有放任自己的思绪跟脱缰野马一般驰骋出去,双手放在背后,负手而立,表情褪去一开始是肃然,放低了自己的姿态,沉声问道,“怎么会突然想到来大营?”   离他们两人不欢而散的日子,也就第五日罢了。逼自己不去想念她,也不去看她,是不想自己因为得不得的感情,变得更加卑微。   但谁曾想过,第五天他就能见到主动送上门的她呢?!   他手掌放在心口的时候,原来,她也可以面色不变的说谎——甚至,心跳都那么平和,没有一分急促。看着他抽回手的时候,她淡淡一笑,以往总是惧怕他的炽热情欲,他她凝视着他的脸,那神色平静的独特魅力,几乎让南烈羲移不开视线,想要仔仔细细,看看她的眉眼,每一处的美丽精致都不想放过。那娇嫩粉唇中,溢出这一句话来,黯然神伤。“因为我准备听从韩王的建议,决定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故地重游,每一天每一夜都是煎熬,折磨别人也算了,其实我也不好过…….”   闻到此处,南烈羲蓦地愣住了,情绪再也无法继续镇定自若,心底的那一片海,已然翻卷起了足以吞噬所有的巨浪。   这二十四年来,他见过更多大世面又如何?她突然的一句话,依旧让他满心震惊。他听错了吗?她说要走?在她成功虏获轩辕睿的心之后,甚至让一个温文有礼的王爷跟他大打出手之后,她居然要走?   她似乎对他的诧异,并不吃惊意外,挽唇一笑,神色从容。“恐怕你很讨厌伪装一切在轩辕睿面前那么活着的上官琥珀吧,所以就当是我离开之前最后一个心愿,再帮我一回,往后不会了。”   她不像是说谎,但南烈羲却宁愿,此刻她是在说谎。她第一回,如此友善对他,并不交恶,仿佛是再也不会回头的永远离别。这样被她笑靥告知实情,他发现自己的心里,也并不好过。   他低头看她的笑脸,质疑的声音更加低沉,说话的时候,喉咙都有些干涩紧绷起来:“你真的决定要走?”   闻言,她又笑了,这一回,笑的眉眼都弯了,却眼底看不到一分欢喜颜色,那等笑,更像是哭。“那一千个兄弟都死在韩王的手里了,我不服输,不认命,也不行了。坦白说,除了那个谁也不会在乎的血统之外,我什么都没有,想要用那笔弱小势力改写一些什么,最终还是落得水中捞月的结果。”   他的心,又揪了一下,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胳膊,她也未曾闪躲,只是眼眸之内,凝结成一层微光,满满当当的疲惫不堪,落在他的眼底,像极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轻摇螓首,苦苦一笑:“或许,我当真不是那块料子吧,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耍计谋,玩心计的。”   是吗?他虽然也不愿看着她日渐消沉,变成复杂难测的个性,但说实话,他也觉得她是个聪慧逼人的女子,一身灵气才华,她有她的能力,只是一个人撑起所有的仇恨和重担,太吃力了。   如果她是男人,说不定再过几年,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南烈羲的心情复杂,拧着俊美看她,如今只想看着她,什么心思都没了。   “我没有财力,没有人缘,没有手下,成不了大事,我离开桃园也有一百天了,也不放心奶奶——”她的视线,穿过南烈羲的身躯,落在那帐内的某一点,神色迷茫又无助。“既然在这里看不到我任何的未来和前景,感觉不到扳回一局的希望,那么,我也不想浪费时间了。”   是因为情绪左右吗?她的话,像是假的,又像是真的。   他还嘲笑轩辕睿的愚蠢吗?连他自己的心,不是照样被琥珀迷惑,如今失去了一向引以为傲的辨别能力?他就像是凶猛的巨兽,也失掉了锋利爪牙,还有什么资格嘲笑轩辕睿?!   她的确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在她的角度看来,轩辕睿也无法背叛自己的亲生父亲,而自己又失去了一千多个手下,轩辕睿的感情在她面前,也没有任何用处,如此灰心丧气,也想要放弃了。   南烈羲压下俊颜,靠近她的脸,与那双过分独特迷人的眼眸对望,问了句:“什么时候的决定?”   “就在前两日,不想跟轩辕睿告别,所以选择他去往西关的时候,也免得说穿了彼此尴尬。”她无力地垮下肩膀,盈盈笑着,望着就在咫尺之间的这张容颜。曾经觉得他是披着人皮的狼,即便俊美容颜让人侧目眼红,但他恶魔一般的残忍,让人很难逼视那双野兽一样的黑眸。   但此刻,她感觉的到,那双眼眸褪去了以往的戾气和阴沉森然颜色,他的观望,也变得跟寻常人一模一样。   她说不要跟轩辕睿辞别,趁着他去西关,她也就不告而别。南烈羲顿了顿,黑眸一暗,似乎不死心地追问。“那你为何要跟我告别?”他也不清楚这样的自己,似乎总要跟轩辕睿比较,不,应该是跟任何男人相比较,他总希望在她的心里,能够是跟他们不同的。为何即便她拒绝了,他还要生出这等的希冀?这样的自己,连他都看不透了。   “我恨你。”她的小手无声垂在身侧,蓦地笑意一敛,语气清冷无绪。   “什么?”南烈羲失去了所有表情,几乎被人打了一拳,胸口闷痛,他希望琥珀将他区别出来,却没料到会得到这么残忍的答案。   她突地笑出声来,只因为看到他的神色,是当真。她万分专注地解释清楚,不要他继续误会:“就像我一开始喜欢过轩辕睿一样,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也不恨你了,不得不说,你的残忍无情,也帮助那个天真无邪的上官琥珀,看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一个何等的样子。”   因为这个原因,他对她所做的一切,犯下的一切罪孽,她都试图原谅?然后,让时光去冲淡一切?!南烈羲默然不语,俊颜紧绷,她的解释,也无法取悦他。   她的唇边,缓缓绽放一道笑颜,很慢很慢地扩散开来,宛若涟漪一样,生的极为精致,万分惊艳。她瞥了他一眼,视线浮在半空中,幽幽地说了句:“因为我,以前都是活在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世界,活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无助,什么是落寞,什么是仇恨的世界,是你让我用这双眼,这颗心,感觉看清这世界的真实模样。”   南烈羲的表情,更加难看起来,他扣住她的纤细手腕,手边掠过一片微凉的肌肤,他蹙眉,笑容很浅很淡,更像是敷衍。“这也算感谢吗?”   “也许不好听,但确实是感谢,至少可以时时刻刻戒备提醒自己,再也不要在相同的地方跌倒……如今你看我不是也成长了吗?”她点头,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腕,眼神一沉再沉。   如今的南烈羲跟以前真的大为不同,他以前一旦发怒,总是自以为是禁锢她的手,拖着她行走,去她不想要去的地方,做她不想要做的事——好几回她暗自在无人角落卷起了衣袖查看,手上都是一道道红色痕迹,需要花个几天功夫才能变淡褪去。   他以前的力道,总是让她疼,即便她吃痛,那些回忆也万分清晰起来。   而现在,他却握的很轻,似乎怕伤着她,弄疼她娇嫩细致的肌肤。似乎她是细嫩枝桠,他是狂风暴雨,他不舍得,也很怜惜。   为何人,也会变成这样呢?为何他不跟以往一样,为何要喜欢上她呢?   有些事,非要懂得,才能蜕变,才能成长。   他也没有料到,他们两个人,会有朝一日,走到这一步。她跟他笑着说感谢,感谢他给她伤痛,逼着她在青葱岁月不得不经历那些而长大成熟。   这些话,不是难听,而是——让他不得不痛恨自己,对她做过的一切。也让他自责的,再也无法平息内心的起伏。   她大松了一口气,似乎一次说出了压在心底深处的话也更加自如,她的眉眼处闪过一抹歉疚和复杂,淡淡问了句,不显得过分热络,却也没有半分敌意。“你脸上的伤,不要紧吧。”   “现在才问,多此一举了吧。”南烈羲冷冷回了句,他还是无法轻易忘记,她义无反顾奔向轩辕睿身边替他处理手上伤口的那一幕,说话的口气也带着些许酸味。   隔了五天才看到他脸上的伤痕,是迟钝,还是不屑一顾?!   琥珀没想过自己的随口询问,会惹来他的不悦,她只是望着他,却没有开口了。仿佛是在懊恼,她不该多做关心,应该当做没看到一样。   他冷哼一声,视线再度落在她的身上,如今跟她说话的瞬间,收敛了气势和阴鹜,平静地丢下一句。“本王即便毁掉容貌,又有什么关系?”   他吓坏众人的,难道是这张皮囊吗?而是他可怕的性格和残忍的手段罢了。   传闻中的韩王,早就被世人形容成三头六臂面相骇人可怕扭曲的怪物了,脸上是多一道还是多一片凹凸不平的伤痕,才更符合他暴戾的性情吧。   似乎怪物就该天生长得可怕丑陋,而不是披着人人艳羡却又不敢亲近的无双俊颜。   “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低声重复一遍,俊颜之上,蓦地浮上了一丝丝落寞。   她看错了吗?还是想错了?南烈羲也会有觉得落寞孤独的时候吗?他的身边,有很多人陪伴,一呼百应,更是从未缺过女人陪伴。   但为何在他表示对自己脸上伤痕毫不在乎的时候,听着他的语气,她的心口也有些闷闷的?   “索性伤口很浅,很快就会消失的……不是很多人都称赞,韩王是大赢王朝最俊美的男人吗?”   她神色不变,更是胆子大了一些,跟他说笑,即便他毫不在乎自己是否因此破相。   俊美吗?他从小到大,听到的却不是这些。   “幼年就有很多人说,我这张脸像是女童,长得过分漂亮,过分美丽,那时在南家还不懂事,但约莫感觉的到人们的眼底,除了称赞之外,还有其他的——”南烈羲看着她的眼眸,嘴角的笑意变得很冷,仿佛那段回忆,是他不堪回首的过去。他顿了顿,突地面色一沉,阴沉的气息又复苏了:“很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琥珀觉得一刻间,陷入了云里雾里的茫然恍惚,南烈羲对她说的话,她似乎听懂了,却又似乎还有很多都想不通透。正在这时候,南烈羲的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俊颜贴近她一分,温热的男子气息,隐约萦绕在她的面前。   他盯着她,笑着问她,却不是因为疑惑:“你觉得这张脸为我赢来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摆脱这张脸给人的感觉,才能摆脱你所谓俊美面容让人觉得是毫无用处,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   因为要离别了,再也不跟他相见了,所以他才有幸从她的口中,听到她说她俊美吗?其实不难揣摩,她跟别人一样看他,把他当成是妖魔鬼怪来着。   俊美?不只是敷衍的恭维话吗?再说了,对一个靠真本事的男人而言,也是毫不需要的恭维。   但,她跟自己说笑,跟自己畅谈,这样的时机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吗?   为何已经被拒绝了,他还想要伸手去抓住什么呢?   琥珀的柳眉微微蹙着,她的小脸上有不解,更多的是迷茫。“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过去一年来,她被南烈羲吃的死死的,几乎一点秘密都没有保留,但他对于她而言,却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即便日夜相伴,他也几乎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他之前在南家过的什么样的生活,是否也曾经有过复杂难言的往事,他向来保存在自己内心深处,不是吗?   他面色一变,轻描淡写,一句带过。“想说,就说了。”   能有什么理由?即便面对芝容,他都不曾提起,他内心的酸楚,仿佛那人人敬畏的韩王南烈羲,除了娘胎天生便是如此。   “你隔着远远的距离看他可以,但这是最后一次,你绝不可能战胜他,以前清国无法反抗,如今靠你一个小女子更是不能,你要明白。”南烈羲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落在琥珀的心头,根本不容置疑。   这是他最后的警告,不,或者是最友善的提醒。   她轻轻笑着,微微点头,回答了他:“至少我也让他很头疼,不是吗?我知道了,不会轻举妄动。”   南烈羲隔着那么近的距离,审视着那张粉嫩面颊,心底庆幸自己察觉的早,否则,晚点赶回来,也许她正在接受他廷杖的惩罚。自从他看清自己的心之后,那感情非但没有被控制住,反倒愈演愈烈。即便她无法喜欢自己,他却还是想要靠近她,心还是蠢蠢欲动,还不够死心吗?!   他突地想起她提起她也懂得用毒,不放心,又问了句:“你身上没有带任何毒药吧。”   “我是狐狸吗?这么防着我?”她闻到此处,看着南烈羲过分肃然的面孔,呵呵一笑,那笑容没有一分僵硬虚假,是真的发自内心。   南烈羲瞥了她一眼,表情不太自然,闷着声音说:“你是挺狡猾的。”敢在他面前玩弄花招的女人,也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她是唯一一个。   她心思聪慧,灵动狡黠,说她是一只小狐狸,也不为过。   她的笑意更深,凝视着他,随意说道。“跟你学的吧。”   跟着一个心机深沉的男人,也很难保住最后一分天真。   这个道理,两个人都懂。   所以此刻,谁也没有再开口,她是随口提起,但在沉默之中,两人交汇的目光,都突然变得沉寂。   “曾经想过要你变得跟我一样,但如今改主意了——”他的胸口一阵闷痛,双手不受控制的把她拉近自己的怀中,抱着她,他将下颚抵住她光洁的额头,越说越心痛。“千万不要变成我这样,天底下的怪物,一个就够了。”   他其实也不清楚,是否一开始想要她褪下天真外衣,变得跟他一样在仇恨中度日如年,原因不是因为他恨她,厌恶她,而是…….他不想看到她那么开朗快活,而是想要她变成另一个自己,借此,陪伴孤独的自我?!   但这一题,注定无解。   “这是最后的拥抱了吧。”她就陷在他的胸怀前,默默闭上眼眸,也放弃任何挣扎,也不再急着摆脱他。她的心很平静,没有更多的波动,话音未落,却发觉他的双臂紧了紧,几乎要把她揉入自己体内一样。   闹了一场,鸡犬不宁,最终还是要恢复平静。   这世道,强者为王,弱者——只能获得自保,这就是天地之间的规则啊。   她不愿,她不甘,又能如何?   在南烈羲的身边,她哭过笑过,最后却在这个拥抱中安宁下来,他也察觉的到,她放弃的苦涩悲哀。   “难道你就不能忘掉自己的身份?”南烈羲贪婪地呼吸着有她的气息,心口一阵阵剧痛,宛若被撕裂一样无法忽略。   非要跟这个世界,对抗,伤痕累累,血流不止?   “忘记了,然后呢?”她苦笑,在他胸前这么问。   “正妃的位置,还在——”他顿了顿,手掌轻轻落在她浪花一般的黑发上,那熟悉却又陌生的触感,停留在手心处,让他情不自禁,抚摸着她的青丝,那一刻神色柔和许多,再无一丝肃然冷漠。   “你是在挽留我吗?挽留一个不爱你的女人继续坐在韩王妃的位置上?”琥珀愣住了,她猛地抬起头看他,却因为太急促,撞到了他的下巴,她也顾不得了,内心满是惊骇。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子?   明明她说过,她不会回头!   “南烈羲,不是我,只要不是我就行,这天底下女人多得是,至少找一个会爱你这个人的吧。”她的眼底闪耀着淡淡微光,甚至那一刻不敢看他的眼,不敢看他的脸。   不知为何,面对此刻挽留自己留下回去的南烈羲,他过去对她再残忍无情,她也无法继续厌恶了。   相反,如今的状况,实在太让她无法理性思考了。   南烈羲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他明知道不该挽留她,她的身份太过独特,又无法隐瞒,但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他神色一沉,哑然道:“只需要时间——”   “不是时间的问题,我想我不会爱你。”她这一句,万分沉重,她避开他炽热的视线,紧紧咬着下唇。   那唇,鲜红的像是血一样。   她像是被他胸口的温度和心跳烫伤了,蓦地抽开了手,睁大眼眸看他,似乎觉得他太不可思议。“那个烟雨楼的雅汝姑娘也好,别人也罢,不是我就好。”   就这么毫不在乎把他推向其他女人?南烈羲苦苦一笑,心底愈发冰冷:“为何就单单不能是你?”   她的眼底蒙上一层轻雾,此刻的南烈羲,她实在看不透,仿佛他是个陌生的男人。她突地心口掠过一片刺痛,她不禁扬声:“看到我在轩辕睿身边这么久,也能容忍?我跟他发生了什么,你也可以不在乎?”   这一句,石破天惊。   “我就要离开,你就不要让我不安了。”她的身影一晃,不堪重负。   她朝着他,突地摆摆手,似乎不要他开口回答,把他的答案,生生扼杀在自己手掌之内。   他大步朝她走去,却不容她拒绝,再度环抱住她。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瑟瑟发抖的小女人,剃锐跋扈的眉,微微拧皱,俊容上流露怀疑她突然僵住了。   “好,我成全你,但——”他的笑意变冷,变淡,最终消失不见,他将俊颜紧紧贴在她的脸颊,感受那渴望已久的温存。他的嗓音,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心痛,一瞬间,全部复杂的情感,倾巢出动。“再让我抱一会。”   她终于不再拒绝了。   她不知,他要抱着她到什么时候。但真的好漫长……漫长的她几乎就要在他温暖的怀中,一睡不醒。   他居然不知道,他渴望她的界限,是到哪里。   到今天,才了解。   他神情复杂地抱着她,足足两个时辰。他也没有跟她交谈,只是那么抱着她,感觉着那一具娇小玲珑的少女娇躯,柔若无骨,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馨香,她抱起来宛若一只慵懒的猫儿,让人的心,一刻间都变得平静。   他几乎要花掉他所有的空闲时间,去拥抱她。   他默默无语,望向怀中的少女,她居然已经睡着…….从上午,他一直抱着她,什么都没做,如今外面应该快到黄昏时分了。   原来他在乎的,只是这个啊。不只是贪恋她的身子,而是在乎她的心,在乎她是否可以跟喜欢她的他一样,接受他的心意。   时间太漫长,他的怀抱太平静,居然让她就靠在自己胸前睡着。   他神色一柔,手掌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好几年来,他的女人也有好几个,偏偏只有她让他这么不安,也让他这么沉迷,她是特别的,可以平静他躁动狂暴的心。   原来并非只有鲜血和死亡,才能够让他的心,变得平和。   但现在意识到又如何?她马上就要离开他。   他退一步,她的身子就软下去,他不让她跌倒,就顺势横抱起她,将她放在自己的榻上,眼看着她睡得很安宁,他的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她总算不恨他了,不怨他了,也可以不怕他,不像是刺猬一样,竖起伤人的尖刺。   他们能够这样和睦,多么难得。   那柔和光耀只是出现一瞬而已,他蓦地笑意一敛,站起身来,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已然是彩霞满天。   南烈羲的脚步,略显仓促,脚下生风。帐内站着一个男人,背对着南烈羲,宛若陷入沉思。   “义父。”   南烈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你也爱上她了,是吗?”轩辕淙笑了,蓦地转过身来,眼神如炬,说话的嗓音却冷得像是利刃:“真是妖女。”   。。。。。。。。。。。 110 爱上了(重要重要!万更!)   “我还以为就我那个儿子陷下去了,原来,那个小魔女倒是一箭双雕呢——”   轩辕淙的笑意,瞬间变冷,他面无表情地瞥过南烈羲的俊颜,见南烈羲默然不语,更像是默认的答案,面色就更加难看了。   “你怎么也会犯错?”   轩辕淙横了南烈羲一眼,这么质问。   南烈羲平心静气,黑眸之内,没有一分起伏,似乎对轩辕淙的怒气冲冲,也完全接受。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低声说道。“她不会再出现在义父的面前,请您也务必别再为难她。”   心里清楚如今的南烈羲,可是野心勃勃的男人,但王朝也需要他,没有他万万不行。偏偏如今他收敛万分锋芒,只为了一个女人,请求他别跟那个女孩对着干?别再刁难她?笑话,真的是天大的笑话。   他决定的事,难道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祈求,就会改变主意了吗?   即便面对亲生儿子的心愿,他也没有答应。   派了不少人去对付她,为何总是被她逃脱?是巧合,是她早已有所准备,还是——她身边有人帮她逃开所有灾难?!   这些,轩辕淙早已开始怀疑,如今眼看着南烈羲的表情,想起那个女人曾经是他的王妃,更觉得此事不简单。他方才那一句只是试探,没想过,居然当真如此。   南烈羲,也早已看上那个死丫头。   太危险了……为了大赢王朝,也为了自己的儿子,更为了不让那个女子成为韩王产生异心的根源,马上要除掉!绝不放任任何人来为她求情!她哪里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根本就是红颜祸水!   轩辕淙想到此处,冷笑出声,灰色衣袍大力一挥,他背转过身去,冷沉说道:“我是为难她?只是看她不顺眼,觉得是个麻烦的女人罢了。”   南烈羲却重复那一句,口吻也透着淡淡寒意,没有任何动摇的征兆。他的坚毅,映在那一双深邃的黑眸之内,望着那个男人的身影的时候,表情不变:“义父不会再看到她,往后也不必觉得她碍眼。”   “你的意思是……我看她不顺眼,你看她可是顺眼的很呢。”轩辕淙只觉得这口气跟平素太过不同,他幽幽转过身来,侧过身子看南烈羲,戾气突地明显起来,说话的语气也不只是嘲弄,而是情绪难辨的森然。   南烈羲黑眸一沉,平视前方,泰然处之的镇定自若:“她会过平凡人的生活的。”   轩辕淙的脸上,突地笑意满满,他将视线紧紧锁在南烈羲的身上,问的很慢:“你要帮她说话?替她打包票么?”   南烈羲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   帐内。   琥珀幽幽转醒,她是假戏真做还是怎么着,居然在南烈羲的怀里睡着了?也不知何时他将自己抱上床榻,睡了一觉。   她的心里满满自责,若是南烈羲存着其他的心思和企图,她岂不是被吃干抹净?!   她答应他是最后一个拥抱罢了,他居然抱着她死也不放,甚至时间过得实在漫长,她在他怀中犯了困?   真是可笑极了。   而且,她当真睡着了,直到如今才醒。   真是怀疑,是否南烈羲趁着她不备,给她点了个穴道,否则她怎么会在他的双臂和胸膛之内陷入沉睡,甚至睡到床上也不知?   不过,他出去了吗?   是去找谁,见谁了呢?   琥珀一把掀开身上的棉被,伸出手去,帘子一挥,匆匆走向帐外,如今月亮都挂的很高,周遭除了一排来回走动的士兵在巡逻之外,都很安静。   她的眼眸一转,眼底掠过些许幽沉颜色,她环顾四周,却是无人关注她这边,她身子一闪,紧贴着帐篷一边,望着不远处那个火架子,短暂沉默着。   她脚步轻盈,走到那个火架子的面前,大营之内有十来个火把架子,哔哔啵啵的声响,火焰照亮帐篷之间的道路,方便士兵来往。   琥珀将身子隐藏在火架子后,从火焰之内抽出一根柴火,猝然将那根柴火,塞到帐篷内壁去。   火焰碰到了帐篷料子,愈发盛大起来,如今又是寒风阵阵,很快火势大涨,冒出浓浓黑烟起来。   那火光,映在她的眼底,将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瞳,衬托的鲜明血红。   她面无表情,却是将手中的另一个柴火,抛向隔壁的主帐篷,柴火当时就将帐篷烫出来一个大洞,因为风力的助纣为虐,两个帐篷顿时都遭了大火,浓艳的火光闪现,当士兵巡逻过来发现火势,已然来不及。   因为是寒冬,呼啸而过的寒风阵阵,火力很猛,很快将势力蔓延到其他的帐篷,如今才很短的时间,那四五个帐篷都被巨大的火焰吞噬着。   其中有的副将正在休息,嗅到难闻的味道,很快奔走相告,如此一来,士兵也都临时出动,武将们都指挥着将士去大营西边的曲瑞河取水,前来救火。   整个大营,顿时忙成一团。   “谁放的火?”武将骂骂咧咧,一边掳高了袖子,跟士兵一道提着运来的水桶泼向周遭的火焰,不断飘来的黑灰色烟雾逼出每个人的眼泪,让他们视线受阻,更是将每个人的脸,都熏得墨黑一样。   南烈羲听到不远处的声响,刚从轩辕淙的帐内走出,就看到拓跋令急急忙忙跑过来,满脸是汗。   “拓跋令,怎么回事?”   南烈羲望向那一方的火光滔天,盛大的火光夹杂人声鼎沸,已然混乱嘈杂,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他低喝一声,映照半边天空的火红颜色,突地让他的心,停了一拍,似乎是有什么不详的预感,已经成了真。   “可能是风吹倒了其中一个火架——”拓跋令跟随着步伐仓促的南烈羲,说的巨细无遗。“已经让所有士兵去曲瑞河取水扑火了,不过这风大,火势一时半会,很难熄灭。属下预料,半个时辰之内可以灭掉了。”   “人呢?”南烈羲蓦地脚步一顿,他瞪了拓跋令一眼,几乎像是质问责骂。   拓跋令愣住了,一时没有回想起来,表情木讷僵硬:“什么人?”   南烈羲的黑眸一闪,脚下生风,说的含糊其辞:“先救人。”   拓跋令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帐篷内的所有副将,都已经逃出来了,都忙着灭火呢,将军。”   “她呢?”南烈羲望着眼前一批又一批的人潮,那些粗壮魁梧身材,张张黑红的面孔,被火光照耀都是男子汉臭汗的这个地方,唯独少了那一个柔美娇小的身影,拓跋令不是说所有人都逃出来了吗?   这火势之大,就算睡得很深,也该嗅到气味,从帐篷内跑出来,到了空地上,不就安全了吗?   “将军,你说的人到底是谁?”拓跋令抹了抹出汗的额头,陪着笑脸问了句。   遭了!   南烈羲终于清楚,为何今日总有种异样沉重的感觉,他想起她突兀的出现,她平静的神色,她笑着对他说这次是永别,她在他最后的拥抱之中闭上眼眸,放下心防——天!   该死的,他怎么就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她根本就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仇恨,即便辛苦养成的将士都在一旦之间化为虚无,她也不会放弃的!   “要玉石俱焚吗?”   他低声自语,心口只剩下阵阵凉意。   她是要毁掉大营,用她自身性命的代价吗?   她已经厌恶极了,厌恶到了苟活下去的耐心都没了?   那么,她很有可能根本就放弃挣扎,就呆在那个帐内,死在那里?!   他早就该料到,她那么顽固的个性,要做出什么事来!   “将军,你可不能进去!火那么大!你要找什么东西的话,让属下去!”拓跋令一看不对劲,南烈羲已然冲向他的帐营,他猝然拦住南烈羲,不让他意气用事。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她珍贵的东西?   他要找的,他在乎的,可从不是什么天价的宝贝,而是那个人那!   “别拦着!”南烈羲一把推开拓跋令,还是闯入火光之内,他冒着黑烟滚滚呛人气味,将衣袖挡住口鼻,凝神静气,炽热的高温几乎要烫伤他的身体。   他一把掀开那被褥,但她却不在。   南烈羲眉头一蹙,推倒屏风,帐篷内原本就很是简约,如今因为外面的火光照耀,几乎一目了然。   他在帐篷内找了几遍,却还是没有看到那个身影。南烈羲的面色愈发难看,他的心脏,似乎都要被狠狠掏空。   他害怕,找不到她。   他更害怕,找到的是她已经窒息的尸体。   “上官琥珀,你给我出来!”南烈羲突地心口涌入一片绝望,他朝着那就要被火光吞吃大半的帐篷,大吼一声,悲从心来。   但,无人回应他。   即便是一声弱弱的叹息或者低吟,他也会听得到,毫不犹豫去救她出来。即便压在她身上的是千斤巨石,他也会用自己的臂膀,将她挖出来,带她去安全的地方。   可惜没有。   “将军,你快出来吧,帐篷要倒了——”   拓跋令将水桶往身上一倒,整个人湿漉漉的,他在南烈羲进来之后冲了进来,拉着南烈羲就往外走。   一个心绪,蓦地在南烈羲的眼前闪过,他不敢置信,整个人的身体都变得紧绷。   在拓跋令劝阻他第二次的时候,那个俊挺的身影,已然冲了出去,那等的仓促慌乱,也是众人未曾见过的。   仿佛有什么事,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失火了?”   轩辕淙听着身边武将的话语,微微蹙眉,慢慢从帐篷内走了出来,这几日他在这儿看看兵士练兵,如今虽然不再是王朝帝王,闲来功夫视察将士操练也很威风,宛若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年轻时代,倒是不知不觉,好几日过去了。   但怎么会无缘无故失了火?看那架势,可是火势很大,若不是自己的帐篷离得远,或许也会被牵累。   他挑了挑眉,右边手掌中的一对铁蛋子缓缓转动着,因为一直有这等的习惯,铁蛋子被磨得精光灿亮。   不过,轩辕淙何等的场面没见过,如今这大营的最高统领是韩王,手下也有好几个经验丰富的副将,失火的小事,也不劳烦他操心。这般想着,轩辕淙转过身去,蓦地察觉到什么细微声响,是朝着他而来。   虽然周遭的巨大声响,是来自无法停息的火势,还有将士们的声音,但轩辕淙却依旧觉得他听到什么声音,擦过他的耳边,宛若一阵尖利的风声。   “彭”。   轩辕淙睁大眼,自己三步之外的那个武将,已经无声到底。   他的胸口,中了一个暗器,发散着银色幽幽的光耀,鲜血从心口汩汩而出,武将没多久就咽了气,甚至来不及召集就在不远处救火的将士。   “嗖——”一支竹箭,直直朝轩辕淙的鼻尖飞射而去!轩辕淙还来不及将视线从那个死的突然的手下身上移开,那危险居然就冲着他来了!如今时候不早了,方才的困意,因为如今的血腥,一下子全都醒了。   他的手掌一送,将一颗铁蛋发出去,铁蛋跟飞来的箭头相抵,迸发一道细小火光,双双落地。   他还来不及喘气,下一瞬,两三只竹箭齐齐飞来,轩辕淙忙着闪躲,如今跟年轻时候不能相提并论,动作功夫都慢了许多,闪躲也花了不少力气。为了闪躲这些箭,他的呼吸越来越不稳,猝然一支箭,又从他背后飞来。   他蓦地身子已僵硬,将手掌最后一个铁蛋抛出去,才能避开那让他几乎闪躲不及的背后利箭。   轩辕淙忙着正面迎战,却没有想过,居然后方也有敌人守着,只等他应接不暇的时候,送出一只不长眼的冷箭。   暗箭难防。   那么,这周遭的黑暗之内,到底埋伏了多少人?是两面,还是三面,还是四面都有弓箭手守着,为了给他防不胜防的最后一击?   这就是四面楚歌吗?   在大赢王朝的大营内布下如此阵营架势,未免太嚣张,也太狂妄,只要他一声令下,这里的精兵早就把这些心怀不轨的人都拿下!一个不留!   不对,如今的帐营内,前天调走五千将士去往蒯晨镇压暴民,剩下一半如今正忙于救火,但他身边南烈羲可是派了几十个人守卫的,怎么轻易让这些人把他团团围住偷袭他?   轩辕淙这才在暗夜之内留意到,他帐篷后方,齐齐整整躺着十来个士兵的尸体,毫不凌乱,似乎有人刻意为之,当然不是为了好看,而是麻痹了他,让他一开始没有察觉到,更是为了——讽刺他,大势已去?   他为了清静,刻意要人安排在离主帐之外的地方休息,如今火光满天,将士们救火未停,也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暗潮汹涌。   他真的是,自打巴掌呢。   他无声冷笑,半百的发丝已然散乱在脑后,一个人应付从不同方向射出来的利箭,耗费了他大半精力元气。   突然,他看到一个身影。   仿佛在黑夜之中浮动的云彩一样,不,云彩不会在此刻出现,那个娇小纤细的身影,宛若荒山野外的幽魂一样,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人影被黑夜笼罩着,他不得不眯起眼眸来,才能细细打量着她。   这里没有火光照耀,他看了许久,也没有认出来那个人是谁,只知道她的手里没有任何利器反射出来的冷光。   她停下脚步,轻声笑道,笑声清脆,像是风吹银铃的声响:“轩辕淙,你也会老成这个模样啊。”   是她。   即便在夜色之中无法看清楚她的面孔,但听着声音,他就猜出来来者不善。   她在笑,嘲笑他的苍老,而她却还年轻,让人嫉妒生恨的过分年轻,神采飞扬,一身活力。   轩辕淙不悦的眯起眼眸,仿佛那些人得到她的指令,如今停下射箭动作,让他可以喘口气仔细看清她的身影。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开始变老,在黑夜之中,眼神也渐渐不济,隔了百步的距离,竟然就无法看清她此刻的表情。只是隐约见到,那一双眼眸,在黑暗之内,闪闪发光,宛若一对世间难寻的宝石。   他虽然看不清她,但她却看的清楚。隔了半年时光,轩辕淙老了不少,他的白发更多了,原本魁梧的身材也有了松散的痕迹,如今应该是准备入睡,穿着宽大灰色袍子,腰际也没有佩剑,几乎就已经像是——这世上无数个老人一样了。   老的,还真厉害呢。难道是因为夜夜无法安眠,因为杀的人太多了,所以如此衰老?!她噙着浅浅的笑花,   轩辕淙聚精会神,盯着那一个白色身影,她在黑夜看来,像是一团光,此刻又亮的耀眼。他双拳紧握,试图平息自己的气息,冷冷低喝一声:“我给过你全身而退的机会了。”   他知道她大难不死的消息,也万分惊愕,但却不想再看到她,所以再三下了取她小命的命令,但千算万算,她居然还是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了。   简直像是噩梦一样。   令人无法摆脱的不是鬼魂,而是这个十来岁的丫头?他根本不敢相信。   而且,她到底背后有谁支撑,居然有了这么强悍的势力?有谁在指点,居然让她变得如此精于计谋?   能够用这样的方式站在他的视线之内,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他要她死,她不但不逃,亲自送上门来吗?   她闻言,胸口一阵闷痛,冷笑就藏匿在心底深处。   她眯起眼眸来,继续看着这个苍老却依旧不肯服输的男人,眼底一派流光飞逝,那双眸子猝然像是染着火光一般,覆上些许血红。   琥珀嗤之以鼻,笑的更明显了,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的漠然:“谁让你给我这个机会的呢?在逼我喝下七窍流血毒药的时候,你给了这个机会吗?我怎么没有察觉呢?”   他是小看了她,没想过她能够逃过一劫,更没想过她会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年纪轻轻,却如此歹毒吗?   “你终于找到,惩罚我的方法了。”轩辕淙沉沉地望着那双略微血红的眼眸,突然觉得那双眼睛,宛若黑夜之中的野兽,美丽却又——残忍。   宛若,他此刻才是野兽眼底的猎物,等待下一个时机,伸出尖利爪牙,将他扑倒,大快朵颐,撕扯他的身体,叫他尸骨不存。   他居然还派金少宗去攻击她,如今看来,这世上最大的毒物,哪是那些毒蛇毒虫,根本就是她啊——   但,他意识到这一点,太晚了。   他的心里,源源不断的寒意涌来,她让他们父子反目成仇,误会加深,一切都是为了报复。   她下手的,是他真正在乎的儿子,甚至内心想要将江山社稷交托的那个人。她让轩辕睿对她动心,公然违逆自己,这可是他这二十多年来,最大的败笔。   而且因为是自己的血统,自己最看重的子嗣,甚至不能对他动手。   这种惩罚,才是叫人眼睁睁失去最在乎的东西,却无法弥补补救。   她不说话了,那眼眸弯弯的,仿佛在对着他笑,却又像是万分厌恶他,甚至不跟他交谈了。   她可不要,继续浪费宝贵时间,让老奸巨猾的轩辕淙拖延时间。   轩辕淙看着她无言的笑意,背脊之上蓦地爬上一阵阵寒意,宛若一条条毒蛇,将他捆绑,对他吐着红信子……   他微微怔了怔,身体上巨大的疼痛,突地蔓延开来。他低下头,一支箭,从他背后穿过胸口,血花瞬间染透灰色袍子。   他看看脚尖,哪里有什么毒蛇?他居然老到,看到幻觉了吗?   “毒蛇,在那儿呢……”他指着琥珀的方向,低低一笑,低声喃喃。   那笑意却惹来琥珀的不悦,她面色苍白,幽幽抬起手掌,猝然利落落下。   一道声音穿过轩辕淙的耳畔,闷闷的,沉沉的,巨大的,让人不可想象。   是风吹动的声音?   不是。   一瞬间,天际像是下了剑雨一样。   几十支箭,从四个不同方向,全部朝着轩辕淙迸射过去,在夜色弥漫的时刻,毫无情面地飞向那个人形靶子。   轩辕淙喉咙一紧,都来不及呼救,只能急忙翻身闪躲,但无奈他躲到了这一支箭,躲不了身后的,这一招下来,他的右臂和膝盖小腿,都中了箭伤。   巨大的疼痛,把他拉回真实场面,一刻间,轩辕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膝盖受伤,他却依旧强撑着,不肯朝着那个少女,屈膝跪下,低头哀求。   “堂堂的轩辕帝啊,你怎么会这么狼狈就死?放心吧,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呢,你可要活的很长寿呢……”   那白衣少女,缓缓从夜色之中走出来,朝着轩辕淙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她盈盈走来的模样,却又美丽婉约,身上没有一分杀气和戾气,平静祥和的宛若从天上降落的年少仙子一样。   她噙着笑容,低声叹息,似乎在跟自己对话。   “你……贱人!”轩辕淙稳住自己虚浮的脚步,即使脸上也留下几道血痕,他依旧不肯示弱,低喝一声,宛若高高在上的帝王。   “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少女猝然停下脚步,晶莹面目上掠过些许悲切,温润白皙的小手,却轻轻覆上轩辕淙胸前的那个箭头,垂着眼眸,连声喟叹,嗓音万分轻柔。“都是你逼我的。”   轩辕淙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动作,她纯真无邪的美丽容颜之下,到底是窝藏着一颗何等毒辣的心肠?她的五指划过那染血的冰冷箭头,突然表情消失彻底,右手使力,毫无征兆就将那箭头,彻底从轩辕淙的体内拔出来。   那一支箭是从背后贯穿的,如今被琥珀从胸前拔出箭头,扯动了三四寸箭身,但箭头断裂开来,箭身还留在他体内,伤口血肉被拉扯的剧痛,苦不堪言。   血流,宛若洪水一般,染红了他的胸膛。   “我只是要你亲自尝尝,那面临死亡的疼痛——”她望着手中染血的箭头,那是寒铁铸造的玩意儿,如今即便吞吃着人温热血液,居然还是冷的像一块冰。   她突然觉得,跟自己很是相似。她蓦地抬起眼眸来,直直望入轩辕淙灰暗的眼眸之内,语气陡然转冷:“你让我尝到的滋味,可不比你现在品尝的差呢。”   轩辕淙蓦地退后两步,他看到的那双眸子,还是人吗?微微的血色,弥漫在她的眼底,不见一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浪漫,她娇美,却又骇人,不,因为那双诡异的眼眸,像是充血的野兽眼瞳,让人毛骨悚然——特别是在如此的冬夜看到,仿佛血液都要在风中凝固起来了!   她突地紧握箭头,唇儿抿的很紧,拳头不自觉使力,指节愈发苍白。   轩辕淙眼看着这一幕,不禁愣住了,也顾不得自己必须要稳住自己的脚步,一个踉跄,跌在一旁。   少女只是茫然无情地观望着他跌倒模样,然后,拳头更加紧握,那手心一枚冰冷的箭头碎片染上殷红,艳色血河顺着掌心往下滑,汇成弯流,一滴、两滴.……像是在地面上,形成一张画,画中,绘出少女的侧影,迎着天际那一派日渐小去的火光,模糊的轮廓隐约勾勒出精致容颜,半敛的眼眉,藏住深潭里的沉晦心事,背景却是一片黑暗。   轩辕淙浑身上下好几处的伤口都在冒血,当然他很清楚,胸前的这才是个硬伤,他正担心这个少女趁着他失去反击能力,一举下了杀他的命令,他就很可能不明不白就死在这个地方。   但她居然没有。   她安静地转身,一步步离开,灵魂似乎都漂在外面。   她的异样,映在轩辕淙的眼底,让他逼自己清醒的时刻,更加不安。   她如今留他一命,他看不透她此刻的心思,但轩辕淙也不敢呼喊出声,毕竟四周的人应该还未离去,他若是呼救,这少女恼羞成怒,等不及就下了指令,他死的就更快。   他居然输在她的手下。   谁会相信呢?   只是,他的力气渐渐离开体内,他整个人都要趴到下去,但才刚软倒下去没多久,轩辕淙立刻察觉不对,连忙又坐直身子。   他可不能让那个少女嘲笑他此刻的狼狈可悲。   但她根本就不在看他的凄惨模样,她就这样离去,决绝,头也不回。   她的脚步,穿越草地,就要走出大营,身后蓦地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的眼眸一沉,清楚那是谁。   “果然是你。”   那是南烈羲的声音。   她的头脑很混乱,也听不清楚他此刻说话的情绪。她只能微微一笑,却没有转身面对他,似乎无力面对他看她的眼神:“你都看到了?”   南烈羲却不给她背对他的机会,疾步走到她的面前,用力按住她的肩头,不让她离开,他红着眼低吼一声:“你不是跟我发誓过?!”   “我说不会亲手杀他,我不会亲自动手,可是,不代表,我的人也不会下手。”她移开视线,那种眼神像极了不耐,不耐跟他解释这一切,谁在杀人之后还要费心找寻借口解释自己的无辜?   不必要。   他没有继续咆哮发怒,但她肩膀上的力道,却一分分加大,疼的她猛地抬起头来,冷眼看他,冷笑连连。   “还有,方才不是摸着我的良心发誓了吗?我要是还有良心未泯,怎么能活到现在?”   她早就无心无情了。那心脏,跟麻木不仁的石头没什么两样,心,不过是让她继续活着的东西罢了。   但她的视线定在他的脸上那一刻,她微微怔了怔,半响说不出话来。   他的那张脸,因为过分俊美,也因为过分阴沉邪魅,总让人觉得有距离,也看不透。但此刻,他却有些狼狈疲惫,俊颜上有淡淡灰暗尘土,额头上蒙着一层汗水,他身上的劲装也有些凌乱,一身浓重可辨的烟火味。   这些还是其次,她却在那双阴鹜森然的眼眸之内,看到了——痛心疾首,甚至,还有根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慌乱沉痛。   他难道以为她决定要跟轩辕淙同归于尽,放火烧了整个大营,自己也没有独活的意思,害怕她在火海里自尽寻死,所以……   她的声音,梗在喉咙,也说不清是被感动,还是其他的。她眼底的那层血污缓缓退去,她顿了顿,半响才问出了声。“你去找我了吗?”   怕沉睡的她无缘无故死在火海,也怕她死在自己手里?即使不清楚那把火是不是她放的,也第一个去寻找她了吗?冲入火海,不顾生死,就是不想看到她的尸体?   她的生死,在他的眼底,当真如此重要吗?   “你不会说我没有人情味吧。”她不让那些陌生的情愫作祟,迷乱她此刻的理智清醒,别开眼,眼眸恢复了暗沉,冷冷淡淡丢下一句。   她不喜欢,自己的心情会被看破。更不喜欢,被南烈羲看破,她逃避他炽热又复杂痛苦的眼神,望着那远方的黑暗,淡淡一笑。   “现在还能笑得出来吗?”   南烈羲紧紧锁住俊眉,此刻握住她的手,也觉得那冷意,扎着他的手心,但他还是想要握住,也不顾那寒意可能扎的他鲜血淋漓。   “难道要哭吗?”她轻笑出声,她垂着的右手,还在淌着鲜血,让一身白衣的她,看来更加骇人。她幽幽地说道,满心复杂,脸上再无任何血色,白的像是一道光:“我是去了结过去的。”   了断了心事,只会轻松,舒心,怎么就笑不出来了呢?她此刻,看起来很古怪吗?   手边的温热,一分分将她拉回了现实,那颗箭头早已在半路丢弃,但仿佛还深深嵌在她的手心里一样,他那么握住她满是血迹的右手,却宛如试图将那颗寒冷的箭头挖出来一样。即便她觉得他做不到,但他用手掌包覆着她微微轻颤的右手,还是多少平复了她的混沌情绪。   琥珀淡淡瞥了他一眼,看到前方已然有手下在等她,她眼眸一闪,将小手从他掌内缓缓抽离出去。“你赶紧赶过去吧,他还没死,若是你再晚点去,可就说不准了。”   她要杀轩辕淙,因为家仇国恨。   他要保轩辕淙,因为他的身份是韩王,是大赢王朝的臣子。   两个人做的事,一直都是截然相反,互相矛盾的,就像是两条线,曾经有过交集纠葛,如今也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的手划过他的衣袖护手,宛若那就是告别,南烈羲逼自己不回头,不去看她如何离开自己的视线,走出自己的管辖范围。   他决不能挽留她,现在应该放她走,否则,她要面对的又是生死劫难。   他在做什么,他很清楚。   琥珀坐上马背,淡淡瞥了那个身影,抿了抿唇儿,却最终没有说话,紧紧一拉缰绳,掉转马头,直直奔向前方。   南烈羲在那一瞬,俊颜无情,也移开脚步,走回大营。   将士一心,如今火势已经被控制,全部熄灭,用了很短的时间。   但她已经在这段时间,办好了事,更看得出她心意已决,手段了得。   声东击西。   拓跋令已然跑了过来,面色紧张不安,“将军,大事不好了,我们中了偷袭,估计放火也是有人恶意为之,那边的侍卫都死了——”   南烈羲黑眸肃杀,冷冷瞥了拓跋令一眼。“太上皇呢?”   拓跋令压低声音,在南烈羲耳边耳语一句。“中了伤,已经派军医去了。伤势如何,还不知晓。”   “多加人手,别让人继续趁虚而入,还有,你带着一百精兵离开大营,每个地方都好好搜查,尽快找出真凶。”南烈羲疾步走向轩辕淙的帐篷,冷漠地下了命令。   “遵命。”   拓跋令转身离开。   “还在……废话什么?还不给我拔出来?”   南烈羲刚踏入帐内,已然听到一声低喝,那声音他万分熟悉,自然就是轩辕淙。他环顾四周,里面除了军医之外,还有两个副将,每个人面色凝重,战战兢兢。   “将军。”军医看到南烈羲走来,才舒了一口气,走到他身侧说了详情,他们的争执,就是因为那胸口一支箭,若是马上拔出来,可是要元气大伤。但轩辕淙的执着,让军医很难违背。   南烈羲安静地望着那个男人,他如今裸着上身,身上的血迹还在,特别是那支箭实在可怖,生生从背后刺穿胸,那箭头却不知所踪,只剩下箭身留在血肉之内。   不只是心口,脸颊,手臂,膝盖,小腿上,都有好几道箭伤,那些伤痕并没有伤着要害,只是看着很是刺眼罢了。   轩辕淙当真老了许多,面色灰白,皱纹深刻,因为这几年不再习武的关系,身上的肌肉也松垮许多,步伐招数也比不上年轻时候了。要一人抵挡那么多人,也是不易。   “难道要我带着这根箭过活?蠢货!”轩辕淙看着军医跟南烈羲暗自耳语,更是心里窝火,发白的唇喝道。   军医面色一白,极力劝阻了两句,都被轩辕淙冷然打断,他根本不耐,黝黑手掌握住那支箭,怒气冲冲。“你不拔,要我自己动手?!”   “拔出来吧。”   这回说话的人,是南烈羲。他默默看着盛怒的轩辕淙,知道轩辕淙极好面子,他要拔出来的不只是那支箭,而是——老来还被人偷袭伤害的可耻滋味。   军医只能按照他们的命令去做,那支箭离开轩辕淙身体的时候,血水迸射,军医立即替轩辕淙止血包扎伤口,轩辕淙却是闷哼一声,生生忍住,包扎完之后倒头就睡,宛若疲惫至极。   南烈羲随着军医,一道走出帐内,军医突地停下脚步,擦了擦双手,欲言又止,很是为难。   “将军——”   南烈羲面色不变,俊眉微蹙,嗓音清清冷冷的。“是不是太上皇时日不多了?”   军医点头,短暂沉默着,半响之后才说出实情。“那支箭伤着了要害,心口那地方,稍是不慎,就要九死一生的。不拔出来说不定还能撑到两个月,拔出来元气大伤,恐怕也是过不了一个月了。”   “你说只能活三十日?”南烈羲黑眸一沉,说完这一句,已然陷入沉思。   “我也无能为力,这是硬伤,用多好的药材都没有法子了。即便明日从宫里来了太医,也是这等说法。”   军医如是说,表情沉重,束手无策,无法化解。   这就是命。   无论出身贵贱,只有面对死亡的那一刻,都是平等。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跟传奇一样的帝王,总也是要死去。   。。。。。。。今天是周末的小小奖励,亲们嗨不?可惜我还在上班,擦。 111 我可以嫁给你   如今是刚用完晚膳的时辰,外面早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如今这冬日的天,黑的很快。   睿王府府内,每一间屋子,都升起了烛火。   一名长相端丽清美的女子,刚刚沐浴更衣,如今穿着一身白色里衣,披着一条柔软灰白色皮毛,让她在此刻寒冷的冬夜毫不惧怕冷意,更显得贵气华丽。   睿王妃默默望着铜镜之中的自己,虽然美丽又如何?都没有人看呢,整日呆在王府,却总是独活,女为悦己者容,她打扮的如何精致娇艳,又如何?   红袖就站在她的身后,用白巾子擦干她的湿漉漉黑发,打开盒子,抹上价格不菲的玫瑰花香泥,这是富家夫人时下爱用的玩意儿,就是为了保护发丝浓黑柔顺,一股子馨香,说穿了不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容貌被其他女人取代,更为的是——取悦自己的丈夫罢了。   因为那些富贵浮云,都是那些身份高贵,了不得的夫君给的,哪天当真成了下堂妻,可是要灰头土脸回娘家,更沦为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即便原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也鲜少过分强硬,个个对丈夫温顺体贴。   这世上,当真能有几个男人,是一心一意对女人的?即便是结发夫妻,到最后不欢而散的例子,她看的还少吗?再和睦的贵族夫妻,背后也少不了几个隔阂秘密,即便正妻可以光明正大喝令小妾要她们端茶送水日日请安,一个个姐姐长妹妹短的,笑着说着牵着手走着路,背地里却还是恨不得耍心机玩手段要那些受宠的女人早些落马吧。   人人都说女人的心,海底针,还不是因为男人太过多情?   多情的罪名,其实比起无情来,更让人寒心无奈呢。   玫瑰花的浓郁香味,突地让睿王妃一阵反胃,她是满头柔亮黑发,还是满头白发,轩辕睿又在乎吗?她即便留驻了青春,在自己丈夫的眼底,又哪里能比得上那个女孩?   十四岁的年纪,又是长得一张标致面孔,水嫩新鲜的就像是水中的莲花一样,即便不用任何胭脂水粉,金银珠玉,也娇俏的像是掐的出水来。   那少女,天生生着双漂亮的大眼,那眼眸流转的时候,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勾掉——十足是个魅惑男人的容貌,男人见了,都想要把她纳为己有,豢养在金丝笼里面,好吃好喝供养着吧。   轩辕睿昨日就去了西关,临行前也交代过总管,让她独自待在他的园子里,除了送去三餐之外,不许有任何人叨扰她。   任何人,当然包括她,不,那句话根本就是说给她听的吧。要她别失了自己的身份,在他离开京城给他喜欢的女子小鞋穿,简直是宠着疼得上天了!他难道忘记,谁才是她的正妻,要让她爬上自己的位置的话,当初何必要将她逼到绝路?!   睿王妃手掌中的圆润玉珠,蓦地被紧紧扣住,她捉着那一串翠玉珠链,前天在明月坊挑选首饰的时候,才从掌柜口中无意中得知,他居然在她生辰的时候,取了一套翠玉珍珠的首饰。掌柜还跟她寒暄恭维,说那套首饰适合极了年轻美丽的女子,那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巴掌甩在她的脸上,让她的面色难看。   只因,轩辕睿在生辰送给她的,哪里是什么翠玉明珠的首饰?那一套才是费心挑选的,自己的这一套价格高昂又如何?略显老气。或许这就是轩辕睿看她们的眼神吧,她总也是前浪,那女孩年轻又娇艳,才是开的正好的花!   她越看手掌的玉珠手链更是不顺眼,一把拍在桌案上,顿时最大最圆润那一粒玉珠子裂了一道细小裂痕,瑕疵看的她愈发眼热。   她终于冷声唤道:“红袖,你去房里把她给我叫出来——”   “王妃,王爷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把她请出园子的。”红袖停下了双手,抖了抖身子,猝然露出为难的表情。她是照顾王妃的奴婢没错,但若是惹怒了王爷,她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呢。   “都整整一天一夜了,她还真坐得住呢……园子都不出,怎么,怕我在王爷不在的时候,生吞活剥了她么?!整整一天不露面,实在是不懂规矩,他日若是王爷娶了她,她岂不是要蹬鼻子上脸?!”睿王妃因为这些日子忍气吞声已然难过,她气得人是轩辕睿,他甚至要她写一封文书请教皇后娘娘,言下之意不就是要她做好后继有人的准备吗?要她学学一国之母,如何容得下六宫嫔妃?   因为愤怒,四下无人,她说话愈发激动尖刺,完全不顾原本端庄大方的仪态,恨不得直接诅咒对方下地狱一般。   红袖也是觉得主子可怜,虽然她是不久前才从王妃口中得知那俊秀少年郎其实是女子,对主子的嫉妒生恨,自然也不难理解。她念头一转,却是轻声劝慰:“王妃,奴婢看她总是男装打扮,也绝不出来招摇,想必是心虚。王爷把她领进王府又如何?到如今也没动娶她的念头,若是我们按耐不住,王爷回来一时火大,觉得她楚楚可怜的话,施舍她一个名分,才能让她跟王妃平起平坐,届时岂不是更遭?”   轩辕睿的确是喜欢上官琥珀的,或许因为过去歉疚,或许是因为太上皇的关系,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他才暂时无法给她一个名分。但如今名分早已不是最可怕的问题,一个男人一颗心都给了她,上官琥珀早已赢了这场战争,不是吗?上官琥珀不在自己面前张扬,不代表她没有更大的计划。她已经夺取了轩辕睿的信任和疼爱,日日夜夜都同床而眠,接下来就要夺取主母的位置了吧。   “是啊,王爷回来的话,还指不定会做什么事呢。迟早会给她一个名分的吧,不如——”睿王妃陡然眼神一沉,无声冷笑,那笑意将端丽的面容,微微扭曲起来,她咬牙切齿,丢下一句狠话。“一步则二不休。”   红袖闻言,吓得脸都发白了,急忙劝阻:“王妃,这可行不通啊……”   睿王妃蓦地将红袖的手一推,一脸决绝愤慨:“有什么行不通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吗?她都跟他同居一室了,还有什么做不出的?他日她若是先给王爷怀上了子嗣,你觉得整个睿王府,还有我说话的份吗?母凭子贵,若再生个儿子的话,那可是王爷的长子,你说到时候怎么办?如今谁都知道王爷最宠的人不是我,他日整个王府的人,岂不是都是她的?”   红袖愣住了,以往自己的主子可是柔美温和的个性,居然被逼到如此可怕的境地,只能绞着手站在一旁,无言以对。   “再怎么说,王妃生的孩子,才是王爷的嫡子,其他不明不白的女人即便为王爷生了子女,他们也要叫王妃一声娘亲,可绝对不敢嚣张跋扈…….”红袖陪着笑,只能多说好话,化解主子内心的怨怼嫉妒。   睿王妃的笑意,在眼底嘴角,渐渐变得疏离冷漠。她实在是愤慨难当,身边又是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才会在私底下满腹牢骚。“她的孩子?我可当不了他们的娘,光是想想一两年之后我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都受不了。”   最近的时势,实在是很难看清楚。她早已报备了太上皇,他应该下了命令,毕竟被上官琥珀一个回马枪满心震惊的人,可不止她一人。但为何轩辕淙还没有杀了她呢?难道是中途改了主意?但她又实在无奈,他是主子,心中所想如何会告诉她?害的她如今只能忍耐,愈发方寸大乱。   睿王妃怕的不是眼睁睁看着上官琥珀替自己的夫君生下子嗣,也不只是怕她比自己先生下子嗣,而是——她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替轩辕睿生孩子了。   他看似温和,却是个很固执的男人,认定了上官琥珀的话,觉得对上官琥珀愧疚的话,即便无法给她一个名分,也会让她和孩子活在最安全的生活里。他对自己的冷落,在上官琥珀没有回来的时候就毫无更改了,如今身边多了个越看越喜欢的女人,一心一意只想拥有他们的孩子才对。   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她了。   守着这个可有可无的名分过一生吗?如今身在官妇中,成亲一年多还无法替男人怀有身孕,在皇族之内,可以说是禁忌。这可不能算是一段短暂的时间呢,新婚是夫妻感情最甜蜜的时候,失去这一年,对一个女人而言,可是最重要的。   想到此处,睿王妃已然面色惨白,心里涌上阵阵寒意。她蓦地眼神一沉,淡淡瞥了红袖一眼:“前些日子王爷不是派大夫来过吗?你可知道为何?”   “奴婢不知,据说是帮她看病。”红袖怯怯地说了句,那个园子可不是每个下人都能出入的,王爷除了派指定的下人照顾她之外,谁也不让进。   睿王妃冷哼一声,愈发多疑:“病?我看她是有了喜讯吧,王爷不说,是生怕我对她不利。”   “那可如何是好?”红袖的气势顿时软了下来,低声叹道。毕竟她只是个下人,做事毫无主见,只能惟命是从。   睿王妃瞥了一眼手边的茶水,安静地下了命令:“要想知道她是否有了身子,你给我送碗参茶过去,一探究竟。”   “若有了呢?”红袖追问了句。   “若有了,那就要趁着王爷回来之前除掉了。”睿王妃的眼角,蓦地浮现一抹笑意,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来。   这世上绝对不能有两个上官琥珀。   这场戏都开始了,那就要做到最后一步。   否则,这天下是决不能安宁的。   “在茶里加些料,不用我多言吧。”睿王妃蓦地收敛笑意,站起身来,褪下身上的灰白色皮毛领子,走向床畔,脱了鞋袜,躺在床上去。   “是,王妃,奴婢马上去办。”红袖也是明白的,那是何等的料子,低着头,回应道。睿王妃依靠在红色软垫之上,缓缓合上眼眸,轻声说道:“明早送去吧,她若是拒绝不喝,想必就是有了,生怕我坏她的事。那就用点手段,逼她喝下去。”   红袖点了点头,心底还是不无骇异,想着要趁着夜色偷偷去采买药材。   这等事,可是绝对见不得光。   “总算清净了——”睿王妃抿唇一笑,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够顺利为王爷产下子嗣?以为她当真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那院子有好几天,晚上的烛火,可是彻夜没有暗去。   她的夫君可真是个多情男人,又是宽容的很,韩王的破鞋,居然也要?!   她再恶毒,再不讨他的欢心,至少也是清白的身子,只献给轩辕睿一个人,不是吗?   只等天明了。   主子不动手的话,那就由她来吧。反正怎么样,都是罪人。   睿王府的门口,蓦地传来一阵喧嚣,百八十个大内侍卫,突然将睿王府团团围住,围的密不透风。   门仆被大力的叩门声吵醒,打开门来,一看却是蔡铜带领的人马,这个蔡铜可是皇帝身边的侍卫统领,身后的侍卫手持火把,一个个都万分肃然。   “蔡统领,这是怎么回事?”马上得到消息赶来的是睿王府的总管,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一脸惶恐,弯下腰行礼。   那个年约四十的男人一身劲装,肩膀绣着宫内统领最高的标记,面色严峻,声音低哑冷静。“接到了口谕,奉命行事,还请总管不要阻拦。”   总管一看这架势不对,瞥了蔡铜身后那几十个侍卫,乌压压一片,锁着眉头急忙问了句:“宫里面出了大事?”   “是大事。”蔡铜没有任何表情,大步踏入门槛之内,身后的那些侍卫也一同紧随其后。双门被大力撞开,门仆从未看过这等紧张的场景,吓得贴着围墙一动不动。   看着蔡铜表情凝重,一身杀气,总管陪着笑,压低声音又问了句:“不方便多说?”   蔡铜蓦地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了不耐烦:“总管你也是过来人,皇上都允准了,我们还能不照办?你还是尽快带路的好。”   总管碰了个软钉子,这统领都搬出皇帝来,他哪里还敢多嘴?他放低身段:“是,你们要找的人是?”   “一名女刺客就藏匿在睿王府,为了不连累任何人,你们给我去带出来!”蔡铜转过身去,低喝一声,沉声道。   总管闻言,没有继续跟上去,而是愣住了,女刺客?难道是王爷带回来的那个?早就看她过分面熟,又长得太标致,如今总算想明白了。但王爷为何会窝藏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   “你们赶紧去给王爷传个信——”总管越想越不对劲,走到大厅,招来两个下人,低声嘱咐。   整个睿王府的下人都被吵醒,全都起身侯在大厅,红袖刚刚到睿王妃的门口敲响了门,已然看到身后来了好几个侍卫,说王命违抗不得,要里里外外搜个遍。   睿王妃只能披着裘皮大衣,起身坐在桌旁眼睁睁看着这些个粗手粗脚的侍卫将她的屋子找了个遍,物什全部翻乱不说,她更多的是意外。   怎么好端端,府里会有刺客?   她蓦地眼波一闪,心生一计,笑着朝那几个侍卫说道:“府里的确有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你们去东边的主屋找,她就在那里。”   其中一个侍卫不冷不热地回应:“王妃可不要戏弄我们。”   睿王妃笑意不减一分,没有恼羞成怒,更显得和善端丽:“反正王府都要搜个一遍,不如去那里瞧瞧,我这里翻得够乱的了吧,一只老鼠都瞧不见呢。”   想必,这些人也是太上皇派来的,说是皇命,不过掩人耳目罢了。总算太上皇要趁着轩辕睿不在的时机,把上官琥珀赶出睿王府,她的心里满满当当尽是愉悦,嘴角的弧度一分分扩大。搜查刺客,只是幌子,为了带走她使出的手段而已。   这世道,姜还是老的辣啊。   “兄弟们,你们先去。”   三个侍卫离开这个屋子,去往东边院子,但很快就折了回来。他们朝着另一个侍卫摇头,面色冷然。   “没人?找不到?怎么没人呢?她可一直在屋内没出去啊。”   睿王妃面色全无,幽幽地说了句,心里不禁一个冷战,前天早上还看到上官琥珀坐在庭院赏花,怎么可能如今不在屋里?现在这个时辰,人人都睡下了啊。   难道她早就料到会被沦落到捕杀的境地,早就离开了?!怪不得,今天她一步没有离开屋子,其实里面早就无人,她用空城计瞒过所有人吗?   好阴险的女人。   睿王府一身无力,双脚一软,重重坐在圆凳上,几乎要跌跤。   她还在王府想着如何算计上官琥珀,想着明早就要让她生不如死,她居然就临阵脱逃了?让她一场欢喜一场空。   “你们两个,到底何时见过她的,还不说清楚?”睿王妃由着红袖扶着,风风火火赶去大厅,对着那两个丫鬟,一人一个巴掌,很是愤怒。   一个丫鬟哭了起来,语无伦次:“早上送去早膳的时候人还在,说今日觉得困,要我们不去打扰她。可是明明送去两餐之后不久,那餐食也空了…….再整整齐齐放在门口,奴婢们就取走了,当时也没多想。”   若是她没猜错,用完早膳之后这一整天,她都不在屋子里了。那么将饭菜用了,伪装成为她还在的又是谁?是她身边的人?   可怕极了,那个上官琥珀,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怖的女人?!睿王妃沁出一声冷汗,又是狠狠骂了句:“真是蠢东西!”   蔡铜喝了一口茶,就放下手中茶杯,走到她面前说道:“睿王妃,既然人没了,我们也该回去复命了。不过这周遭,还是会留些人手,以防不备,多有不便,还请见谅。”   睿王妃挤出一抹笑意,收敛了方才的怒意,柔声说道。“哪里的话,蔡统领慢走。”   好个狠角色!   她望向那外面的夜色浓重,突地手边一抖,那些森然的气息,宛若鬼魅一般,爬上她的身子。   听总管说是宫里出了大事,才会如此兴师动众,难道——   她的脚步连连后退,甚至撞到了角落的花架,红袖低呼一声的时候,瓷器已然摔碎。   不祥之兆。   睿王妃久久望着那满地碎片,心里的寒意更甚,面色白的像纸,眼神挖空了一样。下一个,会轮到她吗?   ……   三天之后。   桃园门前的桃花树林,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只是也不知何人在每一颗树上扎了粉色丝带,如今望过去,丝带在风中飘扬,宛若在冬日里开了花一样,驱散了冬日的严酷萧索。   老夫人坐在木质轮椅之内,膝盖上盖着柔软的驼色毛毯,淡淡望着那正门对着的桃树林,轻声叹了口气:“楚炎啊,你说今天她会回来吗?”   楚炎闻言,挺拔的身影,缓缓压低,黑发之后的那双眼眸,沉静镇定:“老夫人,你若是想念她,我可以去跟她说。”   老夫人笑了笑,沉住气:“我都等了这么久了,还在乎多等两天吗?如果我还没有想通,早就让你把她给我抓回来了,不让她在外面生事。”   一开始她总是让楚炎去带她回来,不用想也清楚那个孩子个性多么要强,可是这个世道,弱肉强食,如何能够让她成就大事?她再怎么聪慧,也是个女子啊,要耍手段,要比计谋,哪里比得过那些个没血泪的阴险男人?!   但直到半个月前,她突地梦到了皇帝和皇后,才觉得那是一种征兆,似乎要让她支持琥珀去复仇,午夜梦回泪湿了枕巾,整整一夜没睡。   想想也对,她的儿子,儿媳,心里该有多么憋屈冤枉啊——轩辕淙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居然一个不留,连那几个不懂事的孩子都一并杀去,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人哪……   怪不得,琥珀要无法平息内心的仇恨了。想到自己的家人遭此劫难,她又怎么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活的开心?!如果非要宣泄内心的苦痛才能往后平安过日子,她就索性放琥珀去做。   否则,那会成为那个孩子内心的魔障,永远克服不了。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落寞。“我也看得出来,她心里不好过,又不要我担心不安,这些日子,跟我只能笑,不能哭,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楚炎默然不语,他在每一颗桃树上系上粉色丝带,这是邹国的民俗,若想要如愿以偿见到相见的人,那就这么做。桃树谐音“逃”,意思是她可以不用在外逃离奔波,可以回到自己的地方。这般想着,眼底的丝带徐徐飘动,宛若下了一片桃花雨,祥和粉嫩的颜色,宛若一朵朵粉色云端,最终要带着那个女子,从遥远的大赢王朝回来。   老夫人的声音,依旧回响在楚炎的耳边:“她要做的话,我绝不拦着她,只求上苍保佑她安然无恙回来。那些怨恨在心里越积越多的话,她会受不了的……”   围墙之外,一个身影一闪,她听到了奶奶的这些话,背脊直直贴在墙面上,一身孤寂。因为这样,所以容忍她到现在吗?   她深吸一口气,却是将内心的阴郁一扫而尽,蓦地走进门去。   是错觉吗?楚炎微微怔了怔,他看到那片粉色云彩之上,盈盈落下那个女子,她一步步走近他们的视线,宛若是从梦中踏入现实的不可置信。   “奶奶,我回来了!”伴随着熟悉的银铃般的笑声,老夫人缓缓抬起脸去,望向正门方向。   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袭鹅黄轻衫、乳白披帛,绾双髻,髻上插缀着一柄浅木色的木篦,再无赘饰。她步伐轻盈,轻轻摇晃的螓首,牵动乌溜青丝在背脊晃荡出一片波纹。   老夫人一脸惊愕,看看身边的楚炎,却似乎也不知情,她不得不埋怨一句:“琥珀?臭丫头,你也知道回家?”   “我哪里臭啦,奶奶你闻闻看,我身上还有腊梅花的香气呢——”少女嘻嘻笑着,将双臂环在老夫人的脖颈上,看似整个人都挂在她的身上,其实不过动作亲昵,她却不舍得将一分重量压在皇奶奶身上。   “你回来了,就不走了吧。”老夫人的眼底涌动几分微光,她紧紧握住琥珀的小手,一遍遍地上下打量她,确定她没有受伤,才低声呢喃。   少女眼底迎来一片刺痛,猛地摇摇头,将柔嫩小脸贴在老夫人的鬓角旁,说的万分坚决笃定。“不走了。外面根本就不好玩,还是呆在家里最好。”   明知道自己的孙女停留在外这几个月,并非是贪玩,而是——老夫人不再流露任何的惆怅神情,笑了笑,任由琥珀抱着她,怎么也不松手。   “我可想着,要跟奶奶过年呢。”琥珀贪恋着亲人给的拥抱,贴着老夫人的胸口,眼底一派流光,挽唇一笑。“明天是除夕夜,奶奶准备好了我的压岁钱了么?”   老夫人也不禁被她孩子气的口吻惹笑了,手掌拂过她光洁的额头,这一句,却带着些许喟叹。“傻孩子。”   把大人的过去背负在自己一个人肩上,所以傻。   要收敛孩子习性让任何人无法看透她,所以傻。   “在外面……有没有照顾好自己?我看你又瘦了。”老夫人不禁流露出些许心疼。   “吃得好喝的好睡得着,就是有个遗憾,在外面吃不到奶奶做的果子饼——”少女笑的眉眼弯弯,肌肤白皙,宛若一尊精致的陶瓷娃娃一般讨人喜欢。她说着这一句话的时候,简直是楚楚可人,让人不去怜惜都不行。   若是她费点心思跟人撒娇,恐怕谁也拒绝不了。   “要吃吗?今晚就给你做。”老夫人明白她报喜不报忧的个性,面容慈祥平和,从轮椅之中缓缓站起身来,琥珀忙不迭出手扶着她,连连点头,一脸笑靥灿烂。   “好啊。”   老夫人招招手,让姜乐儿陪伴她一同去厨房,转过身来,这一句话说给楚炎听的。“你们两个在院子里说说话吧。”   “楚大哥,好久不见了。”   少女侧过身子,安静地望向楚炎的方向,脸上灿烂无邪的笑容,缓缓沉淀下来,虽然不再那么纯真,却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真的不走了?”楚炎走到她的面前,手掌覆在她的肩膀上,黑发阻挡了他的眼神,却无法阻碍他的视线中有她的存在。   “嗯,不走了。”她笑,笑意中却带着一些莫名苦涩。她闭上眼眸,呼吸着桃园新鲜自由的空气,唯独在这个地方,她不需要防备任何人。“谢谢你把奶奶照顾的这么好。”   这一句感谢,是发自内心的。   保护皇奶奶的安全,除了交给楚炎,她每一个人是放心的。   楚炎沉默,望着张开双臂,贪婪汲取桃园空气的那个少女,他蓦地眼神一沉。   “你的人虽然回来了,但,你的心也回来了吗?”   目光中看不到他的面容,看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下一刻,他突然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紧紧的环中了她。   琥珀在他的胸怀之中,缓缓的,溢出了一口叹息。   温暖一点点的从他的身上传来,琥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至少还有他在身边。   她微微怔了怔,她的心,怎么可能遗落在别处?她笑,心底却突地有些仓惶:“我的心就在这里啊,我可以跟楚大哥成亲的……”   即使天翻地覆,只要有他,她什么都不怕。这世上谁都会背弃她,利用她,除了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之外,她唯一坚信不会更改的人,就是楚炎了。   这样的男人,如果她成为他的妻子,他会是她一辈子的依靠。   。。。。。。。。 112 最后通牒   楚炎垂眸看她,斜长的眼眸之内,尽是满满当当的苦涩清冷,他没有勇气吻住那双唇,只因他明知她不会对自己心动。他们两个人,即便有默契,有信任,可以跟亲人一样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偏偏没办法成为最亲密的夫妻爱人。   “你爱我吗?如果不爱,嫁给我,了了老夫人的心愿罢了,你的心里又好过吗?”   她愣住了。   嫁给楚炎的余生,她并不难想象。   那些日子或许平静祥和,或许也会有小小幸福和感动,但会不会即便成了她的夫君,他在自己的心里,还是那个楚大哥?她在他的羽翼之下,宛若不需要出去经历风雨的雏鸟,绝不会受到半点委屈。   当然,她敢说,他肯定是个疼人的好夫君,但除此之外呢?   是不是还少了一些什么?!   泪水滚落,止不住地滑下脸庞,琥珀缓缓微笑,她的心被触动着,隐隐作痛。“何必将我看得这样清楚呢?”   即便她觉得她早已不在乎那逝去的亡国公主的身份,也不觉得嫁给楚炎这样的男人就是所谓的下嫁,她并不觉得她无法做到无法答应,事实上,只要楚炎开口,只要奶奶询问,她很有可能会点头。   这辈子可以遇到一个港湾,不必担心天塌下来,也是幸运不是吗?但为何楚炎的话,却还是让她的心里酸酸的?   楚炎松开了双臂,淡淡睇着她,伸出手抹去她眼角细小的泪珠,那宛若珍珠一样的泪水,是最无法掩藏最珍贵无价的宝贝,让他更觉得心疼。他神色一柔,说的不疾不徐,不无感慨:“我喜欢你,你应该是晓得的。”   因为心疼怜惜,他更想让她自由寻找,如果遇到她喜欢的那个人,他也该放手的,他可不要她受了那么多苦,还无法在感情上得到最完满的结局。   即便,他喜欢她。   “为什么要喜欢我这样的人呢?”琥珀苦苦一笑,抬起小脸望着那张脸,内心宛若被挖掉一块,疼,却又更觉得空虚。   从第一次看楚炎,她就没有害怕过,她从未觉得那残破疤痕,就会让人变得可怖。她并未对楚炎付出多少,相反,总是他在担心她,保护她。   何等容颜都是虚化,那颗心,才是顶顶重要的,不是吗?   楚炎的心,原本鲜少打开,他不算沉默寡言,却也很有原则,绝少跟人谈及内心的情绪心思,但接触到琥珀等待解惑的眼神,他竟然掏出心底深处的话。“因为你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很平凡。”   平凡吗?琥珀微微怔了怔,很意外得到这个答覆。寻常人不都希望自己在爱人眼中占有独一无二的地位,楚炎为何会恋上一个将他视为平凡的自己?   楚炎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后背,哑声说道。“这张脸曾经吓坏很多人,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早已习惯自如,但却还是不想看到你跟那些人异样看我。不怕任何人的闪避皱眉,但惟独怕在你眼中,也变成一个怪人。但你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平静,也不吝啬笑容,仿佛我就是平常人,仿佛那一道疤痕,你看不到一样。”   她或许不自知,但这些在他看来,很珍贵。   琥珀的眼底,蓦地闪过一个身影,却不是楚炎。   楚炎的话,带给她太大的震撼,那个人——也怕在她的眼底,变成一个怪物吗?他也在乎她看他的眼神吗?他也想要得到她毫不吝啬的笑容吗?他会不会也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惟独她的呢?是否她的不屑冷漠,也可以刺穿他强大的躯壳,让他很不好过,百般煎熬?!   琥珀的眼底虽然依旧是自己的身影,但让她此刻面无表情,陷入沉思的对象,似乎不是自己。   一瞬间,楚炎竟然没有勇气问出口。   是轩辕睿吧,女子最先喜欢的男人,总是很难取代。   他耗费琥珀最美妙的青葱岁月,自然在她的心里,留下来不可磨灭铭心刻骨的印象。   或许是他心中早有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终究没问出声,如果轩辕睿可以给她幸福,如果他们互相喜爱,还有什么不可割舍的呢?   “事情成了吗?”   楚炎沉默了许久,话锋一转,询问着琥珀。   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她微微一笑,却是垂下眼眸去,不置可否。   楚炎愣住了,她即使没有正眼看他,也是那么娇美,宛若一朵含羞待放的花儿,引人采撷。   原来那样的眸子,笑起来可以这麽魅惑人心。   “那个人,恐怕时日无多。”琥珀望着阳光笼罩的天际,当中仍有云朵停驻的痕迹,每当她情绪浮躁不安的时候,她就学会看那云,看着变化万端的白云,抚慰她的心灵。   试图,数着那云,望着那云,用最纯净的颜色,洗礼她心底的灰暗肮脏。   楚炎没想过她蓄谋已久的,居然是这件事——他以为她不过是要让那个人看到轩辕睿的动摇,父子的关系破裂而已,她怎么会生出这么大的胆识?!即使是武艺高强的男人,又如何轻易跟轩辕淙作对?!   “谁让你去做傻事?!”楚炎面色大变,一手蓦地从她的后背滑落,扼住她的手腕,像两道牢牢的铁链,缠紧。   她甚至只字未提,将这个秘密,一直藏到现在才开口。   她到底被轩辕淙的人手派去追杀了几回?她绝不可能轻松就摆脱被诛杀命运。即便有人保护她的安全,如今楚炎想来,还是迸射出一身寒意。   她的那一句话,石破天惊。   “或许是傻事吧,你也这么觉得?”她笑,那笑意多惨淡,多哀伤,让楚炎呼吸一滞,蓦地说不出一个字。   “连我都没说,你早就铁了心要去做,即便当下我劝阻你,你也还是一意孤行。我理解你这么做的原因和苦衷,但——”楚炎只用单手,就握住她一双纤细的手腕。他的眉头紧锁,正如他知道琥珀对哪个人下了狠毒手段一样惊愕又担心,若是老夫人知道,岂不是要夜夜惊心?!“老夫人的处境和安危,你是否想过?她多么矛盾地说服自己让你在外奔走闯荡,她只想要安享晚年,看你每一天,都过得平平安安,便是满足。”   “我怎么会不知道?但那是我的决定。”琥珀扯着嘴角那一抹牵强的笑意,冷冷淡淡回了一句,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没想过一步之差,你就会内疚的遗憾终生?”楚炎的表情带着些许指责,知道她脾气向来就拗,但她毕竟年纪小,想的是否周全,他没有把握。   琥珀的眼底迎来一片惊痛,蓦地将眸光,落在他的身上,那眼神陌生又清冷,白气呵出,带着丝丝寒意:“我的决定若是错误,我不会独留在人世肩负你所谓的内疚遗憾。”   内疚?!   那个没有任何血亲关系,而为她放弃余生的上官洪,已经够她内疚一辈子了。   这个世上,其他人她不管,谁杀了奶奶,她会去拼命的。   “我会陪着清国宫家在黄泉路上结伴而行。”琥珀没挣开扣在腕间的五指,仅是字字淡然地吐出。   内疚,遗憾?都是一些没用的感情,是眼睁睁看着生离死别最毫无用处不能反击的情绪罢了。   她不要再品味了。   她只会反咬一口。   她嘴角的笑纹,被冷漠侵蚀:“反正,我一个人也觉得受够了,如果连奶奶都连累了,不如就一家子到地下团聚。”   楚炎愣了愣,紧抿着唇,表情肃然,最终惊骇的说不出话来。他的心里多少有些生气,因为她对自尽隐瞒一切,也生气她如此倔强坚韧,伤着别人的时候,总是也伤着了自己。   琥珀面无表情地望向他:“如果没记错,你先前宣誓过,会对我忠诚,更会保护我的。”对方的脸色,从铁青转为惨白。   楚炎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上位者的气势骄傲,那是原本就在她骨子里的气质,即便遭遇家破国亡分分合合之后,非但没有冲淡泯灭,相反,更加强烈明显起来。那是她不用学习,不用伪装就足够驾驭的本领,看不出一分矫揉造作。   如果是陌生人,看着这般的琥珀,也会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脸。   “楚大哥,不会是想反悔,说话不算话吧?”   她轻松地露出笑容,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做的事,杀的人,帮我隐瞒下去吧,就当做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她背转身去,走前几步,凝望着眼前的桃花林,那一条条粉色飘带,迎着风儿,柔软美丽,轻盈纯净,宛若她诞生在这个世间看到第一眼颜色,便是那粉嫩颜色,单纯天真美到了极点……   那种温暖又甜蜜的色彩,充盈了她内心的空缺,原本这个冬天冷到了心里,现在却又觉得那光秃秃的桃树林宛若一瞬间开了花一样。   “那些飘带都是楚大哥绑的吗?”   她蓦地回过脸来,笑靥灿烂,晶莹面孔上是浅浅柔美,却已然跟方才的冷漠判若两人。仿佛,这个才是楚炎一开始认识的上官琥珀。   他微微点头,已然默认,因为那是他的心意,所以心诚则灵。每一颗树上的粉色飘带,都寄托他希望看到出外的人平安归来的心意。   “楚大哥的手真巧,下回不愁没人帮我绑发带了。”她说笑着,眼神从容,嘴角的弧度,一分分加大。   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眸,再无任何一分阴暗颜色,仿佛她的内心,没有仇恨苦痛。   “过年的时候,我清楚自己一定要回来,一天都不能耽搁。”她轻轻握住楚炎的手掌,眼神一沉,眉间微微皱褶,些许凝重落于楚炎的眼底。“原来是楚大哥在唤着我。”   “明日有空,去见个人吧。”楚炎神色一变,他望向琥珀的方向,突地放弃自己沉溺在浓情蜜意之中的权力,说的万分严肃。   “什么人?”   琥珀皱眉,挑眼看他,语气多了些许防备。   “庄夫人。”楚炎压低声音,在琥珀耳边耳语。   “她怎么会知道我?”琥珀虽然在邹国桃园生活并不久,但向来消息灵通,这个名字虽然有些陌生,但也有迹可循。   庄夫人?琥珀细细回想,这是当今邹国的王储之母,不过却不是当今皇后,而是皇帝在外宠爱多年的女人。   那个女人闺名罗美珏,十五岁就出嫁给邹国将领,三年之后就成为年轻寡妇,却在第四年的时候,遇到当今圣上。没曾想,皇帝对她一见倾心,对原本自己臣子的妻子无法抽离这份感情,也不顾百官反对,一意孤行封了她庄夫人的名号。封号之后第二年,庄夫人就给圣上产下一子,虽然排行第四,却在三年前成为当今王储。当今虽然庄夫人依旧是庄夫人,也不曾入住皇宫,行事低调,却已然被世人成为——邹国西皇后。   这个女人,也是不得了的人物。   楚炎扯唇一笑,淡淡睇着她,说道:“应该是在司马戈那里得知,据说司马戈跟庄夫人也是远房姻亲关系,一直都是站在庄夫人那边,可以说暗中是她的心腹。”   琥珀眼波一闪,一道狡黠转瞬即逝,心里满是精明。“与其说是司马戈,还不如说是洪征的意思吧。”司马戈一介武夫,做事手脚勤快心思单纯不说,还是少了些做大事的主见。   没想过洪征早就不在官场,在邹国还是没有失去在仕途里面走动的能力,司马戈不过是洪征的家人,如此推算,说不准跟庄夫人,也是一个宗族之间的。   “琥珀,楚炎,一起进来吃饭。”老夫人缓缓走出厨房,身边的姜乐儿端着一锅果子饼,笑着一同走入庭院。   “小姐,果子饼!”姜乐儿哈哈笑着,很是热情地摆放着酱汁碟子,将碗筷一个个摆放整齐。   “下回奶奶可要将拿手绝活教我。”琥珀一把抱着老夫人的胳膊,不满地抱怨,顺势瞥了乐儿一眼。“总是偷偷教乐儿。”   乐儿的笑意更深:“小姐,这样就吃味啦,老夫人下厨多累啊,以后你想吃果子饼,乐儿做给你吃。”   “外面可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老夫人坐在石凳之上,琥珀也坐了下来,讨好一般将唇儿凑近老夫人撕下的一块软饼,吃的津津有味,一脸欢喜。   她咀嚼着残留果香的饼子,含糊不清地说道:“是啊,外面的东西再甜蜜美味,也不如奶奶做的菜。”   她无法顺心顺遂的品尝外面的山珍海味,因为不知那里面,到底加了些什么料子。或许也是,不知不觉失去了某种安然自得的能力。   她不知不觉,失去了脸上的笑容,宛若沉溺在何等的过去,不能自拔。   楚炎坐在她的身边,同样品尝蘸酱的那块饼子,望着她沉思模样,突地一阵莫名心痛。   ……   清晨,西关很早出了太阳,照的人心暖暖的。   轩辕睿正在府衙内批阅文书,一人走来,在他耳边说道。   那个清隽容颜的男人,蓦地面色一变,一拍桌案,丢下手中文书,似乎根本不信。   手下面无表情,低头,压低声音说道:“是我们亲眼看到的,她去了大营。”   父皇回了宫。   大营失了火。   她在大营出现过。   这些事之间,似乎有某些关联……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曾经记得睿王妃冷笑着对他说:她善良的像是一个仙女一样,是吗?   千万根箭头都指向了她,她早就成为众矢之的!   父皇如今伤了元气,卧床不起,皇兄让他尽早回去。这件事,应该并不单纯。那几天他没找到父皇踪影,居然就在大营吗?如果他都不知,琥珀又怎么会知道?如果她不知,怎么会单独出现在大营禁地?   那么,她跟这些事当真脱不了干系。   竟然想要杀一国之主。   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   不会是她。   “王爷——”手下低声询问,见轩辕睿早已默然不语,表情凝重疏远。   “别声张,这件事,不许说。”轩辕睿匆匆起身,披上一件外袍,这就往外走。“马车就在外面?”   “是。”   “准备准备,马上回去。”   轩辕睿蹙眉,下巴一点,下了命令。如今他远在西关,实在消息闭塞,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无法了解清楚透彻,他一日都无法拖延下去。   那京城,已经出了大事。   当皎白月光,变得昏暗,当一个天真少女的心,变得阴暗,还不是最可怕寒心的事,居然在他已经有九成把握她是隐瞒一切才接近他之后,还无法对她生气!   他回去面对的是什么?因为行刺父皇,她终究沦为死囚命运?可怜窝在天牢一角,等待被判决?还是——他已经错过了她?   他握了握拳头,低头钻入马车,表情沉敛,眼底掠过一派流光。   不久前她还神色慌乱撕扯下衣裳的白布给他包扎不敌南烈羲受伤血流不止的虎口,那等的表情透露满满当当的在意,那是做不得假,他如此坚信。即便她重新回到他身边的目的绝不单纯,她的心却不是虚伪的。   他比南烈羲,更有把握留住她不是吗?至少她第一时间奔向的人,是他啊。   如果一开始他做错了,这一回,一定要作对。   夜色浓重,皇宫之内却还是一派灯火通明,掌隆殿内烛光摇曳,好几个宫娥宫人,恭候在一旁,端着药品热水。轩辕淙裸着魁梧上身,刚换完伤药,如今却坐在桌旁大快朵颐,面前摆放一桌子山珍海味,明明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他却还是吃的尽兴,仿佛用这个法子,这才能忽略身上的病痛折磨。   他的面容除了些许灰白之外,身上其他的箭伤渐渐结痂了,外人见了他,根本看不出他是个大伤元气的病患。   总管在轩辕淙身边低声说道,通报一声。“睿王爷回来了,正往这儿赶来。”   轩辕淙一下子没了胃口,丢下手中的烤鸡肉,胡乱擦了擦满是茧子的黝黑大手,冷冷丢下一句。“就说我睡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小的明白。”总管的了指令,走了出去。   但不多久,轩辕淙刚刚躺下,门口已然传出轩辕睿的清冷音调。   “如果当真有心怀不轨的刺客在府内,要第一个面见父皇的人,也是儿臣。就这样不明不白被搜了王府,有辱我名,儿臣的面子何在?”   “进来。”轩辕淙眉头一蹙,坐起身来,大手一挥,让所有宫女宫人退下,门推开的时候才发觉总管面色难看,因为阻拦不力。   “你也下去。”轩辕淙没有勃然大怒,音调很平淡,目送着总管将门关上,才瞥了轩辕睿一眼。   “这么仓促回来,先吃点吧。”轩辕淙指了指桌上还未吃完的菜肴,就着暖炉坐下,见轩辕睿默然不语站在原地,笑着举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不疾不徐说道。“我也是被你打断,连杯酒都没喝,陪父皇喝一杯如何?”   以皇兄的口谕拍蔡铜率人搜了一遍睿王府,这是他刚知晓的,却也猜出来背后主事的人,是父皇。   他的怒气没有消减,相反,看到如今胃口大开甚至饮酒开怀的这个男人,轩辕睿愈发面色难看。   轩辕睿却没有接下轩辕淙停在半空的酒杯,冷冷相看,清明眼眸之内是一副了然。“这回要用刺客的罪名,送她下黄泉?”   “无论那晚你在不在府里,我都会让人去搜查,难道父皇会放任凶手逍遥法外吗?更不会因为那个是你心仪的女人,就饶恕她的死罪。”轩辕淙自讨没趣,将那杯酒送到自己嘴边,一饮而尽,语气万分干脆利落,毫不遮掩他的用心企图。   “她怎么可能是凶手?她根本就是手无寸铁毫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父皇是个什么人他自然清楚,要想摘取她的脑袋,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但若说她亲手刺伤了父皇,让人很难信服。   轩辕淙的眸光,带着冷意,在烛光摇曳的那一瞬间,陡然落于轩辕睿的俊颜之上。他突地扬起嘴角,那个笑容看的人心里毛骨悚然,他对着自己最看重的儿子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杯,眼神一沉,肃杀酷然。   “你说她手无寸铁也可,说她手无缚鸡之力也对,但她可不柔弱,即便是个年纪轻轻的女人。”   “可怕的人从来不是手里有利器的,而是身上有戾气的。”他笑了笑,那莫名诡谲的冷意,侵入轩辕睿的体内,他的眉头皱的更深。   轩辕睿面色一白,她是个温暖祥和的少女,难道父皇看到了她身上的戾气?!他的心寒,并非绝不相信父皇的眼光,而是,他也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轩辕淙的表情,猝然转为冷漠不屑,又是自斟自饮起来。“她在背地里培养了多大的势力,身边有哪些人缘脉络,有谁替她在所不惜铺路,你都清楚吗?如果不清楚,就别说这些话。”   轩辕睿喉咙一梗,顿时说不话来,眼底划过些许刺痛,似乎那些摇曳烛光,也炽燃了他的双眼,让他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轩辕淙啐了一声,闷哼:“说不定在暗中,还跟韩王暗通款曲,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   “韩王爱上她,父皇也知道了?”轩辕睿不无惊诧。   轩辕淙闻言,眯起眼眸,几杯下肚,灰白面容上多了些许异样的潮红。“他承认了,这件事就更难做了,我就担心要除掉她,他也要帮着她。如今都两天过去了,她还是躲藏在我们看不到的阴暗角落,你觉得会不会是韩王把她藏起来了?”   轩辕睿别开视线,扶着桌子坐下来,握住那杯为他准备的酒,抿了一口,默然不语。   “说不定这场戏,还是韩王串通她的吧,让自己的女人来勾引你,毁掉我们父子之间的感情,他才能从中渔利呢。”轩辕淙挑拨的意味,若有若无。   “她不会喜欢韩王。”轩辕睿苦苦一笑,摇头,喝下剩下半杯酒。   “你又有信心,她喜欢的是你?”轩辕淙突地看不惯儿子这般表情,更看不惯他满口都是谈论一个女人的样子。因此,语出不屑。   一句话……就置他于死地。   他喜欢上她了。但她呢?   如果推翻一切从头开始,他无法忍耐。   “这世上什么女人都可以,青楼花魁,平民女子,宫女,小姐,身份贫贱,长相美丑,我可从不干涉你这些。”轩辕淙顿了顿,挑眉,浓重的压迫感,朝着轩辕睿的身上袭来。“但你当真要娶她?”   轩辕睿清楚,这是一道鸿沟,他不想放弃,却又无力拒绝。   “太医没当着我的面说,我也清楚,你看我能吃能喝就是好日子?我也有感觉,命不久矣——”轩辕淙又是倒了一杯美酒,闭上眼眸,径自沉入那浓香气味之中,很是享受。“我活在世上这段最后时间,你要做出如何的选择?全都在你。”   父皇要自己,做出最后选择,最后通牒。   站在他这边,会得到什么,站在她那边,会失去什么。   不言而喻。   。。。。。。。。 113 南烈羲为何隐瞒我?   一袭宽大的银灰色素袍,走动之际,窈窕曲线隐现,脸上不施脂粉,宛若清水芙蓉。这一名女子跟随着带路的婢女前往大厅,表情从容自若,没有一分紧张忐忑。   走入大厅之内,琥珀的视线并不漂移,直直落在坐在正中的那个女人,盈盈上前施礼:“民女见过庄夫人。”   话音温柔,像是春风拂过。   这个女人,约莫三十岁的年纪,保养得宜,让她看来贵气十足。她一身宝蓝色袍子,出自专门裁制的裁缝手中,宛若是天生为她打造,衣料显出女子姣好身线,腰线和肩线都万分贴合。肩膀上披着个紫色坎肩,长裙曳地,一旁的暖炉烘着暖气和熏香,见琥珀低头行礼,女人说道。“抬起头来,给我瞧瞧。”   琥珀抬起眼眸,安静地直直望向庄夫人,庄夫人虽然已经为人母,肌肤依旧光滑白皙,杏眼红唇,很有韵味。   庄夫人看人的眼神,不算犀利,却看了一眼,也是心中清明。她笑着端起手边茶杯,语气调侃。“司马戈那蠢货,居然男女都分不清楚,我看啊,他那双眼睛大的跟铜铃一样吓人,倒是个装饰罢了。”   “我常常在各地走动,龙蛇混杂,还是男装轻便些,也免去不少麻烦,但请夫人别见怪。”琥珀挽唇一笑,并没有因为庄夫人的说笑,表露出一分紧张不安。   庄夫人的视线,定在琥珀的身上,她已经红妆示人,黑发高高挽在脑后,系着粉色飘带,一身银灰色袍子,围着白色皮毛斗篷,清新脱俗。年纪约莫十四五岁,长相精致娇美,庄夫人似乎隐约从琥珀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出嫁时的模样,当时可是年轻的紧呢。她目光一沉,转为深沉笑意,嗓音虽然柔美,却也有独特的力道:“你愿意在我面前这般打扮,便是诚意,有什么值得我责怪你呢?”   从一个宫少爷,变成宫小姐,她真是给自己一个不小的惊喜。   琥珀眸光一闪,庄夫人给她赐了座,她坐在一旁,微笑着询问:“不知夫人见我,所为何事?”   庄夫人继续品茗,眼眉安宁,手边的大红色珊瑚珠,格外显眼。“原本以为你是个男子,听说你很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有意让你跟着殿下,必要的时候帮他拿主意,也防着点有心之人。没想到如今一看,却是个小姑娘,这件事倒是难办了。”   让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跟随她的儿子,怕会闯祸吧。毕竟她看起来,也是一副未曾长大的稚嫩模样。   琥珀闻言,却是婉拒:“我并没有卷入皇宫生活的念头,何况帮殿下打点一切,我这个年纪身份,还有阅历,都显得有心而力不足。”   庄夫人瞥了她一眼,遭到拒绝也不疾不徐地丢下了一句:“你若有心,这事儿也可以成。”   “当今王储才八岁,庄夫人找有能力之人安插在他身边,难道是宫内——”琥珀沉默了半响,才凝神望向庄夫人的身影,眼底的纯净,蓦地覆上些许暗淡。“有人在算计殿下?”   庄夫人端茶的手一顿,冷冷一笑:“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琥珀陷入沉思,眉头轻轻蹙着,那双眼眸轻轻垂着,无人看透她此刻的眼神。   庄夫人的语气带来些不屑,陡然空气之内夹杂不善意味。“如果要随便找个带孩子的人,我何必找上你呢?那种人,满大街都是,宫里跟着殿下跑的宫女也有数十个,够多了。”   琥珀的嘴角,生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她的视线停在自己脚尖,听的庄夫人继续发问。“不过你确实比我想象中要来的年轻,你多大了?”   “十四。”琥珀捧着手边的茶杯,眼波不闪。   “还未嫁人吧。”庄夫人抬了抬眉梢,精美妆容之后的表情,却显得生疏。   琥珀笑着点头:“是,夫人。”   庄夫人的表情,流露些许惋惜:“没有嫁过人,生过孩子,也很难亲近孩子吧。这件事,的确是我疏忽了,想的不够周全。”这样年轻的年纪,若是当真遇到危险难关,说不定会把孩子直接抛下逃难才对,当真会不顾一切保护别人的孩子吗?!庄夫人的心,已然下了决定。   “洪叔也见过夫人了么?”琥珀的笑意,在眼底加深,晶莹小脸上溢出纯真无邪的试探。   “你在说什么?”庄夫人面色不变,但蓦地心口一紧,她可从未提过洪征,怎么这个少女却猜到了?   琥珀已然从庄夫人的眼底,得到了答案,轻声说道:“我推想着,或许夫人跟洪叔也是一个家族的,或许是他推了我一把,夫人才愿意召见我吧。”   “是他跟我说的,我也很想看看,你到底有何等的出身,他如此看重你。”庄夫人毫不遮掩自己对她的好奇,对方才的试探,也已然默认。   不只是对晚辈人才的重用和推荐,而是——一种尊重,虽说洪征如今年纪老迈,没有任何官位,但在洪家向来是受人尊崇的大家长,不但如此,跟洪家血缘有所牵连的各族各家,也向来对他的公正很是佩服。这样的人,如何要对一个年仅十来岁的小丫头如此毕恭毕敬?   这一点,也让她觉得讶异。   见了这小丫头之后,庄夫人也觉得自己是小觑了她,她虽然长相纯真甜美,但那双眼睛实在是精明锐利,偶尔也有些清傲的气质。   “民女哪有什么了不起说出来吓人的出身呢?”她笑了笑,那挽唇的姿态,平和又纯净,毫不在乎地自嘲。   庄夫人正想说什么,却猝然听到婢女高扬的声音,传入耳边。   “夫人,小殿下来了——”   庄夫人蓦地挥挥手,眼底一热,从本来的位置上站起身来,万分期盼。“快叫他进来。”   一个男孩,就这么走来,走近了琥珀的视线。   这个就是当今王储吗?琥珀扪心自问。一眼瞧过去,就跟富家少爷差不多,穿着金红色的褂子,料子柔软上乘,领口的云纹镶嵌了金线,在阳光下看来,隐隐发着光。这个男孩长相俊秀,眉形飞扬,墨黑大眼,身形稍显的清瘦,肌肤却是跟庄夫人如出一辙,很是白皙。   庄夫人脸上的笑意,满满当当,她朝着王储伸出手去,蹲下身子,柔声呼唤:“鹤越啊,我的孩子,来,给娘抱抱……”   鹤越。   年纪八岁,个子到了自己腰际,面容俊秀端正,却已经自己的孩子成为王储又如何?拥有皇帝的十年宠爱又如何?庄夫人永远不是真正的国母,自己无法入住后宫,而自己的孩子却要每日跟皇后娘娘请安,叫另一个女人为母后。   每个人,都是有很多面的,可以蛇蝎心肠,也可以慈爱祥和。   都是因为感情作祟,也许是跟血缘亲人的亲情,也许是跟所爱之人的爱情,也许是……   最重要的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到人最真实的那一个原貌。   就像眼前的庄夫人,她眼看着她退去方才的高贵气势,变成一个温柔笑颜的普通妇人。   王储越过琥珀的身边,却没有直接奔向庄夫人的胸怀,而是停下来,打量着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少女。好看的眉毛耸动着,他指着琥珀,笑着问道:“你是谁?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姐姐?”   庄夫人不无暗自惊诧,又有些无可奈何,沉声问道:“漂亮?宫里的宫女还不够多么?”   鹤越点头,眼光却还是停留在琥珀的身上:“多,但都不如这个姐姐呢,好像是仙女一样……”   “你见过什么样的是仙女吗?”庄夫人气恼,却又无力发作。   鹤越凝视着朝他微笑不语的琥珀,嗓音褪去了孩子的奶声奶气,但还是不无稚嫩:“就是像她这样的呢。”   “看来太傅还没有教你说话之道?总是这么孩子气。”庄夫人拉过鹤越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但他已经不肯安定坐着,非要爬下,那双灵动眼眸却还是落在琥珀的脸上。   “仙女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鹤越这一句,倒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啼笑皆非。   “宝珠啊,你把殿下带去庭院,待会儿再来。”庄夫人派人带走鹤越,支开的意思很明显,她为鹤越所作的一切,却不要他知道。   庄夫人等待婢女牵着鹤越的手离开,才走到琥珀的身边,柔软丰腴手掌,落在她纤细肩膀:“你倒是很讨人喜欢。”   “是小殿下会说话。”琥珀垂眸浅笑,说话得体,知晓进退,在此刻没必要为自己再树立一个敌人。   庄夫人望着她垂眸的姿态,眼神一分分沉下,跟她推心置腹。“我也是想找个顶顶可信的人留在殿下身边,圣上将殿下立为王储,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力。我这辈子都不再入宫也可,因为不想挑起更多事端。但放着殿下一个人在宫内,我频繁出入也不合规矩,总要有人替我提点看管他,告诉他为人处世的道理,私底下也可以陪伴他,不让他被其他皇子皇女孤立,活的寂寞沉重。”   这每一个字,都落在琥珀的心头,她突然被撼动,却也找不到原因。   “我不担保可以教会殿下什么道理,若要陪伴他长大,却不难。我明白夫人的意思,不要看他因为王储的身份,活的太累。”琥珀笑意轻柔,再看一眼,偏偏似乎满是苦涩。   庄夫人望着琥珀的眉眼,面无表情地叹气:“这个身份,总也是遭人嫉妒,为人母的谁都不会安心的。”   琥珀眼波一闪,抿唇微笑:“夫人就让我试试看吧。”   庄夫人蹙眉,挑眼看她,问的口吻,宛若事不关己:“你不说不想要卷入皇宫生活?”   琥珀眼神赤忱,满是诚挚姿态:“只是陪伴小殿下玩乐而已,不是那么复杂的差事,夫人。”   “说吧,你想要什么报酬。”庄夫人望了望在庭院中玩耍奔跑的那个金红色身影,回过脸去,冷声道。   “先看看我做的如何,我并不急着要报酬,若我无法胜任,我也会识相,早些离开小殿下。”琥珀笑着摇头,心情平和。   庄夫人笑意不减一分,佯装热络拉过琥珀的小手,放在自己手内,语气却有些冷漠:“你的胃口似乎不小。”   “是不小,但夫人绝对做得到。”琥珀并未抽出手来,与庄夫人的目光交汇,并无一分闪躲。   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眸,突地散发出尖锐微光,让人几乎不敢应对。   庄夫人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耳语一句:“如果你得到我的赏识,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绝不吝啬。”   “别的不说,虽然我对夫人还不够了解,你却真的是一个慈母,对殿下极好。”琥珀微微点头,眼底的凌厉转瞬即逝,她神色一柔,这句话说的让人很难不信服。   庄夫人松开手去,低声喟叹一句,心情很是沉重难言:“天下的母亲,不都是这样吗?”   “真可惜,我没办法感受的到。”琥珀望向庄夫人的模样,神色苍茫,她从未用过自己这双眼睛,看过自己的母亲,那些情绪似乎是她这辈子都无法体会到的。   “你——”庄夫人怔了怔,不无惊愕:“没有母亲?”   琥珀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已然是默认。   庄夫人又是叹了口气:“怪不得比这个年纪的姑娘来的懂事成熟。”   这只是场面话,庄夫人却没法自欺欺人,这个少女的历练,不只是没有母亲陪伴的寂寞孤独而已,更像是遭遇人世冷暖凉薄之后,蜕变的清冷性情。   她年幼的身体内,却是一个过分冷静的心,这的确是她要找的人,要沉得住气,也要进退自如,看得清人。   她应该是个合适的人选,可以帮助鹤越不面对任何伤害,稳步坐上皇位。   庄夫人笑颜绽放,语气放软许多,“对了,说了这半天话,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姓为宫是吧。”   “琥珀。”她抬起眼眸,淡淡望向庄夫人的眼眸,嗓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的名字是,宫琥珀,夫人。”   桃园门口,马车徐徐停下。   琥珀下了马车,一旁的乐儿突然抬手拉低了琥珀的白色风帽,遮住了她的面容。琥珀握住了姜乐儿的手,和声而语,双眸带了灵动的浅波。   突地,她的视线,穿过姜乐儿的身体,落在不远处。桃林之中那个身影,万分熟悉,琥珀蓦地蹙眉,却没有让乐儿察觉,笑着说道。   “你先进去,我在桃林中转转。”   姜乐儿没有怀疑,点头,走进屋子。   “你还是来了。”琥珀走入桃林,粉色飘带迎风摇曳,却无法隔开她的视线,南烈羲就在她的眼底,屹立不动。   她的语气,万分疏离,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   南烈羲一身蓝色劲装,披着黑色大麾,俊挺身影没有一分改变,俊颜清冷,却不若以往那么无情冷酷。   以前他看她的时候,总是夹杂浓烈情欲,看的她很不舒服,如今他却改变了凶猛的个性,眼眸之内的颜色软化许多,但即使被一头凶兽那么温柔地凝视着,她也觉得很难习惯。   “我利用了你对我的喜欢,所以咽不下这口恶气吗?”   琥珀无声冷笑,她利用他对她的感情,让他暂时留下她在大营,才让她有机可趁,完成自己手刃仇人的心愿。   因为她的欺骗,他也满心怒火吧。   南烈羲缓缓走近她,整个冬日万分肃杀萧索,整个桃树林却一眼春色,她就站在其中,带着白色风帽,一身素袍,容颜清纯,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他逼近她的时候,她突地想要后退,他的脚步并不仓促,似乎让她很难嗅到他的不悦和恨意,但他走过来的那一瞬间,她还是跟一年前初次见他一样,想要往后退,想要退到见不到他的地方。   为什么?   她问自己,她早就不怕他,但为何不敢看他的眼睛?   怕看到不该属于他的温柔脉脉?!怕那等喜欢她的柔情,成为最尖锐的利器,刺中她的心吗?   她还来不及后退,已经跟南烈羲只剩下一步之遥。   他突地停下脚步,不再逼得两个人身体相贴的亲密处境,她扬起小脸,皱眉看他。他沉默的安静,更显得看不透。   被她反将一军,他的心里没火,那绝无可能。想到此处,琥珀眼眸透着一股子漠然,说的咬牙切齿:“谁让你杀了我一千兄弟?就当是你欠我的吧。”   “他伤及要害,命不久矣。”   南烈羲最终开了口,一手扼住她的肩头,下一刻,蓦地将她拉近自己怀中,没有任何征兆。   他单手压在她的后背,把她搂住,表情沉敛,又有些沉痛。   她就在他情绪复杂的怀抱之中,沉默了半响,他说的,她早已清楚。   轩辕淙过不了这一关。   “至少他还能过个年再死。”她的嗓音陡然沉冷,宛若千年不化的冰山,琥珀没有推开他,只是幽幽开口:“我父皇母后呢?我兄弟姊妹呢?当年死在马蹄下,我成千上万的子民呢?”   他们死在轩辕淙的一意孤行里。   他有没有拖延几日?他有没有问过他们想不想死?他有没有大发善心给过他们一段时间一家子团聚过个年?   死在那么冷的天气,死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荒郊野外,死了就罢了,尸骨都冻成冰了。   这些话,都在琥珀的心里,反复叫嚣,宛若冬天里呼啸而过的阵阵寒风,让她愈发痛苦难忍。   “利用了你的喜欢,对不住了。如果要听到这一句才愿意走,那我就说。”   琥珀冷眼看他,他方才的沉默,似乎是看不惯她的尖酸刻薄。但他越是看不惯,她越要说。   她没必要在他面前,隐藏最真实的自己,她根本就不想要在他心目中多么善良多么天真,她早已铁石心肠,他看清楚了她,还会喜欢她吗?   自然不会了。   南烈羲的目光深邃,紧紧锁在琥珀的身上,他的眸光突地覆上一层难以辨明的情绪,跟喜怒无关:“他们没死。”   “他们?”   琥珀拧着柳眉,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字眼,他们是谁?但念了几遍,她突地不敢置信,迎上南烈羲的墨黑眼眸,心里顿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你没杀了他们?”   南烈羲朝着她,微微一笑,那笑意却让琥珀的眼底覆上一层阴霾。“只是遣散而已,相信你只需花些时间,一声号令,他们必当重新出现在你面前,重组也绝无问题。”   她疑惑。“你为什么手下留情?”   他不语。   半响之后,南烈羲才笑意一敛,沉声道:“你的心里,不是早有答案?”   是啊,他为什么要做这些,跟他身份职务违背的蠢事?   只因为他喜欢她,也愿意为虎作伥?   琥珀的拳头,狠狠击打着他的胸膛,让南烈羲一阵闷痛,他却神色不变,还是那么观望着她。   那种凝神专注的眼神,更让她难过。   “为什么在大营不告诉我?”   她微微怔了怔,蓦地扬声大喊,眼底满是炽热:“如果你早些告诉我,我也不会误会你,也不会……”那么理所应当地利用他,堂而皇之烧了他的大营,当着他的面刺杀轩辕淙,而不知他居然早已在暗中,抛弃了对大赢王朝的责任,私下放走了那一千个兄弟?!   他为何要她良心不安?   他为何要瞒着她?   南烈羲无法否认,面对那些人,他第一个想法就是除去,那是他的理智。但最终,他还是背弃了理智,但他却又想要琥珀得到教训,才会不置可否,让她以为他铲除了她的手下,她无法继续复仇。   这样的话,她才会心灰意冷,乖乖回去,也唯独如此,他可以保护她,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她内心倔强,唯独让她认清寡不敌众的形势,她才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让她以为自己再无力量复仇,才会死心,他也才能安心。   他并不想看到她深陷危难的情景,如果非要如此,他宁愿自己代替她,变成众矢之的。他收回了思绪,眼眸一沉,嗓音低沉,却带着些许温度。“他们是你的人,如果杀了他们,我们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吧。”   “你放了他们,我跟你也没有任何可能。”琥珀蓦地接了下去,横了他一眼,满心恼火,不愿承认他的举动让她诧异,更……有一丁点感动的征兆。   她的矢口否认,一口回绝,让南烈羲有些心痛,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他的俊颜僵硬了几分,却也没有勃然大怒。   “我不会欠你人情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琥珀看他沉默不语,更是冷淡地丢下一句。   “什么都可以?”他似乎抓住了她的把柄,日光之下那张严酷的俊脸上浮现一抹蛊惑的笑,笑容软化了戾气他不再冷酷反倒显得俊美且她瞬间看得有痴了。   晶亮的黑眸,溜过她曼妙的曲线,嘴角的弧度勾得万分邪恶。“我要的话,你就陪我上床?”   女性的本能,让她心头乱跳,不但惊慌,而且羞怯,甚至想要快快逃离这个男人。只是,她才刚想退开,他结实强健的手臂,却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拉入宽阔的胸怀,强迫她靠得更近。   他笑,那种邪魅蛊惑人心的笑容,让整个人都看起来迷人极了。仿佛那才是他耍的一种手段,要她一步步走入他精心安排的陷阱。“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你可是堂堂清国公主,也能说话不算话?”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她重重踩了他一脚,在他双手松开的时候,才退后几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霸王硬上弓吗?他为何又恢复了以往的恶劣本性?   “你不一定非要答应我……”南烈羲走近她,这回只是压下俊颜,靠在她耳边,缓声说道。“这些人跟你非亲非故,值得你用身子跟我交换还这笔人情债吗?”   她一脸不屑,她是不想欠他没错,却也不会把自己跟他交换。   “当然了,难道我还会答应你吗?南烈羲,你休想!”   “是我甘心做的,跟你无关。”他总算收敛几分邪魅笑容,恢复神色自若,这一回,他凝视着她,说的认真专注。“不用想怎么回报我,你从不欠我什么。”   她扭过头,既然他不要她回报,何必用那么骇人的请求逼退她?看她气得骂人他就开心吗?   他就在她的背后,望着她的纤细身影,她一瞬间宛若雾中仙,画中妖,那一片迷茫的白色,几乎刺伤了他的双眼。   “相反,是我欠你很多,这辈子都无法还清。”   他为何欠她?   琥珀蹙眉,蓦地转过身去,今日的南烈羲,格外不对劲。   她暗暗的,缓缓的,蹙起了眉头。   。。。。。。。。 114 我选择韩王 经典情节!必看   他的颀长体形遮掩了一片蓝天,阴影笼罩住她精致的脸蛋,只剩浅棕色的眼,青涩而无知地凝觑着他。   他捧着她的双颊,拇指细细地摩搓如绸般的粉嫩,薄唇取代了他的手,在她颊上烙着浅浅齿印,再移到她唇间,吮含住粉樱小嘴。   他吻得,格外小心翼翼,仿佛她不是任何人可以粗暴对待的绝世宝物,他薄唇的触碰,也异样温柔,只是含住了她唇瓣的那一刻,彼此的呼吸已然混乱,交融在一起。   她蓦地推开他,后退两步,他只是沾上她的唇,甚至没有深入,但她已然面色大变——她怎么会容许他碰她?   一根手指头,都不行!   他的这个吻,几乎是被她再度拒绝了,虽然他封住了她的嘴儿,但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然要冒出火来。   她在生气,因为他总是不经她同意就碰她吧。男人跟女子原本不同,男人是火,女人是水,他以往只是单纯情欲作祟,但如今,她已经从一个暖床的女人,变化成他真心喜爱的女人,他无论拥有如何惊人的自制力,依旧无法消灭内心想要亲近她的念头。   她用手背擦去他独特的气息,那些温热总是停留在她的唇边,让她想起方才被他吻着的那一刻……更何况的是她该死的想不到为何让他得逞!她的防备呢?她的戒心呢?她即便打不过他不是也还有双手吗?她早该在他突然低下头的那一刻,闪过他的禁锢,避开他的脸,逃离出他的怀抱!   她陷入,满满当当的自责,责怪自己太大意,不该对南烈羲松懈。   “我的吻,让你那么厌恶吗?”他看着她,凝神一笑,扯唇的模样,带着淡淡的调侃戏谑,偏偏以往的邪恶味道,渐渐被冲淡了。   是玩笑话而已吗?琥珀微微怔了怔,为何她在他的话语之中,闻到了苦味?   那种苦,似乎是她对糖豆的厌恶,从嘴里苦到了心里,他没有得到一个吻,心里就跟失去所有那么苦涩吗?她突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了。   这样的南烈羲,让她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她压低声音,面无表情地冷漠拒绝:“我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苦苦一笑,哑然道:“现在的韩王,看起来很奇怪吗?”   她清楚只要自己对他绽放一个舒心笑靥,他就会当成是希望,长此以往纠缠不清,对两个人都有害无益。   “是,即便你帮了我,明知我不可能回应你,为何还要赶来桃园?这里离京城可不近,你何苦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还有,那回放走了行刺轩辕淙的真凶,那也不是你的风格。”她眼眸一沉,她对南烈羲的疑惑太多,有的知道答案,更多的……她找不到理由。   即便她用大火移开众人视线,也瞒不过南烈羲,即使她杀了轩辕淙,他也可以当场让她给轩辕淙陪葬。   但他没有。   琥珀蹙着眉头,那白色风帽包裹着的螓首,遮挡着黑色长发,只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和精致面容,她仰着小脸看他,表情疑惑。“你对我下不了手,韩王,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不止一次看到他亲手杀人,曾经觉得他暴戾嗜血,也曾经一度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呕吐生厌。   他双手鲜血,如今那双手掌还留着厚茧,纹路清晰,但因为总会想起这双手结束多少性命染上多少血腥,曾经有好几次,他在深夜用这双手抚上了她的身体那一刻,她忍不住发抖轻轻颤栗。   因为怕自己的身体,也染上血的味道。   若是有如此不领情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他早该大开杀戒,即便不杀人,也决不让对方好过吧。   他的异样,越来越浓烈,也越来越让她心生不安。   他何必对她这么好?就跟以前一般冷漠残忍,不好吗?   南烈羲的黑色眸子,对着那双清浅的浅棕色眼瞳,总觉得她像是一只慵懒猫儿,那双漂亮的眼眸在阳光下,就显得格外璀璨迷人。他突地心口一紧,几乎整个人要被她眼底的波光吸入,卷入她的漩涡——那就是对人心动的感觉吗?他总是冷静镇定的心,居然都有些跃动的征兆,仿佛整个人,都变的陌生。   他淡淡一笑,因为那种笑意褪去了邪气冷酷,所以看来整个人都非常亲切。因为容颜异样俊美的关系,笑靥也散发着蛊惑人心的意味。“如果说来这里只是为了见你一面,确保你安全回来,你会不会把我当成是无所事事的疯子?”   琥珀默默望着他,曾经记得,自己见他的数面,也曾经被他这般伪装亲切的迷人笑靥所哄骗,殊不知他对她的手段,实在恶劣无情。人总是吃过几次亏,就变得聪明,她很清楚每当南烈羲露出友善亲切的好看笑容,就是在算计什么。   但如今,却又不像。   她的情绪感知,与她的过去经验,突地矛盾起来。她甚至不知,该先相信哪一个给内心带来的触动感觉。   南烈羲见她锁着眉头默然不语,只是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打量着他,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笑意更深。他开口说笑,“还好你没有用剑指着我,只是瞪着我而已,否则,方才我又抱过你,又吻过你,早该伤痕累累了。”   琥珀眼眸一沉,却没说话。   其实,她的袖口,藏着一瓶毒药粉末,如果他当真让她无法忍耐,她会用对付金少宗的方法,对付南烈羲,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也看不透自己,他抱了她,又吻了她,她是有些生气的,但为何生气的同时,没有反击?她如今要让对她不善的人吃点苦头,也是轻易做得到。   “你暗地里为我也做了不少事,虽然过去很厌恶你,但如今没办法对一个用心维护我的男人生厌。”她别开视线去,眼底的粉色飘带在树枝上摇曳,抓回她茫然在外的心绪,提醒她自己,决不能分心。她挽唇一笑,如今当真可以释怀面对南烈羲了。“痛苦可以分散,过去也可以忘却,抛下过去那些恩恩怨怨不说,你喜欢我,也不是那么不堪的事。”   周遭寂寞无声,南烈羲望着眼前的少女,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伸出一只手就能触碰的距离,但因为这些都只是他一厢情愿,那段距离总是被拉大,他根本弥补不完全。他对她的热切企盼,是想要拥着她,想要吻住她,想要沉溺在她笑弯了的眼眸之内,想要…….   他有太多不同的心愿,只是都有一个共同点——他要跟她一起,即使成了夫妻,他们也是各怀心思,从未体会过真正的男女情意绵绵…….如今看着她,才惊觉自己想要从她身上汲取的,居然那么多,多到他觉得要吞噬掉他自己。   但他要的,她会给吗?   “不是还去火海里找我了吗?你想要我活着,这样的心意,我心领了。”她缓缓转过身来,眼神温和,却也似乎点到为止,没有更多强烈的情绪。   南烈羲在她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多么想这样,一辈子占据她的视线,而不是要站在一旁,冷眼看她凝望着其他的男人。   无论是轩辕睿,还是什么楚炎,都不可以。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那小手养尊处优十多年,肌肤白皙细滑,宛若上等白玉,似乎站在风里久了,手也被冻得微凉。   “我会对你好,不离不弃。”他学不会轩辕睿的温柔多情,但他此刻说的,却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他的残酷无情,也是分人的。   对他真心想要放在手中呵护的女人,他怎么会对她残暴暴虐?   他想对她好,更想看她笑,他可以给她提供最好最好的生活,京城里任何一个贵妇都会嫉妒都会羡慕!   他握着她的手,很紧很紧,似乎握着一手还不够,又拉过她的左手,双掌包覆着她的那双小手,他将自己的体温过度到她冰冷的手上,直直望入她的眼底,那种期盼的眼神,几乎让琥珀不敢平视。   她望着他的手掌,淡淡睇着他,浅浅一笑,语气自嘲:“我的身份,难道不是最大的问题吗?第一时间冲向火海,不顾自己安危的你,已经对我证明了一切。以前总是跟仇人一样对待你,如今想想有人喜欢我也不错。”   是啊,不错。   至少这世上,还有人喜欢她,女人不该总是斤斤计较,在乎是谁喜欢她,特别在她根本无法回应的时候。   南烈羲的情绪,瞬间有了起伏,他不敢置信她如今坦言是她的身份无法被人容忍,仿佛在黑暗夜路走多了,突地看到一丝光芒,他很想要抓住她的松懈,留住那一道光明和希望。   他压低嗓音,说的万分笃定自然:“他死后,就无人知晓你的身份了。”   琥珀的心里一颤,因为从南烈羲的语气里面,感觉的到他隐隐的希冀。轩辕淙死了之后,仿佛他们之间,就会有未来。   仿佛他们之间,只剩下轩辕淙这一道阻碍。   琥珀蹙眉,又不愿给他更多期待,语气清冷无绪。“知道我的身世的人,不是还有你吗?轩辕淙死前或许会对你报复,因为你违背了他的意思,跟他唱反调。”   南烈羲握住她的手,蓦地加大了两分力道,黑眸冷沉,却又仿佛有一团火焰在其中闪耀。“你担心我?”   琥珀从未见过这样的南烈羲,仿佛他的情绪,已然被她的一字一言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所控制,她别扭地别开视线,想要从那温热的手掌中抽离出来,偏偏他握的实在是用力,她摆脱不得。   “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你多想了。”   他们陷入一阵沉默,她望向桃林的深处,那视线根本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但彼此安静的这段时间,她的眼神也曾经偶然飘来看他。   真的是他多想吗?   “回来吧,琥珀。”他的视线渐渐升温,炽热的让她想要忽略,都不能够,办不到。   他要她回去,回哪里呢?   琥珀蓦地愣住了,面色全无,这个世间,还有谁甘心收留她?这样的话,她实在无法忍受是从南烈羲的口中说出来。他仿佛已经被她准备好一切,足够为她挡风挡雨,这样的奋不顾身让她内心复杂不安,他呼唤她的名儿,也温柔的就像是她的错觉一样。   他们就站在桃花林里,他双手包住她的柔嫩双手,眼底有男子的鉴定不移,还有为喜欢的女人做出牺牲的决绝。他的温暖,从手边每一根指头,每一寸肌肤,缓缓移向琥珀的身上,似乎他用这般的方式,也给她不必惧怕的强大力量。   她的眼底,猝然一热,过去还在眼前,她苦苦哀求要他成为她的靠山,依附他的势力像是不死藤蔓一样往上爬,居然成了真。   当今韩王南烈羲,愿意让她依靠,成为她力量的来源。   他的手温热,他的眼烫人,让她几乎身在炎炎夏日,而绝非寒苦冬日。望着他的眼神,似乎心里的寒冷,也渐渐被融化掉,变成白烟蒸腾在半空。   “放开她。”   一道愤怒的低醇声音,蓦地打破这和谐画面,南烈羲松开手,却下意识将琥珀护在身后。   “轩辕……”琥珀的眉头拧着,她不自觉溢出这两个字,却猝然眼神转冷,淡淡一笑。“轩辕睿,你怎么也来了?”   这不是她。   不是上官琥珀。   从她的眼神,神态,说话的口吻,都跟平日里朝夕相处的那个少女,截然不同。   轩辕睿大步走入树林,昨日得到消息,韩王赶来这个地方,他万分好奇也怀疑这里藏匿着他想见的人。   原来,果真如此。   她在这里,跟南烈羲四目相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那眼底的情绪万分平和,似乎跟南烈羲才是一对爱人!轩辕睿只觉得眼底一片惊痛,清俊容颜铁青着,怒气冲冲,愈发胸闷。   即便亲眼看到南烈羲吻她也不比此刻的画面来的更心痛,以前至少察觉的到是南烈羲的强迫,而如今,她似乎也早已被南烈羲感化,这一切都万分自然,也像极了她心甘情愿。   甚至,她不再用温暖的嗓音,呼唤一声轩辕哥哥。   轩辕睿,三个字,直呼其名,陌生透顶。   只是一句话,轩辕睿已经察觉,他担心害怕的,成了真。他的笑意转瞬即逝,冷着脸看她,被南烈羲护着的安然神情,嗓音透着一股冰冷。“你没有失忆。”   琥珀直视着他,嘴角牵扯一抹淡淡笑意,说的不留一分情面。“我记得一切,有的回忆太沉重,甚至想忘,都忘不了。”   轩辕睿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以为看到她所做一切会盛怒,但看到她的冷漠,他居然更加自责。他冷笑,瞥过她的面孔,努力找寻往日的柔和暖意,却无果。“那么,是做戏?”   她面无表情,默然不语,已然默认。   南烈羲睇着她,眼眸墨黑,透着一股讳莫如深的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审视着她面对轩辕睿的任何一个细微变化。   轩辕睿的俊雅五官,因为怒气微微扭曲,他温润如玉的气质不复存在,一身紧绷:“为什么?接近我,让我矛盾两难,这就是你想见到的?”   “如果我说是,那又如何?难道我没有那么对待你的理由?”琥珀对轩辕睿说着狠话,想要紧紧握住拳头,却蓦地发觉,她的手还在南烈羲的掌心,因为实在无法忍耐轩辕睿的冷眼,她不顾一切,指甲深深陷入南烈羲的手心,也不顾他是否觉得疼痛。   “你——”轩辕睿面色大变。她当然有报复他的理由,他无法否认。   做过了,也错过了。   南烈羲的表情,愈发凝重了,因为手中的小手,暗中用了力道,那发狠的指甲挤入他的手心纹路,一分不肯松懈。她对轩辕睿,再无一分柔情,但他才发觉,她的心里也不好过。   她的痛苦藏匿在眼底深处,别开视线,说的不屑一顾。“你不是早就清楚,我才是真正的上官琥珀吗?是你把我推向地狱,被我缠上,输的一败涂地,也是咎由自取。”   她的轻描淡写,已经让轩辕睿喘不过气。   他不愿在南烈羲的面前失了身份,却又急于得知琥珀的真心,如此复杂为难,在他的眼底变成炽热。“你还有记忆也好,难道不记得这一百日,我如何待你?那些,难道也做得来假?”   难道那些还不够感动她想要报复的心?无法让她冰释前嫌,跟他重新开始?!   “我不是你的东西,丢了就丢了,不会再回来。你让我品尝的千百种滋味,也绝非这短短一百日,就可以弥补的了。”她神色自若,泰然处之,浅笑着,娇嫩粉唇却送出了更加残忍冰冷的话语。   “这个报复的主意,是你自己想的?还是,跟韩王合力算计的?”轩辕睿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狼狈地步,心口的闷痛,几乎要让他想要后退几步,不堪重负的感觉,实在很难忍受哪怕一瞬。而更难过的事,她的身边还有南烈羲,目睹自己的可怜处境。   轩辕睿的目光,蓦地停在南烈羲的身上,心里回想起父皇交代过的话语,已然是暗中提醒他豁然开朗。   他的笑意凉薄,挂在一向温文面孔上,他是沦为南烈羲看好戏的对象了吗?   “没想过你们一直藕断丝连,瞒着我耍了个惊天大阴谋。”   她根本就一直跟南烈羲有关联,甚至两人联手,她接近自己,报复自己,让自己喜欢上她,却又毫不可惜地拆穿一切,最终也吝啬给予他半点希望,决绝地站在韩王身边——   这样狠毒的计谋,是南烈羲的意思吧。   明知道这是一场误会,南烈羲正想说什么,但琥珀蓦地按住他的手。她的嘴角笑意不减一分,眼波流转,娇美俏丽。“你要怎么想,随你。”   “不过我不奉陪了。”   她的笑意,瞬间崩落,这一刻也松开了手,脚步没有一分停留。   突地,左手被拉住。   下一瞬,右手也被紧握住。   她微微一怔,说不出话来。   两个男人,站在她的两旁,她的双手分别被他们钳制着,她就像是海上的一个飘浮,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她默默转过头,望着左方,那是轩辕睿,跟天神一样的男人。   她又转过去,目光滑过右方,那是南烈羲,恶魔一般的存在。   她到底要洗涤自己的心,还是要继续沦落?   “你说那些话,只是气我以前不曾善待你,是不是?绝不会是真心话。”轩辕睿神色沉重,最后一次确认,她的话跟尖刺一样,扎的他鲜血淋漓。   “我的确气你恨你,但同样对你没有任何感情。以前年幼时候不懂事,觉得嫁给你是最开心的事,原来……不是。”她挑眉,寒风袭来,风帽无声垂下,露出她墨黑色的青丝,她不为所动,眼底没有一分波澜起伏。“现在,我更不能原谅自己曾经喜欢过那个人,因为喜欢,更加恨。”   “跟你有婚约的男人,原本就是我——”轩辕睿一时气急,紧紧抓住那小手,因为触碰到她,那一百日的甜蜜全部涌入内心。   他不得不承认,她已经大乱他所有阵脚,让他方寸大乱。   上官家的繁华早就如同秋叶凋零,他又为什么要守着那个可笑的婚约?是为了信守承诺,还是真的是为了她?   那一双琥珀的眼眸,渐渐浮上灰暗的颜色,看起来黯然神伤。就在此刻,右手边的一个力道,蓦地传来,她猝然清醒。   “轩辕睿,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她摇头,宛若叹气,幽幽地说道。   这一句,石破天惊,晴天霹雳一般,冲击着轩辕睿的心。   “你不怕我将这个地方夷为平地?!”轩辕睿怒气上涌,面色铁青,又转为苍白,他口不择言,仿佛只有用这种要挟,才能挽回她的心。   不让她继续说出,更加难听的话来。   她早已,软硬不吃了。   既然温柔无法虏获她的心,那就只用最后的手段。   琥珀的笑意,更灿烂,也更凄楚了,没想过轩辕睿被逼急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不习惯,也更心痛。她眼眸一闪,挑眉看他,反问:“以前的我,已经被你杀过一次了,怎么还会等着被杀第二次呢?   轩辕睿愣住了,没说话。   “你宁愿选择他?”轩辕睿瞥向南烈羲紧紧握住她的表情,除了以往的冷凝之外,还有别的柔情。   那是他鲜少在南烈羲面容上见到的表情,太突兀。   琥珀随口回应,不假思索:“这对你而言,重要吗?”   轩辕睿圈住她的纤细手腕,咬牙,面色森然:“我要你说清楚,难道我在你心里,还不如南烈羲?”他明白她今日决心已定,但他的皇族自尊,还是不让他甘心败给南烈羲。南烈羲不过披着俊美皮囊,但根本就不会讨好女人,光是那般精明阴沉的个性就足以吓退不少女人,他怎么可能输给南烈羲?!   南烈羲皱起眉头,他清楚琥珀的个性,轩辕睿拿自己作比较,让他内心不满。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感情,比轩辕睿的虚情假意来的阴暗。   “是。”琥珀已然不耐,甩开轩辕睿的手:“如果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双方,都是一阵短暂沉默。她的答案,是两个男人都不曾预料到的。   南烈羲不敢置信,俊美的脸上,覆上些许难辨的情绪,他眯起黑眸,仿佛想要倾尽所有力气,看穿她的心。   “你不过是敷衍我罢了,想要让我知难而退。”轩辕睿的面子挂不住了,嗓音沉淀的像是低鸣的哀切。   “我跟你不适合。”知难而退?如果知道她跟轩辕淙之间的恩怨,轩辕睿还会这么说吗?琥珀在心中自嘲冷笑,却没有说穿。这一句,也的确轻描淡写。   轩辕睿的手边空空的,她的手摆脱了自己,整个人都靠向南烈羲的方向,宛若南烈羲才是可以庇护她的那个英雄。   那一幕,像是火热烙铁,映在他的眼底,疼的几乎要睁不开眼去。他开口,嗓音之内,不再那么温和平徐。“为什么不能陪伴在我身边?”   “因为,你说的女子最重要的那样东西,我给不了你。”她的笑意沉下去,不像是说笑。   轩辕睿没想过是这个拒绝的借口,他丢出四个字,万分笃定。“我不在乎。”他早就知道她是韩王的女人,她何必总是用这般难堪的事,提醒他她并非完美无瑕?   “我在乎。”那一双清澈眼眸,只剩下冰冷情绪,她说的平和,脱口而出,仿佛那些话,就在她的心里想了千百遍的自如。“在韩王身边,我更自如,他不会在乎我是否依旧天真,是否依旧完美,毫无缺陷。”   原来,只是要拿他当拒绝轩辕睿的幌子?即使到了分崩离析的最后一刻,她还是没有对轩辕睿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应该是下定了心埋葬一切。她想要隐瞒自己的公主身份,南烈羲也没有说穿。但,他的眼神不自觉放软放柔,如果她此刻说的都是真心话,那该多好。   如果在她眼底,他跟轩辕睿相比,也有可取之处。他的感情虽然鹜猛极端,霸道专制,却是不掺假,就像是烈性酒,没有掺水的温和。   轩辕睿蹙眉,南烈羲看她的眼神,不是伪装,根本就是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模样。他环顾四周,望着这个偏僻的郊外,那座庭院也是稍显寒酸,他不免看到些许端倪,还不死心:“你若喜欢韩王,怎么会住在这个地方?难道这里比韩王府宽敞华丽?别说谎了。”   “还不是为了躲避你父皇的追杀?我又不想连累韩王,所以想找个地方藏匿安静过活,等过了风声再说。”琥珀反唇相讥,面色一白,咄咄逼人的口吻,像是对面就是仇人。   我又不想连累韩王。   南烈羲的嘴角,隐约有了笑意,今日他听过最动听的话,就是这句了。会不会那也是她真正的心思呢?她让他去救奄奄一息的轩辕淙,也是这么想的吧。   “果真是你做的。”南烈羲的细小笑容,琥珀的冷眼相对,烙印在轩辕睿的眼底,异样刺眼。他冷冷丢下这一句,表情生硬,透着一股子寒意。   “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问这一句吗?是不是我做的,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在新婚之前背弃了我,所以对你报复。轩辕淙拿我当棋子做交易,处处刁难我,要我走向绝路,所以对他报仇。我的话,说的够清楚的了吧。”   琥珀背转身子,独独留给轩辕睿一个清丽的苍白背影,她的语气愈发冷漠,也不给轩辕睿下台的机会。   是非曲折,她解释的很明白。   她在自己的眼底,身影不动,那粉色飘带在风中摇摇曳曳,点燃了心里的慌,就似一夜之间,炽热火海变冰川。   轩辕睿无言以对,因为父子对她犯下的,是不可饶恕的过错,她如今走入死胡同,他也有责任。   他还有什么资格要她接受自己的感情?!   轩辕睿最终拂袖而去。   琥珀缓缓闭上眼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曾经轩辕睿眼里的冷,眼里的不屑,刺伤了她。   他说贞洁是女子的死穴。   南烈羲说过更难听的话,她都可以一笑置之。   但他不可以。   轩辕睿不可以。   这是她活着的底线。   不知何时开始,这一道底线,居然就那么消失了…….   他们都回不到最初。   没想过自己也可以对曾经心仪的男人,如此铁石心肠,字字见血。她蓦地睁开眼眸,身边好安静,她以为已经无人。   转过身,南烈羲却还伫立在原地。   “你不走吗?”眼看着她利用他驱逐轩辕睿,他还有这个闲情逸致留下来?琥珀有些纳闷。   “看到我翻脸无情,还觉得喜欢吗?”   她见南烈羲只是但笑不语,不禁诧异的追问一句。   南烈羲淡淡睇着她,跟她并行走着,缓缓穿过桃花林:“至少你选择了我。”   琥珀急着辩解:“那只是——”那只是让轩辕睿死心的手段罢了。那只是假的。那只是……   但这一句,她最终没有说出口来。   也不知,何等的情绪,在心底作祟,让她蓦地不敢看他因为过分亲切而愈发迷人俊美无双的脸。   。。。。。。 115 只有你,懂得我(万更!必看!   那张俊颜,蓦地靠近她,几乎要贴近她的面孔,却突地停在只剩下一寸的距离,让她呼吸一滞。   “那只是什么?只是用我的借口让轩辕睿死心离开?”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以为我借此纠缠不清?”   他朝着她笑,那种笑却带着淡淡孤寂,他自然看得清如今的情势,她当着他的面拒绝轩辕睿,也不代表她就可以接受他。   “你终究没有说清楚。”南烈羲的情绪平静下来,侧过脸望着与她一同走着的少女,右手顺势将她滑落的风帽重新戴上,如今正是寒冬,寒风萧萧,她的面色白的像是雪一样通透。他顿了顿,完全没有发觉自己的举动多么不合宜,似乎再自然不过。“不想让轩辕睿知道?”   她微微点头,风帽给她带来些许暖意,方才才说了几句话,耳朵都冻红了。南烈羲顺势将风帽替她拉上的动作,让她的眼底划过一抹复杂微光。   她移开视线,不再看他,表情淡然。   轩辕淙活不久了,不想让儿子因为知道她的身世而可怜怜悯她,惹出更多祸端,想必因此他不会告知轩辕睿实情。   而她,也不想跟轩辕睿倾诉一切。整件事,终结在轩辕淙死的那一天就完整了,如果她说出自己的血统,这一场风波,就永无止境,没完没了了。   轩辕睿很多事,都不知道。   所以,也不少这一件了。   琥珀走到庭院门口,隐约看到姜乐儿忙碌端着餐盘走出走进的身影,已近年关,奶奶心地仁慈,就允准了庭院中三个丫鬟的年假,让她们也能回去几天跟乡下的家人过个团圆年,如今整个家里只剩下乐儿一人忙碌,因为她是个孤儿从小就在江湖走动,也就无家可回,于是便留下来帮衬。   她的脚步停下,缓缓转向他的方向,望着这个俊美挺拔的男人,淡淡一笑,说道。“我们就此别过吧。”   “帮了你那么大的忙,至少也留我吃顿饭吧。”南烈羲瞟了一眼庭院之内的景象,似乎上回离开的模样,一分没变。他黑眸一沉,嘴角却扬起一个莫名笑容,回望着琥珀,压低声音说道。   南烈羲的回应,在琥珀的意料之外。   琥珀直觉皱起眉头来,如今跟南烈羲已经不再是对立的关系,也可从容面对他,但她清楚她不能让他踏入家中,很大的原因,来自自己的奶奶。   南烈羲从她的表情上,读出她的婉拒,他却低低呵出一口白气,望向那逐渐阴暗下去的天色,神情带着些许失望。“我不是救了你一千个兄弟的性命吗?我可不是常常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好事的性格。”   他做的不是免去她手下的死而已,更是背弃他对大赢王朝的责任,背弃他身为韩王必须谨守的原则,南烈羲的轻描淡写,却蓦地让琥珀心情复杂起来。   她双眸晶亮,抿了抿唇,心里拒绝的理由再多,却也一下子说不出来。   “从京城赶来邹国桃园,需要花费多久的路程,你又不是不知道。”南烈羲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望向着她两难的面孔,宛若说笑姿态一般自如:“别的日子倒也不说了,今儿个可是除夕。”   琥珀看他过分轻松,反而表情僵硬,心里也有些奇怪的感觉缓缓淌过,她别开眼,不冷不热地抱怨一句:“除夕是要跟自己家人一起过的,我又不是你的家人。”   “现在赶回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郊野外的,要我一个人在马背上迎接新年么?你还真狠。”南烈羲低声喟叹,嘴角的笑意冷下来,语气阑珊,显得苦闷。他此刻的表情,一副指责她“最毒妇人心”的悔恨。   老夫人从厨房走出,眼看着姜乐儿将所有菜色布置好了,瞟向门外,在她的角度看过去,是琥珀侧着身子跟人讲话,她不禁问道:“琥珀啊,你在跟谁说话?”   “奶奶,我马上进来。”琥珀眼眸一暗,双手使着十分的力气,推着南烈羲的坚实胸膛,他却纹丝不动,宛若最固若金汤的城墙。她又不能发作,只能压低嗓音,低喝一声:“南烈羲,你快走啊!”   他淡淡觑着她,似乎听不到她话语之内暗自请求和为难焦虑,高大强魄的身子却没有一分动摇,纵使琥珀用力推推搡搡,他也没有移动一步。   老夫人缓缓走过长廊,视线中透过些许诧异,最终落在琥珀的身上,她吃力推着一个男人,低声朝那个男人说些什么,那个男人却没有任何动摇,冷眼旁观。   这个男人……似曾相识。   老夫人眯起眼,又打量了一番,猝然想起曾经是在自己房间门口见过他一面,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让人记忆深刻的男人。   不只是长相俊美,而是,他身上的气势和傲慢,冷漠和邪气,很难忘却。   “都到了家门口,怎么能赶人走?”   老夫人眉头蹙着,表情不变,维持着优雅大方的姿态,丢了这一句话。   琥珀的手,无声从南烈羲的胸膛上滑落,她缓缓低下眼眸,点点头,她不再看向南烈羲,径自跨进门槛,走进庭院。南烈羲也没有多做停留,紧随其后。   两个身影,一白一蓝,宛若蓝天白云的干净纯粹颜色,南烈羲跟随她的脚步,即便她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乐儿,我来放碗筷吧。”   走入偏厅内,琥珀只觉得此刻的气氛尴尬沉闷,忙不迭走到忙碌的姜乐儿身边,接过一摞干净碗筷,放上台面。   “你去多拿副碗筷,家里来客人了。”老夫人对着乐儿说了句,乐儿点头,取来送到琥珀的手边。   今日的奶奶,实在太宽容,难道她不记得南烈羲曾经来过桃园,而且当时奶奶为他气得不轻,想不起来了吗?才会对南烈羲如此客气周到?!   当摆到南烈羲面前的那位置的时候,她几乎是低着头绕远路走过去的,似乎为了避免跟他的眼神交流,她伪装跟他不太熟悉。   南烈羲看着她对自己截然相反的疏离态度,却也没有说穿,俊颜之上说不上冷淡,却也说不上多亲切。   “我去看看楚炎怎么还不来——”姜乐儿总觉得自己呼吸都不畅通,呵呵假笑着,瞥向偏厅的三个角落,更觉得这里的空气宛若冰冻了。   老夫人已经稳稳坐在正席之上,正襟危坐,很有大家闺秀的气魄。   只是琥珀跟那个男人站在相反的方向,显得格局有些奇怪。不过她可是看几眼就觉得此地不宜久留,那个男人可不是好惹的,是在大营内拆穿她真面目的那个将军!她可以不记得他的长相,但如今一接触到那双墨黑冷沉的眸子,几乎整个魂魄都要吓坏了!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要是这个男人又搬出陈年旧账,她要如何解释?还是赶紧走远一点比较妥当。   这桌上,摆放了七双碗筷,今日老夫人亲自下厨,做了两道拿手好菜,其余的都是姜乐儿所做,整整五盘冷菜,六盘热炒,中央摆放一个萝卜排骨干贝汤,不比宫内的膳食来的精致,却也香气扑鼻,看起来很是美味。   琥珀正在诧异,除了未到的楚炎,还有谁要来吗?   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带着仓促,穿过庭院,走入偏厅,来人正是冷大夫。   老夫人的语气,不冷不热,瞥了一眼药箱都不曾放下就赶来的冷大夫,眼底没有多余的波动。“要请你这个大忙人来吃顿饭,还真不容易。”   冷大夫在众人眼底,也算是轻慢古怪的个性,虽然明知老夫人的身份,却也是说话直接的离谱,行事向来随性,从不被礼仪规矩束缚。这样的人,能够成为这家的常客,也是一件怪事。   他将药箱放在地上,朝着老夫人拱了拱手,也不伪装笑容,随口说了句,语气不咸不淡,也不加任何恭维修饰。“老夫人又拿我开玩笑,这吃饭总是不比救人重要。饭可以不吃,人不救,可就死了。”   老夫人也不觉得他让她难下台,这几年也熟悉了冷大夫的个性腔调,冷哼一声,拿起了筷子:“你都说这番话了,我还能说什么?”   “还在等人吗?”冷大夫走到一旁洗了洗手,转过身来问这一句,蓦地视线停留在琥珀对面的那个蓝衣男人身上,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个男人,他记得。   怎么会到除夕夜的饭桌上来了?冷大夫又看向表情僵硬的琥珀,更觉得此事蹊跷。   老夫人的语气很平静,却很有威仪,斥责隐忍,却也不过火。“楚炎说有事耽搁了,都是一家人,总不能自顾自吃饭吧,冷大夫,这些道理都不懂吗?你白活几十年了。”   “我一向是自顾自吃饭的,有时候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冷大夫走到饭桌前,依旧面无表情,跟他的姓氏一样,似乎是用个冰块雕出来的人物性情。   琥珀噙着笑意,忙不迭出口调和,却很明显帮着老夫人指责冷大夫的口不择言:“奶奶,你跟冷大夫置气做什么?他一向这样的臭脾气。”   冷大夫故意没看琥珀给他的眼神,不满地低声道:“要吃你们家这顿饭,还真不容易,平时骂我的次数也不少,被骂了还要替你们看病救身,都到了年关还不让人痛痛快快吃口热饭热汤。平素里我也没多拿你们的诊费,这年头当大夫还要忍气吞声吗?”   “你到底是医术了得还是嘴皮子厉害?年纪都跟我儿子一样大了,这副脾气谁受得了?”老夫人横了他一眼,语气也没有柔和几分。   就在这时,姜乐儿的声音传了过来,人未到,声先到,带着欢愉的音调,化解了偏厅不平的气氛:“来了来了,楚大哥来了,老夫人,你先用饭吧。”   “老夫人,琥珀,冷大夫…….叫你们久等了。”楚炎跟随姜乐儿走入偏厅,将门关上,视线先落在正中,然后扫向一旁。   他蓦地愣了愣,怎么会在偏厅里看到韩王?他的视线重新停在琥珀的身上,她细微地摇摇螓首,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她的这个细微动作,自然没有逃开南烈羲的目光,她的意思不言而喻,偏偏看着她的眼底是别的男人,他觉得窝火。   冷大夫毫无情绪地解释他不算久等的其中一个:“我才刚来,你也赶紧坐下吧,今天救了个手脚都断了的病人,饿到现在没吃口热乎汤饭。”   老夫人冷哼一声,语气不悦:“冷大夫,都到了除夕了,就别让人没胃口说些难听的话了吧。”   “得得得,你们说话,我一句不讲了。改朝换代都这么久了,还那么多规矩不肯放下……”冷大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众人也都一并找了个位置坐下,老夫人的左手边是琥珀跟姜乐儿,右手边是楚炎跟南烈羲,正对面坐着冷大夫。   “还没喝酒就醉了么?尽说些胡话!”老夫人睨了冷大夫一眼,毫不留情地责备。   这个席位,恐怕是南烈羲这辈子坐过最无视他身份的一个吧,琥珀这般想着,淡淡望向他,众人见老夫人动了碗筷,才各自拿起筷子夹菜吃饭。   冷大夫顿时脸一板,果真不再多说半个字,却似乎也没有往心里去,夹了些寻常吃不到的好菜,看来当真是饿极了,也就顾不上被老夫人数落的事了。   渐渐的,吃饭的气氛,暖化许多,这偏厅门窗都关着,唯一一个暖炉供应着暖热的空气,桌上的菜色也得到不少人赞许,特别是楚炎开口称赞那道酱肘子特别入味的时候,姜乐儿笑的一脸红晕。   酒席之后,琥珀听从奶奶的意思,从厨房取来一小坛酒。老夫人朝着他们开口,神色祥和:“冷大夫,楚炎,啊,还有这位客人,你们三个男人都喝杯水酒吧。今夜是除夕,不必拘泥。”   “哎哟喂,这哪里是水酒?这可是老夫人平日舍不得拿出来宴客的好酒桂花香啊。”冷大夫吃的饱足之后,心情大好,扬声笑道,僵硬的表情顿时有了生动的颜色。   “算你识货。”老夫人笑了笑,也不再跟他置气。   “你也来一杯吧,客人。”冷大夫想给南烈羲倒了一杯酒,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给我倒一杯吧。”南烈羲的目光,却停留在还未回到坐席之上的琥珀,这一句说的很低,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冷大夫自得没趣摸了摸鼻子,自顾自品着那杯桂花香,不再理会其他人。   楚炎的目光,移向琥珀的身上,而姜乐儿神色一顿,放下手中的筷子,望着楚炎的眼神,脸上的红晕淡淡拭去。   老夫人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吩咐姜乐儿去给自己盛碗饭,却也是在等待琥珀的举动。   琥珀抿着粉唇,呼吸都显得万分清浅,她走向他的步伐很慢,但南烈羲却一直执着酒杯,似乎完全不觉得等待太久时间。酒水从清幽浅蓝色酒坛子之中倾出,很快倒满一杯,琥珀抱着酒坛不经意望向南烈羲,却几乎要被他炽热的视线烫伤。她蓦地移开视线,走向楚炎的身边,淡淡笑着,化解方才的尴尬。“楚大哥,你也喝点酒暖暖胃。”   南烈羲收回了在她身上的目光,将酒杯送到自己薄唇边,仿佛那杯中美酒,都带着她的纯真甜美馨香,温暖着他的唇。他眼神平和,喝得很慢很慢,不若以往一口饮尽的豪爽,似乎她亲自斟酒的诚意,已经算是给他一厢情愿最大的回报。   用过晚饭,每个人都酒足饭饱,除了从不碰酒的琥珀,老夫人也一时兴起喝了一杯,若不是冷大夫的提醒,她似乎还要继续喝下去。   就连姜乐儿都干了三杯,她在江湖上走动数十年,性情可是爽朗宛若男子。如果脸红扑扑的,格外娇艳。   冷大夫听闻老夫人这几日睡得不好,开了一副药贴,用好几味中药泡在热水之中洗个澡,就会神清气爽很多。姜乐儿立马殷勤地去厨房烧制热水药汤,老夫人不剩酒意,由着楚炎扶着,在房内歇息片刻。   整个偏厅,只剩下琥珀跟南烈羲两个人。方才老夫人说过,既然他喝了酒,那就暂时在这里的空房间过夜,明早再走。   奶奶什么话都没多问,也让琥珀内心不安,毕竟奶奶也不是那么迟钝的人。   她垂下眼眸,如今桃园人手不够,乐儿又忙着烧制热水,索性她来收拾残局。她卷起衣袖,端起碗碟,如今剩菜不多,她也是吃的饱足,却没有留意到底南烈羲是否满意,毕竟他是向来吃穿都用最好的堂堂王爷。   她刻意忽略站在一旁的南烈羲,无声地端着几个空盘子走向厨房,毕竟楚炎和冷大夫的胃口不小,好几道菜都是一抢而空。   将碗碟放入清水中浸泡油腻,琥珀刚站起身来,还未走出门去,险些要撞上走路毫无声息的南烈羲。   “你来这里做什么?刚才没吃饱吗?”琥珀蹙眉看他,这的确不意外,他哪里会习惯家常饭?想到这里,她不禁窝了火气,难道来这里还要人好吃好喝供着他吗?   南烈羲环顾四周,这个厨房也很小,灰白色墙壁,摆放很少的蔬菜,虽然环境干净却不宽敞。   望着南烈羲打量厨房的模样,以为他在搜寻填饱肚子的食物,琥珀的嗓音,带着些许冷淡不耐:“厨房可没有多余饭菜,你来也是白来。”   南烈羲的视线,最终落在那水盆之内的碗筷,他微微怔了怔,眼底有些不信的光辉:“你还要亲自洗碗?”   察觉不到南烈羲的不屑,仿佛他的疑问,就只是好奇疑惑罢了,所以琥珀才平静回应:“平日里有丫鬟做事,我也鲜少动手,不过如今下人都回家了,我跟乐儿一同分担一些琐事。”   那顿菜肴大多数都是出自乐儿之手,甚至还劳烦奶奶下厨做了菜,琥珀的心里已经有些自责,若不是跟南烈羲和轩辕睿在外的那一场口舌之争,也不会什么忙都没帮到。   “这么油腻怎么洗干净?”短暂沉默之后,南烈羲望着端着小板凳坐在水盆之前的琥珀,俊眉微蹙。   琥珀没抬眼看他,嗤之以鼻:“从小就是大少爷,所以问这样的问题也不觉得丢人么?”   闻到此处,南烈羲忍不住笑了:“你以前不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   琥珀顿时哑口无言,无法反驳,十三年前,她的确过的不需动手的优渥生活,若不是命运捉弄,她很可能会一辈子过那般享受富贵的生活,不懂世间辛苦。   她淡淡说道:“用温水浸泡就可以除掉油污。”   “真的?”他挑眉,似乎兴趣盎然。   “不信拉倒。”琥珀不再理会他,她洗碗的时候,还是感觉的到他的视线锁住她,虽然没有在饭桌上那么炽燃,却也让她很难忽略他的存在。   “我来试试。”他夺过她手中的第二个碗碟,手掌沾了温热的清水,在水中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手,宛若电流袭过她的指尖,她蓦地酥麻了一半身子。   他的语气平静,却猝然在琥珀的心里,掀起了狂风巨浪。   那不是他。   这也不是他该做的事。   他居然要帮自己洗碗,分担她的忙碌?她再迟钝,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琥珀的心一沉,蓦地推开他的手,猝然站起身来,表情冷凝,再无一分柔美。“你出去,别妨碍我。”   南烈羲放下手中白净净的那个空碗,她的态度剧变,似乎是他无意间踩到了她的死穴,他默默看着她,她却避开视线,冷冷丢下一句话,满是拒绝。“你在,我没办法干活。”   “时辰也不早了,去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琥珀弯下腰去,重新擦洗那一个瓷碗,不看他的决绝,从字里行间透出来。   南烈羲的脸色一沉,他凝神又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言,拂袖而去。如今即便内心有些闷火,却也无法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发怒,这些日子他就发现这个事实,她再怎么惹怒他,他也无法跟她动手,还能怎么办?唯独气得摔了门走开。   因为这样,会让她更害怕,更不安。   她根本无法面对那么深情的南烈羲,无法说服他就是过去那个韩王…….他的感情虽然霸道可恶,但她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求求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否则她也不知如何对待。   “南烈羲,你不必为我改变自己。”   她幽幽地呢喃这一声,望着南烈羲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夜色之内,才缓缓舒展开眉头。手中的那个空碗,却从指尖滑落,落在水中,溅起几朵水花,湿了她的面庞。   “这位客人,请进。”   南烈羲刚走到庭院,已然听到一个男人轻慢的声音,他转头,原来是冷大夫。   “老夫人想见你说几句话。”见南烈羲面色凝重,气冲冲地从厨房走来,想必是跟小姐有了冲突,冷大夫也不急着戳破,解释着。   南烈羲没有拒绝,见冷大夫替他推开门,他也就走了进去。   老夫人已然洗漱过了,灰白色的长发垂在脑后,穿着宽大的藕色袍子,这位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却总是身姿挺拔,坐的背脊很直,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户人家出身。   她默默望向南烈羲,手一摊,笑道:“坐吧。”   南烈羲表情不变,坐在圆桌旁的圆凳上,老妇人重新打量着他,笑意沉下来。“你这一顿饭,眼光都是丝毫没有从我孙女身上移开呢。这么看着人,还让人吃好饭吗?”   南烈羲揣摩着这个老夫人心平气和挽留他下来吃饭的原因,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回望着老夫人,默然不语。她绝不是简单的玩笑,他听得出言下之意。他的目光总是跟随琥珀,那不是他可以控制,看着她夹了哪道菜,他便觉得是她喜爱,跟随着她夹一筷子,仔细品尝她喜欢的口味。这一顿饭,他吃的每道菜,都是她动过筷子的,看她最爱的菜色是鲜贝炒芦笋,因为她动了三筷子,她原本胃口就很小,偏偏那道菜爱不释手,所以他也品尝了好几口,觉得味道鲜美清新,果真让人欲罢不能。   但这些…….她又会知道吗?他喜欢她,即便她拒绝的那么笃定,他也还是喜欢。就像是一座马车冲向悬崖,明知道前面就是万丈深渊,掉下去粉身碎骨,如今勒住马儿缰绳,却也无法停下来了。索性还不如——好好享受沿路风景,看那山顶日出是吗?他的感情连自己都不懂,却又期盼琥珀能懂。   “听冷大夫说了,当下给我续命的药材,是从你那里来的。”老夫人看南烈羲沉默,笑意一敛,这回说的认真。   南烈羲不置可否,他要办到并不难,也没任何炫耀的意思。   “你的好意,我就心领了。”老夫人望着这个俊美却又显得冷魅傲慢的男人,她从他的眼底看到对琥珀的专注,但若面对琥珀之外的人,他身上的不善气息就无法克制从骨子里散发出来,总是跟人有一段距离,不算可亲。   “用几颗人参就能收买我这个老太婆?我可不是见钱眼开看对方家境不差就卖孙女的那种糊涂人。”她说的不屑。   “当然,清国的皇太后,可是什么好东西真宝贝都不在你眼里的。”南烈羲终于开了口,语气平淡,但内容却足够骇人。   他居然知道?!琥珀告诉他的?还是他去查明的?老夫人的眼底有些波动,但这个男人不像因此而要挟的意思,她蹙着略显灰白的眉头,冷冷淡淡地丢下一句。   “说吧,到底跟琥珀那丫头是什么关系,我看得出来,你们不一般。”老夫人整了整膝盖处的褶皱,不疾不徐地说道。   南烈羲俊颜覆上些许莫名寂寥,淡淡一笑,他跟琥珀之间的关系,他也一时间很难表明。“不如老夫人亲自问琥珀来的清楚。”   “该不会,你就是那个韩王?”老夫人猝然面色大变,话锋一转,凌厉目光让人不敢应对。   “如果是的话,你绝不要想我把琥珀许配你,除非我死了。”   老夫人的回答,不在南烈羲的意料之外,但她说的如此决绝,却也让南烈羲的黑眸冷沉,表情肃然。   “我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南烈羲说的是实话,但在老夫人听来,更像是一种挑衅。   老夫人蓦地一拍桌案,无声冷笑:“话说难听一些,即便你看我家穷酸落魄,住在这等空旷旷的郊外,整个院子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摆设,就觉得我家好欺负,只要你开口讨要,老太婆我就巴不得把孙女推到你身边是不是?”   南烈羲淡淡平视,说道:“我的身边,也绝不是炼狱。”   这个男人的笃定,他看待琥珀的眼神,的确像是动了心,但动心之后,又能维持多久?贵族之家的悲剧,她也是见了不少,男人坠入情网轻易,抛弃妻子也更加容易,她也没有这样的信心,这个男人的感情就能持久不变。   老夫人陷入沉思,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只想给琥珀找个忠实可靠的丈夫,一辈子呵护她,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心肝宝贝,不只是当她的男人,更要代替她的父母一样照顾她,代替她的兄弟姐妹一样疼爱她,让她再也不需要吃苦。”   南烈羲的笑意,变得冷淡疏离,“如果我说我可以办到,老夫人会相信我吗?”   “我说的吃苦,可不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才叫苦,如果光是那样,我对琥珀没什么好担心的,她不是不能忍耐捱生活的性子。我指的是心里的苦,她小小年纪过这样的日子,也不是她心甘情愿,如果这一两年已经吃了大半辈子的苦,往后就风平浪静地过活,被人宠爱着过日子吧。”老夫人眸光平和,说话的用意,藏得很深。   南烈羲的无双俊颜上,笑意还在,不过已然带几分僵硬和生冷。“即便我如今发誓会善待您的孙女,老夫人的心里,也早已有了别的人选。”   “我说这番话,就是为了让你死心。”老夫人沉声道,表情冷淡,再无一分笑容,整个人散发出曾经的气势威严。   见南烈羲不语,她趁热打铁:“你是个聪明人,又是一朝王爷,按理说应该没有下次见面的机会让我这个老太婆在这里数落你了。”   的确,他从来都是心高气傲,脾气又差,哪里容的人如此斥责嘲讽?即便面对老者,他也并非就能咽下这口恶气,但偏偏他居然到现在还坐得住。因为不想再遭到数落,他该扭头就走,但没有。   “今日是除夕,不是愿意容忍一个外人跟我们一起吃饭才让你留下来,而是因为不想破坏了过新年的气氛而没赶你走。”老夫人的话,更重了,不留余地。   外人。   是啊,不是吃一顿饭,就能变成家人的。他在老夫人的眼底是外人再正常不过,但在琥珀的眼底呢?是否她也把自己隔绝在外?永远无法走入她的心里?   南烈羲俊颜黯然,黑眸一闪,那墨色的眼瞳里,反反复复流淌些许苦闷。“我当然明白。”   老夫人笑了,心中巨石落地,挑眉看他:“跟聪明人说话,总要轻松一些,反正我不用兜兜转转,我的意思你都清楚就好。”   这一场战役,他没有任何胜算,在琥珀那里看不到希望,连她唯一的长辈亲人也满心反对。南烈羲的胸前传来阵阵闷痛,即便他佯装自然。是否他们早已注定,就要错过?!   “过去阴差阳错你们有过一段缘分,如今她也离开了大赢王朝,就当她不在了吧。韩王志向远大,不必在我们琥珀身上浪费时间了,拘泥于儿女情长,是做不来大事的。”老夫人倒了一杯茶,细细品着,慈祥面容丝毫不变,话语却万分残忍:“不如就愉快的分手吧。”   分手。   马上就要迎接新的一年,让他彻底忘掉一年前的事,一年前遇到的人?美酒在他的腹中,燃烧成一片火焰,那不是醉意,却是无法沉醉要清醒面临现实的无法置身事外的隐隐的苦。   “这顿晚饭,算我请你的,没必要吵得天翻地覆才断绝关系,这样才是最圆满的结果。韩王,你意下如何?”老夫人侧过身去,将熏香坠入手边的金色小暖炉之内,随意问了句。   他无言以对。   “过了年,我就会准备楚炎跟琥珀的亲事,如今先说明,不过确实不方便请韩王来喝这杯喜酒了。”老夫人丢了句狠话,南烈羲蓦地怔住了,他的惊诧此刻全部流露在脸上,心里的闷痛愈发明显。   他面无表情地追问:“老夫人问过她的意思了吗?”   老夫人不愿给他任何希冀,自然而然撒了谎:“当然是一口答应了。”   一口答应了,才会那么决绝的告诉他,她不会爱他是吗?   这样总比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来的善良。   “我看琥珀那丫头对你还没有到这么难分难舍的地步,即便到了那种地步,她也不会选择你,违逆我的话。”老夫人的手顿了顿,瞥了他一眼,淡淡笑着,宛若怜悯他无法自拔模样。   南烈羲的心底,一片清明:“她是个孝顺的女子,这一点从未改变。”   “韩王倒是没有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呐,看来你已经听懂我的话了,彼此都少了很多麻烦,甚好。”   老夫人情绪轻松,下了定论,她并不承认自己在棒打鸳鸯,因为在琥珀的脸上,看不出她对韩王的任何心意。   那熏香,萦绕在南烈羲的鼻尖,几乎要一瞬间,逼出他压抑在心口所有戾气,根本没有任何平息内心起伏的用处。   乐儿帮助自己一同收拾碗筷,活儿很快做完,洗净了双手,琥珀让姜乐儿先去歇息,她走在长廊,望向南烈羲休息的那个房间,蓦地停下脚步。   方才他拂袖而去的表情,还深深映在她的眼底,他是生气,即使在压抑,她还是感觉的到。   方才在厨房,或许他从未做过那种事,她的冷漠,或许也曾刺伤他。   他房内的烛火,还亮着,这么晚了还没睡?   她清楚明早他就要离开,或许这辈子彼此不会再相见,想到此刻,她的心里有些闷闷的,似乎总觉得欠他一句道歉。   毕竟她刚才是受了不小惊吓,更生怕他自作多情,才会口不择言,冷若冰霜。   错,不在他,只是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罢了。   她的脚步,不知不觉停在他的门前,右手停在半空,却始终没有勇气叩响他的门。她沉默许久,那双眸子染上些许暗淡,最终还是徐徐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这一刻,门突然打开。   琥珀愣住了,南烈羲就在她的面前,他开了门,淡淡睇着她,他的身上有很淡的酒气,他看她的眼神沉重的不堪重负。   他就那么看着她,也不知用何等的心情,沉默好一阵子,让琥珀都觉得诧异,才问了句。   “南烈羲,你醉了吗?”   “一路骑马过来,有些累。”他牵扯嘴角的笑意,俊颜愈发迷人,淡淡月光之下,隐约听得到他不自觉的低低喟叹。   他的身影有些摇晃,突地,他的整个身子,毫无征兆压在她的身上。眼看着南烈羲闭上了眼,琥珀咬牙支撑着他高大俊挺的身子,却又不愿让任何人看到此刻的情景,急忙转身掩上门,扶着他躺上床。   韩王也会觉得累吗?   琥珀默默望着他,清澈的眼眸覆上阴霾。   她又如何跟他解释,她的不近人情,才是为他着想?跟她有任何牵扯,得到她,他当真就餍足了吗?   “或许只有你,懂得我,投入一段感情需要多大勇气,患得患失,畏首畏尾,那是因为害怕啊……因为就算爱,也会变冷的。”   她苦苦一笑,读着他那张俊美却又孤独面孔,柔声说道,满心复杂。   。。。。。。。。。。。。。。。。。。 116 共度除夕,一年伊始(必看!   她怕的人,不是南烈羲。   而是自己啊。   她没有精力,没有力气,没有冲动,没有胆量,再去喜欢一个人,无论那个人,是不是说喜欢她的南烈羲。   这世上,有什么长久的感情吗?   她没有看到那个例子。   也不确定,那么完美的感情,能够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踌躇着,不清楚是否该棉被,替他盖上,如果那么做,又怕他有所误解,觉得她的体贴关怀,其实代表她的心里,也是喜欢着他的。   南烈羲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眸,呼吸渐渐沉了下来,缓缓吐纳,小憩了一段时间,琥珀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   她蓦地起身,正想旋身走开,猝然被一只手臂紧紧抓住纤细手腕。她的身子一僵,还来不及反应,已然被他加大力道,拉回他的怀中。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狠狠撞上他的胸膛,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他的挺拔身躯上,右边脸庞紧紧贴着他的心口那块地方。   噗通……噗通……她甚至可以数的出来,他有力的心跳声。她推脱了两下,但那双有力臂膀不让她继续反抗,久而久之,她却也妥协了,不再挣扎。   南烈羲此刻的英俊面容上,覆上满满当当的疲惫神色,他睁开眼眸,淡淡瞥了一下趴在自己胸膛上的少女,声音压得很低,从他的喉咙溢出来,从他的心口溢出来。   “在来之前,甚至都已经骑上马出了京城城门,我也跟你一样,问自己,为何非要去见你…….你现在就像是一只猫儿,爪子磨得很厉害,我贸然出现在你面前,也是讨得几道抓痕,落败而归。在感情上,没办法对你用任何招数,生气也不行,打也不行,骂也不行,只能生自己的气,憋着气,掉头就走,重重甩门,只能跟窝囊废一样做这些反应…….”   他当然生气。   他也是有情绪的,而且脾气不小的男人,要他跟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忍气吞声,需要多大的自制和压抑,她也是明白的。到她的面前,总是看她的脸色,何必要来忍耐这样的怒气呢?   他在京城,一个人活的多逍遥多自在,只手遮天,几乎没有人,敢违背他的话,不是更好吗?   他的自尊和骄傲,自负无法容忍他变成一个情绪被女人左右的“窝囊废”,但他也无力改变现状吗?   琥珀的心里满满当当都是苦涩滋味,英雄不为女人折腰,这是天地之间的法则。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男子跟女子的地位,原本就相差太多,男人可以多情,女人偏偏要忠贞。   南烈羲黑眸半合着,眉梢染上些许孤寂的阴影,他淡淡一笑,笑意很轻很淡,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散。“但明知道每回见你都是这种下场,还是要来见你,偶尔也能看到你冲着我笑,偶尔也能听到几句不算难听的话,偶尔也能看到你卸下心防说些心里话,似乎只要看到这些,听到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他说的,不是假话。琥珀抿着唇,贴着那坚实温热的胸膛,双手也无力偎贴着他的腰际,她洗碗之后双手有些冷,如今却似乎因为他的体温,有温暖起来。   琥珀的面容上,一片苍茫,她的长睫毛,煽动着一片细微阴影,让整张小脸看来愈发楚楚可人。她幽幽地问了句:“以往的话,不是宁愿折断我的翅膀,宁愿拔掉我的爪牙,也要保护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吗?”   是啊,但保护了自己,却会失去她。   所以,宁愿试试看她是否被撼动,是否会回心转意,居然付出自己的骄傲,当成是交换感情的巨大代价。   但,依旧输的凄惨壮烈。   “宫琥珀,你知不知道,你把南烈羲变成一个万分奇怪的男人——”他闭合着黑眸,沉笑,从一开始低低的笑,最终变成一声长笑,在安宁的黑夜之中听来,带着无法拒绝的悲惨意味。   “你现在对我,真的很好,我感觉的到……”她虽然冷漠,却也终究不是一具木头人,是非曲折,她看的仔细。柔软鬓角擦过他的蓝色衣料,她微笑,那笑意不带着任何的冷意,而是发自内心的舒心。   “时间在变,人也在变。”他这么回应。这就是命运,这就是注定,他再怎么聪明,也无法抗拒。   他的心口,因为贴着她的脸儿,所以如今异常火热炽烈。她即便只是牵扯一个笑意,几乎就要将他的胸口,烫出来一个大洞。   南烈羲沉溺在她的小小笑花之内,一片笑容罢了,就能将荒凉之地,开出浪漫山花。她垂着眉眼,并未迎上他的眼,但他却可以清晰看到她的笑容,那片笑容被他收藏,藏匿在内心最深处,宛若最无价的珍宝。   他稍稍迟疑着,最终还是探出手去,他蜜色的指掌滑过琥珀的双颊,粗糙的指带来异样的刺激让她觉得有些酥痒,脸儿瞬间就红了。   他却只是探索着她细嫩娇美的脸,宛若刚刚恢复视觉的盲人一般,想要将身边最爱的人五官,全部映入自己的心里眼底。他的指腹,拂过她带着骄傲的柳眉,那柳眉并未跟时下的女子一般描眉,尖尖细细失去天然模样,她的眉天生丽质,从未修剪,有时候蹙眉,那是因为不安担忧,有时候舒展,那是因为释然放心,有时候像是弯月一般弯弯的好看,那时——她往往在笑,笑的眉眼都弯了,那样的她,让人的心都可以融化。   他的指尖,掠过她的眸子,她似乎胆怯,闭上眼去。他感觉到那黑色浓密卷翘的长睫毛,弯成一线,让那眼愈发有神,如今那双眸子合着,所以他无法看清她眼底的任何情绪。她的鼻尖挺拔,鼻头圆润小巧,在他吻她的时候总是不敢顺畅呼吸,生涩青嫩。她的唇……像是粉色桃花一般的颜色,粉嫩娇艳,她愤怒的时候有咬下唇的习惯,有时候常常狠心,就要将血咬出来,她抿唇的时候代表无声拒绝,或许她不想说话,或许她不屑说话,她说话的时候那唇微微翘着,大笑的时候唇角飞扬,女子的眼唇都变成最勾人最纯真的武器——   他如何说服自己,就快要忘了这样的她?他分明,记得清楚。   南烈羲黑眸一沉再沉,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怕自己留恋更多,蓦地收回手去,低声说道:“我常常预见很多事,猜得到结果,才更能制定准则方向。如果一开始预料到自己会因为你变成这副模样,就不会碰你了吧。”   因为她让自己,太过可怜,太过凄惨。   那不是他要的结果。   他的手掌离开她面颊的那一瞬,仿佛也带走原本属于她的温热体温,她感觉的到他再也不会出手触碰她,肩膀渐渐垮下来,心里有一个缺口,无声蔓延扩大。   他说的,宛若她是毒药,一碰,就毁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无法跟他生气。   他扯唇一笑,俊颜愈发迷人亲切,如今他对她没有任何算计,内心赤忱也让他的戾气阴险,收敛许多。他身上的浓烈阴暗气息,也渐渐蜕变成平和的虚无。“就这一回,别把我当成是韩王,把我当成南烈羲,不需要防备,不需要克制,彼此心平气和过完这一晚。”   她笑的阑珊,说着玩笑话:“我也无意跟你争吵,今晚是除夕夜,若是跟谁争吵,那就一年到头都不得安宁了。”   琥珀心里头却清楚,不只是因为风俗而已,她是真的不想和他争执,用言辞激烈刺伤他,对她也无益。   她跟轩辕一家的恩怨,原本就跟他无关。他们有所牵连的,不过是远去的过往罢了,他伤害她,却也救过她,他让她痛苦,如今却也因她而难过。严格算来,他们互不相欠。   毕竟,他也不姓轩辕。   即便是轩辕淙的义子,跟两桩血案都没有关系,她对南烈羲的怨怼,不过是因为人往往更容易记得谁伤害过他们,而绝非谁也曾经在最悲惨的时候拉过一回。   说来实在嘲讽,她的心,早该放下对南烈羲的恨了。   “终于知道你拒绝我的原因了。”半响之后,南烈羲的低沉嗓音,才回响在琥珀的耳畔,微微的磁性,很好听。   他垂下黑眸瞥了她一眼,她始终没有抬起脸看他,就那么靠在他的胸膛上,视线落在床脚的某一处,也看不透她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试图忽略她的身体给自己带来熟悉的回忆,却无法否认,她的少女丰盈压在自己腹上,即使没有任何的摩擦惹火动作,男人的坚硬和女子的柔软,也总是鲜明匹配。   他的笑意更深,不疾不徐地说道:“有这样的家,你没理由跟我一起回韩王府。”   琥珀的心口一阵紧缩,她蓦地抬起小脸来,想要看清他此刻说话的表情,大手却按下她的螓首,她被狠狠揉压在他的胸坎,后头一长串的谩骂字眼也被堵了回来,只能在心里咒骂一声——如今她的唇被迫贴在他的心口,吐纳这他身上的淡淡檀香味道。   她真好奇,他此刻的神色。偏偏他不让她目睹,那样的自己。   他微微眯起黑眸,好似看不够她,也不知是赶路奔波带来的疲惫还是别的原因,他的眼底有些暗暗酸痛。他哑然道:“嬉笑怒骂,都阻挡不了你们每个人之间的感情,即便只是几个人围在一起吃顿饭,温温暖暖的,和和乐乐的,那才是你看重的吧。”   “南烈羲,你怎么了?”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同以往的沉重死寂,仿佛他鲜少跟家人一道坐下来,围着暖锅吃顿饭。琥珀的唇儿被他的衣料阻挡,如今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嗓音,听起来格外稚嫩有趣。   “我是庶子。”那是他惨不忍睹的过去,他并未对任何人坦诚,但今夜,他居然想要讲给她听。   她不在乎吧,因为不在乎,也不可能嘲笑他。   庶子。   这一个字眼,重重击打在琥珀的心头。似乎哪里不对劲,又似乎这就是实情。怪不得南家的背景,总是神秘又禁忌,原来他不想提及,自己过去的位置。   “嗯?”   他又笑了,她的反应果然并没有太大的惊愕诧异,但他看着她的眉头轻蹙,他对她说话,似乎也打算放过自己一般释然。他幽然重复了一句,证明她没有听错。“没有那么令人艳羡的贵族身份,只是南家的庶子罢了。”   那双眼眸流转着微光,安安静静听他说话。他没说一个字,在她的右耳中就混合着那心跳声,显得格外震撼人心。   “因为接连几个都是女孩,最终娶了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为妾,却意外生下第一个儿子。”南烈羲说话的语调,很平静,没有任何的起伏。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她清楚这其中的主人公,是他父亲,南家曾经的男主人。对于这个男人,她一无所知的陌生。而那小官的女儿,是谁她应该见过,就是那个精神激烈在韩王府门口出现好几次甚至大闹婚礼的妇人,她长相端丽,衣裳却不华丽,看着南烈羲的眼神,总是炽热的像是一把火,还带着些许疯狂。   那个女人,就是他的母亲,如假包换。   即便,他怎么也没有承认。   琥珀微微蹙眉,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大。她隐约记得那个妇人,说过他是南家如今唯一的子嗣,却从未提过,他是何等地位。   “因此那个男人对这个女人更加宠爱,没几年又生了个儿子,女人在南家的身份,也算稳定下来了。但正妻的娘家势力不小,一开始的十年,因为正妻的压制,过的很辛苦,嫁入南家第十一年的时候,终于轻松许多。正妻患病去世,男人理所应当将产下两个男丁的女人扶正,这对兄弟总算不必再看人眼色过活。”南烈羲表情不变,没有更多的笑容,却也不显得过分严肃。   他说的轻描淡写,讲故事他实在不太生动有趣,平铺直叙,在琥珀的心里,是比不上天桥那个说书人的。   但,他如今是在说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经历,自己的过去——他这样的云淡风轻,更让她很难将它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来听。   “兄长十八岁那年,女人就帮他择了一门亲事,没想过娶妻之后第二年,就短命而亡。而那个时候,正是我急于摆脱落魄南家的时候,一狠心,就去大营历练,整整两年没有回过家,等回家的时候,南烈羲已经不再是南烈羲,而是一军副将……”   琥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她这回轻轻抬起小脸看他,他没有将她的螓首压下,黑眸平静地望向她,突然不再说下去了。   他的故事,并未继续,相反,戛然而止。他不是跟天桥说书人一样的目的,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吊人胃口,而是——他不想说下去了。   就在他初露锋芒的时候,急着摆脱给他不快回忆的南家的时候,遇到了轩辕淙吗?他赏识南烈羲,也给予他展露手脚的机会,在短短几年之内,从副将成为将领,成为将军,成为韩王……   他的故事,突然让她很不安。   他毫不避讳他年少时候的孤僻冷漠,把他的过去坦诚在她的眼下,她不难揣测,他跟任何人都没有如此推心置腹。   但……她又能如何?!唯独倾听罢了。   “家人对我而言,跟今日看到的不太一样。”他似乎怕她忐忑不安,俊颜带笑,丢下这一句,亦如安抚。   他的手臂,轻轻搁置在她的后背上,手掌贴着她柔软肌肤和背脊,他再度闭上眼眸,沉沉说道。“强迫你接纳我的感情,只会让你不快,还不如让你在这个家过日子。”   因为这一场,他输定了。   她更在乎那些个家人。   而他也不想残忍将他们分开,虽然以他的力量,要这么做,也并非不可。但他得到她之后又如何?她绝不会将心乖乖奉上。   琥珀的面色苍白,淡淡睇着他,他的名字就梗在她的喉咙,但她却没有喊出来。他此刻,几乎要被孤寂吞没,整个人消沉的特别令人不安,让她几乎不能置身事外。   “家,可以让一个人安定。”他的胸膛,随着呼吸而起伏,枕着他胸口的小脑袋也因此而无声起伏,他虽然不再看她,身处黑暗,却还隐约看得到,她站在桃花林之中的身影。   无数条粉色飘带迷乱了他的双眼,但他的视线还是最终找到了她,停在她的身上,即便最终还是无奈。   “如果你可以因此而安定下来,不再去算计仇恨,我这么做也是万分值得的。”   他的语气,很平稳,很沉着,很镇定,很……他最终要放开她了吗?琥珀隐约有这样的感觉,眼眸晶亮璀璨,唇儿抿的更紧。   她以为他还要对自己说什么话,就耐心等待着,一个时辰过去了,他没有说话……而最终他的呼吸变得平稳,她也没有继续等待下去,因为她也睡着了。   桌上的蜡烛,最终燃尽了眼泪,整个屋子,瞬间被黑夜吞噬。   床榻上,两人的身影,交融一体。   她就趴在他的胸膛上,表情宁静,吐纳均匀,他温热的胸怀已然是最厚实的棉被,让她沉入暖意被困意侵袭所有清醒意识。   南烈羲也陷入沉梦,他的右手依旧覆在她的后背上,俊颜失去往日的阴沉冷酷,平静的宛若心情大好的时候。   这一夜,是除夕。   一年即将过去。   一年即将开始。   清晨。   琥珀幽幽转醒,睁开眼眸的那一瞬,才意识到自己已然躺在床上。   她记得昨夜去了南烈羲的房间,听他说了许多话,但后来呢?她应该在他的房间睡着了。她蓦地惊醒,坐起身来,摸着身上的棉被,再仔细观望四周。   白色帐幔,宽敞木床,山水画屏风,一套红木桌椅,几盆青绿色盆栽点缀在长台上……这里,却是她的房间啊。   那么,是南烈羲送她回屋?因为怕她被人看到清晨在客房醒来,所以抱着她回来了?她睡得实在是死,怎么一点防备都没了?什么时辰才回到自己房内的?她不禁指责自己的疏于防范。   这棉被呢?也是他替自己盖得吗?   那么,他人呢?   姜乐儿已然捧着水盆,送来洗漱的温水,琥珀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问道。   “昨日那个客人他——”她问的很平淡,不想让姜乐儿发觉异样,宛若只是寒暄,随意提及。   姜乐儿绞着白巾子,送到琥珀手边,低声说道。“啊,他走了。”   “走了?”琥珀眼眸一沉,这么早就回去了吗?   “天不亮就走了,那时我也刚起床,问他是否要带些干粮赶路,他都不理人就跳上马离开。”姜乐儿臭着脸讲述清晨碰了个软钉子的愤懑,顿了顿,蓦地将视线移向琥珀的身上,满心好奇,低低问了句。“不过他就是那个很凶狠的韩王吗?白白长得那么好看,不笑的时候好像要吃人一样,把我吓得不轻。”   天不亮就走了?   “是王爷就了不起吗?要走也不跟人辞别说一声,好像谁欠他银子一样。”姜乐儿依旧骂骂咧咧,完全没有留意到琥珀的眼神,有些许空白。   不辞别,才像他。   那些可有可无的虚礼,又有何用?反正也无法改变一切。   他离开了,对她而言,不就是新的开始吗?   她该高兴,该欢愉,该喜悦才对啊。为何有一种迷茫不可见的白烟,笼罩她周身,让她几乎看不清眼前姜乐儿的脸呢?   她的心,毫无来由的漏了一拍。   虽然,连她都没有察觉。   ……   一月之余七日。   大赢王朝满朝哀痛,太上皇轩辕淙,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心口血脉迸裂,不治而亡,最终撒手西去。   皇帝诏令,举国天下,行三日国哀。   邹国。   “琥珀小姐,一个不落,没有逃兵,看来他们对小姐,是真心跟从。这个契机,当成考验他们忠心的机会也不错,结果真叫人欣慰。”   朝着那个藕色身影说话的人,是满头白发的洪征,他已经带着琥珀去见过那一千多个士兵,她万分满意。   这一笔势力,曾经让她心灰意冷,以为全部葬送在她复仇的冲动计划之内,没想过因为南烈羲的隐瞒,居然失而复得。   如今想来,也实在神奇。   藕色身影一动不动,她望着河岸前的平静水面,眼眸之中只剩下淡淡波光,她笑了笑,轻声说道。“我决定进宫了。”   “是吗?”洪征没有意外,相反,声音听起来很释怀。   琥珀回过身子,挽唇一笑,嘴角的笑容浅浅的,婉约清灵。“洪叔的意思,不就是让我接近未来的邹国国君,哪怕往后犯了何等无法原谅的过错,年幼国君他日长成,也因为我对他的恩惠,总要费尽心思保护我无法治我的罪,不是吗?”   洪征愣了愣,却还是笑着,默认了点头。   琥珀瞥了他一眼,情绪沉重,满心复杂,心口百转千回,溢出这一句倾诉。“洪叔对我,实在下了千万分的苦心。如今的世道,其实早已君不君,臣不臣了,你又何必如此一片丹心?”   “老臣年岁大了,听到轩辕淙的死,觉得大快人心,其实哪天遇到个天灾人祸的,也可以放心瞑目了。”他长声笑着,满是皱纹的面孔尽是愉悦,顿了顿,他将深沉的目光投向琥珀身上。“但老臣至少要尽力,给小姐铺好最后一条路,但小姐能走到多远,老臣怕是看不到了。”   “洪叔,千万别这么说。宫家欠了你许多,你做的早已足够。”琥珀见洪征又要情不自禁朝着她行跪礼,急忙出手扶住他老迈的身子,嗓音不禁有些哽咽,她从洪征的身上,看到已经老去马上彻底覆灭的清国之梦。   往后这世上,能记得清国的人,也在老去,也在死亡,最终就只剩下她一个记得了吧。   “老臣也不再心存妄想,这一千人,想必足以保护小姐与老夫人的安危。无论再遇到何等的危险,这些人也能掩护你们逃离,决不让你们再度遇难。”洪征眼眸一闪,望向那天际苍穹,这一句从口中缓缓溢出来。   琥珀沉默不语,安静地扶着他坐在一旁石凳上,听他笑着慨叹:“能够为先皇保住最后一个血脉,完成夙愿,老臣倍感舒心呢。”   轩辕淙的死,比她预想还要更快,大快人心是没错,但往后,轩辕王朝的人就能放过她了吗?   会不会,还要要把她逼得穷途末路的人呢?   她淡淡一笑,唇抿着,露出一如既往的淡然和从容。   她,穿过一地荒芜。   往后,即便再贫瘠,也不会有丝毫不安。   “这儿请。”   一个绿衣宫娥,朝着琥珀行了礼,随后带着琥珀从宫门走入皇宫,邹国皇宫虽然没有大赢王朝那么广阔繁复,却也打造的金碧辉煌,很是气派。   宫娥一边走来,一边介绍:“这儿是昌旻宫,是殿下的寝宫,今年初才搬进来,之前殿下都是跟着皇后娘娘在繁丰殿的。”   “这里是文戍殿,是殿下读书的地方——”宫娥停下脚步,琥珀侧耳倾听,果然没错,幽幽的读书声,缓缓滑过她的耳边。她笑了笑,柔声说道。   “我明白了,不过殿下,如今在读书吗?”   宫娥点头:“是啊,太傅正在教导所有皇子公主念书呢。”   琥珀缓步走入其中,脚步停留在门口,年过半百的太傅,摇晃着脑袋,读着《春秋》,他念一句,后面的皇子公主就紧跟一句。   这里面坐了十来个孩子,最大年纪看来的也有十四五岁了,听说大皇子已经十七岁,却是个木讷愚笨的人,所以早就不来跟这群弟弟妹妹一道念书。她在这十来个身影之中,还是准确找到了鹤越,他穿着青紫色的褂子,面目清俊端正,跟着摇头晃脑,却看来不是很认真。   她忍不住轻笑,那太傅清了清嗓子,在鹤越的书桌上扣了扣指节,让他起来诵读,他面色涨红了,挠了挠圆乎乎的脑袋,只能硬着头皮念下去,却还是遭到太傅的几句不痛不痒的斥责。   她的眼底蓦地一热,仿佛在鹤越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鹤越,突然变成了她的模样。   太傅,突然成了陈景师傅的样子。   她笑着,那笑意却愈发苦涩凄楚,扶着门框望了许久,才看到他们散开,因为她实在陌生,好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越过她的时候,不禁交头接耳,低声讨论她的来历。   “仙女姐姐——”   鹤越眼前一亮,蓦地飞奔而来。   “殿下,往后只能叫姑姑。”   琥珀挽唇一笑,拉过他的手,扶着他一同走下台阶。   “姑姑。”可是这个明明是姐姐啊,他有几个公主姐姐都比她还大呢,鹤越在心里嘟囔着,不过因为对她的喜欢,还是喊出了口。   这个称谓,非要把人叫老了。   “殿下,往后我会陪伴在你身边的。”琥珀俯下身子,替他抚平身上的细微褶皱,神色温柔似水。   这位王储,年纪比自己小了六岁而已,却会成为她余生的靠山。   他们,同病相怜,也必须相依为命。   “是时候去跟皇后娘娘请安了。”琥珀掏出丝帕,替他将手边的墨汁痕迹擦拭干净,轻声说道。   她直起腰来,一手牵着鹤越,神色淡然,脚步稳定,盈盈走向繁丰殿。阳光落于两个身影之上,宛若铺上一层金色光辉,异常温暖。   半月之后,她身为殿下旁的掌事姑姑,比宫女享有更大的权力,别的宫女一年半载也鲜少有私自出宫的机会,但她半月即能出宫一日。   桃园依旧如此,奶奶身体恢复之后,心境也变得更加宽广,隐约知道她进宫的原因,再也没有多加阻扰。   “孩子,下个月初就是个黄道吉日,不如把婚事办了吧。”   老夫人坐在庭院说话的时候,琥珀正弯腰拾起一片凋谢的落花,蓦地直起身,一阵晕眩。   。。。。。。。 117 琥珀成亲   琥珀攥紧了那朵落花,身子愈发僵硬,却又吃力维持着,毫不动摇,生怕一个踉跄,就要跌倒在地,当众出丑。   她心里的讶然,暗潮汹涌,实在沸腾。   “虽然答应了你的请求,允准你进宫,但至少你也先完成奶奶的心愿。”老夫人淡淡望向琥珀,她背对着自己,身影清晰,面容模糊,但她还是清楚琥珀的惊诧。   琥珀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明知这一日,就要到来,但没想过会如此突然。这些天在宫内忙碌的无暇身心,但一到半月就还是想着要回来见见老夫人,即便这里有楚炎和姜乐儿照顾打点,绝无纰漏。可是这是奶奶提起第二次要她成亲,这一回,语气愈发坚定不移,她的心情愈发沉重,完全没有要嫁做人妇的半点欣喜,又是为何?   即便她明知,嫁给楚炎,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尝到半点委屈。   但她如何自欺欺人?   老夫人坐在石桌旁,手掌用力,拄了拄紫灰色的拐杖,面色灰白,低声训斥。“奶奶的身子痊愈了,所以不需要担心了吗?冷大夫的话,难道你也想当做没听到?我都快七十了,也没几年可活了,十四年前虽然保住了命,也不见得就可以活一百年。”   琥珀蓦地心里一惊,急忙转过身去,还未走到老夫人的面前,她已然开了口,不让琥珀有回绝的余地:“早些成了亲,奶奶就——”   面色一白,那张晶莹小脸上,是满满当当的笃定坚韧,琥珀轻摇螓首,覆上老夫人满是皱纹的手背,低声说道。“我说过,不想让奶奶安心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我不嫁给任何人。”这个消息,根本就是晴天霹雳,明明意料之内,却也让人防不胜防,手足无措。   “这回别想搪塞过去。”老夫人的慈祥面孔,却没有一分柔和表情,凝重的让人不敢迎视。   琥珀的唇张了张,刚想说什么,老夫人已然接下话去,不给她任何余地。“嫁衣也让镇上的老裁缝按照你的尺寸做好了,如果家道中落,不需要多余的礼节,就拜堂完毕一起吃顿晚饭就好,更不会耽误你太多的时间。你要那么在乎宫内的劳务,第二日就可以回去,奶奶也不会拦着你。”   嫁衣都做好了?偷偷瞒着她做的?琥珀哑然无语,一瞬间所有反抗,都梗在喉咙里面。   见琥珀咬唇不语,表情为难,老夫人不禁生气,拉过琥珀的纤细手腕,蹙眉问个清楚:“你就一天工夫都抽不出来吗?又不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还能这么忙?”   “虽然不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我可是未来皇帝跟前的红人呢。”琥珀微微一笑,口吻是说笑的漫不经心,回答的滴水不漏。   老夫人的眼眸一沉,一把推开琥珀,面色冷沉,语气不悦:“少给我回嘴,这次你要再推脱,往后也不要来见我了。反正奶奶老了,说的话你也不听了,还来看我做什么?”   没料到自己的拒绝,让奶奶如此盛怒,琥珀垂下眼眸,只能走到老夫人的背后,替她揉捏僵硬脖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老夫人避开了她的孝顺,冷冷地问了句:“嫁了人,也不会有不三不四的男人围着你转,难道不好吗?”   “奶奶,你说的是——”琥珀从奶奶的话语之中嗅到些许不寻常的味道,她的脸色全无,那小脸白的像是雪,阳光照射之下,几乎通透。   “一个月前那个男人,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如果不是告诉他你答应了婚事马上就要嫁给楚炎,你以为他会那么心甘情愿就走?”老夫人心口满是愤懑,一瞬间将那事情真相,脱口而出。   当她说出来的那一刻,看到琥珀的面色大变,老夫人才移开视线,彼此沉默许久,琥珀才苦笑着,嗓音有些许颤抖。“奶奶…….你怎么能撒这样的谎言?”   他的不告而别,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那夜跟自己倾诉了自己不想回想的过去,原来是这个原因。   因为他以为,她铁定了心要嫁给楚炎为妻,他若再纠缠,也是无益。   琥珀的心里,一刻间宛若堤坝崩溃,满满当当的苦涩滋味,跟洪水一样吞噬体内每一处角落,无一幸免。   老夫人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她板着脸,严肃又愤慨:“说谎又算什么?难道你喜欢他一直纠缠不清?你难道喜欢他吗?”   “我没有喜欢任何男人。”琥珀闻到此处,眸光一灭,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眸,顿时失去所有的光彩,黯然失色。   老夫人心里有些怀疑,也未曾表露在外,她只是淡淡睇着琥珀,压下方才的不悦怒意,轻轻说了句:“这世上有多少夫妻是有所谓的喜欢?找一个适合的人,感情在朝朝暮暮的相处之后,自然就萌生增长了。”   “奶奶喜欢爷爷吗?”琥珀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呢喃一句,她的视线落在那远方的落叶之上,没有任何波澜。   奶奶跟自己谈的最多的,是她的父皇母后,却极少提及自己跟太宗皇帝的感情。太宗皇帝走的过早,当年还是皇太后的奶奶,是如何度过来的,她无从而知。   “虽然不想在死人后面说什么,但当年看中我的人,并非太宗皇帝,而是皇太祖。”老夫人苍老却依稀可见年轻时候姿容的面容上,浮现些许微光,她沉声,娓娓道来。   是皇太祖选的儿媳吗?琥珀愣了愣,已然猜出来奶奶接下来要说的话。   “觉得我的身份地位,学识性情,都跟登基不久的太宗皇帝相匹配,所以就封为皇后之位。”老夫人的嗓音低沉清冷,少了几分温情,多了几分肃然。她说话的时候,视线紧紧锁住琥珀的身影,不为所动。“成亲之前,即便是皇亲宗室之间的宴会,看过自己要嫁的太宗皇帝,也不过三次,进宫之后,还不是相亲相敬?我跟太宗皇帝成为夫妻,历时三十四载,为他养育三子一女,可从未为了吵架红过脸。”   琥珀垂眸一笑,微微点头,嗓音越说越低。“我明白了。”   老夫人拉住琥珀的小手,感觉的到她微凉的体温,她却还是说的坚决,毫无动摇。“琥珀啊,你还有大好岁月,别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奶奶怕你太任性,迟早要后悔。”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宫了。”别样的滋味在心头,宛若被生生掏空了一块,她始终找不到填补的方法,或许她是真的无法从容自如的面对出嫁了吧。   她已经嫁过两次,这次的话,就是第三次了。   事不过三。   再好的事,也无法超过第三回吧。   第一次,她嫁的人是自己喜欢的良人,轩辕睿。第二次,她嫁的人是她需要攀附的主人,南烈羲。第三次,她要嫁的人,就是一辈子的依靠吗?   这世上的女子,但凡出嫁,就认定了一生一世。甚至有冥顽不灵的,还恨不得要抓着自己的夫君下辈子相见再续前缘。若不是被休掉,若不是守了寡,也鲜少有机会可以再嫁一个,重新开始。   这样看来,她颇为幸运呢。   琥珀望着天边的彩霞,笑着回应一句,在老夫人的眼底,却更像是不耐的拒绝,她不禁低喝一声:“你这孩子——”   “半月之后吧,我记得,会回来的。”琥珀的眼神,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然平和,她嘴角的笑容一分分扩大,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老夫人总算长长输出一口气,起身拍了拍琥珀的手背,笑容浮现在面容上:“你终于想通了,好孩子。”   “我先走了,奶奶。”   琥珀朝着老夫人欠了欠身,笑着离开。走到门口,跟乐儿辞别了,就坐上蓝色马车,急忙回宫去。   那夜,突地转冷,寒风阵阵,二更天之后,就开始飘雪,年前曾经下过一场小雪,但年后这一次,却下的更大更厚。   鹅毛大雪,从漆黑的夜空上,飘下,一片片,一朵朵,像是云彩的碎屑一样,无暇晶莹。琥珀听着夜里的动静,下了床,身着里衣,披着外袍,安静地打开窗,依靠着软榻,望向那白色的雪花,忍不住伸出手去接着。   雪花偶尔也落在她的手心和指尖,很快被她的体温融化,只剩下一颗颗雪水珠子,又落下地面去。   一个时辰之后,那整个邹国皇宫的宫殿屋顶上,都被皑皑白雪笼罩,那灰白砖石地面,也渐渐覆上片片白色。   那雪下了大半夜,都未曾停下。   多么纯净的颜色,似乎足够将这世间最肮脏最不堪的,都包容封尘。   她其实也好久,没有看过雪景了。   生怕因为内心血海深仇,望着这般美丽无瑕的雪景,都带着血色,才一直闭着心里的眼睛而活吗?她苦苦一笑,沉默些许时间,总算沉下心来,跪坐在窗边,将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双手胡乱舞动着,抓着片片雪花,让凉意调皮钻入她的脖子发间,宛若年幼时候最爱做的玩耍胡闹。   清晨。   她懒懒睡在榻上的时候,已然听到门外的叩门声,还不等她回应,一双小手已然推开门来,蹑手蹑脚走进屋子。   琥珀听到些许动静,幽幽转醒,刚睁开眼,便看到一身宝蓝色华丽褂子的鹤越走到自己的面跟前,笑着指了指窗外的白色。   “姑姑,你看下了雪……好美喔。”   琥珀掀开被子,利落地批了件外袍,系好衣襟,同鹤越一同坐在床榻上,笑颜看他。“殿下喜欢雪花吗?”   “去年都没下过雪,今年下了两场呢。”鹤越点头,俊秀的小脸上,满满当当都是笑容。   毕竟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她在这个年纪,也是极其喜欢下雪的日子。琥珀想到此处,笑容更加灿烂,她起身将暖炉升起,却突然听到后面传来这么一句轻软的嗓音。   “比起雪,更喜欢姑姑,因为姑姑比雪花更好看。”   “我们殿下年纪这么小就能讨人欢心,往后女人缘肯定很好。”琥珀挽唇一笑,对孩子的童言无忌反应从容淡然。她转身,从一旁的抽屉内取出一块纸包的乳白色奶膏,放入只留清淡茶水的茶碗之中,再用一些热水冲泡,顿时奶香四溢。   她用半个月的功夫,就了解了鹤越所有的喜好。   孩子总是讨厌茶水味道,她以前也是如此,但人心成熟之后,却更喜欢品茶,那等清新滋味,更能沉淀人心。   鹤越捧着茶碗,一面看雪,一面喝的开心。   琥珀眼看着茶碗的奶茶见底,才淡淡睇着鹤越,问了句。“不过,兵法看完了吗?可要跟我讲辩一回,可不要因为这两句好听的话,我就放你过去。”   “姑姑,看完了,你随便考吧。”鹤越说的自信满满。   “殿下真是聪明。”琥珀笑了,将床头下抽出厚厚的书册,这些日子,跟随鹤越一道学习,丝毫不敢有半分松懈怠慢。   以往总是不爱读书,原来很多习惯,随着年纪成熟,也会改变。   以前的上官琥珀好动活泼,洒脱纯真,喜爱热闹,而如今,她却可以拿着一卷书,看上一天一夜。   当然,很多学问并非在书中才能找到,但她总是想,如果一开始她就可以懂得这些道理的话,会不会不必经历那么多的曲折?!   鹤越果然不让她失望,背诵的流畅。见她对他笑,他立马又跑到窗边,去看那从外面飞入的雪花去。   “你要记得,这些兵法,在战场上看到不足为奇,但若是在身边的人身上见到,你更需防备。”琥珀眼眸一沉,表情平和,没有斥责他的分心,拍拍鹤越的肩膀,落下几朵雪花。   鹤越回过头来看她,这些话,他这个年纪听来,总是一知半解。   所以,他的眼底,有几分迷茫,几分疑惑不解。   琥珀俯下身子,跟他平视,她压低嗓音,几乎是耳语:“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笑里藏刀,这些个人,殿下不得不防。但即便防备他们,也可以跟他们谈笑风生,也可以利用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必要的时候,这些人就该牺牲掉。”   鹤越那双晶亮的眼眸,对着她的,他似乎感觉的到琥珀说的是很严重的事,他将她的每一个字,都牢记在心。   “因为那些人是对殿下的未来,有害无益的害虫。”琥珀言有所指,这一句,说的万分深沉。   害虫?鹤越点点头,总算听得明白彻底了。他想起那等蚕食树叶的毛毛虫,心里就很不舒服。   琥珀望向那雪景,如今雪小了一些,但还未停止,整个宫内,都是白茫茫的。   她的眼底喜怒不辨,宛若有所领悟,幽幽地说了这句。“就像是这一场雪,铺撒在天地,冻死了所有心怀不轨的害虫,来年才能丰收。”   “这句我知道,瑞雪兆丰年,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太傅都没有姑姑如此博学,往后我就索性不去跟学了,跟姑姑学习好了。”鹤越开了“窍”,击掌笑着,对琥珀的话语,囫囵吞枣。至少他明白,他要防备对他有害的害虫,才能开心过活。   “殿下知道什么样的人最让人嫉妒,最看不顺眼吗?”鹤越这句虽然是无心,琥珀却猝然面色一变,双手覆在鹤越的肩膀上,她压低声音,却万分肃然,不见一分温和笑容。这样的她,让鹤越觉得自己是说错了话。“就是凡事都要争取跟别人不同的那种人。”   “你必须去跟学,而且要以公平的眼光看待任何一位皇子殿下和公主殿下,这样才不会落人口舌,陷入是非。”琥珀明白这个道理,若是鹤越不去跟学,那其中跟学的皇后娘娘所生的皇子公主又会如何跟皇后言说?她怕的不是皇后将责任怪罪在自己头上,当然那也无法避免,而是皇后对鹤越厌恶,采取行动。   皇宫里,也不过是个大家族。   皇后亲生的,就是嫡子嫡女。   其他的妃嫔所生的,便是庶子庶女。   即便稍微有钱有势的家族,庶子都要看人眼色而活,更别说在这个水深的不可捉摸的皇室了。   鹤越即便被封为王储,说实在的,在后宫里,也是个庶子。   要毁掉这个来之不易的名分,实在太容易了。   但他不懂,她不能不懂。   琥珀沉默着,看着鹤越答应不再说这样的话,她才恢复了笑容。   下一瞬,她的脑海里,却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人说过,他从来不知,家人有多大的意义。   她不想让鹤越,变成第二个他。鹤越无法从别人身上得到的温情,她可以给。但这份温情,绝不是袒护避短,溺爱纵容。   而是教会他,如何保护自己,如何看清是非曲折,少走弯路。在他暂时无法保护自己的时候,她要担负起这个责任,不让他闯祸。   “今日殿下学习的不赖,我们出去看看雪景吧。”琥珀拉起鹤越的手,看到他的雀跃,自己也情不自禁轻笑出声。   两个身影,互相陪伴,一同踩在厚实积雪之上,脚印大大小小一串串,笑声也延续了很久很久…..   在皇宫的日子,一日日过的很快,转眼间,又到了半月一次的出宫时日。   琥珀吩咐了照顾鹤越的宫女之后,便走向宫门,半路却听到鹤越的声音,她停下脚步,看着他飞奔而来。   “姑姑这么快又要出宫了?我也很想出去。”   琥珀点头:“这回我要两日之后才回来,殿下。”   闻言,鹤越的眉毛皱起来:“这么久?”以往,都是一天之内就赶回来的,这次却要去两日吗?宫外的世界,自然比皇宫里面来的精彩吧。   “回来会给殿下带一些礼物的,这么想,日子就会过的快些。”琥珀柔声说道,算不上是哄骗鹤越,却也是自欺欺人。   “是吗?可是我还想姑姑早些回来。”对礼物的期盼,在鹤越的眼底,却也不过转瞬即逝。他的懊恼,体现的淋漓尽致。   琥珀挑眉,意气风发:“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考你的功课,你可要认真,不要贪玩。”   “姑姑这回,格外唠叨,又不是去两个月,好像要说好多话呢。”   若不是姑姑督促,他如今也不会得到太傅的称赞,姑姑的话他总是听从,说来也是奇怪。   琥珀但笑不语,最终跟鹤越挥手告别,出了宫去。   桃园。   院子外,并没有锣鼓喧天,桃园的门楣上挂了对大红灯笼,门窗上也贴着鲜红喜字,洋洋喜气的日子里,天公不作美,清晨下了阵薄薄细雨,如今,虽然不再下雨,却也显得阴沉。   琥珀早已回到桃园,在屏风之后换下翠色的宫装,在一对丫鬟巧手之下已换上红嫁衣、梳上妇人髻,胭脂红唇、拂云细眉,向来素净无瑕的脸蛋添了娇艳的颜色,也添了女人的娇媚。   这一回,琥珀却没有望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发呆,第一回出嫁的时候,铜镜之内的她是笑着的,第二回出嫁的时候,铜镜之内的她是淡淡清愁,这一回呢?她也不清楚自己的情绪,是悲是喜。   总之,一言难尽。   丫鬟替她戴上一对精致的珍珠耳环,琥珀这才轻轻瞥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脸,即便画了浓妆,妩媚生动,却毫无表情。   她就要做新娘子了吗?   她对着倒影挽唇一笑,那笑容,不再甜美灿烂,却万分生涩。   她觉得懊恼,又垂下嘴角,恨不得不止画上精致妆容,也索性将表情也画上去来的好些。   她爱热闹,也见过坊间不少的婚娶,很多新娘子都是要哭泣,也许是发自内心,也许是礼节民俗,唯独年少无知的她,出嫁的时候笑得那么毫无防备。   但这回笑也不是,哭……更是难了。   楚大哥揭开红帕子看到这样的她,会不会觉得晦气?!今儿个可是他们两个的大喜之日啊。   她却连伪装笑容愉悦的本领,都丧失了,她明明拥有这项本事,甚至已经炉火纯青。   “凤冠先别戴上。”姜乐儿推门而入,阻止丫鬟将那顶黄金珍珠镶缀而成的沉重凤冠戴在琥珀的脑袋上,老夫人看似免掉了一切繁文缛节,其实花了血本,这凤冠也是,那嫁衣也是,几乎把所有压箱底的宝贝都典当了才给小姐买来,为了就是不让她觉得比任何人的婚礼寒酸。   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希望自己的婚礼盛大美好。   “乐儿姐,时辰将至……老夫人可要责罚的。”丫鬟为难道。   “没关系,让我来。”姜乐儿噙着笑意,双手已然深入那珠宝首饰盒内,窸窸窣窣挑选了,最终选中了一朵红色的珠花,在琥珀的鬓角比对着,不满地横了丫鬟一眼,埋怨道。“看你选的什么珠花,那么大一朵,是当媒婆吗?”   “对对对,还是乐儿姐手边这个好看一些。”另一个丫鬟立即弃暗投明,毕竟今天可是小姐的好日子,自然要把她打扮的最美丽。   “怀疑我的眼光呀?”乐儿挑眉,对着另一个哼哼唧唧的丫鬟横眉冷眼,“你们要是把小姐打扮的比平日里难看许多,是不是准备负责?罚你们三天不许吃饭行不行?”   “没……没有。”丫鬟们这回意见一致,忙否认自己有任何怀疑及轻视之意,三天不吃饭,好家伙,谁受的了?她们可是干粗活的下人,一顿不吃就饿得慌了呢。   在姜乐儿朝她们勾勾指时,丫鬟们乖乖将凤冠递交给他,识相地逃也似离开房间。   “你的眼光,我看也不准,你手里那朵珠花,我可不喜欢。”姜乐儿走到自己身后,琥珀从铜镜中与乐儿相视,看着琥珀给了他一抹甜笑,却是数落。   “红彤彤的,不是很好看嘛?哎呀呀,我看小姐你是男装穿多了,不懂得时下的女人喜欢什么啦。”姜乐儿嘻嘻笑着,转动摇晃着手掌的红色珠花,既然琥珀不喜欢,她就乖乖放回首饰盒去。   “乐儿,你要替我戴凤冠?”琥珀挽唇一笑,摘下头上所有珠花,看着高高挽起干干净净的黑色发丝,才更顺眼。   她眼眸一顿,听乐儿没回答,又追问了一句。“奶奶现在如何?”   姜乐儿的笑容,蓦地消失了,她望着铜镜之中人比花娇的新娘子,压低声音问了句:“老夫人当然开心极了,还用说吗?小姐,你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   小姐哪里还用多余的首饰珠宝?她本身就是上天打造的最精致无暇的珠玉,如今身着大红色嫁衣,胸前是七彩流苏,映衬的她白皙如雪的肌肤,根本就像是仙子一样。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琥珀的嘴角扬起,却显得略微牵强。   姜乐儿双手搭在她肩上,望着铜镜之中美丽却不欢喜的新娘子,她也显得忧心忡忡,秀丽的脸孔上却没有笑容。   “小姐,如今还来得及,你不嫁就摇个头。”只要她摇个头,说什么她也不会让她去大厅拜堂成亲!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是奶奶的心愿,我不会这么任性。再说,我不嫁,你嫁呀?”琥珀拍了拍姜乐儿的手,她没认真,笑问。   “我可以替你嫁!”姜乐儿顿了顿,这么道,蓦地抱住了琥珀的身子。   琥珀面色一沉,也是不无愤慨,说的万分惋惜,却是逗着姜乐儿玩耍。“可惜,上回的人皮面具只做了一张,哎…….早知道会派到用场,就派人做个七八张备用好了。”   姜乐儿笑了笑,那笑意也显得孤独无助。   原先扶在她肩上的手改环向她的颈项,姜乐儿的秀气面孔上,添加了些许的寂寥。   那不只是不舍得她出嫁的苦涩心情,更何况,她出嫁也不会跟姜乐儿分离,她不该如此感伤。琥珀一眼就看穿,乐儿如今内心的想法。不,或者说,她也曾经有这样的疑惑,毕竟姜乐儿跟自己走得最近,她不多留意,也总能看出些许端倪。   “就算你替我出嫁,你以为洞房花烛夜不会被识破吗?”琥珀神色一柔,轻轻覆上姜乐儿的脸庞,这一句,已然婉拒她的好心好意。   姜乐儿看到小姐的拒绝,蓦地脸色白了白,连唇儿都白了。   小姐铁了心,要嫁给楚炎。   大厅。   丫鬟扶着盖着红帕子,穿着红嫁衣的新娘子,缓缓走来,老夫人代表大家长,坐在正中位置,今日她拿出了压箱底的那套墨紫色的袍子,华丽又尊贵,整个人将灰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精神烁烁。   老夫人的眼底都是笑,很是欣慰,总算看到这一日了,往后也能跟列祖列宗交代了。   楚炎今日也穿着喜色的新郎服,黑色腰带,整个人焕发着不同以往的气息,他安静地望向盈盈走来的新娘子,淡淡一笑。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老夫人从新人手中接过茶,笑意浸透在一条条皱纹之中,整个人却也瞬间变得神采奕奕。   “夫妻对拜。”   下一句,拖得很长。   “送入洞房——”   拜堂礼毕。   接下来,春宵一刻值千金。   “恭喜老夫人了。”   冷大夫今日总算有笑容了,睇着老夫人,说着喜庆的话。   “总算了了桩心事,冷大夫,你替琥珀开些药,刚新婚可要补补身子,让她早些给我抱孙子。”老夫人喝了口茶,笑意轻松。   “这——”冷大夫的表情一僵,愣了愣,半响没说话,最终只能有些尴尬地笑道。“才成亲就要抱孙子,老夫人还真是深谋远虑。”   老夫人横了冷大夫一眼:“小夫妻浓情蜜意的,年纪轻轻更容易怀上孩子,你这当大夫的这些都不懂?”   “老夫人还真是贪心呐。”冷大夫无言以对,摇了摇头,自顾自走到宴席上去,倒了杯美酒。   “就当是贪心吧,宫家可不能这样绝了后。”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苦然,沉声道。   。。。。。。。。。。。 118 南烈羲抢亲,我想见你   一道身影,从庭院中的大树上轻盈落下,灰白色一闪,迅捷爬上不高的围墙,从后门牵了马,挥动了手里的马鞭,急急忙忙疾驰而去。   到宫门的必经之路,只要到了分岔口往左,再骑马过小半个时辰,就能到宫门。她如今得到庄夫人的信任,因为做事滴水不漏,即便是皇后娘娘,也找不到她的纰漏,即便对她心有芥蒂,也很少放到台面上去。在宫里因为是跟随王储的管事姑姑,即便年纪很轻,也不是一般身份的人物。   身份特殊,才能握有进出宫的信物,所以即便如今这个时辰到了宫门之外,只要呈上信物,当值的侍卫也会别开一面,放她进去。   但还未到分叉路口,已然听到从身后另一条小路传出更加急速的马蹄声,琥珀心里一惊,那马蹄声几乎是从她身后传出的,更确切的是——难道是从桃园过来的?桃园那边,可没有任何人家呢。   这个时辰,怎么会有人从那里经过?!   那个人的速度很快,在琥珀放慢的时候,他很快就超过了她,因为夜色苍茫,琥珀无法看清楚那个身影。   她才一分心,就已经快要错过分岔路,险些去往另一条路,她蓦地勒住缰绳,调转马头,正在这时,那个已经离远的马蹄声,猝然又回过头来,跟随她的方向一同弯向左方。琥珀只觉得诧异,但那人也宛若跟她心有灵犀一般,不再跟方才一样骑马骑得飞快,扬起一阵尘土,而是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一直保持一段不疾不徐的距离,似乎在这个幽静的夜晚,只为了骑马散步一样。   太奇怪了。   琥珀蹙眉,独自走夜路,自然要小心谨慎一些,毕竟她在皇宫风平浪静,下面有多少敌人,也不可而知。   她的右手,不自觉覆上腰际,无论走得多匆忙,防身的毒粉,她却不会忘记。   若当真这人是宠着她来的,那她也决不让他轻易得手。   但那人,迟迟没有动静。   难道是她多心?只是个连夜赶路的人?只是方向一致而已?   突地,那人的黑马已然跟自己马儿齐头并进,这小路实在狭窄,她暂时放下心防,那马蹄声一开始很快,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事,她自然就应该先行让步。琥珀任由马儿缓缓前行,也主动靠到最边缘,没想到那人却也更慢行,实在诡异。   琥珀终于忍不住,视线往左手边飘去,却在眼角余光跟那人的眼神对上的那一刻,她猝然紧绷了身子,血色全无。   南烈羲就骑在马背上,右手紧握着马鞭,在黑夜之中他似乎也是一身黑色,很难辨明他到底穿着何等的衣裳,月光很淡,落在他的俊颜上,他却只是回望她一眼,又将视线落在前方,放任马儿散步。小径狭窄,他却也没要前行或者后退的意思,好几回他的马儿几乎要跟她的马儿贴着,他的衣袖也隐约擦过她的手肘,他却还是目视前方,宛若将她视作陌路一般。   他没有看清楚她吗?没有认出是她吗?南烈羲向来精明,怎么可能她换身衣裳,他就认不出来?   但她却看到他了。   不是说好不再见面?   他为何又背弃誓言?   她内心的疑惑太多太慢,蓦地勒住了缰绳,看他如何反应,南烈羲也随之停下来,琥珀掉头就走,回去那片林子。他果然又跟了上来,还说他没看清她?否则他为何总是跟着她?   “逃婚了吗?”身后的那个低沉嗓音,缓缓溢出,回响在此刻安谧无人的野外,格外清晰。   琥珀不理会他的询问,端坐在马背,蹙眉,暗暗咬唇。她是逃婚了吗?终究是啊。   “做得好。”后面的男人,这么说,对她的举动赞誉有加。   做得好?   这三个字,实在太刺耳。   琥珀再也忍耐不住,猝然跳下马,冷眼瞪着他,语气不悦又愤慨,语带尖刺。“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不说过我是混蛋吗?当然恶人要用最卑鄙无耻的手段,做最下流的事——是一心想来抢亲的。”南烈羲也随之跃下马背,疾步走向琥珀的面前,一手扼住她的手腕,说的万分坚决。   他的人脉太广,眼线太多,只要他关注,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早就得知她要出嫁的消息,所以为了她而来?!   琥珀微微怔了怔,纤细手腕被他禁锢,她无力离开,趁着月光还在,她淡淡睇着那张两个月不曾出现在自己脑海之中的俊颜,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幽幽地试探。   “抢亲?你的意思是——”   “看来不用抢了。”南烈羲的手臂稍稍用力,就将她扼住,包围在胸前。他的坚实胸膛,嵌入那柔软娇躯,那种滋味一开始有些陌生,很快恢复了熟悉,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哑然问道。“新娘子不是都出逃在外了吗?”   琥珀双手用力推开他,走向前几步,还未来得及上马,突地,身后传来南烈羲的笑,让她恼火万分地回头瞪他。   南烈羲正倚在梅树旁,氤氲的寒气由轻笑的薄唇边呵出,弯弯的黑眸回望她,带着一种趣然的神色。仿佛,他在看她的笑话。   琥珀的胸口,燃烧一把赤炎的怒火,她怒气冲冲,小脸愈发散发出不友善的表情。   “你笑什么?!”   南烈羲打量着一身灰白儒衫的琥珀,看来她为了逃脱婚礼,甚至乔装打扮出行,但这样的勇气,却让他很高兴。   至少他如果看到的是身着喜气红嫁衣娇艳美丽的琥珀,他说不定会无法压制内心的情绪。但现在,更好。   南烈羲又望了她一眼,确定映在眼中的像是是个漂漂亮亮的男孩子,骨架纤细而挺直,容貌精致又清灵,颇有数分娇气,在她身上唯独看出些许不同的是,她脸上的脂粉还未彻底洗去,她原本就生的标致,再挑眉画唇更添加她几分妩媚娇丽。   他盯人的眼不曾松懈,好似正精明地剥去她的伪装,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曾经的新婚之夜,她的美丽娇嫩,是如何的让人心动。   琥珀站在原地,在迷离月光之下,很难看清楚他此刻看人的眼神,到底有何等用意。她默然不语,却看着南烈羲猝然大步走向她,她以为他又要把她拥入怀中,原来不是。   他冷着脸,抬起右臂,动手卸除了她发上两根来不及拆下的银钗,让黑云一般的长发流泄而下,带着微微的曲度,披散在胸前,包覆她原先就属小巧可爱的鹅蛋脸。   为了掩饰接下来可能得和南烈羲怒目相向的无语尴尬,她忙不迭拢了拢长发,想要扎起,他看穿她伪装的忙碌,望向她梳着青丝,空出一手夺取他手中的银钗,只是看不到手势的旋转几回,就将那长及腰部的黑发,全部固定在脑后,只留着一缕,垂在鬓角,别有几分风味。   “幸灾乐祸吗?”她的怒气,还未彻底消减,南烈羲神出鬼没她没话说,反正他的个性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以不说一声就不辞而别,当然也可以不说一声就不请自来。但他看她的笑容,拆掉她的发髻,又是为何?   “真好。”   他低声喟叹,方才赶得太急,如今才彻底放下心来,仔仔细细审视着她的冷若冰霜,扯唇一笑,吐出这两个字。   好?好什么?她都坏了自己的婚事,还好吗?琥珀冷眼看他,正想扭头就走,突然听到他说了这一句,情绪复杂,她无法辨明。   “真庆幸,以前的上官琥珀还在。”   每一个字,都落于她的心上,像是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滋润了她的干涸的心底。以前的上官琥珀吗?她微微怔了怔,笑意在眼底变得斑斓,是啊,不顾一切闯祸不计后果,不去想今夜的事多么无法原谅,却还是做了。   那个勇敢又执拗的傻丫头,上官琥珀啊。   她沉笑,笑意又猝然化为苦涩,无声无息地掠过心头。   “知道这个消息那三天,度日如年,想要说服我们的缘分已尽,却也终究没有办法。”南烈羲望着她纤细的灰白色背影,一步步靠近她,不愿黑暗吞噬她,唯独他接近她的身影,才能把她的任何一个表情,任何一个眼神,看清楚。   把伪装下的她真实面目,看个通透。   她不想让他走近自己,即使是背影也不可,她迈动步伐,第一步,却有些摇晃不安。她说服自己佯装自若,假装自己没有听到他嗓音之内的深沉。   终究无法忍耐这一天跟寻常日子一样在国事繁忙之中过去结束,也不想在明早一睁开眼之后悔恨终生,所以他来了。   但她的脸上,终究没有流露出对他的一丝怀念和惊喜。   南烈羲说的度日如年,也许吧,琥珀苦苦一笑,却没有停下第二步,她深呼吸,肩膀轻微耸动,冷冷丢下一句话。“南烈羲,我不会接受你的。”   “我知道。你说过好多回了。”他微笑看她,即便她背对着自己,根本就看不到他的笑容,有多么不好过。   “我说的是真的!不是谎话!你根本不相信我吗?!”她的情绪有了些许波动,她咬牙,双拳握的很紧。她是在压抑,谁要他来抢亲?即便抢走了,她又会跟他走吗?他明明是个聪明人,何必总是将自己陷入这样的尴尬为难的绝境?!   她刚说完这一句,蓦地背脊上贴上他的身子,她眼眸猝然睁大,不敢置信。   那双手掌,将她圈围着,包裹着她不赢一握的纤纤细腰,他很慢很慢收紧,一分分,一寸寸,蚕食鲸吞,最终将她抱在怀中。   “放任你一个人活在千里之外的地方也可以,唯独不让你嫁给别的男人,让别的男人堂堂正正成为你的夫君,拥你入怀,跟你成亲生子。”他这一番话,说的冰冷,更像是不善的诅咒。   琥珀的心,猝然颤抖了一下,她不敢回过头去,看着南烈羲此刻的表情,是否跟以前那样狰狞扭曲,宛若恶魔。   他的双手,加大了力道,几乎要拦腰折断她柔若无骨的娇躯,他弯下腰,那张俊美面容,轻轻贴在她的脸颊,将话语送到她的耳边,不让她装聋作哑。“我原本就自私恶劣,所以无法看下去这一幕。”   这就是他前来的理由吗?琥珀的身子紧绷着,宛若毫不松懈的防备,不肯让他感觉的到,她也有一分回应。他的脸,带着微凉的温度,停留在她的脸庞,让她一动不敢动,生怕转过脸去,就贴上他的唇。   南烈羲说话的时候,那薄唇的气息,若有若无萦绕在她的口鼻。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味,也让她无法忽略身后的存在。他的霸道专制,残留在字里行间,那是死不悔改的坚定不移。“坏人就要坏到底,就算臭名昭著也不想洗心革面,就算恨我一辈子,埋怨一辈子,我也会这么做。”   他的胸膛,宛若世上最坚实的围墙,让她这辈子无法飞出高墙,抵住她挺直的背脊,她此刻丝毫动弹不得。他似乎终于对她的投降满意了,她也不再开口说些伤人的话语,南烈羲的黑眸深邃不见底,宛若一潭深井,他的唇带着冰冷,擦过她饱满粉嫩的小巧耳垂,那里也经过精心装扮,蚕豆大小的珍珠耳坠,为她添了雅致气质。她的身体僵硬,却在他触碰到她耳坠的时候,蓦地侧过脸去,不让他继续挑动她。   “别想摆脱我,你让我受尽煎熬还想欢欢喜喜嫁人吗?休想。”南烈羲蓦地把她扳过了肩头,正面对他,他压低富有磁性的嗓音,冷冷默默地说道。   “就算不是楚大哥,往后也会有别的男人,再平凡的女子,也可以过安定的日子吧。”琥珀的小脸苍白,蹙着眉头看他,内心矛盾又痛苦,她连幻想的资格,都没有吗?   “我不会让你过好日子。”南烈羲黑眸一沉,一脸肃然,他说的不像是玩笑,双手扼住她的肩膀,逼着她无法逃避他炽热的视线。他顿了顿,喉咙一片干涩,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这辈子就别想嫁人了。”   这一番话,若是以前的上官琥珀听了,只会觉得他冷血可恶。   但如今的她听了,为何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呢?她的心里百转千回,那沉重几乎就挂在长睫毛上,下一瞬,就要崩落。   “有我在,你嫁一次,我就抢一次,你若不想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就安分活着。”他的双掌看似用力,其实并未弄疼弄伤她,南烈羲的黑眸之内,映着琥珀的面容。   她答应老夫人的心愿让他无法反对,他终究无法毁掉她内心坚固不灭的孝道,但他也气她那么随随便便就出嫁,那个楚炎,当真是她的真命天子吗?在他看来,根本就不是。楚炎对她好又如何?这世上甘心对她好的男人不是还有别人,只是她不要罢了。   她不要而已。   这一句话,想想都难受。   他也可以对她好,但得不到那个机会。   “南烈羲,你这又是何苦?”琥珀的神情淡然,嘴角噙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花,轻声询问。   “你不是很了解我么?我得不到的,也不让别人得到。”他回以一笑,方才的固执冷傲,却消失彻底,相反,此刻在月光之下看他,似乎他也变得温和许多。   他看起来,为何不再那么阴沉邪气了呢?   是她改变了?   还是他改变了?   他的形象,就像是一个烙印,刻在内心最深处,他给自己带来的伤痛即便结疤,依旧是难以解开的心结。   但他此刻的笑容,却也让她更加沉默。   她……终于放下对他的怨怼,终于对他释然了么?!甚至因为他喜欢自己,也觉得他可亲了么?   这个猜测,让她的心跳得更加激烈了。   她的思绪烦乱,让她很是头痛,正在此刻,又听得南烈羲郑重威胁:“反正我的手下消息灵通,你下回再嫁人,我也会赶来,如果不想再看到我,那就不许跟其他男人出嫁成亲。”   “南……”她甚至没唤出他完整的名字,南烈羲已然不给她狡辩的机会,探手箝拎起她,她轻盈得像个布娃娃,落入他怀中,两人靠得恁近,双方身上的气息和体温震慑彼此。   他的那双墨黑的眸子,猝然因为一个念头,而散发着诡谲邪魅的光彩,他压低嗓音,徐徐说道。“除非,你想用这样的手段,刺激我,叫我嫉妒吃味,引诱我出现,说明你也想见我。”   “谁要见你?”琥珀闷闷地回了一句,只觉得受气,她要出嫁,也绝不会是耍这样的心机。在她的世界,其实感情很纯粹,她鲜少当真会动用伎俩花招。   闻言,他笑的更深沉了,笑容化解了冷意,让那俊颜愈发迷人。“如果因为这样的原因,你可以出嫁,反正我不会等到你被送入洞房那一刻。”   她只觉得好热好热,他抱得那么深,那么紧,她连喘气都是困难的。   但挣扎了一会儿,她的双手也渐渐垂了下来,落在身侧。她的视线落在远方的星空,眼前渐渐浮现一个时辰前的情景。   “就算你替我出嫁,你以为洞房花烛夜不会被识破吗?”琥珀笑着看乐儿,婉拒。   姜乐儿蓦地脸色白了白,半响无言。   琥珀其实清楚乐儿的心思,却只是在等待,所以眼眸瞥向她,乐儿面色一红,终于忍耐不住,说道。“是,不是为了小姐的未来,而是为了我自己的将来。”   琥珀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惊诧,她淡淡睇着姜乐儿,眼底毫无波澜。   姜乐儿满心忐忑,毕竟面前这个少女,不只是自己的主子小姐,更是救她的恩人。但这半年来,她也在心里骂过自己无数回,骂自己忘恩负义,她早就知道老夫人存心撮合小姐跟楚大哥,她却……但那有什么法子?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啊。   “我很自私,当然啦,在江湖上走南闯北的哪个人不自私的?过了今天就不确定明日如何,是生还是死,是吃撑了还是饿死了,反正我不想让小姐成亲。”姜乐儿一副无赖的态度,紧紧抱着那个凤冠,却顿时红了眼眶,嗓音也哽咽起来。   姜乐儿跟自己性情有些相似,琥珀鲜少看到她真正落泪模样,想必这回是动了真感情。她笑了笑,长长舒出一口气,柔声说道。   “你是不想楚炎娶我吧。”   “不都是一个意思吗?跟我咬文嚼字干嘛?欺负我没读过几年书啊。”乐儿这回终于忍不住了,眼泪珠儿一连串往下掉。   小姐一定是不肯答应了啦,否则这么慢条斯理,不惊不变,可是她听得满心急躁,小姐越是从容自如,她越是紧张不安!   琥珀从乐儿手里取出沉甸甸的凤冠,乐儿那一刻,哭得梨花带泪,好不凄惨。仿佛那凤冠是跟她相依为命的孩子,她根本就舍不得小姐从她怀里取走。   “不是一个意思。”琥珀摇摇头,笑颜看乐儿哭花了的小脸。   “你是不舍得楚炎要娶,而不是不舍得我要嫁。”将凤冠放在梳妆台上,琥珀掏出丝帕,递给姜乐儿,要她擦干眼泪。   “哎呀,我不跟你争辩,反正就从来说不过你的!”姜乐儿的急脾气上来了,只觉得自己尴尬又难见人,扭过头去,呜咽着回话。小姐的话总是深奥,她哪里听得懂?根本就是想回嘴,都回不了!   “若这就是你的心意,那我成全你。”琥珀挽唇一笑,眼底拂过些许轻柔,她说的这一句话,却已然让姜乐儿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琥珀的笑意,更深:“应该确切的说,我成全楚炎跟你。”   姜乐儿还是呆坐在圆凳上,眼睛哭得红红的,喉咙梗着,一个字说不出来。她根本就是误会小姐了!小姐根本没有看她好戏的意思,相反,早就看穿她的心,做出让步妥协了!   琥珀解开脖颈的第一颗红色盘扣,不多做解释,幽然开了口。“还有一些时间,赶紧换上嫁衣吧。”   姜乐儿眼底一热,也不敢拖延时间,立刻解开衣裳,蓦地听到琥珀不疾不徐的嗓音传来。“你年纪比我大,如今也十七岁了,总要你先出嫁了,才能轮到我,长幼有序,也是这个道理。”   “好嘛,被你抓到把柄了,现在就笑我年纪大了。”姜乐儿红着脸,嘟囔着,其实内心满是感动,无论这一回结局如何,她都要拼一回,不想往后悔恨。   琥珀嗤笑一声,挑眉看她,将红色嫁衣放置在桌上:“谁让你把尾巴露给我看?还不是心甘情愿的。”   “小姐,我…….”向来能言善辩的姜乐儿,看惯了江湖上的各等样人,这一回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她也不知想要跟琥珀说些什么,却也觉得无法默然无言。   琥珀却是很快披上灰白色儒衫,系好腰带,神色平静地按下姜乐儿的身子,要她坐在铜镜面前。   “来吧,我帮你戴上凤冠,可别觉得沉喔。”   “好。”乐儿如今的回答,垂着眼眸,不敢看她,却带着平日没有的娇羞。   “乐儿,今夜的事,把责任都推给我吧,这样奶奶才不会怪罪于你。也许这场风波,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来平息,也许我很久都不会出现,但你要帮我照看好奶奶。当然了,楚大哥你自然也会照顾的很周全。”琥珀微微一笑,将凤冠戴上姜乐儿的螓首,看着她多少自责的模样,心中愈发沉重。   “小姐,你就要走吗?”乐儿拧着秀气的眉,呢喃一句。   “我走了,乐儿。”琥珀将手上的红帕子,覆在凤冠上,她打开窗户,朝着乐儿挥挥手。“你们拜堂的时候,我会在树上看着的。”   乐儿双手抬起红帕子一角,正想起身跟她告别,蓦地门口传来丫鬟提醒时辰已到的声音,她低低叹了口气,双手无力垂下,任由那红缡,遮挡她真实容颜。   小姐这是在冒险。   她,何况不是呢?   等待的背后,只剩下无限孤寂。   ……   沉静的夜里悄然无声,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月色融融,静默地看着大地。   “现在抱着你,是温暖的。”   南烈羲清楚她的沉默,是因为在回想着什么,他却没有太早打破她的思绪,直到许久之后,才缓缓松开对她的钳制,低声说道。   “以前抱我,都是抱着冰块吗?既然如此,何必总是纠缠不清?”如今要比谁更加冷漠无情吗?   他堂堂韩王称第一,她也绝不敢称第二。   琥珀拧着眉头看他,那双澈明的眸子,闪亮又光彩,因为嗔怒的关系,看来愈发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惊艳。   “这两个月来,你想过我吗?”他凝神看她,口吻是真真切切的陈恳,他的黑眸几乎要贴着她的眼眸看她,不让她的情绪有丝毫逃脱的机会。   琥珀摇头,他们又不是情人的关系,更不是夫妻,她为何要想念南烈羲?!事实上,她忙得无暇分身,无暇去想念任何人。   似乎早就料到她的没心没肺,南烈羲淡淡一笑,算是一笑置之。他突然又想到什么,沉声道。“想过轩辕睿吗?”   她微微怔住了,别开视线去,默然不语,到最后,也是轻摇螓首。   “真公平呐。”南烈羲的这一句叹息,被夜风吹到她的身边。   她的眼底,突地一热,仿佛有什么浮现在她的视线之内,让她无法看清此刻南烈羲的表情,也不让自己看清,那是多么可怕无法压制的在意,是啊,他对她的在意,只需一眼,就能看出。   她转过身去,迎着风,泪水毫无声息下滑落。她的转身,在南烈羲看来,是拒绝,他凝望着那个娇小清瘦的背影,心里的怜惜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一般。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让他手足无措,方寸大乱。   他的神色苍茫,哑着嗓子,吐出这一句。“但我想见你。”   为什么不过短短一句“想见你”,没有更露骨更直接更令人脸红心跳的后续,竟就让她心情复杂不安,甚至……像是整个人给沉入了糖池里,浸了一身的甜香?那等的甜,就像是她常常给殿下泡制的奶茶一样,却又胜过了她以前钟爱的糖豆,这样的甜,并不浓烈,却让她很难忘却那等别具一格的滋味。   仿佛他想念她,她并不厌恶?也没有马上转身冷冰冰地告诉他,往后不许不准不能想念她想见她?!   她的情绪,为何如此莫名其妙?   她不是早就对这一切,厌恶透顶,觉得乏味了吗?   “不是看过我那么丑陋的一面了吗?看到我世故,我复杂,我冷血的一面了吗?南烈羲,你要找的是更加美好的女人,而不是这样的我。”她不再流泪,风吹干方才的泪痕,她幽幽地叹气,说道。   “在我面前,就做你自己。”南烈羲走上前来,双手扶住她,她却猝然闪过,不让他触碰,他的俊颜冷沉,眼底掠过些许寂寥。“把你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   “收起你的好心,是我要自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淡淡开口,拒绝他的自责,依旧一副要强好胜的模样,看的南烈羲好不心疼。   “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小小年纪还真是健忘——”南烈羲轻声笑着,他缓缓走到她的面前,看她又想扭头,他猝然捧起她的小脸,说道。“不是说过要跟我一起下地狱吗?无论一起去什么地方,我都很欢迎。”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诅咒,还是蜜语甜言。   如果是诅咒,为何那么甜蜜。   如果是甜言蜜语,为何又那么悲凉。   她缓缓迎上他的眸子,南烈羲这才看清她的这张脸,不知何时居然有了泪痕,他眉头一蹙,低声询问。   “怎么哭了?”   她摇头不语,她也不知,她为何会留下眼泪。难道被他一句想见她,气哭了吗?   “是……为了我?”   南烈羲苦苦一笑,他居然不知,鲜少流泪的琥珀,会因为他的百般纠缠,泪如雨下。   谁来抚平他,一身戾气?   他还以为,他找到这个让他内心平静的女子了呢。   但再仔细看下去,她的表情却也不像是盛怒,那么……她的心,也曾经被他感动吗?   这么想,南烈羲的俊颜上,失去所有表情。   。。。。。。 119 南烈羲的吻,深陷   他出手,抹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她眼眸一暗,想要摆脱他,他却不让。一手扼住她不安分想要独自擦干泪的小手,一手空出,缓缓的,拂过她的眼眸,感觉的到那卷翘长睫毛在他的轻抚中颤栗,他的指腹划过那眼睑下的湿漉,半响无言。   他对她,总是忍让,总是妥协,总是投降。   她没有抬眼去看他,泪水很快收回,淡淡望向那无边无垠的夜色深沉,突地小腹传出些许饥肠辘辘的细微声响,她蹙眉,双手覆上平坦小腹。   南烈羲察觉的到她的异样,黑眸一闪,问道:“饿了?”   出嫁这天,新娘子可是不能吃东西的,似乎坊间是有这等不通人性的规矩。   望着他,琥珀依旧默然不语,似乎沉默是对他最友善的回应,其实不然,今日她也不知是饥饿还是别的原因,她不知该对南烈羲说些什么。似乎坚强冷漠,也失去了力量的源泉,人的身体饿了,就会失去力气,但人的心饿了,是否也就麻木不仁了呢?   “走吧。”南烈羲拉来她的马儿,望着神色平静的琥珀,说道。   “去哪里?”琥珀扬眉,低声问,她的确还剩下一日假期没错,但因为过早从婚礼上逃脱,准备连夜回宫,哪里顾得上自己一天没吃也没好好休息。   “这么晚了,去镇上找个地方歇歇脚,也填饱肚子。”南烈羲骑上马,看着还站在马下的少女,姿容清灵,她仰望着他,那眼神即便没有含情脉脉,也让人觉得餍足。   琥珀拒绝:“我不饿。”   南烈羲俊眉扬起,语气霸道。“我饿了。”他知道她总是嘴硬,明明都一天饿着肚子,还是不肯让步。   琥珀一分不让,满心愤懑,仿佛原来的韩王又回来了,让人又气又急。“你饿了何必让我陪你去镇上?”   南烈羲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诡谲又深沉,他的语气调侃,宛若说笑。“不是为了你才来的吗?真是没良心。”   琥珀冷眼看他,利落骑上马,语气淡然。“我从来就是无心之人,何必到现在才说?”   “你不去桃园,那就近找家客栈。”   南烈羲在前前行,琥珀跟在其后,她看南烈羲似乎不知她如今在邹国皇宫,这一回也不再点破,免得再生是非。   如今这个时辰,镇上很多店铺都关门了,镇上就一家客栈,琥珀站在门外,看着南烈羲走进询问抹桌打扫的小二。   小二瞥了一眼眼前的俊美高大男人,又望了望停留在门边的年轻女子,那女子俏丽容颜,身材娇小,黑发用银簪别在脑后,身着灰白色男装,包裹清瘦娇弱身材。   不过女子的特征,即便她穿着男装,还是很明显突出,甚至她的面容隐约可见胭脂水粉的痕迹,一男一女在深夜前来,在常人眼里看来,更加意味不同寻常。   小二哥面露笑意,迎了上去:“客官,你来的正巧,还剩一间房。”   见南烈羲不语,回头看琥珀,小二哥走到柜台,取出最后一把钥匙,更是热情交谈:“夫妻两个住,再好不过了,很是宽敞呢。”   “我们不是——”琥珀正想回应,南烈羲已经接过那把钥匙,一言不发拉着她走入客栈,跟她一同走上楼梯。   小二哥仰着头,殷勤问道,“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客官?”   南烈羲扼住她的手腕,没有一分松懈,淡淡丢下一句话。“做几道菜送来房内。”   “客官要点菜吗?”   “其他随便,不过……要个鲜贝炒芦笋。”南烈羲开了口,眼底淌过一阵异样的暖流。   琥珀微微怔了怔,像是被他的手,烫了一下。   南烈羲点的那道菜,不是她最偏爱的口味吗?她看似对吃喝都不在乎,但人也总有偏爱,除了姜乐儿和奶奶知道外,没人知道的。   南烈羲从何而知?   还是只是巧合?   被他带入那个房间,琥珀坐在圆桌旁,眼望着南烈羲神色自在地环顾四周,转了一圈,才坐下,仿佛当真决心要在镇上住下过夜。   感觉的到琥珀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南烈羲笑了笑,询问。“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   “你在什么地方过夜,我管不了,不过我不能留下来。”琥珀觉得他的笑容太过亲切闪耀,她只是匆匆一瞥,又将目光定在手边的青瓷茶碗上,淡淡回绝。   南烈羲沉默了些许时间,看到小二哥送来几盘热菜,摆放在桌面上,他将筷子递给琥珀,笑着说道。“先吃饭吧。”   她说的,他都听不到吗?为何总是这样自私,总是这样无视她的心,总是做他想要做的,总是……琥珀的心口满满当当的苦涩,她的隐忍最终爆发,蓦地拍案而起,扬声喊道。“南烈羲!你听我把话讲完行不行?!”   他总是这么专制,他不想听的,就生生打断。   “饿着肚子,脾气会更冲,你再怎么忙碌,再怎么不想看到我,吃一顿饭的时间,也不至于抽不出来。”南烈羲眼底的笑,脸上的笑,渐渐消失彻底。他此刻没有任何表情,直直望入那一双琥珀色眼瞳,仿佛因为怒气,她的瞳色更深,在眼底深处宛若火焰炽燃。   他是用平生最大的耐心,跟她说话,刻意让自己不介意她忽视自己的好心好意。   现在是如何?   坏人角色让给她当吗?   他何必表现出一幅为她着想的温情模样?   琥珀吃了个闷亏,暗暗咬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小二哥急忙笑着出来调和,劝阻火势蔓延。“对啊对啊,吃饱了本店大厨烧制的饭菜,保管夫人你什么火气都消了!就算要吵架,也要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啊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谁是夫人?”琥珀挑眉看他,这凌厉愤怒的眼神,已然不耐任何人的插足劝阻。   小二哥的笑意停滞尴尬,愣了愣。看来,这对年轻夫妻吵得还真厉害,清官难办家务事,他还是避免引火烧身吧。   “咳咳咳……两位还需要热水洗漱吧,小的马上就去。”床头打架床尾和,好像劝他们早点安歇比较合算,小二哥的眼底闪耀着诡谲的笑容,急忙退了出去,掩上门。   自始至终,南烈羲都没有说话,他自顾自夹了饭菜,一眼都没有望向琥珀。仿佛她不过是个年纪很小涉世未深不懂事的丫头片子,她的任性无理取闹,他都可以包容。   但这样的包容,琥珀却无法悉数接受,无法觉得理所应当。   琥珀压下怒气,反正热汤热饭就在手边,她也饿了整整一日,也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这个时辰想必大厨也要歇息,却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弄出三菜一汤,香气腾腾,让琥珀胃口大开。   “你怎么会知道这道菜是我最爱吃的?”默默无言吃了几口,琥珀突然放下筷子,安静地望着南烈羲,眼底尽是疑惑不解。   南烈羲的眼神,跟她的交汇,他的俊颜上没有笑容,却也不显得冷漠疏离。“觉得不公平吗?”   “你在说什么?”琥珀不清楚,他这句话的用意。   南烈羲不再看她,只是喝了一口热汤,不冷不热地丢下这一句。“要不要告诉我最喜欢的是哪道菜,也方便你记住。”   这样,就公平了。   总不要,都是他付出关怀,也可以让她试试看。   “不想么?”南烈羲蹙眉看她,她埋下头去,表情僵硬又生疏,已然是最好的答案。   终究是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纠葛。   他的心里,覆上几分凉意。那种冷,像是灌下一整晚热汤,都无法恢复体温的无措又萧索。   “人心都是相互的吧,如果明知你从对方身上得不得一分的回应报答,再炽热的躁动的心,迟早也会平息。”琥珀挽唇一笑,神色淡漠又孤寂,心里像是大海,大起大落,从未被南烈羲感动,但她也坚信,时间能够改变一切不成熟的感情。   真正的爱,是即使得不到,也爱着。   “从桃园中逃离了,想要躲到什么地方?”南烈羲瞥了琥珀一眼,忽略她方才的质问,似乎只是寻常的关心。   她低声呢喃,没有说的过分透彻。“总是有地方去。”   他笑颜对她,说的轻描淡写,但关切的意味,却让人无法装作感觉不到。“当了一天新娘子,应该累了,洗漱歇息吧。”   “那你?”琥珀的眼眸之内,满是困惑不放心,她的确觉得疲惫,也很想就近在这个客栈睡一夜,不过南烈羲就在身旁,她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你睡床上,我睡榻上,到如今还怕我在晚上吃了你么?”南烈羲话不多说,走向一旁的斜榻,稍稍松开腰带,枕着一个蓝色软垫,长腿交叠在一旁的圆凳上,毕竟这斜榻可容不下他如此高大挺拔的身躯。   “我可以不用——”琥珀对着他说话,他却闭上黑眸。   南烈羲却背过身去,似乎又听不到她的刻意疏离,任意摆布她,也不顾她的心里服不服。   她默默咬唇,眼底迎来一片惊痛,面色苍茫,就在此刻小二哥送来洗漱的热水,也撤走了桌上的盘子。她不想让其他人看出她的异样,无法跟南烈羲置若罔闻一般潇洒,但至少如今她也没理由继续跟他争吵。   他对自己,已经足够让步妥协。   她洗了把脸,晶莹小脸上失去了喜气的娇颜水粉,只剩下天生丽质的一片清雅,仿佛任何颜色,在她的身上,都是多余。   她坐在床畔,安静地望向他的方向,他看起来睡得很不安妥,即便没有翻来覆去,那狭小的斜榻,也根本容不下他这个庞然大物。   她还是看着,却没有任何动作言语。   她过分的安静……她的眼底,宛若深邃大海,月色照耀,却风平浪静,不起波澜。   半个时辰过去了。   她只是换了个坐姿,抱着双膝,像是无辜孩童坐在床头。   她凝视的方向,凝视的人,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   南烈羲的呼吸已然均匀平和,他已然陷入沉睡。   他只是在为难她吗?   不,他更像是在为难他自己。   他的感情太鹜猛,太沉重,太压抑……就像是他给的拥抱一样,让人刻骨铭心,连喘气都不行。   半个时辰又过去了……外面的夜色,已然黑的彻底,桌上的那一截蜡烛,似乎也很快就要熄灭,烛泪落在桌角,很快凝结成淡红色的眼泪。   她盘腿坐着,不喜不怒,还是那么看着他,似乎看不够。他的眉眼,他的表情,他的身影,因为太过鲜明,总是无法褪去那残留的颜色。   他从自己的生命之中淡出,需要花费多久的时间?   三个月不够,三年够不够?   “南烈羲。”   她低声呢喃,唤出这一句,他却已经睡着,不曾听到她的呼唤。   “南烈羲。”   她扬声喊他,他果真醒来,仿佛只需要她一声令下,无论身处何等的危险困境,他都能帮她化解。   “你要过来睡吗?”   她问的很平静,看着他支起俊长身子的模样,即使面容上看不到一分灿烂笑靥,轻柔的语气,也几乎让男人很难忍耐这样的深夜邀请。   偏偏,唯独她的清绝眼眸,不让南烈羲产生多余遐想。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黑眸掠过她没有表情的小脸,起身来。“这回不怕我把你生吞活剥了?”   “没关系,我随身携带毒药。”琥珀的眼波不闪,再恶毒的话语听起来,也是云淡风轻,轻描淡写。   南烈羲还未彻底清醒,却因为她这一句,已然恢复了精神,他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打量着盘腿坐着的少女。她只着白色袜子,衣裳也没有任何褶皱,枕头上也不见一分凹痕,她的发丝也没有一分凌乱,他不禁怀疑,如今到底什么时辰了,怎么他似乎睡了一会儿,她却还未曾躺下?   当真如此不放心吗?他在她的眼底,有没有爱意都是一样的凶狠残酷,跟天地之间的野狼一样,没有一分人情?!他这么想着,语气带着些许漠然,俊颜覆上嘲弄的颜色。   “要我夸你越来越狠毒了吗?”   “那也不用。”琥珀冷冷淡淡回了一句,退后,将一半的位置让给他,掀动棉被,将双脚伸入,侧过身睨着他。“你不会越界吧。”   “不信我,何必叫醒我?”南烈羲冷着脸,黑眸一沉,走到她的面前,直直望入她的眼底。   琥珀躺下身子,将棉被拉到自己的胸前,一字一句,落在如今安谧的空气之内,万分清晰了然。“就信你这一回,反正明天我们就要分开。”   他可保证同床共枕不逾矩,但可以保证对她的想念不越界吗?   他这么问自己。   总是无解。   她说的是对的,就连他,也看不到他们之间的未来。   看不到过了今夜之后,明日会在何方。   南烈羲无言躺下,内心却还有些许空空荡荡的,没有被填补完整,他还想侧过脸望着她的睡颜,她却仿佛可以感知,想要扭过头去,背对着她。   他猝然伸出手,扶住她的脸,她这回却没有执拗地偏过头,任由他安安静静观望她的眉眼。   她闭着眼眸,他看不透她的心,她蹙着眉头,似乎在忍耐。   他扯唇一笑,但那笑容也带着几分暖意和无奈,她看不到。他的指腹缓缓滑过她的眉间,抚平她的轻愁,神情温柔。   “这一场,是否只是我的空欢喜?”   他低声喟叹,紧随着闭上黑眸,在下一瞬,桌上的蜡烛熄灭,整个房间都变得黑暗。   琥珀缓缓睁开眼眸,他果真没有过界,宛若谦谦君子。她淡淡一笑,笑意却苦涩又无可奈何,他们宛若棋局上的两颗棋子,无人敢越过那楚河汉界。   偶尔也会觉得空虚。   偶尔也会觉得寂寞。   偶尔也会需要陪伴。   但那……是否就是感情?终究不是呵。   这一夜,就让她的坚强也睡去吧。   在黑夜之中,她可以退去冷漠,收回尖刺,她可以安静倾听他的气息。   “你问我,我是否想念过轩辕睿,其实是真的没有。”她的双手紧紧攥住棉被一角,没有松开,她的嗓音,从黑夜之中穿透。她的语气,更像是自问自答,毫不在意他是否听着,虽然她却隐约有种感觉,他在听。   “在这一百多天,我没有想过他,但我无法否认,他已经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   还炽热的余温,也因为彼此的恨意怨怼,最终不得不冷却,扼杀在最初,刺入心里。   “你好奇,我为何要逃婚,到了最后一刻也无法欢欢喜喜出嫁,成为楚大哥的妻子。不是因为无法容忍将来的生活,而是无法面对全心全意几乎把心都掏出来对我的人,如果我当真嫁给他,这辈子我都会自责愧疚,因为我根本不爱他。”琥珀清楚那不只是她的逃离,更是对将来的惧怕,她不知自己到底要走到什么地步才停下来,也不知到底是否要将那份歉意持续到最后一刻。她挽起嘴角,轻声叹气。“那对他的全心全意,是最可怕的惩罚。”   她沉默了许久,疲惫困意暗潮汹涌,她睡得很沉。   睡梦之中,也没有察觉,那一只手臂,暗暗将她拉近自己胸怀,他感觉的到她内心的惆怅苦痛,但怎么办,他也在沉痛中沉沦。   天,很快就亮了,他怀着的少女还睡着,紧握的小拳头,缓缓放开,睡得好像小孩。   “谁不贪图付出就能有所回报?琥珀,你问了个傻问题。”   他摇头,苦笑。   是否他此生,就要目睹他们的会议,最终变成一座空城。   她却没有睁开眼,他的话,他的叹息,他的心情,甚至他此刻微微皱眉的模样,她都能感觉的到。   她伪装什么都不知,逼自己沉睡,就安然躺在他的胸前,仿佛那一瞬,忘记两个人的过去。   他离她很近,近的几乎他的脉搏,她都能够感受。   就这一回,放纵自己。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恶魔。   被叫醒的恶魔。   今夜,她想让那个恶魔,暂时睡去,不要阻碍她好眠。   是累极了还是困极了,抑或是他的体温太温暖,他的胸怀太宽广,她都不再计较。   清晨,一缕缕的阳光,洒在房内,琥珀幽幽转醒的时候,已然看到那张俊颜,就在自己不远处。   她缓缓闭眼,再睁开,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容,还在原地。   “你总算醒了——”他第一声,居然是叹气。   “你的睡相还真差,向来如此吗?”南烈羲的眼神,瞥向她的身下,她猝然惊醒,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   这是什么景象?!   她的腿压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了更加舒适,脚丫子搁置在他的小腿,即便没有露出一寸光洁肌肤,这样的亲密,却也太过暧昧,太过刺眼。   她的眼神一晃,蓦地半坐起身,一把推开他,不让那双笑着的黑眸,看她的笑话。她正想从他的身上越过,却没想过动作太仓促,猝然撞上他的身体。   她愣住了。   他也没有意料到。   她只觉得在他面前连连出丑,实在难堪。她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即便两个人的身上衣裳都严严实实的,她却还是感觉的到,他身体的坚实炽热,还有……   她的脸,猝然被火一样燃烧,通红滚烫。她更不敢动,因为一年多了,她不可能是不懂情事的木头。   那是想要爱她的最好证明。   以前他的所谓爱人,不过是享受女人的身体,而这一回,他或许要的很多,身体和心,全部都要,统统都要。   但不等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猛地大力推开她的人,却是南烈羲。他铁青着脸,走到屏风之后,用冷水抹了抹俊颜。   他的力气真是大,恨不得把她拍飞到墙壁,琥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穿好绣鞋,走过去,他却闷着嗓子低声警告。   “别过来了。”炙怒的火炎在他眼底焚烧,手掌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内心对她的渴望。   反正,她也绝不在乎。   琥珀说着风凉话,处乱不惊,方才难堪的红潮已然褪去,她恢复了神色自如的调侃本领。“可惜,我身上只有毒药,没有让你抒发欲望的解药。”   她清楚,男人的欲火与怒火是归纳于同样激烈的程度,一旦尚未获得满足而被迫中断,排山倒海的叫嚣是少不了一顿。南烈羲叫她别过去,她自然就止步不前,没人笨的要自投罗网。   南烈羲转过头看她,她就扶着帐幔站在那儿,笑的眉眼弯弯,好整以暇地看他忍耐。他怒眉横竖,咬牙切齿。   “你居然敢笑?”明明她才是罪魁祸首。   她笑的更明显,她从未看过这么吃亏的南烈羲,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罢了,也让他憋着一肚子火气吗?   这世上能够捉弄韩王的人,是否早已都在地府团聚?   唯独剩下她一人,笑的好快活?!   南烈羲猝然被她的笑靥迷惑,仿佛那是迷魂汤,他却心甘情愿喝下,他微微怔了怔,眯起黑眸审视,她却还未曾意识到自己笑容的迷人可贵,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   即使她一身素雅、即使她毫无危机意识、即使她笑容灿烂直接并未包含任何媚态勾引,轻浅的女子馨香仍令人产生遐想。   “别笑了。”   琥珀挑眉看他,他的俊颜上消去了铁青怒意,相反,如今取代的是一种莫名复杂的情绪。   他怎么能够容忍她就这么跟自己擦肩而过?!   明明曾经躺在他的怀中,与他一同安睡过夜!   南烈羲即使拥有惊人的自制力,克制住身体对她的想念,但——他心里对她的热切,却因为这一个笑容,愈发炽燃愈发强烈,来势汹汹,根本没有阻扰的可能。   他哑然。“别这样对我笑,否则,我会情不自禁,控制不住。”   她淡淡睇着对面的南烈羲,正想转身,她的确不该取笑他,男人跟女子,原本就不同。能够坐怀不乱的男人,这世上又能有几个?   不是不能忍耐,而是不愿忍耐。   多情,才是无情。   她却眼看着南烈羲朝着她大步走来,他面无表情,也不显得冷漠,他走的很快,宛若一阵风,猝然他拥着她,俊颜猛地压下,封住了她的唇。   她甚至一个字,一个叹息,都来不及溢出粉唇,就连同呼吸,全部被喂入他的口舌之内。   他吻的好深,那些情绪,从他的体内源源不断散发出来,仿佛要她明白他一个人承受的,是多么难熬的相思苦。   他勾勒着她粉唇的柔嫩痕迹,缓缓退了出来,琥珀望着他的俊颜,猝然倒抽一口凉气。   愕然的眼瞳直勾勾盯着南烈羲,发觉自己的无所遁形。   琥珀没有再辩解,苍白着小脸,几乎是以万分狼狈的举动推开他,逃离他清亮而深沉的视线范围内。   这一刻,她落荒而逃。   只因,在他的眼底,她看到另一个自己。   一个……同样沉溺在这个吻中的自己。   并非讨厌。   也不觉得他可恶。   而是……渴望被关爱,渴望被爱,渴望……爱。   她看到,她终究只是个凡人。   。。。。。。 120 勾人本领(甜蜜章!必看。   “客官,昨晚休息的如何?是否满意?”   小二哥见琥珀急匆匆地走下楼来,笑脸相迎,问了句,这样的寒暄,自然是结账的前提。   如今已经是上午,客栈中也有人来来往往,琥珀不想继续逗留,小二如今又期盼地等待她掏出银两的表情,她低下头去,在腰际摸索钱袋。   遭了!   她的钱袋早就在换上嫁衣的时候,被丫鬟跟同那套宫装,一同叠放在桌上,如今哪里还找的到银两的踪影?!   小二哥的表情,渐渐也变得僵硬,但碍于众人在场,也没有立刻尖酸讽刺。   琥珀正考虑是否找寻身上的值钱物什出来典当抵债,但腰际却悬着一块碧玉貔貅,那是身上最宝贵的信物。   她微微怔了怔,手心映入一片炽热,她淡淡睇着眼底愈发不耐的小二哥,面无表情。   “多少银两。”身后传出南烈羲冷冷的嗓音,小二哥急忙弯着腰,躬身迎向他。他才是富有主顾,小二哥的态度大变,尖酸凉薄一分不见。   琥珀的眼底一热,内心也不知充斥着何等的复杂难耐,仿佛这世间无论她身处何等窘迫的困境,被那些误解的眼光包围的时候,他总是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等待替她解围。   琥珀没有回过身子去,迈动了脚步,直直走出这个客栈,不再停留。   南烈羲瞥了一眼,俊颜一沉,将手边的银子丢向柜台,也不理会小二哥找出零碎银子的举动,疾步跟了上去。   琥珀走的很快,似乎不想因为短暂停留,而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毕竟她即便走在人群之中,都能够感受的到他的脚步,稳步向前,一步,二步,三步……   这一条路,他陪她走了好久好久。   即便,她都不清楚自己要去向何方。   不清楚,自己的脚步要在何时停下。   原来几钱银子而已,也可以让她重新感觉世间的尖锐,她还以为,这辈子不会再重温那种被人轻视的世态炎凉。   她的笑意,猝然转冷,抬头望向天际那春日,猝然只觉得头昏眼花,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那阳光明媚的太过耀眼。   她转身,南烈羲因此而止步。   她看了他一夜,微微眯起那双澈明的眼眸,再三打量着那个高傲又神情的男人,看着他霸道又细心的跟随她,这一切……让她觉得他又陌生,又熟悉。   这段感情,到底要折磨谁,身心疲惫?   她对着南烈羲,轻声说着话儿,轻声细语的姿态模样,跟春江一般温和顺从。“欠你的银子,会还你的。”   她不喜欢纠缠一团的感觉。金钱上的,感情上的,都不喜欢。   “不如用那块玉佩偿还。”南烈羲却没有忽略她方才的细微动作,深沉的视线,缓缓往下移动,最终落于她腰际悬着的那块玉佩上。   “这块玉佩不可以。”琥珀暗自紧握它,面色白了白,眉头轻蹙,回绝的果断。   “看来要跟我划清界限的决心,也不是很坚决,连一块小玉佩都舍不得拿出来抵债?”南烈羲逼近两步,弯下俊长的身子,看她脸上的坚毅,语气戏谑。   “反正不会欠你一分一毫的,你放心。”琥珀逃开他又带着笑的视线,语气清冷无绪,一口咬定。   “那就下回再给。”南烈羲释怀一笑,她当真以为他斤斤计较么?他说的下回,不过希望她给他一个再见面的机会,也不必总是剩下他一个人窘迫孤单,却也奈何不得。   “下回……”她怎么会不懂他的暗示?她幽幽地呢喃这一句,面容复杂沉重,心里头满满当当的苦涩滋味,叫嚣着澎湃着,很难平复下去。   有下回吗?她的眼神,这么询问。   当然。他的黑眸闪着浅浅笑容,退去原本阴沉戾气,这么回应。   她继续回头,这一回,脚步放慢,他却也跟她有默契一样,与她一同走过那条长长街巷,那一瞬,她几乎有种错觉,这一条路,没有尽头,永不终结。   “你国事堆积如山,也有闲情逸致陪我散步吗?”她停下来,护城河边的杨柳树下,她寻找了一处休息的石凳,回眸看他。   虽然昨日被曾经的上官琥珀带着胡闹一回,如今却是轻松许多。   如今逃离在外,也不知姜乐儿跟楚大哥的后续如何,但那是他们之间的缘分,她无力做主,也无法更一步推波助澜。   或许,她也做了个坏事。   但如今,不得而知。   南烈羲站在她的身后,直视前方,安静地丢下一句话,神色不变的泰然处之。“放心,即便牵念与你,我还是要做好自己的本分,顾虑到自己的政绩。否则,他日落马,人人恨不得将我处之而后快。”   这一番话,即便显示南烈羲的自信满满,他原本就是很有手段魄力的强权者,到如今的地位,也跟勤政脱不了干系。如今这个朝廷背后的操守者轩辕淙已经下了黄泉,南烈羲自然是前途更好,身上担负的责任就更重了。   频繁离开京城,这一来一回,自然连早朝都无法赶上,他却还能不动声色跟她浪费大好春色大好时间?   南烈羲虽然恶名在外,却也是个鲜少给人评断他政务的男人,即便为人品性如何,手段多么残忍,他却是个出色的谋权之人。   “早朝都不需要去了吗?”这般揣摩着,琥珀到最后,却还是问出了口。   “皇帝已经半个月没有上早朝了。”南烈羲轻轻舒出一口气,自然而然坐在她身旁无人的位置,如今正是阳春三月的好天气,不过分炎热,不过分严酷,河岸边的柳树都抽芽,满目望过去,一片翠色,心情大好。   “宫里出事了?”琥珀挑眉,不假思索地说道。   南烈羲瞥了她一眼,琥珀蓦地察觉自己多言,讪讪地说道。“绝密的事,我不该问的。”   四个字,那是他给出的答案。“皇帝抱恙。”   只是这么简单而已?琥珀轻轻蹙着眉头,继续端详南烈羲脸上的表情,但他却神色不变,直直望着那柳树拂过水面的画面,神色轻松惬意,宛若好久没有观赏过眼前的美景。   他看得那么入迷,她都不想打扰他了。   “老夫人的心意,你这回拒绝了,她会很失望。”南烈羲睇着她的面容,她的美丽,清纯又娇嫩,不妖不浪,清风拂面的那一刻,鬓角散乱的几根发丝也随之翩翩起舞,调皮的让人很想伸出手去触碰,握在手心。   “我知道。”琥珀绽唇一笑,笑意有几分寂寥,有几分自责。她也没有想到,只有到了最后一刻,她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心。   “即便无法拥有过往繁华,她也希望宫家有后……”   南烈羲若有所思,眼神之中,也多了对她的理解。当初除夕夜的一个谎言将他逼到死路,他也曾经想过要放开她,不让她孤独,但根本就做不到。得知她出嫁消息的那几天,他根本连处理公事的精神,都没有。伪装忙碌,做给别人看,但内心的焦虑难耐,也唯独他一个人品尝。   “她跟我说起,你当下是一口答应要嫁给楚炎。”   琥珀不再虚与委蛇,果断回应,眼神平和。“只是为了让你死心罢了。”   南烈羲侧过脸,视线一分分升温,将她整个人,都锁在他可以捕捉的视线之内。他的嗓音低沉又有磁性,低低喟叹:“你答应让我的心,活过来吗?”   琥珀微微怔了怔,她的眼神闪烁,垂下眼眸,沉思片刻。   这样的动摇,却猝然在南烈羲的眼底,烙印下不同一般的火热。他的视线落于她交握着的双手上,那小手白皙纤细,指节一根根都干净,在阳光下闪耀着粉嫩颜色,那指甲宛若贝壳一般娇小美丽。   他突地不受自控,手掌覆上她那双手,感觉的到她的小手轻轻颤栗了一瞬,但随即归于平静。   她没有反抗,任由他握住她的手,彼此相顾无言,在河岸静坐了许久时间,仿佛各自心中抵触的芥蒂和误解的冰山,也一分分溶解。   他紧紧包覆着她柔软的手,她一开始的身体僵硬不自然,到最后,也渐渐松懈下去,平心静气对待他的亲近动作。   有时候,无声胜有声,无言也是最好的回应。南烈羲只觉得这几个月的煎熬都值得,只为换她一个正视他的机会,原来感情并非把人变得卑微,也可以让人变得高贵,至少因为她,他才可以走出那个阴霾。   她的手很小、很暖,熨烫着他的手心。   “我们都不要再骗自己。我喜欢你,喜欢的快要疯了,而你——”南烈羲紧了紧手掌,指腹划过那白皙手背,隐约可见些许淡淡红痕,那是被毒虫叮咬留下的凹痕,时间久远之后已经褪去原初丑陋模样,如今不仔细看,几乎都看不出来。他的心几乎被刺了一下,喉咙一片刺痛火热,重复吐出这两个字。“你呢?”   琥珀轻声说道,对南烈羲,她的确也有所改观,但她当真会喜欢上眼前这个男人吗?不讨厌,也不代表就是喜欢啊。   她的笑容,如春风一般。   “现在这样,对大家都好。”   是啊,最好的结局。   即便她愿意,他们也不见得可以再续前缘,成为夫妻。她愿意对他敞开心扉,尝试着跟他倾听诉说,把他当成是可以靠近的人,已经是将彼此遥远的距离,拉近了一大步。   南烈羲望着她娇俏的脸儿,即便内心苦涩,却还是对她微笑,不让她感觉到内心的灰暗。一种热烫的感觉广随着那抹笑容,再度涌进胸口,高温在身体里乱窜,甚至染红了她的粉颊。   如今已然是三月底的时候,是她改变了心意,冰封了对他的冷漠,所以才觉得她也可以不管南烈羲的身份,跟他坐在一起吗?平日里,她咄咄逼人,如今却判若两人。她扪心自问,却也无法得到心中的答案。   她跟他一同走去河岸边的闹市,她身上分文没有,他却慷慨解囊,替她买了许多小食,她也不拒绝,一路走着吃着,又回到河岸的石凳,安静地品尝午后的点心。   “这是邹国最有名的点心螺饼。”琥珀将手中一个纸袋放置在南烈羲的手心,她自顾自品尝着其他的填饱肚子,不再看他是否喜欢。   他笑了笑,想说男子汉原本就不爱甜食糕点,但如今她好心好意体贴他肚饿,他自然也甘之如饴。   也不知是否因为她对他敞开心扉的缘故,那并不精致的螺饼咀嚼在口中,却也甜的腻人。   好像只需要一小块,就能饱足,就能填补满心的空缺。   而他身边的琥珀,品尝着刚出炉的糯米糕,上面的白粉糖精沾着唇角也不自知,她神色自如,眼底一派安然。   他却好奇,他品尝到的甜腻滋味,是否也跟她的一样。   南烈羲黑眸镇定,这一回,说的很是认真。“在邹国才大半年,怎么看你都像是本地人士,往后你也可放心而活,你身世的秘密再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也不会再有人为难你们。”   “你要同我保住秘密吗?”她轻声叹气,神色苍茫。   “戳穿你,我又能得到什么?”南烈羲笑着反问,这一句话,却让琥珀说不出话来。保守秘密,他就一定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吗?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这么说出口,南烈羲想来心高气傲,让他如今隐忍对待这份感情,已经对他足够折磨了。   她无论能否给他满意的答案,也没有必要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她一瞬间崩落了笑容,低着头,塞入一块柔白糯米糕,用甜蜜滋味化解内心淡淡苦涩,不让人看到她的惆怅。   “你不回到我身边的原因,是否有一个,是因为不想我跟轩辕睿对抗?”   这个疑惑,显然琥珀没有料到,她顿时血色全无,直直望入那一双黑眸之内,南烈羲的墨色眼瞳颜色过深,若是他没有任何情绪,那宛若黑夜的幽然,也让人看不到他的内心。   南烈羲不肯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让她在他的眼底,无所遁形。   她的身份,已经再无别人知晓,她不再是见不得光的亡国公主,也可以光明正大活在世间。甚至只需要她一点头,他就能将原本属于她的韩王妃头衔重新送到她的手边,如果她还不够爱他,如果老夫人还不同意,除此之外,还有多少个如果可能?会不会,她终究还是考虑到轩辕睿的心情,所以,宁愿一个人,也不轻易答应南烈羲的情意?!   轩辕睿,会不会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琥珀微微一笑,眼眸清澈的让人不敢逼视,宛若是天生的清丽姿容,如今因为笑容,更娇俏可爱。   “你想问我为何绝口不提轩辕睿吧。”   对一个人的喜欢,原来也会用完。   心,也是会死去的。   她感受的到南烈羲的沉默,笑的更深:“我没有那么宽容,其实我很小心眼,背弃过我的人,我始终没办法相信他的心意。即便他口口声声说,他喜欢我。不喜欢,就可以一脚踢开,不顾一人生死,喜欢,才要捡回来细心呵护吗?”   轩辕睿的罪,不是因为他是轩辕淙的儿子,而是因为他撕裂了她对人的信任,也撕裂了她最初对人的情感。   她很难原谅他。   她即便笑的灿烂,眼底的凄楚颜色,更加沉重。“终究无法忘记,他的姓名,他的身世,也忘不掉我当初的狼狈凄楚。世人说的宽容释怀,我居然办不到。”   她不是为了让南烈羲摒除嫉妒才说出这一番话,那是她真实的心,虽然很少有人听过她的倾诉。这些情绪,也憋在心口很久了,她原来也需要一个抒发的渠道,也需要一个可以倾听她内心所有秘密的人。   这回,献给南烈羲了,出乎意料之外。   “你并不爱他。”他再一度确定。   “你说呢?”她的眼瞳,轻灵的不像话。   她也曾经想过,是否可以摒弃前嫌,却没想过自己的心,根本无法容下轩辕睿。她低声轻叹。“这几天,我总是梦到一年前的情景,记得爷爷跟我说的,这世上你唯独信任的就是睿王爷。”   南烈羲的手掌覆在她的肩头,她笑着说话的模样,却叫人最心疼。   她沉入回忆的神色,苦不堪言。“美梦终究成了噩梦,人总是要疼到了极点,才看得清事实。”   她也会害怕,在相同的地方,跌倒两次,也会害怕,在相同的人身上,尝到两回被抛弃的苦痛。   她还是有软肋,并非无所不能。   琥珀心平气和地解释:“京城,故地重游,不只是怕看到轩辕睿,更怕想起我在上官府生活的点点滴滴。因为,那段过去,我也很久没有回想了,人都不在了,回想也只是无益。”   这一点,他确实没有想过,让她活在远离伤心之地的邹国,或许她才能从痛苦中尽快走出,她能够快乐,他也可以安心。   “再说了,我若是跟你回了韩王府,奶奶一定气得不轻那。”琥珀话锋一转,倒是眼眸闪耀着柔光,语带调侃。   “老夫人对我的偏见,很深。”南烈羲苦笑,他生性不喜欢阿谀奉承,个性孤僻冷漠,即使在南家也不受喜爱,更别提要去讨好别人。这些事,他以往是不屑去做的,但如今才发觉,他无法忽略所有人对他的偏见。   琥珀摇头,一板一眼地回应。“也不全部是偏见啊,你这个人,也叫人很可气。”   可气?   南烈羲蹙眉看她,老夫人对他不了解也就罢了,难道她也还是这么觉得?那他所有的付出,都付诸东流了。   琥珀在脑海之中细数他身上不讨人喜欢的地方,约莫也有十来个,这般想着,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奶奶眼底,你可是不折不扣的大坏人。”   没有长辈,愿意将最后的亲人,送到南烈羲怀中去的,生怕被吃的一根骨头都不剩,每日以泪洗面还不敢声张。   坏,哪里足够形容南烈羲的恶?加一个表示程度之深的“大”,才勉强可以形容南烈羲的臭名昭著。   “那,在你眼里呢?我又是什么样的男人?”南烈羲抓了个契机,俊颜贴近她的气息,一脸忱挚。   他越来越在乎她,在乎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恨不得她一口说出她也爱她这般的甜言蜜语。   “我也不知道了。”她避开他的疑惑,这一句却是真心话,她的心乱了,至今没有理清楚头绪。   “你看,天边的晚霞多好看。”   她沉默了许久,却是扬起小脸,望着天际的红色晚霞,一身轻松惬意。   “我一直活在想象中……想象中的那个良人,可以跟我一起看那夕阳。”   她说的是谁,南烈羲心里头清楚,他没答话,表情有些凝固的僵硬。   琥珀没有察觉南烈羲的孤寂,挽唇一笑,像是坦荡的自嘲。“倒是没想过,到头来,终究一场空。”   “今天的夕阳,美得不像话。”她欣赏着美景,也不顾白皙脖颈仰着多酸疼,咬了一口软嫩糯米糕,含糊不清暗自发出一声称赞。   南烈羲跟随她的视线往天空望去,在西关守边关的时候几乎日日都能见到彩霞夕阳,他并未觉得美丽特别,但今天……的确是他二十四年来见过最美最祥和的一次。   是因为身边的人儿吧。   他轻轻扳过她的肩头,要她看着他,眼底只有他的身影,他情不自禁以指腹轻触她唇角沾着的白色粉末,感觉着她唇瓣轻轻颤栗,却将那糖精粉末送到自己的唇边,独自品尝。那一双墨黑的眼眸,却死死盯着她,万分炽热。   那样体贴的举止,偏偏因为南烈羲,而显得格外暧昧,格外别有深意。   她的唇儿几乎要红的胜过天边彩霞,她急忙伸出手,以手背抹去多余的粉末,那一刻几乎不敢抬头看他。   那好像是一个吻,虽然他并未吻她。   也有,骚动人心的用处。   他实在是太放肆浪荡,张狂邪气……本性难移!   “很甜。”   他望着她的眉眼,笑着吐出这一个字眼,那双黑墨眼眸却愈发深沉。   。。。。。。。 121 不习惯你的温柔   甜?   他指的是那糯米糕上的糖粉,还是……   他粗糙指腹划过她柔嫩唇角带来鲜明对比和细微触感,还残留在她的肌肤上,宛若细细麻麻的火热,几乎要将那一小寸肌肤都燃烧。   他看她的眼神,跟方才的平静镇定相差不小,他的黑眸之内,带着好整以暇的审视,似乎要剥掉她身上所有伪装自若的衣裳,要她无法逃避他的炙烫情意,要她即便想要忽略,也无法忽视。   “咳咳咳……”也不知喉咙是被黏黏的糯米糕哽住了,还是她突然分心呼吸不畅,琥珀弯腰咳着,双颊通红。   南烈羲笑而不语,手掌不自觉覆上她的后背,对待孩子一般耐心,一下一下轻轻拍打。他的确是几乎没有用力,否则琥珀不敢想象,在南烈羲这双了结过不少性命的手掌下,只需要添加一份力道,他就可以一掌拍的她吐血她可是半分不敢怀疑。   “你不要拍啦……我可不想不明不白死在你手下。”   她实在不太习惯事事为她着想的南烈羲,琥珀忙不迭抓下他的手掌,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很痛?”他俊颜一沉,原本是好心好意,不过看来那些事,他实在不擅长。   她挽唇一笑,却是刻意将俏脸压的很低,好不容易平息了自己的吐纳,这才安静地抬起小脸,长长舒出一口气。   “都陪我坐了一天了,也该走了。”   她跟他目光交汇,相顾无言,最终还是说出了分开。   眼眸一闪,放下防备的她,整个人显得情绪轻松,琥珀侧过身子,安安静静地说道。“谢谢你陪我消磨时光,最近很少有时间理清头绪,今天我想了很多事,拜你所赐,我更确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   她的感谢,这一回,不带任何牵强,语气温柔,察觉不到任何尖刺,也让人更加容易接受。是消磨时光,还是拉近彼此的距离,他的心里也有定论。这一天,对他而言,万分重要,无法取代。   该感谢的人,是他,以前总是被她的心墙关在门外,根本无法靠近她,今日他却跟她一同坐在河岸,解开了以往的偏见和误解,总算走出可喜的一步。   南烈羲神色镇定,黑眸之内是沉敛光芒,他看着琥珀的那双眼眸,发自内心地说道。“如果遇到难关,无论何时我都可以帮你。”   琥珀短暂沉默过后,轻笑一声:“如果需要的话,也许会来找你。”   闻言,南烈羲淡淡一笑,望着她的表情,心里却涌上些许分离的惆怅,她说的只是场面话吧,也许——也是不会来找他的意思。   她总是固执坚强,比世间的女子都来得独立自主,宛若青松一般,在狂风暴雨的时候,也可以维持不低头不屈服的力量,即便万不得已,她也鲜少会投靠其他人。   她起身,南烈羲跟她一并走着,回到客栈,牵拉着各自的马匹,这一回,也要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   南烈羲跃上马背,身着蓝紫色劲装的他,身材高大俊挺,面容上没有笑容,凝重沉静。他望着琥珀的灰白色身影,灵活翻身上马,她一手扼住马儿缰绳,背脊挺得很直,身上带着几分英气潇洒。   “天很快就黑了,你先走吧。”琥珀淡淡睇着他,语气中透露着从容。   “我看着你走。”南烈羲拒绝了,视线紧紧锁住她的脸,专注不移。   琥珀微微点头,下一瞬没有任何踌躇犹豫,调转马头,“驾——”,她扬声喝道,马儿随之脚步快了起来,马蹄踩在地面,扬起细微灰尘。   她的身影,在马背上翻腾,灰白色素袍,黑发舞动,却比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要来的形象鲜明。   南烈羲目送着她离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只消转一个弯,就能彻底消失。他握了握手中的缰绳,也随即调转马头。   这一瞬,远方的马蹄,蓦地放慢些许。   琥珀幽然转过头来,望着他,看着他利落带上黑色皮质护手,扬起手中马鞭,身影朝着前方移动,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就算是辞别吧。   她淡淡一笑,毫不留恋,转过脸去,望向前方,放马疾驰而去。   京城的一座别院,从外砍去,宽敞大方,走进去,庭院内雕花玉栏,亭台楼榭,雅致逼人。   门口的两个侍卫换成了陌生面孔,拦住男装打扮的琥珀,没有认出她来。琥珀神色冷淡地掏出腰际的玉佩,侍卫急忙放行,表情恭恭敬敬。   琥珀走入主屋,轻轻扣了扣门,丫鬟前来开门,内室之内传出一道慵懒的女子嗓音。“是谁?”   “夫人,是我。”   琥珀淡淡开口,面无表情。   “进来吧。”琥珀支开丫鬟,独自掩上门,撩开金红色帐幔,盈盈走入内室。   庄夫人的披散着黑发,额头扎着一条玉带,脸色惨白,没有往日的胭脂润饰,只着白色里衣,倚靠在床头的红色软垫上,整个人像是抽光了所有精神,一股子没精打采的消靡颓然。   “夫人生病了?”琥珀坐在床边位置,看着这个宛若即将凋谢花颜的美丽妇人,柔声询问。   “琥珀,你可总算来了。”庄夫人挽唇一笑,笑意却有三分苦涩,七分疲惫,伸出手去触碰琥珀。   琥珀主动伸出手去,紧紧握住庄夫人的双手,这双手显出这副身子的主人从来都是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白嫩丰润,原本的浅红色蔻丹,如今只剩下淡淡光影,指甲苍白,跟人一样生了病一样。   这双手,手心里湿热,出了汗,琥珀内心存着疑惑,庄夫人在人前,总是光鲜亮丽,每一个细节,都毫不疏漏,这般落魄的模样,她也是第一回见。   只是生病而已?   “今儿个怎么做这副打扮?叫人都快认不出来了。”庄夫人神色一柔,浅浅笑着,打量着眼前的琥珀,她更熟悉的那个宫琥珀,果然没叫她失望,把殿下身边的事务,一件件打点的让人无法指责。   十四岁年纪的女子罢了,初入宫廷,短短时间之内,能有这等的心思城府和手段魄力,又赢得一片好评,在每个人面前都亲切又不失威严,实在世间少有。看来自己当初听洪征的话收下她,倒是捡到宝了。庄夫人实在不敢想,或许几年之后,这个女子,也将翻手成云,覆手成雨。   所谓韬光养晦之人,并不急于锋芒外露。   “遇到个棘手的事,匆匆忙忙离家出走了。”琥珀眼眸带笑,说的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庄夫人长长舒出一口气,几乎半个身子都陷入那软垫之内,眼眸半合着,天才刚刚黑,她仿佛力气用尽,已经困意满满。   “夫人受了寒气发热吗?”琥珀蹙着眉头,追问了句。这如今快要四月的天,夜里有些凉意也是寻常,但庄夫人的体质并非虚弱,如何会得病?   庄夫人依旧紧紧握住她的手,嘴角牵扯一道牵强的笑意,眼底却猝然闪耀着泪光。一瞬间,琥珀猝然面色大变,感觉的到手中的力量,带着隐忍和苦涩滋味,却无法跟外人言说的莫名凄楚。   这位夫人虽然在外从不争抢风头,却也不楚楚可怜柔弱自怜,如何居然就要在她的面前流下泪来?!   “你进宫也两个月了,皇后娘娘没怀疑你,刁难你吧。”庄夫人没有睁开眼睛看着琥珀,似乎怕她察觉任何端倪,眼眸闭着,睫毛上闪烁细微湿润。即便表情悲痛难耐,但她这一番话,却对着琥珀说道。   “一开始看我的脸色也不好,不过这些时日有所改观,皇后原本就是严苛肃然的性情,我看她对任何人都这样呢。”琥珀眸光清浅,噙着笑容看着庄夫人,说的毫不在意,进退自如。   “那最好。”庄夫人低低喟叹一句,嗓音越说越低,神色苍茫。“若被标榜上是我的人,往后皇后自然多加责难,于你在宫中立足,只会多一些艰辛。”   琥珀但笑不语,这世上,女子大多善妒,深宫更是如此,因为无法得到丈夫的极尽宠爱,自然就对那个得宠之人百般看不顺眼了。即便庄夫人在宫外生活,也不过得了个夫人的名号,但皇后也不会因此而跟她交好,两人鲜少见面,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纷争和矛盾而已。   庄夫人徐徐道出这一句,似乎已经陷入半睡半醒的昏沉,脸上失了所有表情。“趁着天黑来我这儿,你也是极其小心谨慎了。”   琥珀沉默着,起身替庄夫人解开床头的帐幔,只因看她实在太过疲惫,许久才开了口。   “皇后应该只知道我是宫内总管推荐的人选,被指派到殿下身边,不太清楚夫人跟我之间的关系,在宫里我也会多加注意,夫人不必费心。”   “也不知我这个当娘亲的,还能陪殿下走多久…….”在琥珀扶着庄夫人躺平身子的时候,这一句低声呢喃,溢出她苍白的唇,她说的万分寂寞苦涩。   琥珀神色温和,尽心地回应。“夫人,既然乏了,就歇息吧。”   庄夫人缓缓松开她的手,盯着琥珀看,那双曾经让男人都觉得妩媚的眼眸,如今只剩下泪眼婆娑。“你也在这里过夜吧。”   “好。”琥珀点头,直到看着庄夫人再度闭上眼,她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才刚出了门,已然看到明珠走了过来,明珠约莫二十来岁,曾经在宫内呆过几年,在琥珀见过庄夫人的时候,她正是庄夫人身边最为信任之人。   明珠急忙一手拉过琥珀走到庭院,压低声音说道,一脸欣慰。“琥珀妹妹,你可来了。“   琥珀蹙眉看她,轻声问道。“明珠姐,这夫人生了病怎么也不告知我?我看她很是自怜,病情如何?”   明珠望了望那座毫无光亮的屋子,叹气。“哎,夫人那哪是身子的病,是心病。”   “找过大夫了么?”琥珀追问。   “一个月前就看过了,也不知为何。大夫不会跟我们下人说夫人的病情,我还指望夫人最信得过妹妹你,能跟你说呢。”明珠的脸色愈发凝重,她的叹息也愈发幽然。“怎么,连对你都只字不提?”   “我看她心事很重——”“我这两个月没来看过她,是否有过别人来看她呢?你仔细想想。”   “夫人的朋友也不多,除了几个官家夫人一同消磨时光,平素也是不太接受外人造访。这两个月……除了皇上来过两三回,宫里倒是没有其他人来过了。”明珠努力回忆。   皇上?   是症结所在吗?   琥珀半响无言,这世间女子总是痴情,庄夫人在很多方面都让自己觉得她不自怜自艾,端庄大方,看似娇媚的外表下,倒是颇有几分豪气味道,跟她相处久了,琥珀的确是有几分喜欢她。但即便这样真性情的女子,还是要依附男人而活,还是这世上最尊贵最富有的男人,岂不是可悲?   大喜大悲,都要因那个男人的一句话而更改,他可宠溺入骨,让庄夫人成为天底下女人争相嫉妒的对象,但说不定这般的专宠,也要将庄夫人推向地狱。   这皇帝,这天子,拥有整座江山社稷,可谓最富有。   但感情呢?却要分割成无数块,给众多女人分享,天子的感情,其实最为贫穷瘠乏。他身边那些个女人,燕瘦环肥,百花争艳,却无人可以取得他一整片的感情,争来争去,也不过是在比较手中引以为傲倚靠生存的那块饼,谁的大一些,谁的小一些罢了。   庄夫人,即便是琥珀难得欣赏的女子之一,却也终究是沦为这般的下场。   当女人因为男人而左右的时候,也就失去了价值,无法逍遥而活。   一直觉得,庄夫人选择在宫外生活,是明智的决定。   不去招惹任何后宫,也不让任何人看她享受的荣华和宠溺,实则是谦卑隐忍的举动,想到这里,琥珀垂眸一笑。   命运让她终于走了一条分岔路,不曾当真嫁入皇室,或许也是对她的一种仁慈。能够在皇室中保持一份真心,多不容易。   只怕会,扭曲了最初的纯真善良,沦为嫉妒的棋子。   深夜,她披着外袍,独自倚靠在凭栏处,支着下颚,青丝轻垂,素颜平和,淡淡望着那深深夜色,眼底只剩下一片无穷无尽的苍凉。   翌日进宫,琥珀便得到皇后的召见,匆匆忙忙换了身绿色簇新的宫装,梳了个头,就跟随宫人前往繁丰殿。   走入大堂之内,皇后一身金色宫装,贵气逼人,她约莫三十岁的年纪,姿容比不上庄夫人,整个人过分清瘦高挑,连双颊都微微凹陷,那双看人的眼就显得格外明显,眼珠子黑白分明,清冷无绪,多少添了几分严苛的气质。   “赐坐。”皇后瞥了琥珀一眼,冷冰冰丢下两个字,琥珀朝着皇后福了个身,就近坐下。   “本宫最近听太傅说,殿下的功课做得极好,据说都是你在旁指点学习的结果。带着殿下,觉得累么?”   皇后以眼神示意身边的姑姑奉茶,眼神落于琥珀的身上,映入眼底的这个女子,年纪很轻,身上发髻没有多余坠饰,整个人的风采飞扬,已然是最好的装饰。她肌肤白皙,五官精致,身材纤细娇小,一身稍显普通的翠绿宫装,穿在她的身上,却是勾勒出女子的曲线,在这四月春色中,宛若一道最好的风景。   年纪轻轻就能当宫内的姑姑,而且负责殿下起居,权力不小,皇后当初从总管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也不以为意,这姑姑哪里是平常人做的了的?可不是一般的下人,更需人为人处世的本领和魄力,才能忙而不乱。这宫内最年轻的姑姑,也该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在宫内历练个七八年才能当的。   “殿下心思聪慧,我并不觉得累。”琥珀挽唇一笑,眼眸流转间,是一派荣辱不惊的淡然,让人惊艳。   “这么的年轻,真叫人羡慕。”皇后娘娘慨叹一句,眼底一深,轻叹道。“几年前本宫带着长公主,太子和殿下,倒是觉得很累,究竟是年轻人精神好呢。”   这言下之意,琥珀岂会不知?她噙着笑容,不卑不亢,说的平静。“娘娘对皇子公主的心,日月可鉴,这宫内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我做的跟娘娘,根本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这是皇上叫御膳房送来的糕点,你也尝尝看。”皇后的脸上有了淡淡笑容,并不明显,她转眼望向琥珀,眼看着丫鬟将手边的一盘七彩糕点送到琥珀的茶杯旁。   “谢娘娘。”琥珀也不拒绝,小口喝着从江南送来的碧螺春,配着香甜入口即化的糕点,神色平静。   皇后挑起细细的眉,严肃的面孔上,依旧庄严骄傲。“殿下年纪大了,住在繁丰殿终究不方便,有个可信可靠的人引导他,仔细算来是你帮了本宫的大忙。”   这皇后虽然看似严苛,却也从不让人抓住她凉薄的把柄,一切说的滴水不漏,要证明自己待殿下如同亲生。这个道理,就像是那大户之间的当家主母,让人看到她从不苛待庶子的公正模样,赢得口碑。   琥珀垂眸一笑,继续用银箸夹了一块香芋色的糕点,等待在口中慢慢划开来的香甜滋味,品味的用心。   “你上回在本宫这儿泡制的牡丹花茶,怎么个做法?其他人都不若你心灵手巧,总差了几分清新滋味。”皇后喝了一口茶,端着宁静神色,徐徐问道。   琥珀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的笑意不减一分。“那花是同样无疑的,不过那水,可不太一样。”   “用了泉水,这可是活水,怎么还不如你的?”皇后笑颜,望向眼前这个一身素雅的女子,“莫非你那是金枝玉露吗?”   “那是隔年的雪水。”琥珀笑了笑,眼底没有一分闪烁,宛若潺潺溪水,拥有平静人心的力量。   “那岂不是新年的时候那场雪,你就做了准备?”皇后回想着,不无诧异。   “是,用纯净的雪水泡制茶叶,再加以新鲜晒制的牡丹花瓣,那茶可不难做。”琥珀点头,微笑不变。   “即便不难,谁有有这般长远的眼光,还是你的心思精细,本宫身边这几个,可都跟木头似的,怎么也想不到用隔年的冰雪来做。”她看琥珀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琥珀的眼底,一片清明,粉唇溢出些许笑意,整个人显得谦卑自然。“这法子也是茶道记载的古法,并非我想到,倒是让娘娘见笑了。”   “人也聪明,又年轻,本宫看看,你怎么也不像个姑姑,这张脸也是胜过不少嫔妃的姿色,若是一装扮,也能变个人呢。”皇后盯着琥珀的笑靥,心生一计,冷声问了句。“也没想过在宫中走别的路吗?”   皇后的意思,琥珀听在心里,她想要让自己成为皇帝的女人,如此以来,就能拉拢她,让她心甘情愿被皇后操控。   这弦外之音,听懂了,也决不能上钩,皇宫内不少出身低微的宫女都想要一招之间从麻雀变凤凰,其实她们目光太过短浅,即便能够得到皇宠,无法跟后宫的得势者勾心斗角,更可能落得个惨烈绝境。   这般想着,琥珀笑的甜美,化解她婉拒的不识好歹意味。“我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再好的路,若是磨脚,我这样的人也是走不远的。”   这是拒绝皇后的意思,皇后看惯了想要攀附皇帝而动了很多心思的女人,这个琥珀倒是独具一格的性情。皇后没有将情绪表露在脸上,话锋一转,倒是扬扬手,嘱咐下去:“怎么身上一点金银也不见?珍沫,去把本宫那套七彩琉璃首饰取来。”   琥珀眼眸一沉,眼看着珍沫捧着一个红色锦盒过来,盛放在琥珀的面前,躺在其中的是一只琉璃簪,一串琉璃珠链,款式简单,七彩斑斓好不漂亮,正是年轻姑娘家最爱的。   皇后端着茶杯,不疾不徐地说道:“本宫十七岁嫁入皇宫的时候,便是戴着这一套,当时人也年轻,就跟你一样,总是不爱戴首饰,不爱金银,怕沾了俗气。这套首饰虽然不比金银值钱,却是最衬得人的,你可是殿下的第一张颜面,如何也不能失了殿下的身份。”   “娘娘教导的是。”琥珀从珍沫手中接过这个红色的锦盒,如今若是不要这礼物,自然驳了皇后的面子,是跟皇后树敌,那是蠢事,自己决不能做。   皇后跟庄夫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她自然无法避免在其中,但却也必须如履薄冰。   “既然收了,就戴给本宫瞧瞧看。”皇后淡淡说道。   皇后身边的珍沫替琥珀簪上琉璃簪,素面银纹,垂着一串七彩琉璃珠,摇曳娉婷,素雅又亮丽。接着,一串琉璃珠链系上琥珀的脖颈,挂在宫装的束领之外,偎贴着翠色宫装,更是美丽。   “真是个美人。”   皇后微微眯起眼眸,打量着琥珀半响,最终吐出这一句幽然喟叹,情绪万分复杂。看她那表情,好像是在哀叹过往的青葱岁月,埋没在深宫高墙。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皇后才再度望向琥珀的方向,皇后的语气变冷几分,脸上再无笑容。   “你到底是站在哪边?本宫这里,还是庄夫人那里?殿下总跟你吵着要去见亲娘吧,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站在殿下这边。”   皇后的视线,蓦地灼热几分,琥珀感觉的到。   琥珀平视着,目光与皇后的交汇着,没有任何的闪避,真诚光芒的让人不敢逼视。“庄夫人对殿下,是生母没错,但殿下更亲近,陪伴更多的人,是皇后娘娘。即便不是娘娘的血脉,娘娘也是个慈母,这几年来对殿下花了很多苦心,又有谁能够做得到?这世上,不是把孩子生下来就是娘,养育之恩,才是顶顶重要,我常教导殿下不能忘本,义理孝悌,是做人的根本。”   皇后面容上的冷意,渐渐褪去几分,弯了弯单薄的唇,笑容很浅很淡。“你这张嘴皮子,可是厉害,舌灿莲花,两边不得罪,本宫看宫内没有人能跟你比。”   “娘娘言重了。”琥珀再度展露笑靥。   等待琥珀离去,皇后才由着珍沫扶着身子,走入内室之中,她蓦地掉转头去,望向那门外的明媚春光,微微怔了怔。   “娘娘在看什么?”   “她很不简单。”那身影已经汇入红花绿叶的春景之内,宛若一阵风儿,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皇后眼眸一沉,嘴角抿掉所有笑容,清瘦脸颊上,满面严肃。   “娘娘要除掉她吗?”珍沫稍稍迟疑着,试探主子的意思。   皇后摇头,冷冷地说道。“别轻举妄动,在她的身上本宫看不到一分敌意,也没有贪恋繁华的野心,说不定还能培养个人才。”   只要他日她不会成为自己的敌人,那么,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三日之后。   这一日,正是殿下出外看望庄夫人的时候,琥珀径自找了个空,走出后院,果不其然,一座马车之上,由着仆人扶着,洪征缓缓下了马车。   “洪叔最近身体可好?”琥珀笑颜对他。   “小姐可放心,清闲自得的生活,还有什么怨言呢?老臣要安享晚年。”洪征绝口不提听到有关小姐逃婚的消息,在他眼底她还是堂堂公主,臣子是不该多嘴的。他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孔上,尽是满满当当的笑容。   “不过最近,有件事很奇怪,老臣不得不第一个告诉小姐,你好做好防范。”洪征走到她的身边,跟她耳语一句。   “东南严防的兵力,已经落入轩辕睿的手中。”   琥珀蓦地眼神一变,蹙眉追问:“洪叔,这个消息是否可靠?”   “据说是皇帝的意思,如今皇帝抱病在床,好些日子没有上朝。轩辕睿突然上位,实在蹊跷。”洪征沉声说道。   “西关一半的势力,也是轩辕睿的,不过,东南严防有多少兵力?”琥珀疑惑。   “少说也有五六千。”洪征估计的保守。   “他做好准备要投入这一场争夺权力的战斗了么?”琥珀幽幽呢喃,低声自问,猝然她想到什么,转向洪征的方向。   “这东南严防原本是谁的?”   还不等洪征开口,琥珀刚问完,蓦地心里浮现一个答案,她怔了怔,面色剧变。   “韩王的兵权,因此被削弱三分。”   果不其然。   琥珀满心疑云。   “皇帝是以此牵制韩王吗?让两个王爷互相牵制权衡?”   洪征摇头,觉得复杂。“如果是这样的话,何必到现在?早在登基之后,就该采取举动,而不是放任韩王势力一分分变大,到如今才做措施,不合情理。”   琥珀拧着眉头,怪不得她询问南烈羲是否国事繁多,他却表示落得一身清闲。   原来是皇帝将一部分权力,转嫁给轩辕睿。   他是蓄势待发吗?否则,如何生生容忍轩辕睿夺取他的兵权?   在被夺去自己东西的时候,他还要为她而分心,甚至从京城连夜赶来邹国桃园,陪她耗费两日时光?   他跟在她身后走完那一条长巷的时候,他在跟她一同走去河岸闹市的时候,他在跟她坐在杨柳岸感受晓风拂面的时候,他在跟她一道仰头望向那夕阳彩霞的时候,又是何等的心情?   到底是何等的心情,居然还能对她微笑?!   琥珀想到此处,眉峰蹙着,清澈的眼底投上一片灰暗的阴霾。   。。。。昨天遭遇很大的打击,心情差,不想理会任何人,决定给一个星期的时间让自己的心沉淀下来。更新照常,但七天之内不回复任何留言,一并到下周三再回复。 122 琥珀反击   “小姐,你没事吧,脸色好像很不好。”洪征毕竟老于世故,一眼就看出琥珀面容上的异样,急忙关心询问。   琥珀挤出一抹僵硬笑意,摆摆手,面色苍渺,踌躇了些许时间,才低声说道。“洪叔,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这轩辕王朝,也不知是否要变天。”   洪征的一句低声喟叹,传入琥珀的耳边,她的心情猝然沉重几分,也不知来由。跟洪征辞别之后,知晓庄夫人今日特意亲自下厨,招待殿下在园子里用晚膳,琥珀便独自走出后门,不远处有个山坡,如今正开满山花,万分浪漫,琥珀趁着黄昏时分,独自找个空处坐了下来,望着那五彩的野花,一团一簇,开的正好。   她的心里,却有一番滋味,万般解不开。   当真要开始一场恶斗了么?   她没有料到,轩辕睿开始反扑,居然这么快,就得到几分兵权,即便他手中的兵权还无法跟南烈羲齐头并进,约莫已经掌握南烈羲一半的权力,他日奋勇敢追,也是不容小觑的强劲势头。   是皇帝给他的势力吗?为何突然给他势力?以往有人挑拨皇帝跟韩王的关系,都说生怕南烈羲拥兵自重,但皇帝也不过轻描淡写,从未跟南烈羲发生过冲突,更从未剥夺过他的兵权。   在琥珀看来,当年韩王拥护皇帝登基,为他东西南北征战,打了好几场大战,即便狂妄冷漠,野心勃勃,倒也从未当真逼得皇帝无路可退。   按理说,皇帝应该觉得南烈羲功大于过,怎么突然有了要削弱他权力的念头?他几十日不上朝,当真只是身体抱恙?   越想越不对劲,那些头绪虚的实的,纠缠在一团,她找不到起始开端,只觉得头疼欲裂。她低低叹口气,蓦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散漫又轻慢,这个低矮的山坡,也会有人经过?!   琥珀蹙眉,掉转过头去,这一看不要紧,才发觉来者不善。   不过如今要逃,才更危险,唯有机智面对。   “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吧。”那个男人一身灰紫色劲装,黑发披散在脑后,一双眼眸闪烁着戏谑的光芒,眉间的红痣,总是跟身上的颓废气质,格格不入的鲜明耀眼。   “我当然记得你。”琥珀淡淡一笑,拍了拍膝盖的尘土,站起身来,说的轻描淡写。   “记得的话,就该拔腿就跑啊。”男人低低笑出声来,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望向她,似乎想看一场好戏。   “我又没做错事,何必抱头鼠窜?”琥珀挑眉看他,只是一眼罢了,又回过头来,神色自若。   短暂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中,他似乎不急于动手,琥珀的右手轻轻环住衣袖,摩挲着那细小的凉意,若是他动手,她也决不轻饶。“倒是你,频频欺侮一个弱质女流,你就没有一丝丝慈悲心么?”   “慈悲心?”嘲笑的声音落在她身后,金少宗靠在柱边。颓废的气息,宛若潮湿阴暗角落暗自衍生的灰绿色苔藓。一瞬间浓的扑鼻。   他走到她的面前,上下打量着她,指腹摩挲着那淡青色胡渣,英俊面孔却显得没有一分正气。“我怎么没在你身上见到一丝一毫慈悲心?”   她跟他不同,明明明媚如春花,却也藏匿了一颗狠毒的心肠,若不是被她纯真无邪的面容蒙蔽,数月前他也不至于落败,输给一个黄毛丫头。   “你对我用毒,自然就是敌不是友,我没有用最厉害的毒粉对付你,已经是对你的仁慈了。”琥珀冷眼瞧他,嘴角的笑意,一分分变冷。   “小小年纪,手段当真阴毒狠辣。”金少宗啧啧摇头,这一句话说的也不知是褒是贬。   “也要看对什么人的。”琥珀笑颜绽放,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的漠然清冷。   她突地挑眉,眼底愈发闪烁明亮,琥珀的视线缓缓往下移动,落在那男人的袖口,语气透露疑惑不解。“就是不知你这回前来,袖子里是否又藏了一条蛇呢?养蛇祸毒,不怕有朝一日被毒蛇咬了吗?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多谢你的提醒,使毒之人,自有一套办法。”金少宗扬起唇,这个少女实在胆识过大,跟她谈话倒也不乏味。   “如今你的主人轩辕淙也下了黄泉,你难道获得了自由之身,还是——”琥珀暗暗咬唇,无声冷笑,“又找了个新主顾?”   见金少宗但笑不语,琥珀的面色突地一沉,冷冷发问。“你会出现在我面前,莫非是新主顾派你来杀我?”   “你猜。”金少宗支着手看她,指腹无声掠过自己的眉峰,淡淡一笑。那笑容称不上友善,却也几乎感觉不出任何敌意。   这个男人虽然看似品行不良,但总是很容易让人忽略他身上该有的杀气,实在是奇怪。   “我可没时间跟你玩把戏。”琥珀回以一笑,直直望入那一双浅色眼瞳,目光移上他的眉心那点红痣,眼底映入一片清明。“你就因为金公公的死,硬要我当这个凶手,让你复仇?你又没有证据,何必自说自话?”   金少宗笑意一敛,横眉冷对。“你可以瞒过世间任何人,即便是太医也无法察觉。但唯独瞒不了我,我十三岁就开始用毒,不至于当这个睁眼瞎。”   琥珀暗暗紧握双拳,金公公的死,无人发觉其中的秘密,但这个男人,从小跟毒药为伍,她的确骗不了他。   “你在熏香里面动了手脚,加的药,应该是铁竹湘,或者龙岩花两者之一吧。”金少宗的揣摩,却让琥珀心口紧缩。   琥珀临危不乱,笑着问道。“怎么会是我动的手脚?我跟金公公,不过数面之缘,何必为难他?”   “你的意思是,他自作孽,不可活?”金少宗的眸光,缓缓刮过琥珀的脸,让她一阵微微的麻木。   琥珀默然不语,淡淡睇着他。   金少宗点点头,说的话,让人出乎意料。“你若是这么想,也不算错。他这一辈子,祸害了不少人,为虎作伥,阴险作恶,是个十足的坏人。”   “你不是他收养的儿子吗?”琥珀抬起柳眉,浅棕色的眼瞳之内,闪过些许疑惑。论歹毒,谁比得过他?   “养子罢了,也会有真感情吗?”他冷笑,笑意夹杂人情冷暖,万分复杂。   当真是金公公收养的义子吗?琥珀开始怀疑。   只听得金少宗淡淡说道,“就看在你杀了金公公的份上,我告诉你实情。”   “你让我休养了了一段时日,下手狠毒,不过这回我不杀你。既然你我心知肚明你除掉了金公公,我也不为难你。”他一步步逼近琥珀的身子,眼底焕发淡淡的光影,宛若轻松惬意。   琥珀的面容上只剩下微凉的冷意,在他逼近的时候,表情不变的泰然处之。   “因为顾及他对我们的养育之恩,所以无法亲手了结他的性命,也曾经担忧纠结了好几年,不过你的出现,可是帮了我的忙。”金少宗低声笑着,那笑一串串从喉咙里溢出,看来摆脱了金公公,他似乎才是受益最大的人。   琥珀的眉峰,缓缓变得舒展开来,她挽唇一笑,柔声说道。“说吧,你要告诉我的实情。”   转动着手掌的瓷瓶,金少宗悠闲地望向她,隐约可见那袖口的一抹青绿色的影子,那是那条小蛇的影子,但似乎今日没有害人之心,所以安安分分呆在他的手腕,缠绕几圈,偶尔吐出红信,却不显得凶狠。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或许那就是他最为友善的表情。“我受人之托,让你受点苦。”   “杀手都是这么没主见的吗?叫你杀谁,就要杀谁吗?”琥珀语气戏谑,仿佛是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仿佛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面前看似颓然的男人,也可以多么毒辣。   “所以准备放过你了。”他的笑意清扬,下巴上淡淡青色胡渣,也不让人觉得有损他的英俊,相反,颓废与他的男子气概,浑然天生。他挑眉看她,长笑一声:“怎么样,我是不是最有主见最有义气的杀手?”   “原来是这么个道理。”琥珀眼眸一沉,幽然呢喃一句,短暂沉默过后,她也下了决定。她要学会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这世道,原本就该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   她的笑靥灿烂,眼神愈发清亮澈明,朝着他走前一步,彼此间的距离,只剩下一寸。“既然都来到这里了,让我遇到这世上最有义气最有主见的你,我也不能让你难做。不如留点什么,给你回去复命。”   “你比我想象中来的善良。”金少宗好整以暇瞥向她的方向,一派对她改观的模样。   “我身上的信物,随便来取吧。”琥珀扬起小脸,这个男人生的挺拔,约莫跟楚炎差不多,身材比楚炎的要来的清瘦两分,但并不羸弱。看着他的脸,她说的潇洒自如。   金少宗睇着她,从腰际掏出一把金色匕首,蓦地压下端正英俊的脸,他的气息拂过琥珀的耳边,毫不手软,一道银光划过她的鬓角。   像是一道凉意,滑过她的肌肤,但琥珀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发现一缕发尾,断落在金少宗的手掌内,他猝然紧握手掌,五指一收。   他笑,笑的深沉,却不复杂。“希望下次还能活着见到你。”   “女子的青丝,可很值钱呢。你都取走了,至少也说说看,谁看我不顺眼,又花了多少银子让你来的。”琥珀将那短发拨到脑后,淡淡笑着,语气却越来越冷。   金少宗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若有似无的笑,看似很温和,却也看不透。“钱雨若。一千两雪花银。”   几个字,却交代的很清楚。   琥珀摇摇头,闻到此处,并非生气,反倒很是懊恼。“不过……看来下回如果还有人要我来要你的性命,这个价钱可不行,至少翻一番。”   “两千两?不行,太便宜了吧。”金少宗置之一笑,淡淡看着她轻蹙的眉峰,她的娇俏小脸,总让人注意她与生俱来伪装无辜纯良的本事,但忽略了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那个钱雨若,可是当今睿王妃?”琥珀话锋一转,心底涌上些许冷意,这个名字是第一回听,但她却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   金少宗不冷不热地笑了笑。“你会这么问,看来这世上树敌很多。”像她这么聪明的脑袋,该用的不是疑问,而是陈述,难道除了钱雨若之外,还有别的敌人?!   “一直很好奇,她的真名是什么,倒是很好听。”琥珀抬了抬眉梢,波澜不惊。那才是睿王妃,被剥除上官琥珀之外的身份地位之外的名字吗?   琥珀蓦地将眸光扫到他的脸上,无声冷笑。“你跟钱雨若,认识很久了?”连她都佩服自己,即便知道他跟恨她入骨的女人是相识,她却还能跟他交谈这么久。   “六年前见过一面,这几年几乎没怎么见面,倒是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我,以前很穷酸,现在居然用大笔银子让我替她跑腿呢。”金少宗扯唇一笑,说的漫不经心。   “所以,看在以前相识一场的份上,就帮她做事?”琥珀噙着笑意,冷冷追问。   “相识一场也算,主要是酬金让人手痒。”金少宗的眼底,闪过一道复杂笑容。   “你很缺银子吗?”琥珀淡淡说道,语气没有任何的轻视鄙夷。   金少宗嗤之以鼻。“这世上,即便富可敌国的富翁,也没有嫌银子多啊,更何况我这样的人呢?”   琥珀微微一笑,面容显得纯真。“不如我给你一笔银子,你帮我做件事?”   金少宗的笑容,蓦地有几分僵硬起来,没想过她并不软弱,而是过分坚强。“你让我收你的银子,去给钱雨若一些苦头尝尝?”   “一点就通,跟你说话毫不费力。”琥珀的眼底,缓缓覆上别的颜色。   “因为是旧时相识,所以下不了手?”见金少宗不说话,琥珀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冷变沉。   金少宗还是那副表情,宛若默契的抬了抬英挺的眉梢:“看你给的价码,是否让我心动。”   “一百两。”琥珀从胸前,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银票,夹在两指之间,在金少宗的眼前晃了晃。“我身上只有这一张银票,多了没有。”   “我听错了么?”金少宗瞪大双眼,不无诧异,觉得这价钱,出的实在是太低。   “不说我在钱雨若的眼底值一千两吗?”琥珀的笑靥愈发灿烂,让人不敢逼视的明亮耀眼。“一百两,是钱雨若在我眼底的价码。”   “一次付现。”她轻笑出声,将银票稳稳当当塞入他的手肘之内。   “这么大方?难道是体恤轩辕淙之后怕我没银子没主顾饿肚子?”金少宗淡淡一笑,笑容却显得诡异的亲切。   “我可是好心。”琥珀轻描淡写的解释。   金少宗的目光,猝然停留在琥珀的身上,浅色眼瞳变得深沉。“轩辕淙的死,在皇宫可是忌讳,难道也是你下的手?”   “该不会你也讨厌轩辕淙吧。”琥珀的笑容,愈发绚烂起来。   “如果是你的话,不收你的银两,也可以让钱雨若吃个哑巴亏。”金少宗说的隐晦。   “一拍即合。”琥珀毫不拖泥带水,与他击掌。   “其实忘了跟你说,愿意接下这笔生意的最大原因是——”金少宗果真伸出宽厚手掌,与她的小手轻轻击打,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彼此的耳畔幽幽回响。他的笑,渐渐敛去了,深深凝视她,用一种万分复杂的情绪。“我也很想见你一次。”   想见她?   这世上想见她的人,还真多呢。琥珀这般想着,笑容依旧平和。   金少宗收起那张银票,塞入腰际,反复打量着琥珀,“怎么看,你都跟我臭味相投,你这副臭脾气,也是天生的吗?”   “也许是遗传。”琥珀轻笑出声,但那笑容,却沉敛在心里。   “走了。”   金少宗越过她的身子,一手紧握那一缕青丝,头也不回,一手扬起,仿佛这就是他独特的告别方式。   琥珀默默望着他走远的身影,抬起手肘,右手轻轻拂过她被割断的发梢,那淡淡的尖锐粗糙触感,摩挲着苍白指尖,在那个身影终于走出她眼帘的时候,她的眼神一沉再沉。   就这么想要她难堪受苦吗?   钱雨若,在背后捅一刀的滋味,你也尝尝吧。   ……   琥珀推开门,走了进去,眼前看到的情景,温馨的几乎要熏出来她眼底蓄足了的眼泪。   鹤越就躺在庄夫人的怀中安睡,像是刚出生不久的稚嫩婴孩,庄夫人依旧一身白色里衣,如今消瘦憔悴更甚前些日子,脸上毫无血色,为了不让鹤越察觉,特意上了些许提升血色的胭脂。如今那胭脂上在微微陷下去的颧骨上,也显得突兀。   原本一身女子风韵的庄夫人,在这几个月内瘦了不少,眼下淡青色的晕,更让她看起来疲惫。她看着琥珀走近,淡淡一笑,停下轻拍鹤越后背的动作,柔声说道。“把殿下带走吧。”   “是,夫人。”琥珀回以一笑,从庄夫人的怀中,接过鹤越,他睡眼惺忪,琥珀喊来丫鬟背着他离开,他虽然越来越懂事,但总也是留恋亲娘。   庄夫人示意琥珀将桌上的温热瓷盅带走,“这是我特意让明珠替你打包的燕窝,留着路上吃吧。”   “夫人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琥珀将瓷盅抱在怀中,朝着庄夫人浅浅欠了个身,正想要离开,却终究停下脚步,淡淡睇着她,神色一柔。   “给一个忠告吧。”庄夫人的笑意渐渐苦涩,眼底愈发寂寞灰暗:“绝不要相信男人的虚情假意,对你再好,都是有期限的。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反正那些誓言承诺,终究要讲给别的女人听。”   “夫人——”琥珀察觉其中的蹊跷,不禁蹙眉。   “快走吧。”庄夫人挥了挥手,背过身去,已然不想多言。   琥珀合上门,望着那丫鬟背着的男孩,目光覆上些许沉重,她抱着他上了马车,任由他趴在自己的双腿上继续入睡。   “做个好梦吧,殿下……梦醒了,就该清醒了,可不能犯糊涂。”   她这一番话,宛若说给自己听,万般滋味在心头。   说完这一番话,她轻轻拍打着鹤越的后背,宛若跟庄夫人一样温和仁慈。   她闭上眼眸,长睫毛煽动,嘴边溢出很轻很轻的歌谣,哄着鹤越睡得更深更沉……那首歌谣,是她小时候听到的摇篮曲,断断续续的,她总以为自己记得很清楚,如今重新回忆,却已然唱不出一个完完整整。   或许,这世上,有些人,注定寂寞相伴。   将鹤越带回宫,已然夜色弥漫,看着他躺在床上睡得平和,她才转身离开。   宫廷之内,歌舞升平。   今夜,也不知哪一位贵客来宫内赴宴。   琥珀站在夜色之内,侧耳倾听着那丝竹声,天籁之音,又带着几分靡靡的味道,在夜里听来,几乎让人神魂颠倒。   一首曲罢,已然见到舞娘摇曳的身姿,宛若万华灿烂。   她笑了笑,正想从宫殿前方离开,却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带些仓促,带些沉稳,又带些熟悉。   想过或许还会遇到他。   但没想过在这儿巧遇。   是轩辕睿。   她嘴角的笑意,微微泯灭,也不知是夜色深重,还是心里的寒意涌起,她眼底闪烁的光芒,猝然变成犀利。   他应该认出她来了。   他就站在她的身后,迟迟没有唤她的名字。   她就站在他的身前,迟迟没有回过头去看。   沉默些许时候,她面无表情,终于下了决心,朝前迈了一步子,根本不回头。   。。。。。。。。。。。。。。。。。。。。。。。。。。。。。 123 他要琥珀   “为了怕见到我,甚至躲到深宫来了?”   轩辕睿停步不前,安静地望向琥珀的方向,她身着一套浅紫色邹国宫装,竖领细袖,腰际缠绕红色云带,衬托出女子的姣好曲线,黑发高高挽起,点缀着只在一侧点缀一只小巧白玉梳和斜斜插着一只血红色的宝石簪子,整个人的锋芒,悉数收敛在深处,宛若山泉水,安静祥和,清新自然。   即便只是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他还是认出来了。   但他更好奇,她为何在宫内出现。看她的装扮,也不像是后宫佳丽,毕竟深宫之内,哪个妃嫔不是精心装扮,哪里敢跟她一般对自己松懈怠慢?   轩辕睿见她毫不理会,更想抽身离开,蓦地俊颜一沉,猝然扼住她的纤细手腕,力道之大,把她旋身拉到自己面前来。   “在宫里当下人?”   琥珀淡淡睇着他,这个年轻男人意气风发,一身孔雀蓝上等丝绸梭织的华服,黑色腰带,领口袖口都是细致又华美的宫廷图腾,银冠束发,沉着冷静。   他询问她的处境的时候,是蹙着黑色浓眉的,仿佛下人身份,是一种贬低。   在她口口声声说过,要跟随韩王,要选择南烈羲之后三个多月,居然孑然一身在邹国皇宫过活。   她淡淡一笑,却没有回应他,那一双曾经温顺又明媚的眼眸,如今满满当当尽是倔强张扬。   那种张扬,不卑不亢,实在是刺眼。   “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实在不懂,她的心。   轩辕睿的喉咙一紧,逼出一句不安的疑问,眉间的褶皱更深。轩辕睿猝然想起,最近南烈羲常常出入烟雨楼的传闻,男人原本就是喜新厌旧的个性,更别说韩王这样冷心无情的男人。想必是想要的女人一得手,没几个月就觉得腻烦了,两人才会不欢而散,而她失去韩王这个支柱,才会沦落到在邹国当这份服侍人的差事?!怪不得她迟迟没有回到韩王府,早就跟韩王分开了吧。   “韩王不要你?”他试探。   “我,没人要的。”琥珀噙着淡淡笑容,顺水推舟。   她的笑,总让轩辕睿预感她遭遇过的可悲,他紧紧捉住她的小手,冷着脸说道。“我要你。”   “给我睿王妃的名分吗?”她微微眯起眼眸瞟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几分弧度。她的话语实在温和,偏偏下面藏匿了不少尖刺。   她,毫不让步。   “等我做完手边的事——”轩辕睿的心里一沉,这也是她表示过自己的野心,只是因为他无法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才避开他选择南烈羲?如果是这样,整件事会变得简单的多。   “就休掉睿王妃,捧我上位?”琥珀淡淡微笑,眼底的锋芒犀利收敛几分,温和地望向他,接过他下面要说的话。她说的实在太过直接露骨,几乎跟世上所有的女人一样,对身份地位,咄咄逼人。   轩辕睿俊颜一暗,冷声说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   她安安静静地凝视着这个清俊的皇族男子,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宛若跟以往一般纯真善良,楚楚可人。“世人会如何讨论你睿王爷?抛弃孤苦无依的宰相孙女,沉迷女色,毁掉金玉良缘,实在是无情无义呢。”   轩辕睿怔忡,随着她的疑惑字句而低头,瞧见扭得死白的手,即刻松开五指,仿佛掌心中有着高温炙人的炭火。   回忆太过美满甜蜜,让他总是无法面对如今彼此漠然面对的残酷现实,他的笑意,沉淀在内心,最终变得五味杂陈。   “你跟上官琥珀的婚约,可是皇帝首肯的赐婚,你以为跟平常男子休妻一纸休书就让她乖乖下堂这么简单?”琥珀挑眉看他,他的沉默,不就是最好的答案了?想要得到新的喜爱的,却又不想丢弃身边的,这世上,没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   在她的世界,他的回应,是她无法容忍的模糊宽容。   “你的名誉,你的风评,你的口碑,都不要了么?因为一个女子,全部毁掉吗?”她笑的灿烂,眉眼弯弯,长睫毛随着眼眸流转的时候轻微煽动,更像是一种妩媚之极的挑衅。   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是否重要,是否重要的程度足够让他承认以前犯过的错误,将真假分清楚。   她是在做最后一次豪赌。   虽然,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赌注了。   那一张俊秀的瓷玉脸庞,在月光下流露出深深的内疚自责。“我们曾经拥有的快乐怎么会是空欢喜?在别院我们彼此的心意,难道也是伪装吗?我对你一心一意,不是足够清楚,骗不了人,你又何必要我如此来证明?”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在不远处听到宫殿走出来的宫人在找寻他的踪影,她猝然眼眸一变,不想再生是非。   轩辕睿却察觉她要离开,蓦地把手拉近,他用温热的手心温暖她被冻得通红的小手,他神色一柔,急着追问。   “你还记得吗?”他们之间的过去,难道不足够让她动心留恋吗?南烈羲给过她那些绵绵情意吗?南烈羲根本就不懂她的心,也不适合她。   “我不记得了。”琥珀的指尖宛若触碰到炽烈火焰,她蓦地从他的手掌之内缩回了手,面色一变,如临大敌。   “你的心里有我,你骗得了南烈羲,骗不了我。”轩辕睿俊颜冷沉,生出几分跟平日里温和笑靥相差甚远的漠然,他一把扼住她的手腕,不禁暗中用力,要她无法分心,只能专注于面对他。   她总是忽冷忽热,忽远忽近,他以为自己可以用一段日子去忘却她,没想过毫无征兆见到她,内心的火热,还是没有消减。   “是吗?那王爷的心,又在哪里呢?”她没有一分惊慌失措,因为太过了解,反而更加从容镇定,她不置可否,偏偏就让人生出错觉无法看透她下一步要走的路。   “一个人生活,会很寂寞吧。”琥珀扬起晶莹透透的小脸,在月光下更显得娇美纯真,一股子怦然心动的清灵,几乎从她的骨子里透出来,像是月下精灵一样的天然,不带一分矫饰。她神色温柔,猝然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她逼近一步,几乎要撞上他的胸膛:“因为娶了个并不喜欢的妻子,每天每夜都跟陌路人一般,觉得太过孤独,所以想要挽回我的心?”   他笑着看她的脸,手掌情不自禁覆上她的芙颊,柔声问道。“那么离开了我的你,难道就不孤独吗?”   他原来早已深陷其中,即便是她精心密布的陷阱,他也早就跳下去,现在要想爬上来,恐怕很难。但被欺骗也毫无关系,一开始就是他的决定让她过上艰辛的生活,这条路很难走,只需要她能够陪伴他,那就够了。   如果他没有她,觉得孤独,如果她失去他,也觉得孤单,他们才是天生一对。无论过去多么难堪,误解多么深,都不是难题。   “睿王爷,你总是这么自傲吗?”她歪了歪螓首,轻笑出声,那等不经意流露在外的少女姿态,显得更加可爱。   “你以前不是这么叫我的。”他的眉头皱的更深,双手覆上她的双颊,捧起她的脸,俊颜一分分靠近,嗓音越来越冷。“睿王爷?!”   不是夫君,不是亲昵的恋人,而是疏离冷漠的睿王爷三个字。   即便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但因为一个称谓,将彼此的心隔开一道很深的鸿沟。   “难道要我一声声叫你轩辕哥哥吗?”琥珀闻言,打量着这个年轻俊秀的男人,视线紧紧锁住他的华丽袍子,他的高贵气息,仿佛从领口第一颗盘扣到袖口的细致花纹,都透露出来,偏偏他无法放弃那样的尊贵身世,而她呢?也无法忽略掉他身上骨子里的轩辕血脉。   不知道为何世人都说为人要宽容豁达,那样的一个字眼,她居然百般无法达成。   那四个字,她已经无法喊出来了。   或许连自己,都觉得那不再是少女纯真情怀,而是矫揉造作的虚伪了。   她就贴在他的手掌内,感觉那温暖熟悉的体温,眼眸一沉,眼底覆上些许阴霾。“你就当那个上官琥珀,已经死了。”   轩辕睿微微怔了怔,紧绷着俊颜,再无一分舒心笑容,她冷漠的心肠,有时候比男人还要狠毒。   他双臂张开,想要迎接她入怀抱,偏偏周遭有人经过,她刻意避开他的手,态度坚决,轩辕睿猝然一把扼住她的腰际,冷冷逼问:“别说你快忘了我。”   “我怎么敢忘呢?你都对我念念不忘了呢。”她推开他的胸膛,因为要摆脱他,所以身子向后微微仰着,但他却还是没有松手,手掌贴在她的腰际,偎贴着她紫色宫装。   在黑暗的阴影之下,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格外的暧昧不清。   “轩辕睿,我曾经一度很喜欢你。”她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笑的微弱,似乎一阵风吹来,就可以吹散。“你让我觉得自己生活在美梦里,怎么上天赐给我那么喜欢那么喜欢的夫君呢?一切好似做梦呢…….”   他愣住了,他没想过,她曾经那么喜欢自己,但惟独这一次,她的凄凉无助,却藏匿在喜欢两字之下。仿佛,那是随风而逝的过去。   她猝然失去了所有笑容,冷冷看他,那语气的漠然,几乎接近咬牙切齿。“你是亲手毁掉我做梦的能力,叫我认清要生存,不是光光有感情就行了。”   轩辕睿拉住她的手,把手按在胸膛,眼神深沉。“你可以继续做梦,要更多更多的顺遂,我会给你。”   她幽幽地回望着他的俊颜,明白他此刻并非伪善承诺,这般想着,她的神色动容,轻声开了口。“你会心疼吗?那些被你弃如敝屣的感情,你曾经在意过吗?   因为在意,因为自责,所以想要将平静的人生全部还给她吗?   “如果不在意,你觉得我还会为你停留吗?在明知道父皇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之后,还这么矛盾复杂的想要靠近你吗?”轩辕睿压低声音问她,夜风将他的心情全部吹拂到她的耳边,让她即便在昏暗夜色之内,也看得清楚他。   他的手掌轻轻松开,她整个人离开了他的怀抱,她不进反退,淡淡睇着他,一瞬间,失去所有笑靥。   她的嗓音清冷无绪,直直望入那一双温和的眼眸,“你敢昭告天下,告诉世人,我才是真正的上官琥珀吗?你敢说我才是你命定的妻子,把钱雨若一脚踢下王妃的位置吗?你敢戳破你自己糊涂的决定,收拾这烂摊子,堂堂正正接受世人唾弃质疑和辱骂吗?”   轩辕睿没想过她心中的打算,是如今不近人情,她让他交易,唯独要付出重大代价,才可能得到她的心。   就像是一朵食人花,不用鲜血灌溉,她无法绽放惊世绝艳一般。   “如果你敢,我就跟你回去。”琥珀藏匿在衣袖的双手,暗自紧握成拳,指节苍白,手背上的青筋浮现淡淡的青紫色,却伪装神色平和。   是他错认了自己在琥珀心中的地位,他一心要更多的她,她却不愿让他拥有她,从头到尾都是他一相情愿地追逐着她,所得到的,竟是这般教人难忍的答案。   他沉默,他不敢。   但他也痛苦。   只是那些痛苦,那些矛盾,那些喜欢的情感,太轻描淡写,实在无法敌得过他内心真正的欲望。   也许是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的局,他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一朝之间,翻天覆地,毁掉一切。   那就是他的答案。   并非要在背后刺伤一刀,才是真正的伤害。   “轩辕睿,下辈子,千万别遇到我了。”指尖抚上他痛苦深蹙的眉宇,她凄楚地笑着,泪也落着。   如果这世上当真有一见误终生的那个人,她希望可以断绝这样的姻缘。   如今想来,他以往的字字句句,真的仅是蜜语甜言,含在嘴里的糖化了,最后只是留下满口的乾涩……   她的重量,实在是微不足道。   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失败者,她朝着他深深欠了个身,优雅转身,那黑发上一点朱红色宝石簪子,划过黑夜的安谧寂寥,几乎要刺痛了轩辕睿的双眼。   他突然记得曾经听人讲过,琥珀,是天生自然的珠宝,更是医道中的一味良药。   以药用者之鉴别,以深红明透质松脆者为血珀,最佳。次者,色红明亮为西珀,亦佳。黄嫩者次之,金珀更次。色淡黄有松香气,为洋珀,更次。   那一点红,在夜色之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在他的心里,却愈发沉重起来。   她这一颗琥珀,是深红色的血珀,珍贵无价,也是诊治人心温暖人心的最佳良药。   他也想要好好收藏这珠宝,也想要收藏那良药……   但她要自己付出那么巨大的代价来换,他慌了阵脚,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取舍,是否也忽略了她内心的苦痛?!   他蓦地慌了神,想要追上去,才听到宫人疾步走到他的身后,笑着说道。“睿王爷,圣上还在等你喝酒呢,怎么一眨眼功夫,你就不见影了?”   轩辕睿的俊颜上,压下方才的沉痛,侧过身去,温和隽永的笑容再度浮现在眼底:“差点要迷了路,劳烦公公带我前去。”   琥珀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绕过繁丰殿,独自走向昌旻宫的路上,蓦地双脚一软,几乎要瘫软在地。   一个踉跄,她的双手撑住自己整个身子,手掌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她苦苦一笑,低声呢喃。“如今都是四月天了,怎么竟然这么冷…….”   她输掉了最初那段感情。   即便她也没想过,自己还存在任何希冀。   即便轩辕睿说要牺牲那些虚名,也顽固的跟她在一起,她就会忽略跟轩辕家族的任何血海深仇,在轩辕睿的身边享受朝朝暮暮的甜蜜开怀了么?   毕竟,她跟轩辕睿,又能有何等光明的未来?   但他默然不语的时候,还是给她重重一击。   是她太贪心了吗?是她跟轩辕睿要的太多了吗?是她不懂分寸,不知见好就收了吗?   还是,他太吝啬呢?   她垂着螓首,整个人都被黑暗笼罩,看不清此刻的表情。琥珀身上的紫色宫装,一瞬间失去所有颜色。黑云一般柔亮的发髻之内,唯独只剩下那一点红,过分鲜明,宛若血一样,叫人过目不忘。   滴答。   黑暗之中,一滴冰凉的液体,从星空穿透,落于她的手背上。   滴答。   第二滴,落于她的肩头。   滴答。   第三滴,落入她的青丝。   滴答滴答…….   雨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侵袭着她整个身子,任何一个角落。   琥珀缓缓扬起头来,望向那苍茫夜空,苦苦一笑。   连老天爷,也在落泪吗?   可怜她终结自己最年轻最稚嫩最可怜的感情,居然用这么可笑的方式吗?   还不如掉头就走来的潇洒呢。   何必落得个悲惨下场。   琥珀的双手使力,撑起自己脆弱的身躯,她的脚步虚浮,踉踉跄跄走去前方宫殿。失魂落魄的行走在雨夜,她宛若无主游魂,整个人一瞬间失去所有神采,显得苍白无力。   走到自己的屋子门前,她却没有走进去,身上湿漉漉的,她也不觉得寒冷。   她独自坐在长廊上,如今夜色深沉,宫内除了当值的侍卫守夜之外,无分贵贱,这个时辰几乎所有人都沉入香甜梦乡。   只剩下她一个。   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清醒的时候也不敢做梦,如履薄冰,世故圆滑,在睡着的时候也不敢做梦,怕午夜梦回,泪湿沾巾。   雨水随着睫毛滑入眼瞳,一滴滴冰冷,似乎那一刻,心跳都停下了。她一瞬间,也看不到,也听不到。   半夜,雨势渐大,倾盆大雨,雷电轰隆。   这是今年第一场春雨,第一次春雷。   也许方才的晴天霹雳打击她过重,让年幼时候总是害怕雷电的琥珀,居然察觉不到任何一丝颤栗惧怕。   她神色漠然,依靠在朱红漆的圆柱上,歪着螓首,那一双美丽眼瞳之内,没有任何焦距,空洞的可怕。   追逐感情的迷途,始终要让人清醒过来,用剥夺掉最后一丝光明希冀的惨痛代价。   叫她如何再相信任何人喜欢她的心呢?   爱情,虚有其表。   也在这一夜,春雷滚滚倾盆大雨的一夜,消失如泡沫。   翌日中午,瑞阳殿十来个宫娥来回走动,准备了一顿宴席,坐在正中的男人,约莫四十岁,一身金色龙袍,眉眼带笑,正是邹国皇帝。   皇帝的面色上浮着一层异样的潮红,仿佛昨夜的醉意还未消退,让他整个人看来,精神恍惚。   他朝着那个一身绛紫色常服的年轻男人开口,示意他坐入贵客席位。“睿王爷,你明日就要回朝,带来了这么重的贵重礼物,朕可是想了一夜,到底该让你带些什么礼物回去,实在是犯愁。”   “皇上觉得为难的话,不如让本王来钦点指要?”轩辕睿淡淡一笑,说的平静,更像是一种世故的敷衍。   “喔?睿王爷看来是有备而来啊。”皇帝不以为然,口气很大。“朕的皇宫,可是宝贝无数,但朕向来大方,睿王爷看中什么,都不成问题。”   “若本王要一个女人,也可以吗?”轩辕睿神色清漠,俊颜的笑意不改。   皇帝从宫女手中接过那一杯美酒,目光转沉,说的用意很深。“睿王爷果然就是年轻,这下手还真快呢,是昨夜酒筵离开那个空挡看到的女子吧。”   轩辕睿但笑不语,却已然默认。   “只要不是朕心爱的妃子,睿王爷尽管带回去,就是怕睿王爷的王妃要吃味嫉妒。”皇帝噙着笑看他,说的不咸不淡。   早就听说如今得势的这个睿王爷,是大赢王朝那个没用皇帝的亲弟弟,向来口碑极好,到了邹国皇宫讨要的礼物居然是一个女人?男人,这天底下的都是一般的浅薄庸俗呢。皇帝想到此处,眼神一转,虚肿的面孔上划过些许诡谲颜色。   “就不知,什么样的天仙下凡,能够吸引睿王爷的眼睛?朕也迫不及待,想要瞧一瞧,开开眼界了。”   轩辕睿眼波一沉,察觉到皇帝眼底的情绪浮动,心里有了决定,话锋一转,说的隐晦。其实不想要让皇帝太过专注,琥珀的美,都可以让南烈羲这样残忍的男人动心,更别提眼前这个皇帝。   “这宫内几百个宫娥,就不劳烦皇上派人去查,反正今日有的是时间,不如就让本王在宫内随便转转,看看是否找得到她。”他微笑,举起酒杯,看着宫娥将美酒缓缓倒入其中。   “睿王爷请便,找到的话,可是朕促成一段奇缘,不要忘了朕啊…….”皇帝长声笑着,说的自在。   “多谢。”轩辕睿表情不变,一身祥和。   “来来来,喝酒!”皇帝眼神闪烁,手握金色酒杯,兴致大起。   昌旻宫的殿前,一身金色龙袍的男人,由着宫人扶着,眯起眼,望向在庭院搀扶鹤越的琥珀,打量再三,转过身子问着身边的公公。   “当真是她?”   公公低下头:“奴才看的七分相似。”   皇帝总觉得她看似陌生,问了句。“是年前那一批宫女吗?”   “回圣上,是林总管推荐的人选,负责殿下的起居,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姑姑。”   “果真是个美人……”   皇帝低低喟叹一声,怪不得连别国的王爷,都要讨这个女子。   繁丰殿。   “皇上最近身体好了些,就不要总是喝酒,酒喝多了,是伤身子的。”皇后看着皇帝走入宫殿,不免觉得诧异,起身看他,见他的脸上的虚红颜色还未退去,不禁蹙眉劝阻。   “跟大赢王朝的王爷喝酒,皇后也要管?倒是他跟朕要一个女人,朕一口答应了他,如今来跟皇后兴师问罪。”皇帝冷着脸,坐下,语气不善。   “什么女人?”   皇后肃然凉薄的神色,又从眼底透了出来。   “昌旻宫的人,如今跟着鹤越。”皇帝冷眼瞧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女人,一瞬间失去所有笑容。“这小美人在深宫,朕居然都不知道,这不是皇后的责任,还能是谁的责任?!”   绝大多数女人的美是美在表面,美在皮肉,但想起方才见过的琥珀却是美到了骨子里。婉娈媚态,从骨子里显现,毫不做作,不妖不浪。   皇后察觉到其中牵扯,眼底的笑,猝然转冷,“皇上不是说过,此生只爱庄夫人一人吗?如今来跟臣妾兴师问罪,也总是少了缘由。”   男人,即便身份多么尊贵,即便爱过一个女人多么刻骨铭心,看到美丽的人,第一个想法也是霸占在身边。即便,不需要多么深沉的感情,也不愿拱手于人。   多么卑劣的个性,越是高贵的男人,就越是无法避免。   一个庄夫人还不够,居然有想要宠爱新的女人,更何况是照顾自己儿子的姑姑?!皇后这般想着,胸口无名之火愈发盛大。   “不过皇上,你来晚了一步。”她冷冷回应。   见皇帝的面色一变,她严苛清瘦的面颊,覆上些许黯然和微薄不悦。“臣妾也曾经觉得她的美貌惊为天人,但她一口回绝,实在不把后宫放在眼底,臣妾秉持宫内规矩,要责罚她的不知好歹,桀骜不驯,所以准备让她近日去清明寺思过,收敛性情。”   “荒唐!”皇帝一拍桌案,勃然大怒。   皇后的笑,愈发僵硬,却是更加咄咄逼人。“圣上把鹤越封为王储的时候,不说往后臣妾虽然无法看着太子成为王储,但掌管六宫的权力没有一分削弱?眼下臣妾惩罚一名姑姑罢了,皇上也要动怒?”   那是条件。   因为他还不能罢掉她这个皇后的条件。   皇帝怒气冲冲,面色难看,终究只能拂袖而去,皇后望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回过身去。   只能先把她送出宫去,免得皇帝再生心意。   但愿这个女子,不是百年前杨玉环那等的红颜祸水,否则,即便送去了寺庙,与红尘隔绝,他日回来,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祸端。   黄昏时分,琥珀没想过已然迎来这么个噩耗。据说是皇后的命令,但也不知她何时惹怒皇后,来的如此突然。   “娘娘说了,殿下身边跟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哪里还能专心学习政事?”   所以要她去清明寺修养身心?琥珀蹙眉,却还是噙着笑容,处乱不惊,淡淡问道。   “有劳公公,不知我去清明寺,需要多少时日?”   年轻公公叹了口气:“这可不知晓了,要看皇后娘娘何时记起你,短则一月,长就难说了,一年半载也是可能。”   琥珀眼波一闪,说的平心静气,让人无法察觉她内心的起伏波澜。“我想去看看庄夫人,毕竟我也是殿下身边的姑姑,暂时离开殿下,也该和庄夫人说一声。”   “半个时辰之内,这可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   公公环顾四周无人,便压低声音,拂了拂手,给她一个宽待。   夜色将至,琥珀坐上宫门前的灰蓝色马车之内,马车徐徐开动,她走的仓促。   前去复命的公公眼看着马车走远,才转过身去,刚走到昌旻宫前,就看到轩辕睿的身影,公公只是行了个礼,就急匆匆回皇后面前去答复。   轩辕睿望着眼前的宫殿,蹙眉,邹国皇宫虽然不若大赢王朝的皇宫广大,但他花费两个时辰,也不曾找寻到她。   他无疑,是在大海捞针。   “小贵子,姑姑人呢?”鹤越朝着公公招招手,一派贵族风气。   见鹤越就站在池塘旁,宫人只能放慢脚步,暂时没去皇后身边复命,忙着应付这个年幼的皇子。“哎哟,小祖宗,这里可不是你玩的地方。”   鹤越气势汹汹。“你刚才不是跟姑姑说话,一转眼功夫她就不见了,你这奴才还不快去把她找出来?”   “殿下,姑姑出宫了,要过些日子才回宫呢。”公公急忙笑着安抚。   轩辕睿站在一旁,听着这段对话,眼眸猝然转沉,怪不得他找不到她。   他们,当真有缘无分?总是擦肩而过。   。。。。。。。。。。 124 奔向南烈羲   轩辕睿急匆匆跟邹国皇帝告别,连夜出了宫门,听宫人所言,她应该是去了宫外的寺庙,不过京城周遭也有好几个佛门净地,他只能派手下侍卫,一个个去寻找。还未得到消息,却看到一个侍卫骑马飞奔而来。   侍卫一脸凝重焦急:“王爷,府里出事了。”   “什么事?”轩辕睿蹙眉,示意身边人继续去寻找,眼看着他们走远,才转过身去问了句,已然不耐。   “王妃身子不适,半夜居然咳出血来——”侍卫说的却是前夜的事,王爷出门在外,他在路上也花去一日多的功夫,所以看到王爷,更加不敢耽搁时间。   “你先回去吧。”轩辕睿淡淡望向他,轻描淡写。   侍卫微微怔了怔,没想过向来周到温和的睿王爷,居然听到妻子的病重消息,如此镇定,几乎冷漠的态度。他不得已再加了一句,脸上显露些许为难。“皇后娘娘都知道了此事,派来了宫里的太医,王爷还是早些回去吧。”   “你是在教本王该怎么做吗?”轩辕睿缓缓转过身来,眯起原本温和的眼瞳,冷眼瞧他,方才的疏离,如今变成残忍的回绝。他专属贵族的高高在上气息,随着一个眼神,一句话,全部暴露出来。   侍卫急忙低下头去:“奴才不敢。”   轩辕睿越过他的身子,毫无停留,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先回去,既然宫里的太医都来了,就应该无事。如果太医都束手无策,本王赶回去,也绝不能妙手回春。”   “遵命,王爷。”   侍卫不敢违抗主子,只能领命,重新上了马背,在夜色之中渐行渐远,沿路返回。   轩辕睿面无表情,头一低,坐入马车内。   “王爷,山门前有一个寺庙,叫做清明寺。”一旁的侍卫打听回来,据说邹国京城香火最旺的寺庙,是不远处的清明寺。   “我们上山去。”   轩辕睿没有任何的迟疑踌躇,这样丢下一句话,手垂下帘子,马车徐徐开动,向前驶去。   夜色,在车轮之下的阴影和声响之中,被渲染的更深。   此刻的琥珀,刚刚走入襄平院,眼看着庄夫人的屋子前,只剩下一盏微弱摇曳的烛火,她想来这些时日庄夫人一直卧病在床,这个时辰,或许早就准备就寝。   她还是不去打扰比较好。   她低低叹了口气,却猝然听到屋子内的女子嗓音,失去往日的抑扬顿挫,宛若清风一般有气无力。   “琥珀吗?”那是庄夫人的声音,这几个月来,总是透露跟年纪不符的疲惫和倦怠。   “是我。”琥珀微微一笑,望向那烛火,隔着门板回应。   “进来吧。”庄夫人说道。   “如果累了,我也不必进来叨扰。”琥珀婉拒。   “我正想找个人说说话......你正巧来了,快些吧。”庄夫人的低声喟叹,传入琥珀的耳边,宛若无奈又苦涩,让她心中一紧。琥珀推门而入,随之掩上门去,安安静静地穿过外堂走入内室,纤纤素手抬起,拂过那金色的华丽帐幔,她趁着那桌角的烛火,看着庄夫人。   庄夫人身着白色里衣,依靠在床头,身上没有一点坠饰,像是半夜醒来一般披上一件绣着菊花的黄色罩衫,黑发微微凌乱,披散在脑后,整个人都显得过分清瘦又苍白,唇边都有些许破碎的红色斑痕,过分的狼狈潦倒,神色苍茫,原本妩媚灿烂的眼眸之下透着淡淡的青黑色,靠近一看,身上都弥漫着一种萎靡不振的诡谲气息,这一幕,琥珀长久盯着,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只剩下皮囊再也看不到往日风采神韵的女人,就是堂堂庄夫人。   琥珀微微蹙眉,坐在她的床前,想来庄夫人的异样,也是好几个月,但这一个月内,却变得实在是多。她都快认不出来了,眼前的女人,还未满三十岁,正是成熟的大好年华,怎么居然形同枯槁。琥珀面色一变,说话时候的喉咙紧涩,哑然问出这一句:“夫人你怎么了?”   “看起来都不像我了么?真是......大惊小怪。”庄夫人说话的声音,过分轻慢,似乎说话的力气都快要不复存在。她费力挤出一抹笑意,淡淡睇着琥珀。但那笑容也未曾挽回她昔日的繁华光彩,相反,那笑容衬托在灰白色惨败的脸上,更加像是就要凋谢的花容一样失色。   她这么说笑,但琥珀却半点笑不出来。   “你生病了,不是早就看了大夫吗?”琥珀急急忙忙站起身来,一手覆上庄夫人的光洁额头,奇怪的是那并非是炙热体温,一切如常,不是受寒发虚的症状?琥珀的眉头,蹙的更紧了。   “没用的,没有什么用了.......”庄夫人轻轻握住她的手,却只能抓住琥珀的指尖,她淡淡笑着,也叹气着,语气不无苦涩酸楚。   为何一种不祥的预感,满满充斥在琥珀的心头?她突然觉得要失去什么,猝然一把捉住庄夫人指节苍白的手掌,神色悲恸。   庄夫人的笑靥不改,但明显气息有些浑浊:“你能在今夜来,我很是欣慰,如果再过半个月,我可就像鬼一样丑陋了,到时候你在门外敲破手,我也绝不要你看到我的模样。”   琥珀实在是惊痛到了极点,低声问道。“到底是什么病症,让你如此消沉?”   “大夫说,我撑不到今年六月了。”庄夫人却眼神一闪,宛若回避,垂下眼眸,低着头,神色苍渺。   “如今已经四月半——”琥珀的眼底迎来一片惊痛,庄夫人的伪装笑靥,更像是好景不长,来日无多的昙花一现。这一句吐出口中,她手掌的力道不禁加大,仿佛不敢松开,生怕庄夫人就此消失不见。   “是,我在这世上,最多只剩下一个半月的时间了。”庄夫人缓缓抬起眼眸,笑容在眼底转瞬即逝,像是天际的璀璨流星,绚烂又短暂的美丽,在琥珀的眼底留下烙印。   琥珀伸出双手去,轻轻环抱着这个女人,在深宫之内见过不少女人,得宠的,失宠的,心高气傲的,卑微内敛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情脸面,但琥珀觉得跟自己走得最近,还是这庄夫人。她只觉得她的身体的凉意,带着无穷无尽的苦涩冰冷,从白色里衣之内沁出来,琥珀的眼底干涩疼痛,只能无言,呼唤一声:“夫人——”   庄夫人挽唇一笑,淡淡笑纹显露在眼角嘴边,仿佛一夜之间,老态毕露的风光不再。   她放任自己整个虚弱的身子,依靠在琥珀的怀中,螓首靠在琥珀的肩膀上,她一个字一个字,缓缓溢出口中,字字落入琥珀的内心。“这桩事,是连死都说不出的苦。仿佛是嘲笑我,这一生都白活,到最后什么都捞不到。”   庄夫人想到此处,指腹无声划过琥珀的衣裳,猝然觉得太过悲哀,紧了紧手指,扣住那一块衣料,压低嗓音,苦苦一笑。   “偏偏外人只知道,那庄夫人专宠十年,让后宫佳丽齐齐失色,谁又知道我心里的苦?我永远都是庄夫人,别说永世不进宫是多大的无奈,就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留在身边,等待夫君何时一时兴起想念起我,才来探望做个一夜夫妻。即便因为他生了这等病,也不敢说给人听,叫人难堪罢了。”   琥珀猝然愣住了,庄夫人并未提及她生的何等病,一个念头在脑海划过,她整个人都僵硬起来。这细微的变化,庄夫人察觉到,她不必明说,琥珀也猜到了答案,更让她的心里,愈发辛苦。   即便被男人休离,也不如这等病发来的不堪末路。   这样的病,她也曾经听闻过,千百年来也有过多情皇室男人因此而丧命。   那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风流病那。   庄夫人居然落得如此下场。琥珀不禁为她叫屈,那深宫的女人,比庄夫人歹毒险恶的多的是,这世道当真是容不下好人吗?   琥珀望向庄夫人袖口之内的手腕处,隐约可见斑斑灰色印记,她眼眸一闪,呼吸都变得微微疼痛。那是跟死亡面对面的阴暗消弭气息,她再度嗅到,熟悉却又无可奈何。   “琥珀,这世上我谁也信不过,唯独只有你了。即便跟你相识一场,不过才半年时间,但也唯独只剩下你一个人可以相信了。”庄夫人的表情愈发消沉,她的唇缓缓嚅动,温热的气息随着话语,缓缓萦绕在琥珀的耳边,似乎提醒她庄夫人还未曾香消玉殒。   琥珀胸口闷痛,却无言以对,只能握住她轻轻颤抖的双手,将温度度过去。   “我唯独告诉你一个人,也不想要鹤越看到我这种样子。”   庄夫人呢喃一句,重复自己的决定,让此刻的琥珀听来,也是万分萧索。   “你看我这屋子里,少了什么?”沉默了些许时候,庄夫人也察觉的到往日开朗热情的琥珀,沉默寡言的悲痛,她却似乎不想过早陷入悲哀的前奏,柔声问了句。   琥珀微微怔了怔,环顾四周,跟以往的装饰毫无两样,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女子都爱都缺之不可的铜镜。庄夫人原本就生的圆润美丽,虽然个性不张扬跋扈,却也是极度爱美的,原本这屋里,少不了两三个镜子,如今那梳妆台居然都不知所踪,更显得作为一个女人的闺房,有些空荡。   更显得,凄凉苦楚,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大夫说到了最后两个月,人就会变丑了,时间一到,就让下人把那些物什都撤了,免得半夜起来看到,吓坏了自己。”庄夫人笑着解释,琥珀望着她微笑的脸庞,眼底闪耀些许微光。   “哪里丑了?就是瘦了些。”琥珀的嗓音也带着不受控制的轻若哽咽,她努力扬起笑容,满不在乎的抱怨。   “都说女人口是心非,我看你也是。”庄夫人轻点琥珀的额头,淡淡一笑,只是下一瞬,那笑意就不复存在,消失的彻底,她轻声叹息。“以前从未觉得自己是因为容貌才得到一切,如今却连看看自己这张脸的勇气都没了,人那,总是要等失去了才觉得可惜。”   “去给我把那个瓶子拿来。”   庄夫人看着琥珀默然不语的面孔,轻轻说道。   琥珀闻言,站起身来,在那长台的抽屉中摸索一番,才取出个瓷白色的瓶子,她打开一看,却是女子装扮双手所用的蔻丹。   庄夫人朝着她伸出手去,手背颜色灰白惨败,青筋爆出,指甲过分死白,显得毫无生气。她询问琥珀,眼底划过一抹温柔。   “那是我最爱的蔻丹,颜色好看吗?”   “嗯,红彤彤的,很好看,很适合你。”琥珀挽唇一笑,将那蔻丹倒出些许,以前就看到庄夫人手上的蔻丹颜色,明媚宛若海棠花,不过分红艳,显出成熟女子的妩媚。   “帮我涂手上吧。”   庄夫人看着琥珀替她涂上已经半年没有碰过的美丽颜色,覆盖那些难看的死白粗糙指甲,她眼望着眼前低垂着眼眸神情贯注的少女,知晓今日并非琥珀的寻常出宫的日子,应该在她身上有事发生,话锋一转,说道。   “还未说,你要去什么地方呢。”   “无论我去什么地方,在鹤越不负重望之前,绝不会丢下他不管不问。”琥珀面色一变,绝口不提她马上要去的地方,是清明寺,如今庄夫人足够心灰意冷,她不想添乱。   她离开世界的最后一程,总要走的安心一些。   庄夫人将那染上蔻丹的五指伸到自己的眼前,缓缓靠近,不禁陷入回忆,仿佛也在追忆往日辉煌意气风发。“你如今还年轻,自然可以如此信誓旦旦,再过几年春秋,鹤越也长大懂事了,你也别为难自己,不如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女子,又能有几个十四岁?年轻时候可别眼高手低,女人容颜易逝,还是找个男人安家比较可靠。”   琥珀将庄夫人的十指都涂上紫红蔻丹颜色,彼此都陷入一阵死寂沉默。   庄夫人看着那跟屋外春日一般明媚的光彩,这辈子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最终梦碎了,她谁也不记挂,只想念她的鹤越殿下。   “琥珀妹妹,我再如何冤枉短命也没关系,只求你帮我看好殿下,不让他走向歪路。”   她得到的,又怎么比得上如今失去的呢?   琥珀眼眸黯然,凝视着庄夫人的最后一眼,便是庄夫人空洞的眼眸,流出清亮眼泪。   “我真是……好委屈,好冤枉啊……穷途一生……”   清明寺,淡淡月光照亮山门,一个身影走到轩辕睿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王爷,没有找到你要找的那人。”   这里终究是邹国的地盘,即便贵为王爷,也无法出动自己的手下,将整个寺庙搜查。如今找不到她,京城怕也要出事,轩辕睿顾全大局,只能掉头就走下山去。   “算了,今夜先赶路回京。”   轩辕睿沉着隽永俊颜,坐入车内,闭上眼,疲惫满满当当。   马车徐徐开动,最终远离邹国边境。   ......   这个地方,据说百年之内,来过几个不懂规矩狐媚君主的后宫女子,有的成功离开,成为当朝的贵宠,也有的再也没有走出山门,常伴青灯礼佛,终究跟外面的城垣断绝关系,与世隔绝,再无往来。最终,将内心的欲望争夺,泯灭成平静佛经,每日颂扬,日夜不休。到最终,也终于被世人忘却,被君王忘却,连一个名字都没人记得,长埋在山脚下的佛禅堂。   无论传闻如何,清明寺并没有她想象中来的可怖。   她进来的时候,还是四月天,记得她依靠在佛寺门口那一棵桃树之下,俯视山脚的景色,心里涌出来的那一句,便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间桃花始盛开。   如今,却是六月初了。   她跪坐在柔软蒲团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手中的诗书,在这里并无太多规矩,事实上也没有太多繁文缛节,这里的师傅对她都算客气温和,一个多月的时间,过的飞快,宛若置身世外的清闲优雅。真的不禁让人怀疑,她是否当真闭门思过,还是修养身心享福来了。   山下应该是炎热的夏日,山上却还是清凉爽气的日子,琥珀向来怕冷怕热,在这儿度日,却胜过在山下喝着冰凉酸梅汁来的惬意,偶尔也有山风阵阵,一场雨下来,更是惬意十足。   除了看书之外,她也曾经读过师傅给她那几卷佛经,试着参透其中禅理,也让她觉得有趣。   她也在那棵菩提树下,常坐不起,只为了祈祷安愿。   为很多人,庄夫人,鹤越,奶奶,楚炎,乐儿,更为自己,还有谁呢......琥珀笑了笑,手掌的书卷,无声滑落。   半月前来过宫里的人,也未曾提及皇后到底何时要取消她子虚乌有的罪名,放她回宫。不过她并不心急,即便感觉的到宫人眼底的怜悯,她也毫不在乎。她可是夹缝中都能生存的野草,在这儿看似收心,其实比宫内更加自由,也暗自部署了很多事,她有这个自信,她一定可以卷土重来。   清明寺,未尝不是她漫长人生路中一个特殊的历练历程。   她绝不自怨自艾。   无论在任何地方,她都不会让自己落得狼狈凄惨的地步。   这般想着,琥珀起身,合上手中的诗书,走出殿堂,正想走到树下,猝然听到山门前的脚步声,她神色从容不变,语气也宛若出家人一样沉敛安宁,嗓音独具安抚人心的力量,也听不出一分波澜。   “施主,今日是安寨日,若想进贡香火,请明日再来。”今日的师傅们,可都在礼堂念经参拜呢,她可是一个十足的外人,如今独自一人,自得其乐罢了。   那个脚步声,蓦地停在不远处,再也不走近。琥珀只觉得奇怪,顺着那黑靴往上望去,不禁呼吸一滞,她怎么居然没听出来他的步伐?   “你.......”南烈羲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他没有认错。   消息传入他的耳边他也不信,但还是来了,或许,他不该来。   她是她。   或许,她已经不是她了。   她柔软美好的娇躯,包裹在宽大的灰暗袈裟之内,脚上是白色布鞋。   头上戴着灰色布帽,不见一丝柔亮青丝,她的脸上一片素净雅致,身上最鲜明的颜色,不过那左侧盘扣上系着的一条红色流苏,整个人过分的安宁祥和。   他的俊颜上,不止是错愕,还有惊痛。   他伸出手,却落在半空,不敢落在她的螓首上,那一顶灰白色的柔软布帽。没来由的激动,隐藏在他的胸口,随着没一口呼吸,紧张忐忑,心痛怜惜,宛若火烧一般的寂寞,就在他体内无处不叫嚣,无处不疯狂。   他竟没想过,他给她窒息的感情,亲手扼杀了最后的希望!   终究是他逼得她只想要逃离!   那份感情太沉重,太不堪忍受,还是她早已决定割断那七情六欲的红线,让自己一世安宁清心寡欲。   琥珀也没有想过会在此刻看到他,以这样的装扮面对他,其实也不该觉得惊讶,南烈羲或许早就在暗中派人不断回报关于她的消息,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她是无法,彻底隐瞒他的。   南烈羲想要跟往日一样把她拥入怀中,却又猝然失去这样的勇气和力量,她就在咫尺之间,他却无法再去触碰。内心的苦,从心里,蔓延开来。她方才说什么?不是韩王,不是南烈羲,不是混蛋,不是坏人,也听不到她斥责的卑鄙无耻下流,而是万分平静的施主两个字?   他们之间,最大的鸿沟,一个是俗世,一个在空门吗?   似乎是比生死毫不逊色的悲惨结局。   逼得一心想要霸占夺取的他,除了放手,还能如何?   她也实在是狠心,对他狠,对自己也无心无情。   否则,怎么有这样的胆量,走入这种地方?!即便对他无法生出情意,也何必为了断掉他们的孽缘,牺牲掉自己的人生?!只剩下他一个人,困在回忆的空城,她真的够残忍。   琥珀的眼底划过一抹了然,望着他未曾落下的手掌,她淡淡开口:“怕吗?”   “怕什么?”南烈羲的嗓音,低沉的几乎要破裂开来。他不过离开数月,一切,却早已幻灭,他再怎么精于算计,也没算到自己会落到这一步。   “要看吗?”琥珀面无表情,缓缓扬起纤细手腕,覆上那软帽,目光不冷不热刮过南烈羲的眼眸。   “不是害怕我的帽子取下来,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吗?”   她的目光,太尖锐,太犀利,太透彻,把他的心,看的清清楚楚。   南烈羲沉默不语,无言以对,他见过太多个不同的她,清新脱俗的,潇洒自如的,美丽娇艳的,调皮娇俏的......但眼前这个琥珀,几乎让他不敢看她。   这样的她,整个人被祥和的灰暗颜色覆盖,过早遮挡她的天生丽质,宛若在山涧独自盛开的一朵白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他还如何去挽留?   “在这个佛门净地,我想通了很多以前没有想通透的事。”琥珀的手无声垂下,似乎不要他觉得难堪,并未扯下那软帽,内心的平静,让她更加沉稳。她的眸光浅浅,像是溪水微光。   “谁让你想那么清楚的?!你是不是想说你现在无欲无求,不让我来打扰你礼佛的清净?!”南烈羲低吼一声,面色铁青,他是压抑内心的苦痛,只能用发怒来宣泄。   她被吓了一跳。   南烈羲已经好久没有对她发火了。   他也对这样的自己生厌,猝然转过身去,暗暗紧握双拳,黑眸冷沉肃然。即便她做了这样的决定,让他落在可笑的处境,他也无法怪罪她。如果她早些告诉他,他的感情几乎要将她窒息,让她很想要逃,让她想要走入这个世界,或许,他就会早些放手,不再纠缠。   或许,她当真这样告诉他,他也不会放手,所以逼得她只能用此证明给他看了。   纠缠下去,还能有什么好结果?这样就足够了,足够他退步了。难道非要他眼睁睁看着她采取更加极端决裂的生死要挟,他才能想清楚看清楚吗?她对他,始终没有一分爱意。   “既是如此……打扰了。”   他唯有辞别,虽然还有很多话没说。   此时,南烈羲听见了自己开口的声音,像是由远远的地方传来,那么平静无漪,像是在说着无关痛痒的事。他甚至不知道,她的法号是什么,但他也不想知道了。   记得她的名字,琥珀,就已经足够。其他的名字,不过是虚名,跟她毫不匹配。   她求之不得的清净,他还给她。   终究是他无法得到的女人。   琥珀望着他渐渐走远的身影,蓦地双眼好干好涩,挤不出半点泪意,有些茫然,有些麻木,心,有些疼。   她拧着眉看他,就在他马上要消失在自己视线之内的那一瞬间——奔向他。   。。。。。。。。。。。。。。。 125 爱屋及乌   即便清楚她跟他之间的感情,会是一段漫长曲折的坎坷,她的拒绝,其实他一直是心知肚明的。   以往做事总是讨厌拖泥带水,但在这段感情上,他总是拖延,希望总有一日,可以打动她的坚决,打动她麻木不仁的心。   结果,她用最果断最直接,也最没有余地的方式,拒绝他。   她曾经说过,如果再有纠缠不清,她就让他永远找不到她。   这一回是出现在寺庙,下一回呢?是否她就要以死相逼?她在人世间的寺庙他至少能够找到她看到她,但如果当真毫无留恋去了地府,他即便再有能耐,又能如何?!   在怎么自私专制,也唯有就此止步。   或许,臭名昭著却又残酷冰冷的韩王,也终于遇到了无法克服的难关。   正所谓,一物克一物。   身后的脚步声,南烈羲听得到,他沉着脸,直视前方,却因此,脚步更迈大步了。   这一次,他是来错了。   见到她之后,几乎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全部闷在胸口。   他们之间的差异,从来就不小,是他一厢情愿,总是霸道索求,今日给他带来的冲击,简直是晴天霹雳一样的猛烈,宛若遭到雷击,整个人头脑发昏,耳边不断传来轰隆隆的鸣声,无法继续清醒思考。   她的身上,满满当当全都是祥和气息,即便身上没有挂着佛珠,手上没有攥着佛经,全身上下除了那一套灰色袈裟像个出家人之外,他到底为何如此痛心?!   是因为她眼底的平和,是因为她身上的超脱,是因为那一句施主,还是因为她周身的气息?!是几个月没见面,生疏了,还是她真的变了一个人?   她看他的眼神,让他总有一种莫名不悦的感觉,仿佛,他还是在俗世的妖物,她却已经超脱人世,跟神佛一样,用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他。他无法忍受,一刻也没办法。即便是感情的漩涡,她走了,他却还被困在其中,他还在那里!   “施主.......”这一个称谓,不带任何刻意行径,她原本就学会以此称呼来山上的所有人,如今习惯成自然,哪里想得到这一声,会带来南烈羲的不小抵触。   琥珀的视线紧紧锁在南烈羲的背影上,他似乎看到了可怕的怪物一般逃离,脚步仓促急迫,她怎么喊他,他都好似没有听到一样直直往山下走。   她追着几乎百级石阶,柔嫩双脚的疲惫酸痛从布鞋底面传来,因为在寺里不太频繁走动,如今才稍稍奔走已然气喘吁吁。细小汗水从白皙光洁的额头之上流下,落下,滴在她脚边的石阶上。她越走越累,因为是下山路,脚步不受控制,像是花瓣掉落一样往下冲,偏偏无法追上他,让她愈发疲累。   他见到鬼了吗?   怎么掉头就走?   她根本就追不上他啊!   终于,她只能稍稍停下,弯下腰,双手按在膝盖处,长长舒出一口气,但她眼底的那个男人,却没有任何的休息停留,不消多久功夫,仿佛就要消失出她的视线。仿佛,他就此诀别,她再也看不到他。   不知为何,这样的想法,让她也觉得心里发苦发涩。   “南烈羲!”   她朝着那个冷漠又寂寞的背影,扬声喊道,这一句不过短短三个字,已然耗费她胸口所有力气和气息,嗓音带着些许破碎开裂,更像是歇斯底里的呼喊。喊完了这三个字,她只是淡淡睇着那个背影的反应,面容上浮动因为走动生出的红晕,胸口剧烈起伏着,少女的曲线,一身灰色袈裟,也无法遮掩。   周围,好安静。   整个山林,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还有,回响在山林的回声,代替她,一句句喊着他的名字。   南烈羲,南烈羲,南烈羲,烈羲,烈羲,烈羲,羲,羲,羲,羲......   那个恨不得要飞下石阶去往山下的男人,却猝然放慢脚步,他的拳头藏在袖口,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还以为,这辈子她不会直呼其名,只会用淡漠的眼神,平和的字眼,称呼他为施主,一个来进贡香火,来烧香拜佛,来请愿还原的一名俗人?!因为在寺庙的时光太过短暂,她还记得他的名字?他该觉得庆幸吗?但无论如何,她终究要忘记他。   那个短暂停步的男人,却又要往山下走去,琥珀蹙了蹙眉头,听的他的嗓音低沉,冷冷淡淡飘过来。“不用送了。”   两个人之间约莫差了十来步阶梯,他却吝啬转身回头,瞧她一眼。   “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你!”   琥珀又气又急,他是聋了吗?她可记得因为练武的关系,他的感觉异常敏锐快捷,眼睛犀利,耳朵也好使,难道因为有心事在身,所以听不到感觉不到?   “不要跟上来了——”   他俊颜铁青,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只消单独跟她相处的时间一长,他就要流露对她的渴望和眷恋,她一旦又生气又不愿,他不想看到更加无法挽回的结果发生。所以,现在就该避免了。   这是对她的拒绝吗?   从未有过,自从他说,他喜欢她之后。   “南烈羲,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   她冷眼看她,内心烧着一把火,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别的情绪。   他感觉的到她的视线,胶结在自己的后背,那么炽热,不再是过分的漠然疏离。   或许,她也曾经压抑了一些话,想对他说。   说完之后,就形同陌路了吧。   也好,她要了结,他就让她亲自了结。   他突地停下脚步,琥珀一时间来不及稳住脚步,整个人直直撞上他的后背,疼的鼻子发酸,眼底一片湿润刺痛。   出于习惯和不自觉的意识,南烈羲还是猝然转过身去,扶住她,但也只是一瞬而已,他的双手扶住她双臂的时候,那一片柔软朴实的灰色袈裟,也不知用何等的料子制成,让他的手心掠过一丝丝的冰冷和疼痛。   “我很生气,心情很糟。”   南烈羲避开她的眼睛,这一句听着像是抱怨,却更像是解释。   “所以不想看到我,甚至不正眼看我?”琥珀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小巧的鼻头发红,整张脸都变得黯然失色。   “不想看到我的人,是你。否则,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南烈羲稳住内心急躁情绪,试图安静地望着她。   他跟她总是不同,她越是祥和安宁,他越是烦躁不安。   “南烈羲,你在想什么?”琥珀蹙着美丽的柳眉,满心疑惑,他此刻显得紧张,更显得复杂,她看不透他。   以往总是能够看清楚他的想法,所以她不需要多担心,但今日,他似乎把自己隐藏起来,她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忽远忽近,莫名又奇妙。   看不透,所以更忐忑。   他沉默,于事无补,她的眼底闪耀着淡淡的光华,沉声重复自己的疑惑。“告诉我,你此刻在想什么。”   有些动摇,粉唇边溢出这一句,因为自己的发问,她也不敢置信:“你真的怕我常伴青灯吗?”   “最怕的,不也已经来了吗?”南烈羲淡淡一笑,那笑容却万分苦涩,她方才问的没错。   是啊,他怕。   怕看到那灰白帽子下,是光秃秃的小脑袋,将那青丝剪的干脆利落。   也怕再度确认,她用这种法子,剪断所有的纠葛。   “不是说喜欢我吗?”   琥珀沉下心来,以往总是觉得他长得太过高大挺拔,如果她站在上一节阶梯,更方便看着他的脸,他的眼,不必总是仰着脖子说完一段话,脖子都发酸。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他的心还没有改变,但其他的,都已经不知不觉变了。   她微微点点头,眼眸晶亮,如今不用走难走的山路石阶,她平心静气下来,身上散发出些许往日的固执坚韧,取代了祥和安宁,叫南烈羲眼前一亮,仿佛重新看到了她以前的影子。   “是,我知道,但我想再听一遍。”她的眼睛愈发灿烂晶莹,如此要求,果断执拗。   “那你听好了,我喜欢你。”南烈羲平视着她,两人的目光交汇,几乎擦出些许火光。   算是对尘世最后一次留恋吗?否则,她不是根本不在乎他对她的心意?   “能喜欢多久?”琥珀睇着他,神色一柔,问了句。   南烈羲蹙眉看她,愈发看不透她,也不知是佛寺的清宁感染了她,还是别的,她跟数月前的反应,已经有了细微的更改变化。   她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那笑容不算灿烂,却也让他的心中寒意,一瞬间化成了水。   她的眼神,没有丝毫闪烁,直直望入那双黑眸深处:“给我一个你能够坚持的限期。”   庄夫人跟她的最后一面,说的是因为太过信任所爱的男人最终被推向万丈深渊的警告,只要对任何男人都不动心,也就绝不会遇到那么可怕难堪的悲剧。   “如果我说三年,就让我等三年,如果说五年,就要等五年,如果可以坚持一辈子,你也要让我等到下辈子吗?”   南烈羲微微眯起黑眸打量她,她的动摇虽然已经让他觉得看到丝毫光明,却也因为她过分镇定冷静而不悦,至少她身上这件灰色袈裟,看的实在碍眼难过。   “这世上哪里有始终如一的感情?男人对女人的宠爱,若满十年,已经算是一段佳话了吧。若到了二十年,就称得上是坚贞不渝了吧。”她一笑置之,挑眉看他的反应,因为看过太多太多的例子,男人还未得到女人的心之前,总是信誓旦旦,体贴温柔,一旦得到女人的信任和依赖,却也失去了追逐的乐趣,总有一日,要从热烈到冰冷,从甜蜜到苦涩。   南烈羲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安静地凝视她,神色一柔,褪去与生俱来的阴鹜冷沉,压低声音说道。“你亲口说要我等,我会。”   “我说等我三年五载,甚至十年二十年,你都会等下去?”琥珀轻声询问,看起来不像是玩笑话。   “对。”他点头,就说了一个字。   “没有条件吗?心甘情愿不计较?”琥珀面色一白,诧异极了,她只是这些日子阴鹜庄夫人而有感而发,随口一提,没有想过他居然当真,而且,给她这样坚决的回答。   南烈羲的面容上没有一分微笑,无双俊颜也显得很有距离。他的语气生冷,却不带一分怒气。“唯一的条件是,你要实现承诺,期限一到,就到我身边,接下来的时间,再也不能离开。就算死,也要死在我的身旁。”   “你这是请求,还是诅咒?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琥珀皱着眉头看他,相信没有任何女人,听到这一番话,还笑得出来,她不马上掉头就走,已经算是从容镇定了。   “说吧,你要我等你吗?”   南烈羲的眉间是深深褶皱,问的急迫仓促,仿佛她下一瞬开口说出来的答案,就能够左右影响他。   她的心里,拂过些许陌生又紧张情绪,琥珀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什么,却被南烈羲打断,抢在前头。“我等你,从这里走出来。如果你需要几年才能想通,才能平息心情重新开始,那我就等你几年。”   “我想我要走出这里,也花不了几年时间。不确定你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反正我自己是不行。”琥珀淡淡一笑,即便清楚他的个性顽固又专制,但今天他的决心,还是让她长久孤单空洞的心,填补上几分暖意。即便比不上六月的炎热,但这样的温暖也足够让她觉得欣慰。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因为笑容而生动的小脸上,有着她往日的娇俏迷人,也有天真洒脱,还有事事在计划之中的笃定安然。   南烈羲胸口的悸动,再度侵袭,他无法否认,无论何等样的她,都是他心爱的女人。即便她如今,是这样不可接受的身份,但他还是喜欢她。她的笑,就已经是最珍贵的礼物。   他的喉咙紧了紧,说道。   “把话说清楚。”   “我给你看。”琥珀猝然抓瞎头上的灰白色软帽,南烈羲蓦地有移开视线的冲动,但却又想要看清楚,矛盾两难。   出乎意料的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弯曲曲度带着些许跳跃,落下来。   南烈羲眼神一沉,微微怔了怔。   是真的没错。   但那黑发的长度,却不像是之前的长及腰部,而是只到了肩膀,如今要挽着发髻,都很难。   他默然不语,什么话都说不上来,只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五指一收,捉住了她肩膀旁的黑色发丝,那发梢稍稍尖锐,却也不让人陌生反感。   “头发怎么——”南烈羲眼眸一沉,神色虽然看似平静,却更是内心复杂。   她笑的灿烂:“我自己剪得,那长发留了十四年,太过麻烦。一个月前突然剪了,也觉得心疼,但更多的是轻松。”   “需要做的这么彻底吗?”南烈羲握住那发丝,心情沉重,迟迟不肯松手,仿佛生怕她再度消失离开。她抱着何等的心情剪断一头及腰黑发,尖锐的剪刀割断女子都极为看重的头发的时候,是否平静,但他在事后想来,万分不平和惋惜。   琥珀望着他紧握自己发丝的眼神,内心涌上些许温柔,她轻笑出声,少女姿态无声流露出来的惬意自如。“我向来随性,就当来了清明寺,入乡随俗了。”她顶着那过长过重的发丝,也觉得在清明寺走动万分突兀,不需要任何人提醒软硬威胁,是她自己做的。   南烈羲哑然说道。“我倒是真以为你剪断发丝,跟红尘隔绝。”   “剪断三千烦恼丝,就当真能忘记烦恼吗?”她笑着反问,内心无数苍茫。   这一句,却安定了南烈羲的心,不过也勾起他更多关于她的疑惑。   如果不是因为他而想要出家,那么又是何等的原因让她出现在山间佛寺?总不能是来玩的吧。   琥珀望着他软化的眼神,挑眉微笑,打量抓着她头发的南烈羲,语气戏谑:“怎么?你很喜欢我的头发吗?”   “我想想看,剪下来的长发放在哪里了,要不取来送你留念?!”琥珀陷入沉思追忆,眼底划过一抹慧黠笑容。   “这是什么话?”南烈羲面色一沉,板着脸看她。   “那你还不松手?”琥珀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她看他很喜欢自己的头发,要当做礼物送他,他却毫不留情,实在太难伺候。   “因为是你的,所以更喜欢。”南烈羲说的轻描淡写。   琥珀微微怔了怔,一开始没有听懂他的讳深,但下一瞬,蓦地懂了。   不是单纯喜欢她的长发而已,而是喜欢她,更喜欢她身上所有一切。   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别这样看我,叫人不习惯。”琥珀猝然避开他的视线,重新戴上灰色布帽,就地坐在石阶上歇息,却不懂内心的温热来自何处。   更不懂,为何心,突然漏了一拍。   。。。。。。。。。。。。。 126 谢谢你喜欢我,必看   南烈羲淡淡望向她,沉默了些许时候,才同她一起,坐在无人经过的山腰石阶上,山间的六月天,不若山下那么炎热,叫人急躁,偶尔吹拂过一阵阵山风,带来些许凉意。   人心,似乎也因此平和许多。   “哎,我腿都快断了......”她叹气,低声抱怨着。明明不是娇嗔,说的漫不经心,却别有一种味道。   南烈羲蹙眉看她,她低垂着眼眸,白嫩小拳头,轻轻捶打着发酸的小腿,黑亮的鬓角,从灰色布帽之中露出些许端倪,他就那么望着她,一言不发的平静。   下一瞬,他拉过她的小手,取而代之的是他有力的手掌,覆上她的腿,轻轻揉捏,力道拿捏的正正好。   即使隔着灰色布料,他的手掌中的热气和湿意,几乎也要瞬间侵入她的肌肤,她蓦地身子一僵,内心十足敏感,猝然将狐疑的目光,转向他的脸。   这个男人,还是那么高高在上独断专权的韩王吗?   她都快不认识了。   即便平常人家,男尊女卑也是不成文的道理,只有妻子服侍丈夫的道理,更被认为那是千百年来的传统妇道,哪里有男人安抚女人的道理?言语上的关怀,就足够让世人称道羡慕,更别提当真动手。   说跟做,其实不一样。   很多人将甜蜜言语挂在嘴边,却不若一个关心贯注的动作来的充实,她一开始想要拉下他的手,南烈羲却挡开她,继续帮她舒缓酸痛疲惫。她最终却也不再挣扎,而是享受他的关心,望着他凝神的俊颜,他此刻没有任何笑容   ,也不显得凶恶冷漠,那双黑眸偶尔瞥向她,但更多的时候,是淡淡的温存。   “还疼吗?”他的手劲并不过大,一用力就足以捏断一人脆弱脖颈的手掌,就在她袍子之下的小腿部,驱散因为山路难行而带来的微微酸痛。他这么问,语气并不算温柔,却也是真心的关切。   她闻言,猝然摇摇头宛若拨浪鼓,沉下起来,又望着他,不禁出了神。   “不疼了,你松手吧。”   她轻轻说话,覆上他的手背,拉下他的手,南烈羲转眼看她,从她平和却消瘦的小脸上,看到她的阴霾。   “在这儿,很不习惯吧。”他想要说很多话,到头来,却是没话找话的尴尬。他不懂佛理,对清心寡欲的人而言,他身上的戾气太重,世俗气味和欲望的味道用最上乘的檀香都无法遮挡,或许也会让她想要离开。他对有她的   每一刻都小心翼翼,不想几个月才见一回,终究还是要因为争吵而分手决裂。   “就是素食斋菜吃多了,觉得腻,想要大口大口吃肉。”她耸耸肩,说的轻描淡写,轻笑出声来,宛若自嘲,收敛内心的悲伤。   他笑,还是不说话,他看她的眼神,其实她从以前就看得懂的,但如今,仿佛那种眼神,好温暖,好动人。   眨眨眼,除了俏脸染上一层红滟胭脂外,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清灵得不像话:“除了这个,一切都合心意,还能有什么不习惯?”   以往,也没有看到她多偏爱肉食,但因为她毫不在意的玩笑话,他突然生出来的念头,就是带她去山下,吃一顿山珍海味。只是这样的念头,也让自己惊诧,更别提若是当真说出了口,她是否要满面难看了。不知何时开始,   她再小的心愿,也成为他试图拉近彼此距离,也是试图讨好她的一个手段,恨不得势必完成,让她觉得惊喜开怀,好露出满满当当的灿烂笑靥,看得人忘却所有烦恼愁事。   她呵呵一笑,纤细指尖,不自觉缠绕上袈裟盘扣上系着的那一条红色流苏,宛若跟自己说话的漫不经心,气定神闲。“不过这些话,可绝对不能让师傅们听到,否则,要觉得我冥顽不灵,不可度化。”   “今天真想去山下破戒。”清规戒律,突地绑缚她的心,让她觉得呆在寺庙,更加压抑憋屈。她长长叹了口气,直直望着山脚下的翠色山林,幽幽地说道。   这句话,哪里是该从出家人口里吐出来的禁忌。   他牵扯着薄唇,扬起一抹及其浅淡的笑容,说的理所应当,顺其自然,不见一分刻意的痕迹。虽然,那也是他真心想做的事。无论过去多么偏激,但如今,他的确不想看到她受苦,这个年纪,没有哪个女人跟她一样艰辛活着   。   “我可以带你去。”   “我要点好多菜,一盘酱牛肉,一盘烤乳鸽,还有肉汤......对了,还有酒,要掌柜拿来最好的美酒——”她笑着点头,说的兴致极好。   他的眉头,一拧,她的话语,明明是说笑,但为何是......满腹心酸?!他这么想着,冷着脸,打断她的遐想,理性地提醒。   “你不能碰酒。”   “这也对,我都快忘了。不过今日,反正肉都碰了,破戒一个是破,一对也是破,反正人生在世,总需要有段疯狂的时候。”神采飞扬的小脸,顿时黯然失色,她抱怨地瞪着他,不满意他将自己的美梦戳破的残忍举动。   “走吧,正好快到午膳时辰了。”南烈羲一把拉起她的手臂,几乎是提着她娇小的身躯,想要往山下走去。   “我不能私自下山的......”她低呼一声,大惊失色的意外。   “不是不开心吗?”   南烈羲拉住她的手,疾步走下石阶,琥珀望着他的背影,指尖传来温热的体温,仿佛要融化她内心的坚冰。   他直视前方,低沉的嗓音,有力地回响在琥珀的耳边,他说的坚决:“要点一桌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除了喝酒之外,什么都满足你。”   她才发觉自己的玩笑开大了,有些迟疑,眼底一片苍茫。“师傅们很快就会发觉我不在,说不定还要在山上受罚。”   “别担心,即使要受罚,我也跟你一起。”他不假思索,丢下这一句,未曾回头看她。   闻到此处,她的眼底一热,闪耀着微光,她紧紧抿着双唇,望向别的风景,终于不再拒绝,任由他拉着自己下山。   就在山下附近的一处酒馆,他果真拉她进去,也不管周遭多少狐疑不懂的眼光,看着一个俊美的男人跟小尼姑拉拉扯扯,光明正大到馆子里点了一桌酒肉。   琥珀宛若觉得有趣,轻笑出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调戏小尼姑呢。”   瞧,就连端盘子的小二哥,在帐台拨算盘的掌柜,周围吃饭的路人,明的暗的,都将视线眼光,落在他们两个的身上。   他一身上等衣料缝制的劲装,潇洒风流,她一身灰白单薄的粗布袈裟,简朴祥和,怎么看,这两个人都不像是有任何旧时相识的关系,尖锐的不配。   “哎呀呀,要是这个传闻传到京城,大名鼎鼎的韩王,可就又要多一项恶名。”   她端详着南烈羲的面容,今日他太平静,沉默寡言,而总是喋喋不休的人,是她。   她费力说笑戏谑调侃,偏偏他不领情,像是抽离出去,只是望着她,只是听着她的话,偶尔送出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算是回应。   “该饿了,多吃点。”   他夹了一筷子牛肉到她的手边空碗,眼神安宁,琥珀垂下眼眸,将他的好心好意,全部收下。   他不在乎世人目光,向来如此。   多一项罪名,恶名,何足挂齿?   那是他心里想做的啊。   她或许也该如此。   她挽唇一笑,就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中,将那酱香牛肉送到粉唇边,小口咀嚼吞咽,让那牛肉的香味,全部充斥在口中。   她是饿极了。   饿得哪里是胃哪里是肚?   分明饿得是心,饿得是想念。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没想过破戒,我也可以如此欢愉畅快。”她笑着看他,说话的瞬间,又是咬下一口鸽子肉,乳鸽烤的又嫩又脆,没想过在这等的小酒馆子,也可以品味到如此的佳肴。她笑着,或许当真是吃腻了   那些毫无油水的素斋。   南烈羲不动声色,她今日的异样,他岂会不知?虽然如今,他还未曾听到她的心里话,但终究期盼她可以因此而开怀。   他低头,自斟自饮了一杯美酒,香浓的肉汤想起,飘扬在他的鼻尖,毫无兑水的美酒,酒香四溢,偏偏在这么些复杂混淆的味道之中,他还是可以嗅得到,她身上独特的纯真气息,还有,淡淡似有似无的香火味道。   她抬眼看他,她已经吃完了,他却还是在喝酒,她微微蹙眉,按住他的手背,不要他继续豪饮。   南烈羲察觉的到她的用意,也就放下酒壶,吃了些许菜肴,小二哥拿来香软的米饭,她用肉汤浇饭,仿佛毫不浪费那汤汤水水,南烈羲笑颜看她,她眼波一闪,也将他面前的一大碗米饭端来,主动替他盛满一碗汤,米饭泡在   香浓肉汤之中,更加让人觉得嘴馋。   她吃的尽兴,汤饭一道咽下,吃的一身热汗,整个身上的愁绪,似乎全部褪去。   身后低低的议论,她仿佛没有听到,她的眼底,只看得到他的身影。她的嘴角扬起,笑容释然。“这一顿,吃的真餍足,我刚才是不是好像恶鬼一样狼吞虎咽?”   他微微点头,她以往总是胃口小得惊人,吃的跟猫儿一般多,今日却是囫囵吞枣,当真吃了不少饭菜,虽然跟他相比,那也无从比较。   等他付完银子,琥珀跟他一同走上山去,偶尔觉得累了,就停下脚步,缓缓望向那青翠山色,彼此相顾无言。   琥珀突然想起了什么,转眼瞧他,眸光流转之间,是一派从容。“上回才说要将银子还你,如今却又占了你的光大吃一餐,这些人情债,总是想还却还不清。”   “时机对了,就从这里出来吧。这世上,不想让你留在这里的人,除了我也有别人,你不要继续任性。”   南烈羲抬起头,如今离山门,还有一两百石阶的距离,他的黑眸转沉,低声说道。   “你很好奇,是吗?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在我说明不是因为你之后,你就想要从我这里知道原因,不是吗?”她的眼神,直直望入南烈羲的眼底,那眼过分清澈透明,也叫人不敢逼视。   “你想告诉我吗?”他凝神看她,换了态度,不再一味逼迫压制,而是,征求她的意见,顾虑她的心情。   “我在暗中做了很多事,往后,你会有一天知道的。”   她弯下腰,重新坐了下来,眼神宛若溪水,潺潺而流。   “不想说,那就不说。”他低声叹气,虽然他很想劝她将所有痛苦和秘密都跟他倾诉,伫立许久,才察觉到一只软嫩小手抓住他的衣角,他低头,看到她眼底的期盼,不热烈,却温柔。   “陪我坐一会儿。”   他坐下,两个人,彼此都沉默着。   “前天晚上,有个人走了。”那是前夜得到的消息,如今她也有不小的人脉和不少的手下,听从安排命令,她想要得知的消息,也自有人第一时间送来。她低声叹气,南烈羲的面色一变,原来这就是她异样的原因,他却更加   好奇,让她如此感慨的人是谁。   庄夫人死了。   果真没有熬过六月。   原本不是庄夫人的过错,但她却死在皇帝的前头,这世上的残忍太多太多,根本不分对错是非。   可怜那鹤越,才刚满九岁,根本还不够懂事,琥珀根本不敢想,他是否也已经得知噩耗。是否也懂得,生与死之间的残酷。   她挽起嘴角,笑容却牵强:“专宠十年,走的时候形单影只,容颜枯槁,万分凄楚,我答应过她,要看着她留在人世的儿子长大。本来这两日郁郁寡欢,胸口也剩下好多话没对人讲,正好今天撞到你了,真好啊......”   这两天,她甚至没有睡好,心情莫名沉重阴郁。   如今,却好困,却好累。   这么平心静气陪伴一个女人,是头一回,他也不知如何安慰她,蓦地肩头传来一阵重量,他不禁怔了怔。   她依靠在他的肩膀,因为困极了,螓首缓缓向前冲着,他嘴角不自觉轻扬,沉默了许久,才暗暗望向她。   软帽落下,齐肩黑发在风中轻扬,她像是睡着了,眼神却落在前方某一处。   山间,万分安宁,他们之间的独处,无人打扰。   “你有心事。”只是因为有人死去而已?为何他总觉得,她的忧心忡忡,并非如此简单?!   他的眉头,染上阴郁。   忍住不哭,她要忍住不哭......但眼泪,为何偏偏又流下来,为何偏偏要被他看到她的狼狈凄楚。这些,她都顾不上了。   再也止不住眼泪,也无意勉强自己忍耐,她在南烈羲的臂弯间嚎啕大哭。   南烈羲的手掌,在她的后背轻拍,她的坚强迟早伤害她自己,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总算对他敞开心扉,愿意用真实的一面面对他。   他搂着她,胸前沾染一片湿意,直到最后,她愈发疲惫,睡意渐萌,声音越来越轻。   “全都结束了,都结束了——”到后来,只剩几缕低叹,南烈羲感觉到她不再说话,侧过俊颜看她,才发觉了她的眼角悬着一颗小小的水渍,虽增添了美感,却也更让人心疼,虽然此刻没有人会瞧见那颗在强颜欢笑下俏悄凝   结的泪珠,但他的心口愈发沉痛。   直到琥珀哭累,已是天黑的事,一双噙着泪水的眼不安地紧闭着,颊畔的泪痕总是擦了又湿,她侧伏着柔软身躯,在南烈羲的腿上睡下,连呼吸中都带着未断的泣音。   “那就把从前一笔消除。“他给出最合理的劝告。   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在结束的时候,就该彻底放下。   “真谢谢你,让我还能拥抱你,能够安慰你,而不是把我一把推开,让我趁早走出你的视线。”   他望着她沉睡的小脸,嗓音一沉,这么说道。   内心,百转千回。   如今的她,就像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他怎么能忍心让她独自走过荆棘林?!看她鲜血淋漓?!看她伤痕累累?   “我才要谢谢你,喜欢我。”   趴在他腿上的少女,猝然开了口,这一句,带着不知何等的情绪,传入南烈羲的耳边。   仿佛,她在睡梦之中。   仿佛,她在说着梦呓。   但,一切,都是真的。   南烈羲的手掌,落在半空,最终,停留些许时间,覆上她的肩头,内心的满足,已然胜过一切。   她稍稍翻个身,螓首重新倚靠在他的坚冰,   哭累的小尼姑最后窝在他肩胛睡得熟酣,像只贪赖着暖暖体温及规律心跳声的幼猫,恍惚中还略带着抽泣声。   他维持挺拔身姿,坐的很直,她哭得这么厉害,估计用去全身很多力气,甚至连往日防备心,都耗费了。   他的手掌,覆上她的温暖眼眸,感觉的到那眼皮之下的轻轻触动和肌肤的颤抖,他知道她在抽泣,即便她压抑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那微凉的泪水,还是湿润了他的手心,然后,汹涌弥漫过每一根手指。   ........ 127 琥珀的拥抱   他轻声叹气,眼看着她趴在他的肩膀,睡得很沉。   过往种种,或细微甜蜜,或火烧怨怼,一瞬间全部淹没了他。   天际,从午后的明朗光亮,到夕阳落下的苍茫阴沉,最后到夜色将至的黑暗消靡,他一直扶着她的后背,让她睡得更   加舒服一些。   有些许时候,她的身子几乎要从他的胸膛上滑下来,南烈羲正想索性让她趴倒,睡着的人儿,却不自觉以双手环抱南   烈羲的脖颈,宛若疲惫的鸟儿一般,牢牢抓住身下的树枝,生怕自己掉下去,摔得很重。   他的心中传来些许悸动,她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而已,却让他满心欢喜。   如果可以一辈子这样下去,或许也很好。   他安静地扬起薄唇的笑容,却不后悔连夜赶来邹国清明寺,一路上的担心不安,如今都化成乌有。看到她,才缓解了   自己的疑虑,她因为他不明的原因而入住清明寺,但并非要割断尘世所有牵绊,这一点,他是笃定了。   或许,他还来得及挽回他。   若是她决定要常伴古佛,他这辈子就要错失琥珀了。   上苍还对他实在仁慈,至少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没有遥远的不可触及。   他还记得,她说感谢他的情意,那一句话,已经跟往日的拒绝,截然相反的味道了。   他还要得到什么才餍足?这一句接受,已经足够。   他心疼的抚摸她刚过肩膀的轻柔发丝,手边似乎觉得少了什么,却又多了什么。她常常果断坚决,宛若独自剪去一头   长发一样,毫不优柔寡断。将过去的纷纷扰扰,在剪去长发的时候,也全部抛弃了吧,她获得一身轻松,而他,也同   样如此。   南烈羲趁着她沉睡的时候,暗暗打量着她,不知是否此生少见出家人,她不过披着毫无花纹坠饰的灰色袈裟,穿着白   色布鞋,身影纤细,一身肃然,但那种惊人的美丽,却也从体内源源不断散发出来。果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即便没   有任何的装扮,那一具清瘦娇弱的身躯,也有万般娇柔风情。   两年不到的时光,她居然出落的如此惊艳,这是南烈羲跟其他人,始料未及的。   这样的人儿皈依佛门,每日伴随木鱼佛经声,与世隔绝,太过可惜。   他要的,不是一个心如死水的女人,他宁愿她拥有火热沸腾的赤子之心,即便仇恨愤怒,即便冷漠敌对,但不要对他   失去所有情绪,不要用那么慈悲怜悯的眼神看他,只要他偶尔可以得到她的笑靥,偶尔可以触碰到她的手,就可以软   化他的心。   “她走的时候好迷茫,又好绝望——”琥珀幽幽转醒,天色已经黑漆漆的,山林中隐约听得到野鸟回巢的鸣叫声展翅   声,还有一阵水池边的蛙鸣声,石阶上传来些许凉意,只是她被他抱在怀中,他替她抵御夜色清冷。她的心里涌上些   许甜蜜和充实,轻轻叹气,说道。“她跟我说,不要相信男人的情意可以持久,却又让我依靠男人,适合的时候就该   出嫁,不要耽误大好青春。多矛盾啊......”   他眼底的少女,齐肩黑发,容颜娇美,灰暗的袈裟左侧挂着一抹丹红的流苏,显得格格不入的鲜明决绝。她说着这一   番话,双臂紧了紧,搂住他的脖颈,脸庞贴着他的俊颜,她宛若身处悬崖边缘,害怕自己抓不住他,就要摔下去,摔   得粉身碎骨。   南烈羲不清楚她口中的“她”是谁,但仿佛她的死,让琥珀认清了残忍的事实。   不,或许,不只是那个人的死亡教给她的一课,还有别的人,让她不再沉溺感情虚幻的表象。   所以,她不再相信任何男人的心,也就不再相信他了吧。   但此刻她环着他的脖子,抱的那么紧窒,那么用力,那么——她并不厌恶他,相反,他们总算走到可以心贴近的一步   了。   “她——”南烈羲迟疑地,想要试探下去:“生了什么病才会死去?”   她的身子一僵,那是整个皇室的禁忌,就连庄夫人,也不曾告诉任何人,她说的隐晦,只不过琥珀自个儿猜到罢了。   是花柳病,想必皇帝不知跟何等身世不清白的女人缠上了关系,在染病期间,或许并不知情,或许是知情的,但无法   忍耐寂寞,找庄夫人纾解欲望,偏偏没想过庄夫人在宫外等待几个月的夫君,却给她重重一击。   一世盛名的庄夫人,不过活了三十个年头,却死得凄惨冤枉。想来皇帝,也已经重病在身,怪不得据说这些日子,都   推去了国事,皇宫内的气氛格外严重萧索。   皇帝离开之后,所有秘密都将被长埋地下,想必庄夫人也是不愿跟那个男人同眠吧,即便皇帝对庄夫人心存歉意,也   是无法说服更改朝廷规矩,皇帝身边的皇陵位置,注定要是皇后的。无论如何,皇帝死后的国家权力,要落入何人之   手,她大概看得到。   但鹤越,他才是王储,邹国理应是他的天下。   琥珀微微摇头,没有将这个秘密托盘而出,安安静静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倾听他的心跳。   “皇帝的怪疾,无法痊愈了吧。”一句轻柔嗓音,溢出琥珀的粉唇,她仰头,望向他的俊颜。   “你知道?”南烈羲蹙眉,看来她的实力不容小觑,如今的琥珀,消息灵通,暗藏在心的秘密,又有多少个?   琥珀点头,眼眸安然,从容开口。“听说了。但有件事我迟迟未曾想通,这几年你辅佐皇帝,虽然收揽重权,不少人   说你眼高于顶,不把当今这个毫无实权的皇帝放在眼底的张狂傲慢,但你虽然雷厉风行,独来独往,却从未表示出想   把皇帝拉下皇位的野心。”   “这样就想不通了?你觉得我领着几万精兵连夜攻破宫门杀进宫去,逼宫黄袍加身,才是理所应当的?”他低笑出声   ,黑眸却在下一瞬,肃然消沉。   琥珀微微坐起身来,直直望入他的黑眸之内,面色一沉,说的沉敛。“你该不会,在心里其实是尊重皇帝的吧。否则   ,你要想采取行动,也不必忍耐至今。”   “你眼里的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话锋一转,却逼问她,不置可否。   她轻轻蹙着柳眉,不疾不徐地说下去。“温文儒雅,人看来不坏,也并不工于心计,险恶歹毒,但作为皇帝而言,他   没有担当,其实并不适合坐在皇位上。如果不是你在他身边支持,轩辕淙在暗中操控,大赢王朝或许不会如此强盛。   ”   而如今,太上皇已经死去。   只剩下南烈羲一个,支撑着大赢王朝,只要他有异心,就有可能改朝换代。   “曾经有个女人,跟他一见钟情,生死相许,到最后女人不经意发现他是当今太子,更是早已有了命定的太子妃,以   为男人负心,半夜沉了湖。捞上来的时候,人都肿了,面目难辨......”南烈羲的视线,锁住她的容颜,独自陷入了   回忆,嗓音低沉。   “那个男人,是轩辕褚?”琥珀挑眉,这是她不知道的故事过往,其中的男主角,会是大赢王朝的皇上吗?但,听来   好凄惨的悲剧呢。   “是。”南烈羲暗暗移开视线,点头。   “那个女人?”琥珀追问,好奇狐疑。   “南宛之。”三个字,他记得清楚,也说得清晰。   这个女人的名字,很温柔,很秀美,那女子的模样仿佛隐约可以揣摩出来,是大家闺秀吧。琥珀嘴角一扬,询问一句   。   “南家的人?”   他淡淡一笑,说的释怀。“算是我家姐,虽然不是同母所生,比我年长五岁,家中排行第二。”   琥珀微微怔了怔,抿着粉唇,却没有再说话。   “当时南家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家族,知道轩辕的身份,二姐也恨他未曾对自己表明身份,也恨南家落魄,论她的身   世背景,要想成为轩辕的妻子,无疑是难于上青天。更别提,他早就有了匹配的太子妃,婚期就近,她觉得怨恨,更   觉得自卑,恨轩辕的隐瞒,当做是欺骗,一时无法忍耐,就下了黄泉。”   琥珀一口咬定,表情坚决:“他是欺骗了她。”   “其实,轩辕跟还未入门的太子妃,并无情意,他是个很多事都放在心里的男人,明知皇族身份会让他无法娶得自己   心爱的女人,想要说服太上皇轩辕淙,轩辕淙闻言勃然大怒,派人幽禁了轩辕,想要隔断两人情缘。阴差阳错,天意   弄人,三日之后,他听到的便是二姐的死讯。”南烈羲的眼神,染上夜色的浓黑,眼底隐约闪耀淡淡微光,他说的过   分冷静,琥珀却听得很不好过,阵阵心酸。   她的手,不自觉轻轻覆上他的手背,眼眸轻垂着,暗暗握住他的手,她神色动容,也不知为何而感动。   明明,那不是她身边的故事。   明明,那故事早已结束消灭。   “记得二姐入土的那一天,轩辕并无前来。半年后,他取了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周皇后。最后,他坐上皇位,成为   新帝。”南烈羲说出了结局,琥珀却觉得很难忍受,低叱一声,眉头皱的更深。   “真狠心的男人。女子烈性,还不是因为背叛欺骗?”她最恨的,就是薄情郎。   “但那天开始,轩辕的鬓角,就一夜之间全白了。你也是见过他的,每一年,那白发有增无减,不显得苍老吗?”南   烈羲薄唇边的笑容,若有若无,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却还在她的耳边萦绕回响。   琥珀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原来皇帝的头发,在意气风发的年轻岁月,就已然如此。   为情所困。   终究逃不开。   所爱之人的死讯,是对他平安在世最深沉的最恶毒的诅咒。   他娶了周皇后,维持着这段貌合神离的感情,却最终不再爱上任何女人。或许是对南宛之的纪念,或许是遵守自己的   约定,或许是年轻时候的感情太过铭心刻骨,苦果也太生涩吞咽,所以再也没有其余力气,是真心付出爱。   琥珀回想起在宫内的见闻,一切都变得有理可据。   她低声喟叹,幽幽地说道:“他心里是爱着你二姐的吧,因为来不及说清楚,听到她的死讯,他也曾经恨过她吧,因   为对他的信任没有坚持到最后一刻,因为他们说好了生死相许,她却先行离去,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南烈羲笑   了笑,却不回答一个字。   “早生华发啊......真叫人可怜。”琥珀不无感慨,内心百转千回。看一个人,她或许还不够历练,或许太过肤浅,   人心总是隐藏在最深处,谁又能轻易揣摩?   他望着紧握在手边的小手,凝神关注,听得她低声询问:“会不会是因为心中抗拒自己的父皇,所以即便因为长子嫡   孙的关系坐上皇位,轩辕开始不理政事,专心礼佛,过的不羁散漫?!让世人都暗骂他是无用之辈?”   南烈羲笑眼看她,万分平和:“这些,只能是我们的揣测。轩辕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无人得知。”   琥珀猝然被他脸上的笑容暖和了内心,她趁着皎洁月色看清他的俊颜,看着他这么说下去。“或许迟早有人取代轩辕   坐上皇位,但,我不想把他从上面拉下。或许是尊重吧,对那么样一个一夜白了头的男人的尊重,或许是我的心结,   我也说不清了。”   他的心里,也曾经有过矛盾,虽然他的势力,要想改写历史,并不算难。   而皇位,比起轩辕,南烈羲更能胜任。   南烈羲凝神一笑,眼底全是她,在纤毫毕现的月光下,她的精致面目愈发晶莹剔透。“因为,他做的,我不能做到。   ”   他自认不是如此深情的男人。   为了心爱的女人,可以一夜白了发。   因为有人做到他做不到的,所以他对轩辕,多少存在几分敬畏。但又因为轩辕软弱,他在国事上,照样自作主张。才   会被人当成是狼子野心的男人,一时间谣传纷纷。   “轩辕或许也是看在你是南宛之的兄弟,才会对你的冒犯,一直隐忍吧。”   南烈羲默然不语,琥珀的话,也不无道理。轩辕看起来无用软弱,但朝廷上很多臣子提出削弱他权力的时候,轩辕总   是装作糊涂没说几句就下朝。   是真的糊涂?还是伪装?   那就是轩辕对南宛之的愧疚,一直延续至今,甚至对南烈羲所做的事,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那个人,只消得到正确的时机,或许也会跟南烈羲成为一家人。   不过,世事变化太快,谁也来不及把握。   “我——”琥珀的眼眸,终于定在南烈羲的脸上,她安静地凝视着他,将他的眉眼都扫过一遍,才低声说道。“见过   他了。”   “你终于要告诉我你的选择了?”他扯唇一笑,却不再惊慌失措。   “我方才不说过了吗?都结束了。”琥珀蹙眉,扬声说道。“我放下了,那你呢?”   “你为了说服我也放下对你的感情?”南烈羲却没有察觉她的真正用意,俊颜一沉,表情很难看。   “你能够做到吗?”琥珀的眼底,浮现些许若隐若现的笑容。   南烈羲沉下脸色来,无双俊颜上,不知是因为覆上黑暗颜色还是因为情绪作祟,更显得清冷漠然。他微微怔了怔,却   无法放任自己,说出违心之论。   纤细的指头,指向他的脸,琥珀驳斥的毫不客气。“你的脸上写满了三个字,做、不、到。”   在他觉得还有希望的时候,再泼一盆冷水?南烈羲冷眼瞧她,琥珀却在此刻开口,神色认真。“如果你无法放下的话   ,那就等我吧。”   她这一回,说的并不直接,而是含蓄的紧。   见南烈羲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琥珀轻笑出声,信誓旦旦。   每一个字,都重重落在南烈羲的心口,他仿佛遭遇晴天霹雳,又是欢喜,又是惊讶。   “等我完成了心愿之后,我就跟你走。”   “你说的是真的?”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因为轻松,俊颜愈发迷人俊美,他逼近她的脸,几乎要触碰上她的光滑肌肤   ,这种滋味太过奇妙,仿佛大胜一仗,也不过如此的。   琥珀的笑意藏在眼底,她不忘给他一个提醒,柔声说道。“如果你无法等下去,就在今夜回绝我。”   只是,她的话音未落,南烈羲蓦地伸出双臂,紧紧环抱着她的身子,两具身子紧紧贴着,不留一分缝隙的紧窒亲密。   她这一回,没有任何的回避闪躲,更没有出手挣扎,而是微微失了神,垂落在一旁的小手缓缓升起,然后,也回给他   一个拥抱。   没想过,她也会主动拥抱南烈羲。   没想过,她拥抱他的时刻,也会内心温暖甜蜜,这样陌生的滋味,慢慢填补琥珀内心的空缺。   她将小脸贴在他的肩头,宛若撒娇小猫儿一般轻轻磨蹭,感觉他的身体紧绷僵硬,她呵呵一笑,不识相的恶作剧,惹来南烈羲的微薄怒气,但却无法对她发作。   这哪里是恶人调戏小尼姑?   分明就是——小尼姑想法设法蛊惑人心,要还俗去呢。   。。。。。。。。。。。。。。。。 128 我只记得你,必看   “你不怕我叫你等个十年二十年,最后还是一场空欢喜?”她的双手渐渐收紧在他的腰际,她感觉的到他的胸膛炽燃,那里   燃烧着最强烈跳动的心脏。琥珀的眼神,渐渐覆上苍茫,她压低声音,神色一柔。   “你要给我空欢喜吗?”南烈羲眼底闪过一道精明诡谲的颜色,他反问。   “真是多疑的男人。”她笑。   “真是狡辩的女人。”他笑。   真是好久了......   比一年半更长的时间,在他们彼此的回忆之内,缓缓流淌。   这样的感觉奇妙又熟悉。   觉得在他的胸膛倚靠安稳又自在,甚至可以不必担心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却不清楚对南烈羲的情愫,叫做何等的名字。   如果终有一日,这世间再无宫琥珀这个女子,还会有多少人记得她,想念她?   除去那些亲人家人之外,还有一个。   她很确定。   还有他。   “南烈羲,你的心里,也有很多话还没对我说吗?”她闷闷的嗓音,传来,她的唇儿偎贴着他肩头的丝绸料子,这一句话,   问的含糊不清。   他不懂她为何会突然这么问,还未来得及开口,又听到倚靠在他怀抱中的少女,有所感伤,惆怅的不像话。谁让他好端端,   突然提起那个故事?   因为真实,因为就在身边,所以更显得残忍残缺。   “你是否也害怕,有那么一天,那些话都来不及对我说,一切都已经改变原初模样了呢?”   就像是轩辕和南宛之。   也曾经难忘,也曾经欢喜,到头来,水中月,风中花,根本无力触碰对方的存在。   还来不及说清楚那些怨怼和误解,就只剩下一个人,在回忆中渐渐老去。   他扬起嘴角的笑容,凝神看她,一瞬间看上去,显得平和忱挚。“我当然怕,以为你遁入空门都逼得我转身就走......我习   惯把人逼得毫无退路,如今一想,我不能把你当成是敌手一样对待。你若当真走上悬崖,我又能捞得到什么得益?”   他说的语气,万分认真,没想过她也曾叫百战百胜的韩王,暂时妥协低头。   “反正都破了戒,不如连最后一个,也破了吧。”他慢慢凑近琥珀的小脸,她会意一笑,两人的目光交汇着,擦出些许看不   到的火光。他挺拔的鼻梁,与她的琼鼻轻轻相碰,她觉得又痒又麻,笑的更加大声。   好不容易沉下气来,她平息自己的吐纳呼吸,睁大眼眸看他,不懂追问。“什么?”   他偎贴着她粉嫩柔软的耳垂,似乎要告诉她秘密一般神秘诡谲,压低磁性嗓音,吐出两个字,带着徐徐温热的气息,拂过她   的耳边和鬓角。“色戒。”   琥珀愣住了,急忙双手抵住他的胸膛,笑着摆摆手,恨不得马上撇清关系。   “那是玩笑话,你可别当真。”   “我想,我,已经当真了。”南烈羲猝然捉住她的小手,身子一翻,把她逼到身下,整个人压下,她只能弯腰贴在石阶上,   阶梯的棱角还是让她背脊有些刺痛。那一双黑亮的眸子,闪耀着逼人的灼热光耀,他的双手也温热,仿佛要运出琥珀手心的   汗水才罢休。   当真了?!   琥珀的心里一阵慌乱,方才看着南烈羲出糗心里畅快,如今难道轮到她了?他精明的个性,哪里会不试图从她身上刮下一点   油水才肯放手?毕竟,他可答应要等待她一段很漫长的时间呢,至少也会讨一些美好火热,作为往后的留念。   “南烈羲——”这一声低呼,却随着南烈羲的手背覆上她的娇颜,越说越低。她那一双晶亮的眸子,带着闪烁的笑,也带着   几分仓皇,他的黑眸对准她,渐渐压下,两人对视的时候,偶尔也有阵阵暖意拂过。   她想要化解此刻的过分暧昧,挽唇一笑,直直望入他的眼,“我要是破戒,会在这里关更久时间,说不定要面壁思过好多天   ,那你要等待的时间也就更漫长,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可以放过你,但至少给一点甜头。”   南烈羲嘴角的笑容一分分扩大,他放柔嗓音,原本的磁性带着如今的温存,更叫人蠢动。   他也不会放任自己在荒郊野外要她。   即便如今她已经对他敞开心扉,他对她的思念热切都压抑太久,根本不需要挑拨,就能源源不断倾泻而出。他的心里,是想   要她的,想要她的身,想要她的心意,完完全全属于他南烈羲一个男人。   因为太久无法得到,所以这样的感觉更加强烈。   但他不能。   因为,她在自己的心目中,已经变得弥足珍贵。   是他心爱的女人,自然值得更好的对待,不是随便可以索求一切,即便要,也该是在温暖的屋子,柔软的被褥,而此刻   她的后背紧贴着石阶的棱角,寒意深重,周遭一片鸟叫蛙鸣。   她的背脊未曾被石阶磨得疼痛,是因为南烈羲一手扶着她的背,宽厚手掌挡住石阶传来的凉意,这样的举动,既体贴又温柔   。   琥珀的双手,攀附着他,眼底一片温热颜色,猝然将脸靠近他,将温软的唇,覆上他的薄唇。   这一招,南烈羲不曾料到。   带着女子芬芳和娇嫩的唇,微微的凉意,微微的暖意,矛盾又叫人极尽疯狂。她的吻依旧生涩,却也比往日多了几分温暖和   释怀,以前她的吻总是让他无法感觉到她的情意,不过是身体的触碰,而如今,他也多多少少察觉的到她的用心。   她是用了心,没有一分牵强和勉强。   这样的答案实在太让人欢喜,南烈羲不禁紧紧禁锢着她娇柔的身躯,灵活的口舌引领着她感觉男女之间真实的情绪起伏,往   日他总是霸道夺取,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这一回,他才真真教导她如何去吻。   她也褪去懵懂和被动,追随着他教导的,彼此交换温暖,纠缠在一道,这个吻温柔的初始,到最后,几乎彼此都觉得内心一   片火热。   他又如何能不心动?   身边这个就是他喜爱的女子,却是从未得到她的主动回应,如今看到她愿意释怀一切走到他的身边,这一切,足够让人欣喜   若狂了。南烈羲加深了这个吻,她也很是聪明,学会回应他,他的手背随着那娇躯的背脊缓缓向上,当他的眼底掠过一片雪   白肌肤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方才几乎要克制不住。她身上的袈裟,被他情不自禁的扯下肩头,如今露出光洁肩线和胸前大好   春光,白色的兜儿的细绳就在她的脖颈,仿佛隐约招呼他,要品尝更多更多的美妙滋味。   南烈羲坐起身,扶着她,将袈裟拉回,不再沉迷那一瞬间极尽妩媚的景象,他的黑眸深沉,将她的衣裳拉了几回,恨不得包   裹着她,一分不露。   但此刻,他不过是在压抑内心的急躁情绪。   琥珀淡淡望着他,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得明显。   南烈羲在改变。   也是因为她吗?   “我学的好么?”她凑近他的耳边,跟他耳语一句,那态度是少女的俏皮,浑然天成的无暇姿态,她的双手却不自觉探入他   的劲装内,看他那双深沉眼眸,是否依旧冷沉漠然。   “你简直就跟妖精一样。”南烈羲低笑一声,她无疑是在火上加油,试探他对她的真正心意。他的手掌拉出她的小手,他的   嗓音带着几分低哑,他蹙着眉头,嘴角却轻扬,宛若调侃说笑。“怎么,还想学更多的本事?”   琥珀微微怔了怔,一股莫名的激流划过她的心头,让她脸上的笑意有瞬间消失的苍茫。不过她也终究想不起那是什么,从容   绽放笑容,或许是对他的试探没错,但他却给出了最让人满意的答案。   “你真的能等我吗?”   即便他要在今夜要她,她也可以给,而且毫无抵触,因为他们这一次见面之后,也说不准,何时才能见面。   她神色茫然又无助,轻轻问了句。   “如果我说对,你要告诉我等你的缘由吗?毕竟现在太上皇也不在了,这世上再无别人可以逼迫要挟你,你如今在乎是轩辕   睿的眼光吗?”南烈羲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起身,彼此一同走向山门。他问的很平静,只为了解开内心的疑团。   “等我整理好,轩辕睿站在我面前,我也不再动摇。”琥珀轻笑出声,侧过脸看她,神色从容:“你信我么?”   “我信,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不信你吗?”他的俊颜上,覆上浅浅笑容,月光落在他的身上,渐渐烘托出一份温存光影,   驱散原本身上的淡漠。   “那就好。”琥珀垂眸一笑,跟他一道缓缓步上一节节石阶,猝然想起了什么,她抬起眉眼对着他。“你跟轩辕睿之间的争   夺,如今还未开始,是因为皇帝的关系,但一旦皇帝出了什么事,你也会——”   到时候,也是一场血雨腥风吗?   轩辕睿若是有上位的野心,自然趁着太子还未长大无法担任国君的时候,先行篡取辅佐幼小国君的权位,要想成大事,岂能   不除韩王?!   而南烈羲,也绝非坐以待毙的软弱个性,轩辕睿夺权的话,他也会毫不客气展开厮杀。   很快就要变天了。   不止自己所处的邹国,还有大赢王朝。国君将殁,根基必乱。   南烈羲回答的果断坚决,他直视前方,神色镇定冷静。“我跟轩辕之间总算还有一些关系,如果家姐还在,或许他会成为我   的姐夫。但我跟轩辕睿,可没有任何关系,他若是想要毁掉我,我总不能忍气吞声,毫不反击。”   “皇帝还能活多久?”琥珀的心里落上几分担忧,也说不清是为了谁,她久久凝视着南烈羲的侧脸,有什么想问,却最终没   问。   “一两个年头罢。”南烈羲一句带过。他向来冷漠,轩辕的死,在他看来,却更是一种解脱。谁说得到整个天下就能享乐,   谁说得到皇位就要霸占百年?轩辕那个多情的男人,却是例外。   心里的空虚,是任何东西,都填不满的痛。   如今每一天对于轩辕而言,才是折磨,而离开这个人世,对于专心礼佛相信前世今生的轩辕,或许才可投注一种寄托。   他心里的后悔莫及,这辈子都无法完成的夙愿,除了依靠下辈子之外,还能如何?   “看上去明明很好,怎么......”琥珀眼眸一沉,内心百转千回。“真是情深不寿,叫人惋惜。”   这世上的感情,从来都很难毫无残缺。对轩辕而言,在得到皇位之前,却遭遇心爱女子死讯的重大打击,这辈子无论如何都   不能心安。对南宛之而言,因为一个还来不及解释清楚的误会就投湖自尽,葬送自己正当美丽的年华,太过烈性,也太意气   用事,不过变成一缕幽魂,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对周皇后而言,嫁给一个早已无心的太子,在众人的羡慕眼光中成为堂   堂太子妃,不久之后成为当今国母,表面维持一段貌合神离的感情,性情温婉大方也让众人臣服,但除了这些虚名,她的这   辈子,或许也觉得遗憾失落?   琥珀想到此处,紧紧握住他的手,这个世界百态人生,她看的实在是多,但却也没有几个是好戏收场。她不清楚,她跟南烈   羲是否当真就有未来,是否未来就当真一帆风顺,再无风波。   谁知道,下一刻,他是否还爱她?   人生太多个不一定了。   “也许早点离开也好,他的心里会有很多话,想要对那个人说吧。”南烈羲淡淡一笑,脚步停在山门之外,双手覆在琥珀的   肩膀上。   琥珀苦笑:“那个人还在奈何桥边等待他吗?还在等他那一个解释吗?”   “我对南家的兄弟姐妹都没有什么印象,唯独这一个二姐,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的名字到现在我还记得清楚,因为当年   在南家眼睁睁看着她的尸体,叫我双手发凉。虽然之后的几年内,我也曾经手刃敌人,任何丑陋的残肢断体,在我面前都是   一样的。唯独她......叫我认清那感情,即便当时我还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南烈羲凝神一笑,那笑容万分苦涩,也万分   孤寂。“她让我看到感情的原貌,可以很甜蜜,更可以很伤人。”   “那芝容呢?她——”琥珀终于按耐不住,蹙眉看他的凝重表情,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她神色一柔,压低声音问道。“也   曾伤害你吗?用带刺的感情,伤的你至今忘不了她?”   “事实上,我从未得到过她。好几年了,其实我都记不清她的容貌了,只记得第一次见她,她身穿的湛蓝色宫装。那回是宫   廷的狩猎大会,所有皇亲国戚都出动了,也来了不少贵族女子。在那百花争艳之中,我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在当年的南烈羲   看来,是个清新出众的美人。”   第一回见她,南烈羲还是十九岁的青年,在军营中崭露头角,得到太上皇的器重,用自身努力,为南家光耀门楣,成为宫廷   之内的新贵。   望着南烈羲沉入回忆的模样,琥珀的心里不自觉发酸,她看到些许端倪,低低说道。   “密室中的画卷,也是她吧。”   他笑而不答。   琥珀抱怨,双手的疤痕早已消退了七八分,如今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但如今,隐隐作痛的不是双手疤痕,而是内心。   “那回你那么生气。”   南烈羲的眼底迎来一片惊痛,蓦地抱住了他,忱挚又觉得亏欠。“是我对不住你,没想过你的无心举动让我再度看到她,人   一旦疯狂就会做出可怕的事来。所以你即便叫我等待个把十年,我也是活该,咎由自取。”   一开始,他伤害过她太多次了。   如今,即便是惩罚,他也全部接受。   南宛之的死,让他站在第三人的角度上,把那感情看得懵懵懂懂,芝容的死,却是给他初次喜欢一个人的感情,重重一击,   击倒了原本的南烈羲,扭曲了他的性格,让他从此之后都无心无情而活?   “你没有得到她?”琥珀的心里涌上些许哀苦,他内心的苦痛,她似乎也可以感知。   “一根手指头都没有。”他笑眼看她,似乎为了驱散她的怀疑,其实他知道,她并不是嫉妒,而是觉得他可怜。   “你后悔吗?”琥珀沉默了许久,才贴合他的胸膛,眉眼之处划过一丝寂寞。   “当时心高气傲,觉得即便没有强硬背景也成为手握权力的人物,唯独那么清冷的女子才能匹配我,相反,其他的女子都没正眼看过。或许芝容的死,也跟我脱不了干系,不过如今这么想,也没什么用。”   “你恨她不爱你吗?”琥珀紧紧环抱着他,指节苍白,几乎要陷入他的衣料之内。   “她没有道理爱上我。”南烈羲说的很平静,一句带过,如果芝容不曾死去,他早就忘却那段根本称不上爱的感情,那不过是对女子的好感罢了,也根本没有发展下去就扼杀了。   琥珀连连点头:“是啊,周皇后说过,你根本不会讨女人欢心,这么多年都没变。想必在意气风发的时候,性情也不讨人喜欢。”   “你已经把她忘了吗?”她盯着他,再度确定。   “是。”他揉揉她发顶的黑发,笑的更明显了。   “只记得我?”她同他相视一笑。   “只记得你,琥珀。”他的笑意在眼底沉敛,这一句话落在琥珀的耳边,也刻上她的心头,久久不曾消散。   ...... 129 心的悸动   双手的温度,从炽烈,最终变得平淡。她从他的怀中抽离出来,安安静静地凝视着他,南烈羲似乎清楚她要说些什么,黑眸之内的光耀,也变得平和。   “早些回去吧,一路顺风。”   琥珀的视线落在彼此紧握的双手上,她神色温柔,淡淡一笑,说道。   这一夜,彼此敞开心扉,但无法不离别。   南烈羲只是微微点点头,却还是不舍得放手,松开她,琥珀察觉的到他指尖的暗自用力,她的心里划过些许酸楚,原来她也那么渴望,可以有一个男人,给她忠实毫不动摇的依赖。心里的空虚,是多少虚名,都无法弥补掩盖   的,以往因为仇恨包覆才活的那么艰辛,如今也想要让自己的心,找到一个停泊的港湾。   那个人,是南烈羲吧。   从抵触愤怒怨怼,到如今的敞开心扉接受他,也觉得彼此共度的时光是快乐的,她以往总是看到他的可恶,如今也想要了解他的过往,她并不是好无立场就原谅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并非任何人被伤害,都是轻描淡写,一笔   勾除的简单。他的过去也有遗憾,但让她真正对他动摇的,是他的真心,虽然过分霸道,却也火热坚持。他愿意让她堂堂正正当韩王妃,而不是跟老鼠一般活在黑暗之中。只可惜,她虽然了解他的心意,但暂时还无法放弃手   边的所有琐事,义无反顾跟随他前往京城。   他们之间的阻碍,还很多。   他愿意等,琥珀是感动的,彼此愈发默契,也是重新开始的最好契机。   他们的人生会很漫长,她这一次感情,总要更加小心翼翼,如果再被重伤一回,她或许当真再也不会动心,行尸走肉的活着吧。   琥珀凝神望着他握住自己的手掌,微笑着说道。“师傅们刚做完斋日礼仪,里面闹哄哄的,想必是找我呢,我再不进去,可要出事了。”   “我陪你进去——”南烈羲黑眸一闪,不想看到她受到责罚和质问。   “我在这里还是隐忍一些好。”她摇头,压低声音,柔和说道。   “那我看着你进去。”南烈羲低声叹气,凝重俊颜上也有些许阴霾光影,山门前的风吹树叶,传来沙沙声响,似乎那就是彼此告别最好的前奏声。   她挽唇,粉嫩唇儿扬起笑意,琥珀色的眼瞳闪耀着淡淡微光,整张娇美的容颜,更显得俏丽。她的指尖,轻轻从他的指掌中抽离出来,一开始他还是握的很紧,到最后终于妥协放松,青嫩指尖一分分一寸寸离开他温热的手心   ,些许的摩挲,也让人牢记那牵手走上山路十指紧扣的亲密滋味。   就在她的指尖就要离开他的手那一瞬,他却还是忍不住握了握,仿佛那是什么说不出口的提醒,琥珀的眼底闪过些许温润,鼻子顿时酸酸的。却也说不清,是何等的情绪作祟,这一回的别离,让她有了不一样的悸动和不舍,   明知他要去的不是什么危险难关,却也内心有些忐忑。不知她以往扭头就走的时候,他是否也是这般心情,只可惜,她到如今才体会。   他为她担心太多时候,而她,才刚刚学会,去想念牵念一个人。   琥珀噙着灿烂笑靥,点点头,她悠然转过身子,将灰白色布帽戴上,藏匿每一丝青丝,整了整身上的袈裟,每一步都是从容坚决。   南烈羲望着她的背影,最终走入大殿,才转身,走出山门,走下山去。   黑靴踩在每一节阶梯,仿佛都满载他们的记忆——她追出来踩着这些石阶,奋不顾身也会想要挽留他,他转身扶住她,她整个人扑到他的怀中,他牵着她的手,与她一同走上山,她抓紧他的衣衫,主动吻上他......美好的画   面太多太多,只是半天而已,她给他的甜蜜温暖,仿佛足够是一整年的份额,在半天内全部罄尽,实在太过奢侈豪华。   他走了十步而已,蓦地回转过身去,望向山门,那寺庙之内微弱的灯光,在整片黑暗的山林之内,显得祥和又安宁。她并未站在那里望着他离开,山门前显得空空荡荡,偶尔山风吹过,她的身影却仿佛还站在他的视线之内,   风儿也吹不乱,吹不散。   他不自觉扬起薄唇,整张脸再无往日的残酷冰冷,邪妄张扬,投入感情的暖热,抚平他尖锐的棱角,也让他用鲜血都无法平复的心,渐渐柔软下来。   一切,只因为她。   她的笑,也可以让他情不自禁笑起来,看到她垂眸哭泣模样,他也会胸口阵阵闷痛,她的情绪,早已完完全全左右他了。   她虽然并不在目送他离开,但她的笑容眼神,还在他的眼前摇晃,他的眼神凝在那一道山门前,或许当真是不受世俗感染的清静之地,或许也是神佛上苍的垂怜,在清明寺这个佛门圣地,居然他可以留住这份感情,而且得到   她的回应。   多幸运那。   他转过头去,下山的路是一片黑漆漆,他走的不快,也不赶时间。   山路难行,但清明寺内那一盏灯,一片微弱光明,仿佛也将照亮他走下山的道路。   琥珀刚走入大殿,蓦地察觉其中的气氛似乎有些许变化,坐在正中的正是在皇后身边走动的宫人,跟一旁的师傅说着话,看到琥珀走进来,猝然眼神一变,笑着迎了上来:“哎呀,姑姑你可总算回来了。”   “邓公公,怎么劳烦你出宫看我?”琥珀盈盈走前,挽唇一笑,很是自然。   “小的是中午就来了的,就是没看到姑姑,等了老半天,可不敢私自走。”邓公公满脸堆笑,诚惶诚恐。   “皇后娘娘让公公来的?”琥珀在心中揣摩着个中缘由,示意公公坐下,取来一杯茶,即使一身素衣,也改不了她身上独特清傲的气质,她在宫中不过数月,拥有威严和极好的人缘,却也是叫人信服。   “是,让姑姑回去呢。”邓公公点头,笑意不改。   “回哪里去?”琥珀佯装不解,端着茶杯问了句。   “姑姑是待在这山林中都不想回宫了么?”邓公公呵呵一笑,表情不免有些生硬。   “娘娘不怪罪我了?”琥珀扬眉,轻吹着杯中热气,眉眼之处没有任何挑衅违逆姿容,相反,她的平和仿佛因为她才是罪大恶极之人,不想着争辩她不明不白被送入佛寺面壁思过长达数月的原因,而是全部接受。   邓公公忙不迭忙着开脱:“其实这一切也怪不得姑姑,娘娘心里也是清楚的。”   “我以为,娘娘当真生气了,要把我关在这里,老死不能出去呢。”琥珀淡淡一笑,安静地瞥向邓公公一眼,他急忙挤出笑意,说的认真。   邓公公见旁边无人,才在琥珀耳边耳语一句,说的更加直接:“这两个月让姑姑受苦了,不过姑姑也让娘娘看到你的诚心和忠心,往后在宫里,也是多得几分旁人敬畏,更加如鱼得水,岂不是锦上添花?”   “邓公公此言错了,在这里可是享福清修,哪里是受苦呢?”琥珀的心中更多几分清明,眼眸一闪,轻笑出声,显得毫不放在心上的轻松。   “那姑姑就别叫小的为难,跟随小的离开吧。”邓公公长长舒出一口气,琥珀没叫他看脸色,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这女子虽然年纪轻轻,能够成为殿下身边的红人,没有几分眼力和魄力,也是坐不住那个位置的。   “今夜就下山?”琥珀喝完几口茶,才不疾不徐地问了句。   “姑姑,还有什么事停留吗?”邓公公点头回应,揣摩着琥珀的反应。   “邓公公,你我虽然相识不久,却也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你告诉我,急急忙忙请我回去,是不是出了事?”琥珀脸上的笑意一敛,方才温温柔柔的笑容,全部消失彻底,整个人显得有些漠然冷意。   “姑姑,你还真是好眼力——”邓公公很是无奈。   “到底怎么了?”琥珀蓦地扬声,蹙眉觑他,心里头有些不祥的预感,宛若乌云覆盖。   “殿下生了病,吵着闹着要见姑姑你。”邓公公重重叹了口气,这才将真相全盘托出。   “几天了?”琥珀眉头毫无舒展,面色一白。   邓公公据实以告:“今儿个是第三天,小的来的时候,烧还没退呢。”   “马车就在山下吗?那我们快走。”琥珀急忙起身,越过邓公公的身子,神色苍茫。   “姑姑你等等小的。”   琥珀宛若听不到邓公公的呼喊一样,一把抓下头上的灰白色布帽,也顾不得跟门外的师傅说句辞别,小跑着冲向山门,急着走下山路,邓公公急忙挥挥手,要手边两个下人持着火把走在前头,琥珀穿越夜色,走向山脚。   果不其然,一座宝蓝色的马车,就稳稳当当停在山脚,邓公公坐在马车前头,看着琥珀坐入车内,让车夫动身。   红色宫门旁,一个灰色身影,疾步冲向殿下安寝的宫殿,如今已经是深夜,却一片灯火通明,来来往往几个宫女,无不面色凝重。   据说是鹤越前几天跟着几个皇子前往行宫游玩回来,染上了风寒,即便马上送回宫内太医前来把脉诊治,喝了药,但一时间体热无法消减,让太医都束手无策。   琥珀推门而入,也顾不得任何礼节,眉眼扫过房内的众人,除了两三个往日经常照料鹤越的宫女,太医也在一旁,众人无不一身疲惫。   “姑姑,你来了。”   “黄太医,怎么这烧还没退?”琥珀冷着脸,望向床上紧闭双眼的鹤越,她弯下腰,将手掌覆上他的额头,那体温却略高,烫坏了她的手心。   看起来,的确是发热的病症。   但琥珀又说不清楚,到底有什么诡谲的地方,让她心里沉重。   “按理说不是严重的病情,也开了立竿见影的药,就是不知根源在何处,实在奇怪。”黄太医也摇摇头,面色灰白惨淡。   “药喝过了吗?”琥珀坐在鹤越的床畔,从宫女手中接过温热的白巾子,轻轻擦拭鹤越冒出汗水的额头,淡淡问了句。   “是,如果今夜能够退热,只需要休养个十来天就好了,不过就怕这都连续三日无法退去热意的话,怕会对殿下的头脑有些损伤。”黄太医有些惶恐。   “你们都照看殿下一天了,先去歇息吧,我来看着就好。”琥珀的嗓音清冷无绪,灰白色的袈裟穿在她的身上,却丝毫没有减少她的威慑力。她没有转过头看着他们,沉默了些许时候,才听得黄太医沉声道。   “这不太好吧,若是殿下无法醒来,也是微臣的罪责。娘娘怪罪下来,可是不得了的。”   黄太医自然生怕殿下有个好歹,自己不止无法在宫内就职,还要落得个罪名锒铛入狱,甚至性命也有危险。这最近宫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自危,皇帝的病症在众位太医之中已经成为最大禁忌,现在殿下又生了病,这吃   力不讨好的差事落在自己身上,真是有苦说不出,他哪里还敢去休息?   “你在这里看着,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先去休息一两个时辰,再想想有什么其他的法子没有。殿下若醒了,我马上去通知你,若有什么罪责,也就一并算在我头上就行了。”琥珀终于转过头去,冷冷淡淡丢下一句,已然有几   分不悦。   “这——”黄太医皱着眉头,还想说什么,却又不想跟这个殿下身边的红人惹上仇怨,就在此刻,年纪最大的宫女蝶儿忙不迭拉过黄太医,压低声音开解道。   “黄太医,殿下总是想念姑姑,如今姑姑回来了,或许他的病就好转了呢。奴婢看你连着三天没好好睡一觉了,还是听姑姑的话,稍作休息,明早再来。”   “蝶儿你就委屈一些,在门外等候,我有什么需要的,你都帮我去办好。”琥珀神色不变,嘱咐一声。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如今已经是深夜,皇后娘娘想必也已经入睡,毕竟在外人面前对殿下再好,这深夜陪伴看顾的事情,想必也要亲生母亲才会费了心血做的透彻。这世间原本就尖酸凉薄,更别提宫廷了。琥珀想到这里,瞥   了一眼周遭的夜色深沉,淡淡微笑,不以为然。   琥珀眼眸一沉,将外堂的烛火吹灭,才重新走入内堂。她坐在鹤越的身边,掀起他身上的薄毯,轻轻揭开他身上的白色里衣,他胸口浮现十几颗淡淡血红颜色的原点,不细看也几乎要忽略。琥珀思绪瞬间迸发出些许火光,她   将他的里衣敞开着,将温热的巾子,覆在他的胸前,这一番动作之后,隐约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声呢喃。“姑姑......”   鹤越的眼眸还未彻底睁开,半睁半合着,黑睫毛缓缓扇动,仿佛连睁开眼看她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她闻言,微笑着点头,一如以往的淡然。“殿下......”   “姑姑,是你吗?”鹤越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看到那个模糊却又熟悉的身影,很是欢喜,听到她的回应之后,才相信这不是幻象,不觉得又追问了一句,满心涌动喜悦情绪。   “是我,不然还能是谁?”琥珀轻笑出声,侧过身子,在袈裟内袋之中翻出一个白色瓷瓶,道出三颗粉红色药丸,送到鹤越嘴边,以清水服用。鹤越没有任何怀疑,张嘴,药丸顺着清水滑下他的喉咙,他咽了咽,琥珀才扶着   他重新躺下。   “姑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以为见不到姑姑你了。”   鹤越的声音还显得模模糊糊,气若游丝,他总是觉得很困很困,但若不是因为好多天看不到姑姑,不想失去跟她讲话的机会,也不会费力撑下去。   “姑姑怎么把头发剪了?”他的嗓音越说越低,想要伸出手去,习惯摸着姑姑的长发,可是如今眼前的姑姑,黑发却只到肩头。宫里的女子都是一头长发,挽着不同花样的发式,记得六七岁的公主妹妹的头发,也差不多要比   姑姑的长一些,这一点,让他觉得很奇特。   “夏日炎热,剪短了不是更惬意一些?”她噙着微笑,拿起一旁的宫扇,替他轻轻摇晃,带来些许凉意。   “热么?”琥珀再度询问,鹤越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他之前像是在火海之中游走,如今姑姑替他扇风,他顿时清爽许多。   “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琥珀柔声抚慰他的心。   鹤越还是吃力地睁大了清亮的眸子,直直望向她,也不说话,只是望着。   琥珀蹙眉,低声问道。“怎么还不睡?应该很累。”   “生怕一闭眼,姑姑就走了,再也不出现了。”鹤越说着真心话,气息微弱,起起伏伏的热气从呼吸之中穿透出来,他说了几句话而已,额头又是湿了一片。   “那就握住我的手睡吧,殿下。”   琥珀将空出来的左手,拉住鹤越的小手,一手依旧轻扬宫扇,微微一笑,神色安宁。   鹤越这才放了心,闭上眼去,很快就陷入沉睡,琥珀等着他睡着了,才起身,拉下窗边帐幔,独自坐在鹤越的床边,陷入沉思。   如果她看的没错,应该不只是风寒如此简单,是无意间被下了药。   看似微弱,症状也像极了寻常发热,所以更能混淆视听。若是无法察觉他久久不退热的真正原因,也只能怪罪于太医治病不力,但鹤越若是误了时辰,说不定就落下终身的病根。   会是何人所为呢?   偌大宫内,嫉妒眼红庄夫人的儿子得到王储之外的,或许又不少妃嫔。   其中为首的最为觉得不安的,想必还是皇后娘娘。   特别是在她很可能已经知道皇帝的病症,知道皇帝来日不多之后,肯定要为自己的子女早作打算。皇后当着能不想着要太子登基吗?毕竟太子登上皇位,也是名正言顺,所为长幼有序,若不是半路杀出个庄夫人,这一点谁也不会反对。   如今庄夫人一死,皇后会利用这个契机,安排好后路。   将鹤越生硬拉下王储之位,或许会遭来皇帝的反感,那是愚蠢的法子,但,如果用不易察觉的法子将鹤越变成呆笨迟钝的傻子,即便是王储,还当真能当皇帝吗?   当然不能。   可又不会落下任何罪名,毕竟孩子生长期间的任何事,都不可预料,是夭折,还是生病,无人可以操控。   真是狠毒之人。   琥珀明白对于并非亲生的子嗣,宫廷的女人从来不会多加怜悯,但没想过皇后居然如此就忍耐不住等不及了。整整发热第三天才叫公公叫她回来,想必也是想着于事无补,没想过被她看穿吧,她虽然对医理还是一知半解,可是偏偏从冷大夫手边学习了不少毒药的用处。   原来也是有所用。   对鹤越这般懂事的孩子居然也下得了手。   明明每天都不忘跟皇后请安,皇后严苛,他即便有些畏惧,却也总是以为皇后对他是好的。   九岁就失去自己的生母,跟那么个严苛刻薄的皇后娘娘生活,心里会有多少的苦水无法跟人倾诉,她是晓得的。   她必须更加小心行事,毕竟这宫内,是皇后娘娘得势,她的人脉也遍布全宫,鹤越身边有太多皇后的内应,只要一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有人报告给皇后,那么往后他的路就更难走。   庄夫人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看来往后,守护鹤越的人,就是她了。   ............. 130 睿王妃自尽   睿王府。   钱雨若由红袖扶着,端坐起身,她面容苍白,身影纤细,因为这几个月调养身体的关系,整个人瘦了一圈。   红袖隐约在她耳边笑说,今日外面天气很好,要王妃出去走走,散散心,她默默点头了,披了一件外袍,坐在梳妆台前。红袖看她难得有动身出去的意思,不禁喜出望外,这几个月来王妃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内,有时候喝了   大夫开的药,就沉沉睡个半天,有时候拿着一本书卷,又呆呆看个半夜,整个人安静的过了头。   红袖急忙打开首饰盒,替钱雨若梳了个不繁复却显得端庄的发式,首饰盒中琳琅满目的珠玉首饰,却因为无人青睐,长期躺在紫色木盒中,蒙蔽了七彩光芒,显得可惜。   挑了个珍珠红玉镶嵌的素面金钗,红袖笑着凑到钱雨若的面前,问道。“王妃,这个如何?”   “就这个吧。”她淡淡开了口,说的很平静,眼波不闪,眼看着红袖替她将金钗簪上青丝之内,红玉珠子垂在一旁,看起来端丽又娇美。   红袖急切地替她上了胭脂,如今铜镜之中的人儿显得病容严重,苍白憔悴,如今涂上些许红润胭脂,整个人的精神血气,变得更好,她任由红袖替她装扮姿容,全程不再说任何话。套上一件金红色罩衫,里面衬着肉白色的轻   薄丝绸,在炎炎夏日也不怕热气,上等的绸衣贴着肌肤,冰冰凉凉的。   她又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嘴角无力垂着,显得没精打采,也毫无生机。   她才十七岁啊,居然就沦落这般地步。   早知这皇室难以生存,偏偏又生了太多遐想,付出那么多,又得到什么?一场空欢喜罢了。   如今想来,太过贪心,毫不知足,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钱雨若才刚刚走出庭院,坐在一旁长廊,斜斜倚靠在柱子上,望着前方池塘中的白色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新脱俗,那荷叶的绿,莲花的白,池水的青,像是一幅优美画卷,让人看得心情舒畅愉悦。看了没多久,身后的红   袖猝然低呼一声:“王妃,王爷来了。”   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望着那池中美景出神,轩辕睿一身紫色华服,刚从宫内赶回来,神色匆匆。   轩辕睿如今身上多了东南严防的责任,每日繁忙许多,皇兄已经多日不上朝,在瑞阳殿内闭门不出,门外有专人守候,连周皇后都进不了,而他这个一母同生的亲弟兄,也无法进去。   很早就有人对他说皇兄对佛理过分沉迷,更在暗中专注炼丹药想要长生不老,或许又是在瑞阳殿做些古怪行径,连整个天下都不要了。   轩辕睿这般想着,面色凝重,刚走入花园内,却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长廊,望着中央的池水莲花发呆,她如今一改往日的颓然消瘦模样,穿了艳丽颜色的衣裳,黑发高高挽起,面容上有淡淡红妆,这样的钱雨若,仿   佛跟一年多前那清雅秀气的女子一样,初次见她,是在父皇身边,她低垂着眉目,甚至不敢抬头,骨子里深藏的奴性,预示她的性情顺从听话。   没想过,人的改变实在太大。   她的畏手畏脚,温柔懦弱,却在品尝到权力繁华之后,性情大变。   轩辕睿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已,想到她特意装扮精致华美,只是为了在花园内吸引他的目光,试图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他就一股生厌情绪。他冷冷撇过一眼,也不管身边总管的提醒,径自朝着前面走去,当她当做无物。   红袖愣了愣,却也不敢再开口,只能毕恭毕敬站在一旁,低下头,也不敢去看王妃的面容,流露何等的表情。   钱雨若身影不动,仿佛她的目光还落在那池中,不曾察觉轩辕睿的擦身而过,也不曾感觉的到夫君的冷面相对。   前几个月,因为连夜阴雨天气,受了寒气,几日拖延下来,整日整日地咳嗽,她没想过病情加重,有一晚甚至咳出血来,吓坏了红袖,急忙通知总管派人前往邹国告知轩辕睿。   她没想过事态发展如此严重,一方面生怕轩辕睿公事在身她的消息扰乱他的行程,一方面——却又有一些隐隐期待,希望他可以因为她生病而赶回来,她也可以找个机会,放下姿态,修复彼此之间的隔阂和疏离。他对紫鹃的   冷漠,她已经很难忍受。   女子总是喜爱幻想,总觉得如此还不是最后一步,生出不切实际的想象,即便生病难熬,也想要夫君赶回来见她一面,仿佛那比任何事都来得窝心,比任何药都来得见效。   不过先回来的,却是那个侍卫。   她当下死了心,以为侍卫所说王爷随后就来的话语,不过是场面话,但第二日的清晨,总管果真前来告知,轩辕睿回府了。   他是连夜从邹国皇宫赶回来的,她清楚他内心有欲望,也清楚他内心还残留一片温存,如今他愿意放下公务,提前赶回来,这样的心意还不够融化彼此的误解生疏吗?钱雨若简直是欣喜若狂,觉得自己这一场病,也是生的万   分值得。   轩辕睿回来,虽然只是来看她一眼,当着大夫的面问了几句是否要紧的场面话,她躺在床上听着,眼底也早已湿润。   他能回来,就是最大的让步了。   男人总是吃软不吃硬,她往后应该更加温柔一些,这样才能挽留夫君的心。无论之前有过何等不愉快,女子以柔克刚,不是才能将这段姻缘,维持下去吗?钱雨若当初是这般想着,却听着轩辕睿对大夫问了句。“往后有什么   事,你赶来用最好的药,明明是小病,何必拖延至此?”   这一句话,几乎是重重给她一个巴掌。   她却只能依旧闭着眼眸,装作还未醒来,他不只是在斥责那个大夫而已,更像是在指责她。怪她刻意拖病,让病情加重,逼他回来?!   她在他的心里,早就变成工于心计的女人了吗?   不知是否这重重一击,还是往后好几天不再看到轩辕睿的身影,众人都为他开脱,说王爷忙于公事,只有她独自看清楚自己的寂寥处境,因此,她这一场病迟迟不见好,也就待在屋内休养好久,两个人终日不得见,也少去争   吵,不过这情缘,终究是冰封了,即便如今这七月初的炎热天气,也暖化不来。   到了视若无物置若罔闻的地步,她还能挽回吗?   她的胸口传来阵阵寒意,眼眸一热,无声流下泪来。她抬起头来,那过分炽烈的阳光,却刺眼的厉害。   她支开了红袖,独自走向自己的房间,脚步有些踉跄,以为拥有这般温柔豁达的夫君是此生之幸,没想过也是伤她最深的男人。往后的寂寞年华,过分漫长,又如何去度过?只剩下她一个人,觉得度日如年。   轩辕睿坐在书房正中央,今日召见几个大臣,一同商量东南盏关如何抵御蛮夷的骚扰,那些蛮族的进逼,也让大赢王朝颇为头疼。偏偏他们总耍些古怪花招手段,让大赢王朝的军队措不及防,每回就要逮住蛮族首领,偏偏又   是被他逃脱,如今掐头去尾,也僵持了个把月了。   “不如把他们全部团团围住,一个不留的好——”一名二品武将冷哼一声,说的武断。   轩辕睿淡淡瞥了他一眼,眉头轻蹙,温润面容上,有些许不悦神情。“所谓擒贼先擒王,蛮族不过几千人,大赢王朝要想除掉他们不是难事,但往后岂不是落得个以大欺小的头衔?即便胜出,终是不武。”   费充这个文官在一旁打边鼓:“王爷说的是有道理,但如今跟那群野蛮人捉迷藏,也耗费东南将士的精力,这战线拖得越长,就越是不利。况且蛮族神出鬼没,难以寻常兵法处置琢磨,这口恶气实在咽不下啊,王爷。”   “要是韩王来对付蛮族的话,这群蛮族的坟墓上如今都长草了,哪里还让他们继续扰民抢夺钱财?!”武将低声抱怨,嘟嘟囔囔,被费充瞪了一眼,才不再说下去。   “雷将军觉得韩王的手段比本王的高明?他除了杀人,强取豪夺,还会什么?杀去这些蛮族,的确可以杀鸡儆猴,但大赢王朝往后就跟仁这个字毫无关系,不知本王此刻说的这些,雷将军是否明白?”轩辕睿俊颜上的温和笑   容不变,但语气已然转冷,其中的尖利讽刺,更让雷将军坐立难安,脸一阵红一阵白。   轩辕睿在暗讽他没读过几年书,只懂得行军打仗,不懂国事,目光短浅。   雷将军臭着脸起身,推门走了出去,众人面面相觑,费充笑着说道:“不如我去把雷将军请回来吧。”   “放他走,这些道理都听不懂的人,本王也没必要留下他。”轩辕睿的目光落在手边的红边文书上,淡淡挑眉,说的云淡风轻。   一段短暂的沉默过后,蓦地门口传来叩门声,费充呵呵笑道,打趣着。“这雷将军半路折回来了?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还知道敲门了?”   话音未落,从门外传来的,却是总管的声音,带着几分仓促。“王爷,小的有事告知。”   轩辕睿眼眸一沉,总管明知自己在商量军机要事,那么,他绝不会因为一般的琐碎小事而打扰他,轩辕睿笑着起身,说道。“本王先行走开,待会儿准备一桌晚宴,大家留下来喝杯酒。”   “王爷先去忙吧,我们几个自然会自得其乐。”费充笑着说道,很会看人眼色。   轩辕睿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总管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他蓦地面色一沉,随着总管一道前往王妃的庭院。   庭院门口,空无一人,想必是总管驱散所有人,门口只剩下红袖呆若木鸡,不断流着眼泪,却又不敢靠近内室一分。主子的情绪很不稳定,方才还好好在欣赏美景,怎么一回到屋子就关门不见任何人,她偷偷将门打开一道缝   ,才看清主子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条白布,抛向梁子,她想要靠近,主子却不让她走近,她只能告诉总管,马上去通知王爷。毕竟主子除了王爷,是不会在意任何人了。   轩辕睿走入其中,冷冷淡淡扫了一眼,内室只剩下钱雨若一人,不知何时她私自将白绫抛向门梁,如今她站在圆凳之上,踮起脚尖,将白绫打成圆环,脸色苍白,只剩下木讷的表情,仿佛整个人的灵魂,早已被勾走了。   “你就不能消停一阵子?你总是耍心机,让人疲于应付,到如今愈发变本加厉!”他的面色变得凝重,更觉得她在做戏,心中一股厌恶。   站在圆凳上的女子,微微怔了怔,她侧过脸看她,红玉坠子在发髻轻轻摇晃,迷离了她的眼眸。她在他的眼底看到厌恶,那才是最致命的利器。她淡淡一笑,问的苍茫。   “怎么?我用生死性命都无法挽留你了吗?”   轩辕睿冷眼看着她,她双手紧紧拉住那白绫,眼底一派微光,噙着笑,继续说下去。“对,我是上官琥珀的替身,我是冒牌货,我没有出身长在上官宰相家,而是宫女的女儿,从小服侍太上皇,在十岁开始就被太上皇选中,   才有幸学习一系列诗书礼仪,这样的我,让王爷觉得丢脸了吗?”   “够了,有什么话,下来再说。”轩辕睿生生打断她的话,眉头紧蹙,一脸铁青,他挥挥手,让红袖退下。   还在意有人知晓这桩丑闻?钱雨若的眼底,浮现些许嘲弄颜色,她猝然情绪变得尖锐,扬声尖叫:“我不是上官琥珀,你明明早就知道!明明是知道,彼此也见过面之后,我才嫁入睿王府的。虽然是因为冒名顶替了她才嫁给   你,但怎么也算是你的人了。刚成亲那几个月,我们不是也很好吗?在你明知我是钱雨若而不是上官琥珀的时候,我们不也是跟新婚夫妻一样甜甜蜜蜜,如胶似漆吗?”   她又不是隐瞒他自己的身份,这一场戏也是两个人一起演的,他到底为何对她不满?即便她无法让他爱上,怎么说也是睿王妃,她不曾做过让他丢人的事,他早就清楚她的身份,为何要将怨怒,发泄到她的身上?   “如今,我却因为无法取代上官琥珀,终究要变得一文不值吗?”她的嘴唇轻轻颤抖着,连唇儿都白了。   轩辕睿的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他的这种笑容,已然是在警告她,不要挑战他最后的耐心。歇斯底里,总是男人无法容忍的劣行。   “如果不是她,我们的孩子都该——”钱雨若却不依不饶,声音哽咽,紧紧拉住白绫的指节,愈发苍白。   “你还有资格说孩子吗?”轩辕睿终于开口了,只是他的神情,他的声音,都透出一股冰冷的意味,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叫人心寒。   钱雨若喉咙一紧,面色愈发难看:“王爷,那孩子也是我的心头肉,是你跟我的亲生骨血,我即便身份卑微轻贱,也是有资格的。”   “那孩子......不是你亲手杀死的吗?”轩辕睿的眼底,浮现一抹及其诡谲的颜色,他淡淡打量着眼前这个站在圆凳上身影纤细宛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子,说的毫无起伏。   “你说什么?”钱雨若愣了愣,一个不稳,几乎要从圆凳上摔下来。   “别装了,你以为我不拆穿的事,就是不知?一开始有过这个的疑虑,但还是选择相信你,毕竟我所见过的钱雨若,是个温顺得体的女子,跟身份无关,不就是因为你最懂得进退,才选中你的吗?但你一时间红了眼,想要用   这个孩子的死,将所有罪过都推到她的身上,才能去除你巩固位置最大的阻碍,不是曾经这么想过吗?”轩辕睿瞬间崩落所有笑容,面无表情地睇着她,扶着茶几坐在她的面前,毫无动容。   钱雨若情绪迸发,一身激动,双眼微红:“王爷有证据吗?我不顾自己的生死,从高楼上摔倒,害死自己的孩子,去祸害她,要知道这么做,我也很可能会死。到时候,不就成全了她吗?我怎么会这么做?”   轩辕睿瞥了她一眼,无声冷笑:“的确没有证据,所以这件事,我从未在你面前谈起。你冒了性命危险也要赶走她,极尽心机,穷凶极恶。”   穷凶极恶,到头来,她只换来这四个字。钱雨若的眼角无声滑落一道清泪,她笑了笑,笑容万分僵硬苦涩。   “对于她,因为相处更多,了解也更多,她的确心里满是仇恨苦痛,所以不再纯真,心思很复杂,但她不会跟你一样,杀一个还未出生还未成形的孩子。”轩辕睿不冷不热地说道。   “王爷因为感情如此判断,没有证据,也有失公平,我还能说什么?百口莫辩罢了。”钱雨若的眼底再无任何情绪,直直望着轩辕睿这个温文的男人,面色白的毫无血色。   “你该庆幸的是,上回我还连夜赶回,你虽然病的不轻,但至少我赶回来,还是没有失了你睿王妃的面子,也少得你在皇后面前,抱怨什么。”轩辕睿挑眉,这一段姻缘,他已经给足她所有面子,她若是还不安分,就是给脸   不要脸了。   “我在皇后娘娘面前抱怨什么?我就不该答应太上皇,成为他的棋子,葬送了我的人生!我就不该成为冒牌货,取代她,到头来,一切咎由自取,罪孽深重么!”钱雨若的嗓音蓦地拔尖,她睁大了圆圆眼眸,红着眼低吼道,   她忍耐太久太久,也苦于无法宣泄。   “你的罪孽,你心里清楚。”轩辕睿漠然看她,说话的嗓音,平静的像是置身事外的第三人。   钱雨若笑出声来,神情凉薄:“那王爷就可以撇的一清二楚了么?当初你在舍弃真正上官琥珀,不顾她的生死的时候,只为了得到太上皇许诺你的权力,也为了得到上官家的人脉,不知你是否有朝一日想过,你也会爱上那个   被你亲手丢弃的女子呢?你也曾经想过,你的背弃,间接害死她上官家所有人,你成为太上皇违逆上官宰相约定的侩子手,你就算不是真正凶手,也是一个帮凶。你也想过,自己会沉迷她到无法自拔的时候,悔恨自己视人命   如草芥追求欲望利欲熏心吗?你也想过,到底用如何的付出,才能挽回她的心吗?你爱她又如何?她又会爱上抛弃她,伤害她,眼睁睁看着她,明知道她是真的,还要把她推向刑场的男人?”   这一番话,根本不像是往日温顺的睿王妃所言。轩辕睿冷着容颜,反问:“你说这么多,倒是畅快了,没想过要付出代价?”   她无奈摇头,神情凄楚地落泪,不顾他的警告,继续说下去。这些话在她心里憋了太久,她迫不及待要说出来:“还有一点,你不是见过我身上的红色痕迹吗?我身上的,是假的,是生生画上去的,但她身上的那胎记为何会   消失,为何那么难堪的在我们面前消失,你又知道吗?我曾经问过几个大夫,也听宫内的总管说过,有的大户之家,从小就给出生的女娃种上守宫砂,上官琥珀身上的并非胎记,而是守宫花,你知道为何她那么潦倒出现?你   就没觉得她异样吗?”   轩辕睿闻言,表情愈发难堪,双拳紧了紧,已然是在忍耐。   “真正的上官琥珀,在我们新婚洞房那一夜,到底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事,王爷就从未怀疑过吗?若我猜的没错,她根本就是在出嫁的日子,被贼人污了身子,找不到任何头绪跑来睿王府,却遭遇那么一出戏码,王爷当真   有这个自信,你如今的柔情满满,就可以抚平她内心对你的芥蒂和抵触了吗?”钱雨若看到轩辕睿的表情,才觉得心里畅快一些,冷笑出声,字字狠心。“我要是她,我也不会原谅王爷的。”   轩辕睿面色一变,他猝然想起琥珀对他的拒绝,她说过她早已是不洁的身子,无法给他完完整整的自己。那么,她在遭遇韩王之前,就已经不清白了?轩辕睿的心里涌上层层寒意,双拳紧了又松,已然很不自在。那么,是谁   污了她身子?难道是父皇的意思?   “她肯定是跟随韩王了吧,毕竟韩王明知她不贞还娶她,她又有什么理由不爱这样豁达的男人呢?我对王爷你虽然不全部了解,你可是对女子眼光很高,怎么说都不会要残花败柳的吧。”钱雨若这般想着,嘴角的笑意,诡异   的漠然。   原来,这就是琥珀拒绝自己的真正理由。   轩辕睿猝然起身,脚步带着些许仓促,他也不清楚自己要去何方,是去找她,他一定要找到她!他甚至不知她受过的苦难,还有这么多,太多太多,她一人如何承受的了?!   他终于还是要去上官琥珀的身边!钱雨若淡淡扯唇一笑,却将螓首缓缓套进白绫,眼睛一闭,猝然踢开脚下圆凳。   身后一个重物倒地的声响,划过轩辕睿的耳边,他的脚步一顿,蓦地转身,那钱雨若已然呼吸急促,她手脚微微抽搐,却不再肆意挣扎——一副求死心态。   轩辕睿蓦地将手边的银刀甩出,白绫瞬间划断,钱雨若摔落地面,她的脸色苍白,转过头去,已然吐出一口鲜血。   轩辕睿冷冷看着她,却没有扶起她来,丢下一句话,已然转头就走。“你要再想寻死,就别当着我的面。”   真的太过寒心。   钱雨若的眼底一片湿润,她望着那个匆匆离去的俊挺背影,拳头重重击打在地面。“好啊,你恨不得我死,就死在你面前,你跟她就能双宿双飞了。”   他甚至都不曾回头,再看她一眼,毫不在乎她的生死。   “一开始是我们一起演戏的,怎么样也要做到最后吧。”她蓦地笑出声来,眼泪也一串串滑落。   “你要我死,我偏要活着,那么我活着的时候,永远永远都是睿王妃。”   钱雨若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收紧身上那断裂的白绫,一圈圈,缠绕上自己擦破皮的手肘,冷冷的喃喃自语。   她,当真会甘心当小吗?只要她在,那个上官琥珀,绝对不会想要进睿王府的吧。更何况,那个女人,早就死在异乡了。   她想要笑出声音来,却猝然又喉咙一阵紧缩,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满是汗水。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总觉得自己这场病,生的很是奇怪。她暗暗瘫坐在地面,抹掉嘴角的血迹,越想越觉得心慌。   她怎么会染上这般奇怪的毛病?   她回想了大半天,才想到,她之前见过金少宗。对那个男人,她了解甚少,以往在太上皇身边见过几次,知道他是用毒的高手,所以这回自己用了重金,买通他去教训上官琥珀。   哪里不对劲。   她猝然支撑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将那底层抽屉打开,那个红布包打开,是一段黑发,发丝柔软墨黑,看得出来是女子的。   那是金少宗带回来的,她当时大喜,也留他喝了杯茶,不过他那回看她的眼光,实在是有些奇怪。   难道?!   金少宗临阵反戈?   她低声喘气,面色激烈,难道非但没有除掉上官琥珀,反而来对付她了么?上官琥珀是给他灌了迷魂汤,还是——给了大笔酬金?才让金少宗那个只认钱不认人的男人,对自己下了药?如今害的自己好几个月不舒坦,没有过   上一天安稳日子?!   这世上,什么人都能被上官琥珀迷惑,什么人都能被她迷得团团转么?!   她是输了,输的彻底。   她笑着,独自呢喃含糊不清的话语,一个人坐在地面,直到天黑,红袖赶来送晚膳,才把她扶起身来。   红袖说,他在王府内准备夜宴,让她独自用饭早些休息。   她听了,面无表情。   轩辕睿也笃定,她不会继续寻死,这样的笃定,这样的漠然,真叫人难堪呢。   心曾经为这个男人跳动,如今,却也因为这个男人,而死亡。   邹国桃园。   “老夫人,小姐回来了——”   一声惊喜的声音,是乐儿在门外就喊出来,内室之中的老夫人正在一旁修剪着桌上盆栽的枝桠,手一抖,险些将那花儿剪下来。   “我不想见她,叫她走。”   老夫人面色一沉,放下手中的剪刀,面容透露几分威严,冷冷淡淡说道。   “奶奶……”   一个少女推门而入,她身着藕色宫装,梳着一字头,一身干劲利落,她提着两个红绸包裹的锦盒,噙着笑意急匆匆走入内室,将锦盒放在老夫人面前,笑嘻嘻呼唤。   “闯了这么大的祸,还要回来见我?”老夫人将那锦盒推到一旁,毫不正眼看她,冷冷地回了一句,表情没有更改的疏离。   琥珀的表情,微微僵了僵,她却笑意不减,忙碌地打开红绸,将锦盒呈现在老夫人的面前。   “奶奶,这是我从宫里带回来的补品,是皇后娘娘赐的呢,可是一等一的珍品,让乐儿给你煲汤,喝上十天半月,就能容光焕发。”   老夫人的心很硬,继续剪掉那多余的枝桠,面无表情,宛若对待外人。   “少给我耍嘴皮子,你走吧。”   “奶奶。”   扑通一声,琥珀坚决地跪在老夫人的面前,她轻轻抱着她的膝盖,神色一柔。   “还不原谅我吗?”   “你到底是作对了什么事,我该原谅你闯的祸端?这世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如今不用皇家的身份约束自己,任性而活,就不分是非曲直了么?”老夫人的心里有些动摇,却蓦地一拍桌案,沉声道。   “我真的错了吗,奶奶?嫁给不爱的楚大哥,也是亏欠他一辈子,难道这样就对了?”   琥珀的眼底流溢一片微光,她的嗓音清冷,咬唇,显得倔强。   “你这是什么话?我说过夫妻的感情都可以培养——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琥珀微微怔了怔,直直望入老夫人的眼底,那种坚决清澈的眼神,却早已胜过话语。   “乐儿,我要午睡了,把她撵走,别惹我生气。”   老夫人心口一闷,一把扬起手,低叱一声,已然不悦。   。。。。。。。。。。。。。 131 我来守护你   “那奶奶你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你。”   琥珀明显察觉老夫人心情的改变,不想继续惹她生气,站起身来,朝着老夫人微微一笑,也不等乐儿走到她身边,直接从内室走了出去。   老夫人冷冷望着琥珀离开的背影,重重丢下手中的剪刀,狠狠地瞪着那桌上的红色礼盒,一把推开,若不是乐儿弯腰拾得快,那昂贵的礼盒,都要摔到地面。   “老夫人,何必对小姐那么绝情呢?明明每天都想念她,想见她不是吗?”   姜乐儿轻轻锁着眉头,将礼盒抱在怀中,神色一柔,问的诚心。   这半年,小姐不曾回来过一次,如今时间差不多了,老夫人的气也该消了,但没想过孙女俩一见面,她还是不给琥珀小姐半点机会。   乐儿见老夫人不答话,噙着笑,追问一句。   “这些东西,当真不要了么?”   “我们家到这么有钱的地步了?”老夫人横了她一眼,仿佛乐儿说的,实在是不成体统。   “是是是……老夫人不要,乐儿我收下了。”乐儿眉开眼笑,宛若半路拾到银子一般开心欢愉,雀跃地将锦盒抱在怀中,走出去。老夫人还是摆着冷面,但终究这一句话,让乐儿看出了些许端倪。   反正负责老夫人膳食的人是她,她要想哄骗老夫人将这些珍品吃下去补补身子,也不是难事。老夫人也是嘴硬心软,对自己孙女的那颗心根本就是嫩豆腐做的,如今一生气便是半年,再大的火气,也是时候泄了。   “乐儿,你等等。”   老夫人突然喊住了她,眸光一闪,面容柔和了几分,显得慈眉善目。   乐儿的心一沉,似乎知道老夫人要说的,是什么。她的脚步停下,缓缓转过身去,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彻底。   “就那么喜欢楚炎那小子吗?”老夫人低声喟叹,笑着看她,眼角的细纹都浸透了温暖,这半年来琥珀没有回来,她也铁了心,对乐儿和楚炎之间的事索性不管。这回琥珀回来,她总要问个清楚。   “嗯,也不知为什么,相处了半年,就觉得他很好。”   乐儿向来说话直接,她不假思索,这句心里话,就脱口而出。   “要是琥珀跟你一样,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样的人,也不会孤单一身到如今。”老夫人闻言,微微点头,既然如此,她还能说什么?总不能棒打鸳鸯。只是想到自己的孙女琥珀,就不胜唏嘘。   “老夫人,你可别这么说,小姐可是世间难找的聪明人。”乐儿清楚,自己跟随的小姐,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有着女子的细腻敏感,也有着男子的潇洒从容,更有着一身抱负和谋略勇敢,小姐还能找不到一个喜爱她疼爱她的男子么?只怕她一点头,多得是男人要来提亲呢。   “可惜啊,她的聪慧,都用在别的地方了,这感情上,一窍不通。”   老夫人摇头,她的确承认在琥珀跟楚炎的婚事上操之过急,但琥珀错失楚炎这样可靠老实的男人,当真会找到更适合她的丈夫吗?这世上男人的感情,又有几个是持久的?琥珀如今也没有公主身份,身为女子,便是弱者,在夫妻关系之中,总是处于弱势。若清国还在,琥珀下嫁的男人,即便想要抛妻,也要顾及她的尊贵身份,可惜如今一切都早已成为落花流水,无法挽回了。   一身聪慧,一颗七窍玲珑心,又如何?   老夫人不禁想起过往繁华,苦苦一笑,连声叹息。   “女人要做多大的事才能成功?这世上又有几个女人,能够跟武则天一样睥睨天下?我只愿她平平乐乐。”   她也偶尔听到有关琥珀的消息,她如今教导当今邹国王储,地位非凡,但在老夫人的眼底,一切功名利禄,还不如一个完完整整幸幸福福的家庭,来的实际。   “小姐心里自然有数,乐儿觉得小姐做的,一定是对的。”乐儿弯了弯嘴角,说的很是笃定。   老夫人打量着眼前的乐儿,沉默了许久,才丢下一句话。   “什么时候有了喜讯,一定要先告诉我这个老太婆。楚家有后,我也可以不再那么歉疚。”   “是,老夫人。”   乐儿点头,朝着老夫人深深欠了个身,只听得老夫人又语重心长地说道。   “即便伺候未来的国君,也是下人做的事,又在皇宫难免要受气,我就怕她的心里不好过,还非要笑给我们看。”   乐儿微微怔了怔,老夫人对小姐所做的疑惑,原来是对她的担心,她神色一沉,抬起眉眼望着老夫人,眼底多了几分复杂情绪。   “当初想着她跟楚炎成了亲,一两年之内就怀了身子,也有个借口推掉那宫中差事,谁想到她——”老夫人这才道出当初那件婚事之后的苦心,她是要琥珀得到一个男人的疼爱,更要琥珀不在宫中受气委屈,才急匆匆办了婚事。   乐儿也没想过老夫人的用心良苦,面色一白,猝然就要跪下来,嗓音带着几分哽咽。   “老夫人,都是乐儿的错,那本是是乐儿的主意。”   老夫人却出手扶住乐儿,不让她跪下,淡淡一笑,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孙女。“如果她的心里也没有那个想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乐儿最终走出了老夫人的房间,将锦盒放入厨房,路上瞟了一眼,才看到一个藕色身影,正弯着腰,打量着那花圃之内满园的栀子花,香气芬芳,要人沉醉其中。   眼眸一闪,乐儿缓缓走向琥珀的身边,琥珀的纤纤素手轻轻覆上那白色栀子花花瓣,却没有舍得将花儿采撷,只是轻轻触碰,指尖都是浓郁馨香,她被花儿的美丽迷惑,脸上也不自觉扬起淡淡微笑,显得更加清纯美丽。   这样的女子,乐儿以往在江湖上走动,也鲜少见过比小姐更加美丽的女人。   她不禁微微怔了怔,半年的时间,没见到琥珀,她的潇洒蜕变成沉敛,她的美丽却有增无减,一身藕色宫装,简简单单的一字头,只是点缀一把白玉梳,都显得惊人的绝艳。如今正是少女长成的最好年岁,琥珀精神飞扬,在她身上见不得半分疲惫憔悴。但这一切,就是真的,还是她在宫内也曾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心力交瘁?如老夫人所言,都是笑给他们看而已?   琥珀侧过脸来,见乐儿在一旁发呆,不禁笑出声来,“都半年了,还没有任何消息吗?”   乐儿一惊,这才察觉琥珀所问何事,不禁面色一红。“小姐,这些事你都要操心吗?当真是进了宫就比以前罗嗦了。”   “乐儿。”琥珀轻轻拉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不让她的视线,有丝毫的闪躲。   “你我能够相遇到如今,我将奶奶交付给你,你我就不再是主仆情分,你就跟我的姐姐一样。”琥珀的眼神清明,没有任何的阴霾,这一番话,发自内心,不显得矫揉造作的伪善,而是真心话。   她的视线,终于落在乐儿依旧纤细的腰际和平坦的小腹,她淡淡一笑,说的释怀。“没想过阴差阳错也能促成一桩好事,你跟楚炎都成亲这么多日子了,也不该再顾虑我的存在了。”   乐儿没想过这么容易就被琥珀看穿了心思,她的眼底含着泪光,却无法对琥珀说谎。   “都十八岁的年纪了,还一心只想玩,不想当娘亲吗?”琥珀笑弯了眉眼,语气调侃戏谑,像是开玩笑,又像是真心劝诫。   “当娘什么时候都可以,谁还管年纪啊,小姐总是拿我说笑。”乐儿的心里酸酸的,挤出一抹笑容,说的牵强。   琥珀望着她,沉默了些许时候,她半年不曾回来,一为了奶奶的怒气,二为了三人的关系不必那么难堪尴尬,但她不想逃避,自己惹出来的祸端,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真的有了消息,我会是第一个为你们开心的人,这一句,从来不是假话,你要记得。”琥珀暗暗紧握乐儿的指尖,说完这一句,就想要回头。   “我记得。我都知道。”乐儿说的字字坚决。   “楚炎待你好么?”琥珀拉着乐儿一同坐在旁边,眼眸流光溢彩,笑着问道。   “当然好,他原本就是个好人。”乐儿垂下眼眸,眼底却划过一抹深沉的阴影。   “那我就放心了,我走了。”琥珀长长舒出一口气,心中巨石落下,从容起身。   乐儿热心挽留:“不留下来吃顿饭吗?小姐,老夫人只是嘴上说说,她肯定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想念你。”   “不了,我一个月之后再来吧,原本宫里就有些事,我只是临时出宫。”琥珀摇了摇头,殿下的病症已经稳固,但她还是不能在宫外多做停留。   “那楚大哥呢?人都来了,不见见他吗?”   乐儿说这话的表情,猝然有些寂寥,又有些莫名的僵硬,琥珀正想回绝,已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就停在不远处。她的心一沉,转过身去,那男人正是楚炎,半年未见,彼此的身份却有了很大的改变。琥珀定睛凝神望着那个挺拔高大的灰衣男人,朝着楚炎微微一笑,手掠过乐儿的胳臂,柔声说道。   “我跟你丈夫说说话,乐儿。”   “小姐何必见外,你们说话吧,我去厨房准备饭菜。”乐儿笑道,急匆匆转身。   琥珀望着乐儿离开的身影,眼波一转,转过身去,面对着表情生硬的楚炎,她轻声呼唤。“楚大哥,过来坐吧。”   “你能回来就好。”楚炎安静地看着她,却倚靠在树干上,没有坐在琥珀的身旁。彼此之间,有一股子生疏的味道,琥珀也察觉到。   “楚大哥,我用这一年多储起来的银子,在镇上买了栋小客栈,是给你们准备的。”   琥珀的双手交握,表情从容,扬起晶莹小脸,对着楚炎说道。   楚炎微微蹙眉,如今他暗中替琥珀管理那一千弟兄,虽然那将士的饷银都是洪征发放,但楚炎也隐约猜得到,应该是琥珀的意思。他实在想不通,那么多财产,琥珀从何处得到?即便是王储身边的红人,也绝对养活不了一千多人。琥珀似乎瞒着所有人,暗中策划着什么。   他低声叹息,才神色放柔,认真回应。   “琥珀,你不用这么做,其实早就知道,你并不喜欢我。”   所以,他也有过准备,琥珀会拒绝这桩婚事。但相反,琥珀没有拒绝,他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所以,在新房之内,他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主动掀开红色喜帕,等不及掀开的人,是乐儿。乐儿原本就直来直往的个性,见楚炎诧异的表情,也就将内心的情愫一同表明了。   “或许那也是喜欢吧,跟兄长一样,对你信任,对你洒脱,有什么心事跟你倾诉,就绝无负担包袱。”琥珀淡淡瞥了他一眼,半年未见,他的身上退去些许孤单味道,虽然看起来还是沉默寡言,但那些改变,应该是乐天开朗的乐儿改变他的吧。   楚炎闻到此处,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望着她。   “有些事,当真要到了最后关头,才能看清楚。”琥珀的眼眉之处,划过些许寂寥和孤独,新婚那一天,她也不知如何换做是现在的自己,是否要想的更加周全,但当时,要么离开,要么出嫁,只有两个选择。其实如今想来,她总是多多少少伤了楚炎的心。   “不用解释的。”楚炎不想看她难过,这世界,感情无法强逼,强扭的瓜不甜。嫁给他,若是每日看到她的悔恨寂寞,他也会觉得对她亏欠。   “并不是不能嫁给楚大哥你,而是觉得,我不能给你幸福。”琥珀却急着说明,她的眉头紧紧皱着,让人无法怀疑她此刻的心意。   “如果你嫁给我,我也怕给不了你幸福,所以,不要自责了。”楚炎笑着点头,虽然他看到那新娘子是乐儿的时候,也不知是何等的心情莫名复杂,琥珀的拒绝,总也是伤害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但谁让他又真的关心她?他是不可能要看着她痛苦,自己才觉得痛快的。   “如今说这些,显得好多余……算了,木已成舟,你可要跟乐儿好好过日子。你们对我而言,无论相识的时间长短,都是跟亲人一样重要的。”琥珀垂下眼眸,低声呢喃,面色愈发苍茫。   是多余啊,半年时光,不长不短,却也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心境。   楚炎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她正是十四岁年华,花开正好,他总觉得,琥珀的心要定下来,还需要好几年时间。她的拒绝,或许是觉得彼此更适合当亲人,那无可厚非,但或许,她也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无法将错就错,将自己的人生,交到自己手里吧。   他这么揣摩着,压低声音,低声询问。“琥珀——你的心里,是不是还有那个人?”   “如今我的心里,只有殿下。”琥珀眼神不变,回答的坚决。   “再过十年,我们殿下都能长得跟楚大哥一样高大伟岸呢,到时候……就由他来保护我吧。楚大哥,你如今要守护的人,是你的妻子乐儿。”琥珀轻笑出声,清澈的眼瞳,流淌一缕缕光耀,整个人显得明媚。   “我明白。”他点头,两人之间的尴尬,总算缓解大半,他可以跟往日一般看她。   琥珀想起乐儿眼底的复杂,虽然很短暂,却也是心事。半年不曾有身子,琥珀揣摩着乐儿跟楚炎之间的纠葛,才低声说道。   “我也不清楚……到底那件事,做的是对还是错。但如今问楚大哥,也时机不对,再过一年。”   一年?楚炎不懂,她的深意。   “楚大哥,记得一年后给我答案,告诉我,我是否做错了。”她笑着起身,神色温柔。后悔的话,她暂时不想说。   想要给你,一段完整的感情,给你一个,完整的妻子。   那个人,不是我。   她望着楚炎最后一眼,心里这么说道。   “琥珀,你是不是暗中还跟商贾大户往来?否则大笔金钱交易,又是从何而来?”   楚炎蓦地锁住她的背影,这么问道。   琥珀却没有任何停留,宛若没听到楚炎的话一般,直直走出花园,脚步仓促的离开桃园。   “小姐人呢?”   乐儿才烧好了菜,走出来,整个花园之内,却只剩下楚炎一个人。   她微微蹙眉,问了声。   楚炎抿着唇,下颚紧绷着,也没有给出任何的回答。   皇宫。   “殿下,我说过不能出门吧。”琥珀蹙眉,刚刚赶回宫内,却已然看到鹤越在庭院中游玩,兴致大好,这十几天都不曾出门,如今一走动,脸上满是汗水和红晕。   “在里面可真闷。”   鹤越皱了皱眉,望着眼前的美丽少女,再多的抱怨,也无法对姑姑发作。   如今,他已经是九岁的男孩,身子抽长了两三寸,已经够到琥珀的肩头,身体的成长,让他看待琥珀的眼光,也有了改变。   去年看到琥珀的第一眼,觉得她跟宫里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是个美丽动人的姐姐,叫人心生喜欢。   而如今,他在成长,而琥珀依旧不变,他不知不觉有了个想法,再过几年,等他成年,他也就长得比姑姑更高,到时候——他也就可真正喜欢姑姑了吧。   “殿下的病还没彻底痊愈,如今脾气倒是长了,别的人倒也就算了,我的话,也抛之脑后了。”琥珀脸上的笑意一敛,她每当毫无笑容的时候,就显得很难捉摸,但鹤越却不怕,笑嘻嘻将手主动塞入琥珀的手掌,说道。   “这辈子鹤越最听姑姑的话。”鹤越说的坚决,字字清晰,这般说话的神情,却有了少年老成的滋味,不再那么玩性大起。   “那就进去吧,待会儿天要刮风下雨,别受了寒。”琥珀实在拿他没办法,神色一柔,笑着跟他一同走入殿堂之内。   “姑姑——”   望着少女面容上那个淡淡的笑容,鹤越舒展开眉头,轻声问道。他生了一场大病,如今消瘦几分,圆润变成棱角分明的脸,英挺的眉宇,也带着几分少年姿态,减去几分稚嫩孩童的味道。   “如果我想要得到某一样东西,该如何?”他习惯了,有所疑惑,不是先问太傅,而是先问姑姑。姑姑虽然是女子,在他看来,博学多识不输太傅,而且她往往将深奥的东西,讲的浅显有趣,毫不拐弯抹角。   “唯有成为一国之君。”琥珀俯下身子,拍拍他肩头的灰尘,在无人的内堂,直直望入鹤越的眼底,这么说道。   “娘亲也那么希望鹤越坐上那个位置吗?”鹤越的懂事,也在庄夫人的死讯中历练成长,他这么说道,却不再习惯哭泣,眼底闪烁些许微光,却没有让眼泪落下。只因姑姑说过,男儿不轻易落泪,他迫切渴望退去身上奶童稚嫩,成为堂堂男子汉。   “当然,那是庄夫人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琥珀微笑,这么回答。   “真的能够得到我心里想要的任何东西吗?”鹤越似乎还不够坚定,又追问了一句,眼前的少女,眉目嘴角,在自己的眼底,都已经烙印成一幅画。   “是。”琥珀点头,笑意一敛。   “我知道了,我不会让娘和姑姑失望的。”   鹤越点头,生母的死,是他人生之中一个重要关卡,他要跨过去,才能看到风雨后的彩虹。   他看到,自己要走的那条路。   任何人,都阻挡不住他的脚步。   他不会觉得辛苦,因为,姑姑会一直陪着他,走下去。   他想要日子快些过,白马过隙一般,转眼间,他就能长大,然后——他就能守护姑姑。   到时候,他再跟她说他的心愿,为时不晚。   坐上皇位,他就可任性而为。   他几乎迫不及待要长大成为一个男子了。   .............................. 132 南烈羲你想我吗必看   繁丰殿。   坐在殿堂中央的妇人,约莫四十的年纪,容颜清冷,一身华贵气派的宝红色宫装,梳着凤髻,发髻上斜斜插着四五支素面金钗,脖子上挂着一串长长的翠玉圆珠,膝盖上趴着一只前两个月才送进宫来的纯白色波斯猫儿,眯起眼眸在打盹,蓬松的大尾巴一摇一晃,万分悠闲。不过这主人,却是眼神犀利,总是全神贯注正襟危坐的模样,让人不敢有一分的懈怠。   皇后不疾不徐地说了句,涂着红色蔻丹的五指,轻轻拂过猫儿的后背,淡淡睇着从门外走近,坐在殿下的女子。“你还真是神通广大了,殿下病的那么严重,居然你一回来,没几天就能够下床走动,听珍沫说,前天看到殿下在庭院玩耍,精神头可好了。”   “殿下这个年纪,生病在所难免,不过他吉人自有天相,能够退热痊愈,也多亏了老天爷垂怜。”说话的正是琥珀,今个儿穿着一身翠色宫装,粉色云带,整个人显得清爽又亮丽。她梳着双髻,一支银钗缀着珍珠坠子,圆领口上挂着一串琉璃串珠,细碎的光芒,低调也不奢华。   她扬起嘴角,眼底流光溢彩,说的万分平静。   “你也别推脱,本宫看,总是你的功劳。要是你没有连夜赶回宫,一切可都难说了。”皇后低低喟叹,但却不是真正的心痛,她轻轻瞥向琥珀的脸,往下移动,捕捉到她脖颈的那串珠子,猝然话锋一转,笑道。“这串珠子可真是衬你的肤色,好看,真好看。”   “娘娘的眼光,怎么会错的了?”琥珀挽唇一笑,柔声反问,侧过脸,朝着替她奉茶的珍沫点头致意。   “没想过你年纪轻,收拾孩子倒有一套,何时也教教珍沫,本宫看她有好几次,都把九皇子给弄哭了。”   “哎呀,娘娘,我真是老鼠冤,九皇子天性爱哭,娘娘也说这可是女儿家的脾气生在男儿身了呢。”珍沫刚倒茶完毕,就走到皇后身后,替她揉捏脖间,笑嘻嘻说着。   九皇子也是皇后所生的子嗣,年仅四岁,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娃娃,除此之外,皇后的皇子,一个已经十七岁,一个也已经十一岁。   在琥珀看来,长子脾气暴躁,任性凶狠,在皇室之中,风评甚差。如今因为被剥夺了王储位置,更是不甘心,连连闯了好几个祸端,连皇帝都拿他没有办法,但臣子之内也有人护着这大皇子,觉得古往今来,长幼有序是不变的道理。   另外一个,便是四皇子,比鹤越年长两岁而已,不若他大哥,生性内敛,却是说话都结结巴巴,完全没有皇族的气势,琥珀见过几面,应该是个有想法有脑子的男孩,肚子里的学问不比任何一个皇子来的差劲,但就是这沉默寡言的个性,是成不了大事的。   想必皇后也看到大皇子如今神怒人怨,让人无法信赖,皇后将全部的心血和指望,都落到了这个好不容易生下来的九皇子身上。   可惜九皇子即便聪明,如今也才个奶娃娃,皇后暂时没有任何的动作,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子嗣,留有一条后路。   皇帝如今惹上不长命的恶疾,庄夫人又无辜当个替罪羔羊,死在皇帝的前面,如今皇帝身形憔悴,终日灌酒过活,自然对庄夫人也是有所亏欠的,那鹤越作为王储的身份地位,自然因此更加巩固。只要皇帝死前圣旨上写的是鹤越的名字,那皇后也自然要悔恨了。   皇后怕的,便是鹤越越来越得到皇帝的喜爱,最终坐上皇位。   琥珀也不动声色地陪着笑,九皇子恃宠而骄,即便长大了,也绝非一代明君。众多皇子之内,论心地,论明理,鹤越都是独占魁首的。   “琥珀,你来瞧瞧,这是本宫给九皇子选的料子,不过他身子个小,多下来好多,这颜色也好看,给鹤越吧。”皇后朝着珍沫递了个眼色,珍沫笑着走到内室去,抱着一匹宝蓝色金色花纹的丝绸出来,送到琥珀的面前。   琥珀望着珍沫手边的料子,眼神犀利,即便在皇宫里,这料子也称为富锦,是上等的丝绸,能穿着这身衣料的,就是非富即贵。   她负责鹤越的饮食起居,成衣房替鹤越做的衣裳,大多是云锦,说是王储,但毕竟吃的用的,还是跟皇后所生的儿子,不能相比。这九皇子才那么小,皇后就不惜血本对待这个儿子,如今将裁减下的料子才想到鹤越,表面看来是公平公正,毫不偏心,其实呢?琥珀看得清楚,这皇后也是善于做戏罢了。   她噙着笑容,说的毕恭毕敬。   “多谢娘娘了,正好让人给殿下做一件褂子,下个月不就是秋后狩猎大赏了吗?”   “如今庄夫人也香消玉殒,这个没娘的孩子,本宫不想着念着,还有谁在乎他的死活呢?”皇后低低叹气,抱着身上的白色波斯猫,缓缓站起身来,神情透露几分悲切。   “若没有娘娘提点,殿下一个人该多么孤独啊。”   琥珀神色动容,说的万分认真。   皇后垂着眼眸,指尖划入白色猫儿的皮毛之内,她蹙眉,淡淡问了句。“本宫上回听何总管说,琥珀你是十三省的落魄贵族?要是家族还在,也是个千金小姐没错吧。”   这一番话,绝不可能是无目的的话家常,肯定是别有深意,是对自己的试探。琥珀轻笑出声,对着皇后的方向,说笑意味很重:“说是这么说,自我记事起来,倒是没过上什么大小姐的金贵日子,否则,也不会受何总管的推荐,来宫里做事。”   “不过,本宫也见多了那些娇滴滴的贵族小姐,除了比较谁的衣裳漂亮,谁的珠宝值钱,谁攀上了哪户好姻缘,其实一个个跟草包无疑,真正牢靠,办的了事的,也没见过几个。”猫儿蓦地弓起身子,从皇后身上跳下去,皇后拍拍膝盖,眼眸平和,嗤笑一声,很是不屑。“都是些绣花枕头——”   波斯猫在地面上懒懒伸个懒腰,在原地转了两圈之后,突地发现新对象一样,走到琥珀的脚边,仿佛还睡不够一样,钻入琥珀的长裙之内,躺在绣鞋上,琥珀轻笑出声,那一团白色大尾巴落在裙摆之外,很是突兀。猫儿却是不知不觉睡得很沉,珍沫瞧着了,在琥珀耳边打趣道。“瞧瞧看,我就知道你的尾巴要露出来,还不把自己的尾巴收好了?”   皇后也随着珍沫的声音,往琥珀的裙摆下看,那猫儿的白色蓬松毛茸茸的大尾巴就贴着翠色裙摆处,一摇一晃,甚是突兀,突兀之中,却又带着几分诡异的讨人可爱。整个少女看起来,就像是精灵变成的人形一样,清灵又俏皮。   琥珀以手肘撞了撞珍沫,压低声音,笑道。“珍沫,你当我是狐狸了?”   “真正狡猾的哪里是狐狸,我看是猫才对,就像是这团团也是,有时候我给她喂着饭吃呢,一扭头也能给我一爪子,实在是厉害......”珍沫不满地发着牢骚,指着那团白尾巴。   “团团好像很喜欢你呢,除了本宫,可是不太跟随外人的。就算是珍沫,也因为无法让她顺从而受了很多苦。”皇后的严酷神色,缓和几分,看着两个年轻的女子一同说着话。   珍沫笑出声来,将皇后示意端来的糕点,送到琥珀身边的茶几上。“还是琥珀妹妹有本事,孩子和猫,都喜欢你呢。”   琥珀笑而不语,皇后的目光陡然变深,她不疾不徐的开口说道。“猫在本宫眼里,可是通人性的灵物呢。因为她很聪明,知道什么样的人该靠近,该讨好,该摇摇尾巴叫两声,该在脚上磨蹭蹭,知道什么样的人用爪子用尖牙都没关系。那才是真正聪明的玩意儿呢,人要是有猫一般聪明,也就能混的不错的位置了。”   这一番话,无疑是说给琥珀听的。   琥珀置之一笑,持着银筷,夹起一块青色甜糕,送到自己嘴边,她爱来繁丰殿的理由之一,倒不是觉得跟皇后这么冷然个性的女人周旋能够历练更多,而是每次来这里,皇后身边的糕点,总是最美味的。   皇后端着茶杯,暗暗瞥了一眼琥珀,微微挑眉:“本宫身为皇后,六宫之首,无论这些嫔妃是懂事的,刁钻的,在本宫眼里都是一样,她们的子女,也就是本宫的子女。所以,你不必担心鹤越在本宫眼里,跟九皇子她们有何等两样。往后,也别跟本宫见外了,来本宫身边做事帮忙吧。”   琥珀蓦地将筷子放置在一旁,正身看向皇后:“有句话,一直在我的心里。”   皇后给了个眼神,示意她说下去,琥珀眼神一沉,脸上再无任何笑容。“娘娘当真宽恕我了吗?在清明寺的每天,我都是这么问自己的。”   皇后的嘴角,微微扬起笑容,那笑意却看的让人心中不寒而栗。   “你本来是没什么错,本宫也是女人,还能不明白你突然去了寺里的想法吗?但若不是本宫找了个罪名叫你去宫外避避风头,你以为事情能这么轻易就解决吗?你又没有入后宫的意思,本宫还不是看在往日做事勤快的份上,帮你一把。”   这一番话,将罪责推得一干二净,琥珀说的万分自然:“真该谢谢娘娘的。”   皇后看不到她眼底的一抹凌烈,继续说下去,“你也不是看不到,后宫内皇帝这辈子还没有临幸的嫔妃贵人,还有多少个?本宫觉得没必要多你一个,也浪费了你一身好才学,不如用在其他的地方。”   皇后当时也是气急了,才会把她赶出宫去,不过对琥珀而言,却不失为一个好的契机。所以,她的确并不觉得,皇后比皇帝更加可恶。   她微笑,整个人一身祥和,仿佛不属于世间,没有任何尖锐的怨怼情绪。   “娘娘不觉得我有罪,往后我在宫内,也不必害怕别人的言语。”那一抹清丽笑容,看得人简直心都要化开了,即便想到她是王储身边的人,皇后也觉得琥珀并不让她反感。   皇后轻摇手边宫扇,低低笑着,说道。   “是本宫看错了?本宫看你却从来不是个在乎他人眼光言语的女子。”   “娘娘,太医说过您近日来头疼发作,这时辰该睡午觉了。”珍沫在皇后身边耳语一句,嗓音说的很低,琥珀却还是听到了。   她挑了挑眉头,神色略显仓促地问了句:“娘娘头疼?”   “是啊,这宫里面烦心事这么多,总是累着本宫呢,如今皇上身子不济,本宫也要照看着。”皇后正想起身,琥珀却忙不迭走到她的身后,将双手覆上皇后的鬓角以上的穴道,轻轻揉按着,皇后也就耐性坐在原地。只听得琥珀歪着螓首,在皇后耳边说道:“我老家有一道泡青叶对头疼很有效,不如我马上叫下人去找些陈年青叶来,给娘娘试试看。”   “琥珀妹妹,这些民间俗法,估计不可靠吧。娘娘可是凤体,若是稍有差池——”珍沫说道,不太放心。   “拿来试试吧。”皇后闭上眼眸,琥珀的力道不轻不重,她的一身紧绷,也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琥珀抿唇一笑,跟皇后辞别,珍沫抱着布匹,送她一道出去。   “这青叶每日一次,用滚水烫开泡制,把青水加三勺子蜂蜜和羊奶,先试试七日,看看是否适合娘娘的身子。如果见效了,就可以三日一次,不用傲慢频繁。”琥珀嘱咐珍沫,说完了,珍沫将手边的衣料送到宫女手上,才分头离开。   琥珀让宫女将衣料送到鹤越宫内桌上,琥珀眼看着那精美布料,扶着桌面,缓缓坐了下来。   她陷入沉思之内,安静地像是一个人在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步伐声,打乱她的思绪。一如既往洪亮的嗓音,是来自鹤越。   “姑姑——”   “殿下,你回来了。”琥珀回过头的那一瞬,脸上已经是满满当当的笑容,打量着眼前眉清目秀额头上满是汗水的男孩,她笑意不减:“留这么多汗,又去骑马了?”   “父皇说了,要是谁在狩猎大赏上头一个打到猎物的话,可有很大的赏赐。”   听着鹤越的话,琥珀的心里一阵揪痛,她正想要起身,鹤越却一同坐在桌边的圆凳上,好奇地摸了摸桌上的布料,问道:“姑姑替我去成衣房选料子了?”   “准备让人给殿下做一套骑马装,看看喜欢吗?”琥珀挽唇一笑。   “会让父皇第一眼就看到我吧,穿着那身帅气的衣裳。”鹤越皱了皱眉头,手掌还未离开那光滑鲜艳的丝绸上,宛若喃喃自语。   他想要变得独特,独一无二,在父皇的眼里,这样的心情又急迫,又无助,琥珀看的清楚,却还是移开了实现,微微一笑:“皇上不是一向喜欢殿下的吗?”   “我已经整整两个月没见过父皇了。”   鹤越的清澈眼底,突然被阴霾侵袭,他的脸上,也出现了不该有的清愁。   就像是自己的生母一样,也是一个多月没见到面,就再也没见过,他总觉得,父皇仿佛也要跟娘走上一样的路。   他身上的寂寥,感染了琥珀,她蓦地扶住鹤越的双臂,正眼看着他,冷冷说道:“听说你的名字,是庄夫人起的。”   鹤越不知她的用意,只是微微点点头,抿唇,那表情透露孑然一身的孤苦。   “要你出人头地,鹤立鸡群,才起这样的名字,既然想要在狩猎大赏上得到众人好评,就要苦练马术和箭术。”   “箭术好难——”鹤越叹气,他比其他皇子年幼,手臂的力气也不可相提并论,皇兄拿的弓箭太沉太重,他拉弓都很吃力,更别说瞄准靶心。这不,已经练了一个多月,还不曾射中靶心,他也有些苦恼。   琥珀低下头,将鹤越捏的很紧的拳头,轻轻掰开,才发现他的虎口,已经是血迹斑斑。她有些心疼,但还是蹙眉,语气清冷。“如果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完成你娘的心愿吗?”   鹤越只觉得往日那双温柔带笑的眼眸,此刻好凌厉,好严格,几乎他不敢看琥珀的眼睛。   “我听师父说了,你的马术不差,什么时候让我看看。”琥珀从腰际取出丝帕,将鹤越受伤的虎口,轻轻缠绕上丝帕,神色一柔。   “姑姑也会骑马?”鹤越眼前一亮,笑意又涌上眼底。   “可别小看,殿下要追上我,也不容易。”琥珀瞥了他一眼,说的心平气和。   “往后我去狩猎场,姑姑也陪我吗?”鹤越打铁趁热。   “当然,但你不许在我不在场的时候射箭。”琥珀将他的手重新放回膝盖,字字清晰。   “可是我想要练习。”鹤越被激发了斗志,说的万分笃定。   琥珀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直视他的眼眸,说的直接。“射箭,我跟你一起练。即便是吃苦,我陪你的话,就不会觉得孤单了吧。”   鹤越的心里,蓦地涌上几分暖意,他顺势握住琥珀的手,态度比她更坚决:“姑姑,我猎的第一个猎物,一定送给你。”   “啊,狩猎场里面有狮子还是老虎?就去猎到其中之一给我当礼物吧。”琥珀想了半天,才轻声呢喃,宛若说笑口吻,话音刚落,鹤越大笑起来,琥珀也随着他一起大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   好久没有笑的那么畅快了。   在这里,不,或许在任何地方,她都担心太多事,偶尔静下心来,居然身体和心,也有一丝丝的疲惫。   明日,是她出宫的日子了。   想要......先去见谁呢?   谁,让她思念最重呢?   翌日。   “爷,今儿个想要出去走走吗?”齐柬在书房门口问道。   “天亮了?”从内室之中,传出来一道慵懒的声响,男人这才拉开白色帐幔,眯起眼眸,望向那窗外透过来的阳光,光亮照在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更显得迷人。   “是。”齐柬点头。   “宫里还是没消息?”南烈羲起身,赤着小蜜色的精壮上身,到一旁洗漱完毕,才从屏风上捞起一件青色宽袍子,披在身上,也不系着衣襟腰带,更显得不羁。   “是,早朝还是不上。”齐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南烈羲直接走到门口,打开门来。   他压低声音,不冷不淡地问了句:“跟南方商贾曹家的买卖如何?”   齐柬轻声叹气,“说是有人先买下那座矿山了。”   “是啊,还有人比我的眼光更精明的吗?”南烈羲挑了挑眉,无声冷笑,蓦地回过头去。“消息没有走漏的话,怎么会有人看中那穷山恶水?”   “这次的生意对手,看来比以前的聪明,不过,属下不知,爷怎么对那座矿山势在必得?”这几年,自己主子在朝廷上的势力越来越大,但鲜少涉及商场,如今却频繁跟商人有所接触,难道也是觉得权力需要蔓延到商场去?当一个地下皇帝,操控金银?   齐柬万分诧异。   “反正不能落入别人之手,你去查清楚,到底对方是谁。”南烈羲说的含糊,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是,遵命。”齐柬退了出去。   今天,正是京城的游船会,他突然也想要应景,去散散心。   南烈羲包下一整座画舫豪船,如今湖水周遭一片莲花,如今荷花开得零零落落,再过些日子,就都要凋谢,不过看上去成片成片,总还是让人赏心悦目的美景。   他望着那莲花,脑海里却又浮现起一个笑靥。   她总是无时不刻在他的记忆,偏偏等待,却无法让记忆变淡,她的眉眼总是那么鲜明。   南烈羲侧着身,见轻舟在藕叶间停驻,他沾起一指冰水,滴落在莲间,形成晶亮不散的水珠—小巧剔透。   “是不是,我正在失去你……”   他笑,也是叹息,或许等待,也只是忘却的一种手段,也许等到最后,她也并非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这是他第一回学着对自己真正热切期盼的欲望,松开手,所以也格外不安。   想给她时间,想给她自由,但最终,也可能一无所获。   他第一回感到如此的茫然,因为看不到结果。   “吃莲子吗?”一个娇翠的声音,突地随着清风,划过他的耳边,南烈羲微微愣了愣,眼看着一只小木船从对面行来,一只白玉般的小手,将在莲蓬头里面摸索着掏出几颗光滑新鲜的莲子,递给他。   南烈羲的手没动,眼前的莲花在视线之内,一闪而过,仿佛那些还未盛开的花骨朵,一瞬间,全部绽放。   不会是做梦。   却像是做梦。   绿色荷叶在眼前拂动,清风随着水波,划过他的耳边。那小手上的银色绞丝手镯,发出清脆声响,她朝着他招招手,要他回过神来。   “船这么大,整个湖面其他的船都快走不了了。”青葱小手带着羡慕,抚摸上画舫的边缘,银铃般的笑声,几乎让南烈羲着迷。   见南烈羲不回应,她不禁又询问一句,带着憧憬盼望:“真大,真好的船,买下来需要多少银子?”   南烈羲望着眼前这个眉眼闪耀的青衫少女,荷叶的绿,白色衣襟飘带飞扬,莲花的纯白,小木船被荷花包围,伞大的荷叶簇拥着她,宛若那莲花成了精,化为人形一样。   少女站起身来,因为水波晃动的关系,她站在木船上,也显得身影很不稳妥,一摇一晃,看的南烈羲心惊肉跳,猝然一把扣紧她的腰际,直直将她从木船边缘,架起到自己船板上。   “我若落水,你要来救我吗?”   她伏在他的胸膛,呵呵轻笑,双脚凌空,还未站稳脚跟。   他缓缓放下她,她的身体贴着他,一分分落下,女子的馨香和柔软,几乎就要将他过分长久的想念和期盼,全部燃烧成火。   “有我在,怎么能让你落水?别说傻话。”   他眯起黑眸,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数月未曾见面的女子,手掌不自觉覆上她的白皙面颊,她定住了柔和眼眸,笑颜看他。   “你......想我吗?”   。。。。。。。。。。。。。。。。 133 两情相悦甜蜜章   是她。   她实在太古灵精怪——他根本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她。   他一手揽住她的细腰,不让她站在船板上摇摇晃晃晃动了他的心神,南烈羲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这些日子的繁忙心酸,在看到她的瞬间,都烟消云散。他也不清楚,为何她的身上,有如此软化人心的力量,总是不知不觉,就让他一身轻松。   他自然想她。   他的笑意更深,俊美容颜愈发迷人,如此亲切的笑容,想必这世上每个年轻女子见了,都要深受蛊惑。   他抱她很紧,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毫无缝隙。两年不到的时间,她的身子抽高了一些,不过三寸左右,也无法让琥珀显得高挑。   南烈羲总是显得过分高大挺拔,让她觉得自己跟孩子一般矮小脆弱,以前他低头看她,一派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姿态,但如今他更习惯稍稍弯曲背脊,她也不用总是仰着脖子跟他说话。   如今正是夏日,她穿着绿裙单薄,包裹着纤细柔美的身段,黑发长了一些,没有梳着发髻,而是绑着发辫,宛若小家碧玉。即使失去过腰长发,她的美丽总是有千般万种姿态,自然而然,并不矫揉造作,却也叫他措不及防。   她任由他紧紧环着她的身子,嘴角勾起笑意,整个人明艳又清新。她若是微笑,南烈羲的情绪也顺势大好,他低头,望入那一双浅色眼瞳之内,沉声笑道。“你摆明了心里有答案,还要我说出来?”   “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琥珀挑眉看他,他眼底的笑容,跟自己的那么相似,她蓦地愣住了,被他视线的突然灼热给烫伤了一样。   “想你的话,你就会出现?”他反问,俊颜逼近她的娇颜,气息就喷薄在她耳边,让她觉得很难耐。   “痒......”她轻笑出声,避开他,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不让他更加挑动她的情绪,独自走入画舫内。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南烈羲不疾不徐地跟随着她,一低头,也就走入船内,她的突然出现虽然是莫大的惊喜,但他也不无好奇。   “我猜的。”   她笑着弯下腰,坐在位置上,独自斟茶,倒了两杯凉茶,一句带过的轻描淡写。   南烈羲的笑意一沉,俯身坐在她的身旁,没有从她的手边接过那杯茶,他说的冷静。“你在京城也安插人手了。”   琥珀似乎觉得意兴阑珊,她撇撇嘴角,依旧漫不经心地开口。“什么都瞒不过你。”   “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南烈羲的心里,一阵不安,蓦地扼住她的纤细手腕,那绞丝银镯子,突地冰冷透着寒意,几乎在炎炎夏日,冻伤了他的手。   她在暗中招兵买马,钱财如何来的,人脉如何来的,实在不敢想象。别说女子了,就连男人,需要做到如此的田地,需要多少时间,多少计划,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   “我只是要让轩辕家,把强占宫家的,都完完全全吐出来罢了。”琥珀的清澈眼眸之内,猝然覆上满满当当的阴霾,她的眉头皱的很紧,也不知为何,一身的森然气息,让南烈羲都觉得很是震撼。   琥珀的表情严肃而凝重,冷冷淡淡地丢下一句话。“轩辕淙不想要我活着,还有一个秘密。”   南烈羲只觉得她的活法,太累,他不想让她变成第二个被仇恨改变内心的人,他握紧她的手,迟迟不肯放松。如果她是天生乖巧顺从的个性,或许是跟随他的意愿,但偏偏她有自己的想法。   “轩辕淙死了,就可以安宁过日子,你是这么期盼我的吧。”琥珀笑意一闪,说的很平静。   南烈羲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那个秘密,他以为可以跟随轩辕淙的死去而不为人知,永世长埋地下,但难道琥珀也知晓了?所以蓄势待发?   他却觉得,不知道更好。   “把清国的版图纳为己有,只是为了他扩张领土的野心而已吧,我也曾经这么想。这样安慰自己,看到他死去,我也可以不顾前事,痛快而活。但,一切并非如此简单,好像是为了他更加贪婪的心。”   琥珀侧过头去,望向画舫之外,那荷叶摇曳的姿态,却无法带动她眼底的颜色和起伏。   “轩辕淙做的事,实在太多了,我今年年初就派人去找埋葬爹娘的地方,可惜连一块尸骨都找不到——”一抹火光,在那双清明的眼眸之内,渐渐炽燃,最终燃烧成一片熊熊火光。她恨恨说道:“最后从军营找到当年处理这件事的人,软硬威胁之下才说,不仅是尸体,就连宫家的祖坟,都被移了位置,生怕跟轩辕皇陵风水相冲!”   这不是准备让宫家断子绝孙么?南烈羲很清楚,轩辕淙这么做的意思,的确太过分。因为国家的关系杀了对方的国君国母,虽然残忍,但在权势者看来,是不想让他们东山再起的方法。但连死人都不放过,自然让琥珀义愤填膺,觉得让轩辕淙死的太轻松了。   眼前这个女孩,从小就没有得到爹娘的疼爱,好不容易得知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家人死的如此凄惨,她自然要报复。   人之常情,她无法保持漠然,在南烈羲看来,的确是不难理解。但,为何他还是为她心疼呢?   那被他牢牢抓住的小手,因为怒火的关系,指节愈发苍白。南烈羲望着她凝重肃然的表情,蓦地想起什么,冷然道:“这半年内,整个宫廷两个臣子请辞返乡,一个无名失踪,都是因为你找过他们的关系。”   琥珀面无表情,方才的神采,变成冷漠。“都是参与那件事,让我父母兄弟姐妹死无葬身之地的罪人,他们受点苦,也是应该。”   她只是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   “我会罢手的,这就是我决定对轩辕淙的报应——”琥珀的嘴角,猝然闪烁一道诡谲的光耀,她的眼底,只剩下冷冷的笑,几乎咬牙切齿。“他要轩辕家族千百年盛世存活下去,对宫家恨不得全部一脚踩平,连根拔起,他想看到的,我偏偏不让他如愿。”   南烈羲察觉的到,她心里的寒意,一分分,一丝丝,几乎从指间,从肌理之内透出来。她不过想要让爹娘回归皇陵,不要在异地他乡,永不安宁。却是得知这个消息,这半年来,她是如何隐瞒所有人伪装活的畅快开心,即便在他面前,她也从未提及这件事,更不难推测,她有多悲切伤心。   那是她内心最私密的地方。因为太不可思议的残忍,她是忍住处理完这些为虎作伥的罪人之后,才向他敞开心扉。   她笑,笑意却多苦涩,那种苦,几乎从她的心里,流淌到他的胸怀。“他会恨得牙痒痒吧。”   南烈羲胸口的闷痛,一阵阵袭击自己,他猝然侧过身子,抱着她,能够感觉的到她身子的轻轻颤栗,也让他看到她脆弱孤独的一面。“琥珀,别说了。”   “原本想要一直隐瞒下去的,对你也是,这世上就我一个人知道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显得我多冷血,多狰狞......”琥珀笑着说出这一番话,一颗晶莹泪珠,却在眼眶蓄满,最终落下,滴落在他的肩膀。   她生怕自己会变成一个魔鬼。   但她却无法控制,内心的恶魔,在渐渐衍生,渐渐强大。   “我好困,这船摇摇晃晃,比骑马还劳累。”她嘴角的笑容,消失毫无痕迹,趴在他的肩膀,她的双臂无声垂下。   “在这里睡一会。”   他扬起笑容,在看到她很安静的小脸那一刻,将她整个身子放平,她将螓首摆在他的双腿上,宛若要睡的姿态,偏偏还是睁着眼眸看着他。   “不睡?”南烈羲的指腹划过她的眼眉,她却还是凝视着他,那种眼神,复杂的他都看不透。   “困。”低低呢喃,从粉唇送出,她卸下所有心防之后的模样,居然还是跟个孩子一般。   他轻轻抚着那柔软发端,他的冷酷,他的张狂,似乎在面对她的时候,就能消失无踪。他虽然还不懂温柔为何物,却学着替她着想,想要看着她开怀。   沉默了许久,南烈羲直直望入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俊颜紧绷:“有件事,是不是我不说,你也早就知道?”   “什么事?”她却猝然闭上眼眸,仿佛早已预见,南烈羲要说的话。   “轩辕睿跟睿王妃的事——”将头枕在他双腿上的少女,闻言,却没有任何反应,南烈羲却不知自己内心的情绪为何如此汹涌,他期盼她的回应,却又生怕她的反应过激。他,实在是说与不说,都十分矛盾。   他怕的,是她在乎。   “轩辕睿休了她,是昨日的事。”这件事,震惊朝堂。   根本不像是向来温和谦卑的睿王爷所作。   但,即便突然,还是事实。   “以什么罪状?”这桩事,琥珀却是不知。她的心里穿过些许不安又沉痛的感觉,她强忍着,佯装神色自如。   “这件事周皇后压着,长嫂如母,恐怕不容易放行,但想来轩辕睿也是下了决定。”   南烈羲说的很认真,如今皇帝的时间有限,太子年幼,周皇后心思聪慧,自然要指望轩辕睿这个皇叔帮助太子一把。但轩辕睿的野心到达何等程度,谁也不了解,也无法预算。   他看着那张晶莹面庞,黑眸透着一股肃然。“他是为了你。”   “是为了他自己吧,他这么一招,实在是危险,钱雨若要是打算玉石俱焚,将实情说出,还不是害了睿王爷一世英明?”琥珀那沉静的表情之下,却藏匿暗潮汹涌的情绪,她当初已经被轩辕睿的口是心非优柔寡断伤透了心,清楚他是喜欢她没错,但他心里的这份喜欢,却敌不过喜欢他自己的程度,也无法抵挡野心欲望。   她在轩辕睿的喜欢之内,却无法光明正大示人,只能跟偷窃一样,见不得光。   那样的感情,再温柔,再入骨,她也不想要,也要不起。   她也不清楚跟轩辕睿之间,到底哪里出了差错,那样温文柔和的男人,是否因为一次伪君子的抛弃之后,变得不再可信了。   她蓦地张开眼眸来,纤纤素手伸的很高,触碰他分明的棱角,低声询问。“南烈羲,你的话,我可以全部相信吗?”   他但笑不语,只是凝视她的眼眸,透着微光,很是温和,那是唯独面对她,才有的软化态度。   “希望这世上,至少有一两个人的话,我可以不去细想,不去推敲,不去琢磨,就简简单单放在心上,就当真。”琥珀觉得人心的复杂,让她体会太深,她微微挪动螓首的位置,仿佛他的双腿,就是最柔软的枕头,她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南烈羲的心,也有不小的触动。   她的心,跟自己是一样的。   无论在仕途上走了一年还是十年,他对人的态度,都是多疑和精明,不容自己看错人,犯下大错。但原来他也渴望,有一个互相喜爱的人,可以不用伪装,做真实的自己,不需要理由的相信和依靠。   男人给女人依靠,女人给男人温柔。   有时候,位高权重,居然也不及她的一个拥抱和几个笑容。   人,有的时候真是奇怪。   琥珀低声喟叹,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有些寂寥。“无论在世人的眼里你多坏,多恶劣,多残暴,至少在我的世界里,在我的心里眼里,你可以无条件当一个好人吗?”   “我在你眼底,曾经是好人吗?我倒是记得你骂过好多次无耻混蛋吧。”南烈羲笑着看她,捉住她的小手,贴上他的薄唇,将很大淡的吻,落在她苍白指节上。   琥珀顿了顿,嗓音越压越低:“现在觉得,以前的你比较坏,而现在的你......”他的迷人笑容,淡化他身上的戾气,也磨灭她内心的尖刺。她总觉得如今,她更加享受他的关怀,他的付出更多吧。   “现在的我如何?”南烈羲黑眸一沉,却急于想要从她口中,也听到一些赞美的话,虽然那些在别人口中毫不重要,但他却在乎她所说的一切。   “好像没那么坏的彻底了。”她笑,有些俏皮,却也说不出更虚伪的甜言蜜语。   “我是跟个孩子在交谈吗?字里行间都是孩子气。”南烈羲也觉得无可奈何,有时候她过分冷静,过分镇定,却偶尔也会显露天性的纯真善良一面。   又说她孩子气。琥珀瞪了他一眼,蹙眉道:“你不是也比较喜欢以前的上官琥珀吗?不喜欢现在的精明无情的宫琥珀。”   南烈羲套用她的口吻,将这一句话,全部奉还。“你不是也比较喜欢现在的南烈羲吗?不喜欢以前的韩王。”   两人的目光交汇那一刻,彼此都笑出声来,琥珀内心的惆怅,消逝大半。她勾了勾南烈羲的指节,轻声问道。   “对了,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南烈羲问:“谁?”   琥珀的眼眸一转,吐出三个字:“金少宗。”   南烈羲挑眉,表情不屑又漠然:“跟喜欢你的男人打听其他的男人?宫琥珀,你胆子还是这么大啊。”   “是轩辕淙身边的人,金公公的养子,但很奇怪,我以为他会一直对付我,没想过他却站在我这边。”她不怕心狠手辣的人,但却对这个神秘的男人的行径,无法揣摩。因为不清楚,不了解,更无法猜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该不会他也喜欢你吧。”南烈羲的语气调侃,这一番话像是三分说笑,七分当真。   清风拂面,在船上的琥珀也觉得有几分凉爽惬意,午后的炽热渐渐消减,她仰着头看他,蓦地轻笑出声来,到最后,那笑声越来越响亮。“南烈羲,你在吃味吗?表情看起来这么不自然,很别扭呢。”   南烈羲压下俊颜,俊脸在她的眼前,一分分放大。他攫住琥珀的精致下颚,眼底闪耀诡谲深沉的笑意,“你可别忘了,如今在我的船上,要是惹怒了我,也会霸王硬上弓的。”   “我可不怕你——”琥珀的眼神像是闪亮的宝石,她毫不胆怯,直直望向他。   “真的不怕?可别后悔。”南烈羲眼底的笑意,无声蔓延开来,那种打量她曼妙曲线的眼光,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你不会那么做。”琥珀神色不变,说的更加坚决。   “任何男人都很危险,不知道吗?”南烈羲贴近她的粉嫩耳垂,给她低声警告,提醒她男女之间的差别。   “我也有很多地方,没有回报你,我让你等我,是个错误的决定吗?”她笑言,说话的语气,却不是说笑。   “我们的时间还很长。”南烈羲说的轻松,不想要她觉得为难。   “以前,我不会看人,也看不透轩辕睿的心。”琥珀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没有起伏。   他点头,她并非因为身为女子,所以性情里包涵拖泥带水优柔寡断,她的世界,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轩辕睿给她的伤害,伤了骨子里的纯真,那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修复的。   “现在,我能够相信的人,也只有你了......”琥珀摇了摇头,算是安抚,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美丽得让人难以呼吸。   “对我逃婚的事,奶奶还是生气的,如果把你跟我的事贸然跟她说了,生怕她的病情加重,你能理解我吗?”琥珀觉得她看不到他们的未来的路,多么坎坷崎岖,但心里的愿望,却也不希望这段艰辛的感情,半路夭折。   她神色动容,长长叹了一口气,说的很沉敛。   他吻上她的额头,眉眼带笑,平复她的心。“我清楚。”   “我也很奇怪,不懂为什么要花费一天的日程,想要来找你。”她微微一笑,缓缓坐起身来,锁着眉头,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动作亲密。   她下一刻说话的语气,带着淡淡清愁。“我以为你是随时都可以看到的人,其实不是。”   在她内心疲惫的时候,能看到的,却是一张张虚伪的面孔,让她万分怀念他。   原来,她也好想他。   身心疲惫的时候,想见不能见的时候,原来也让人的心,很不好过。   她似乎开始,跟上他的脚步,品尝他也尝过的滋味了。   南烈羲一愣,没再说话。   但她的表白,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仿佛自己在黑暗的路程之中,见到了一缕晨光。   他依稀看到了,他们的未来。   “偶尔也会想,这种时候,他要是在身边该多好。”她轻声叹气,说出从不跟人提及的心事。   琥珀的螓首,就贴着他的脖子,那细腻光滑的肌肤和柔软的发丝,魅惑男子内心的渴求和躁动,她给的甜,却仿佛让他更加不餍足。   虽然早就预想过,但没想过会这么快。   他以为她当真要过几年,才明白他的用心之深,才能喜欢上他。   他的心里,岂止是欢喜?简直就是雀跃,那些汹涌的情绪,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原来感情当真是两情相悦,才最为幸福。   。。。。。。。。。。。。。。。。。。。。。。。。 134 很甜必看   “今夜,留下来吧。”   南烈羲的俊颜,贴近她粉嫩白皙的娇颜,两人的鼻梁几乎要碰着的亲密无间,那一双墨黑深邃的眼睛,对着那浅棕色的美丽眼瞳,他们彼此都微笑着,那种温柔,仿佛要将彼此的心都融化了。   他的嗓音透露几分磁性,几分低哑,几分迷人,几分炽热,几分紧窒,他只觉得以往对她亏欠太多,所以即便她要他等待几年才有结果,他也想要相信她,等下去。唯独今天是第一回,他按耐不住想要挽留她。   只需要一夜而已。   他要罄尽这两个多月来对她的思念。   “可是明早我就要回去。”她的话音未落,已然被他含住了唇儿,他低声哺喂着一丝丝气息,将暖热的答案,亲自送到她的嘴边。   “我骑马送你。”   琥珀再无机会反驳,他的唇宛若若有若无的造访一般,时而贴近,时而在周遭远离,她被他熟练又挑动人心的举动稍稍迷惑,只能睁大着眼眸看他,含糊不清地回答。“好吧,今天是难得的游船会,你要如何招待我?该不会让我在这船上晃一天吧。”   该不会,就准备吻她一天吧。   她粉唇贴着他的薄唇,微微的凉意,他吻住一次,很快又放开,她笑道,双手抵住他坚实的胸膛,有些羞赧腼腆。“我刚吃了几颗莲子,嘴巴会好苦。”   “不会。”南烈羲却突地将她的螓首按住,任由他彻底品尝,方才的蜻蜓点水,实在浅尝辄止,无法解开他对她的渴求。那些期盼太多太满,这一点点亲昵,反而让男人觉得内心的不满,愈发空虚起来。   南烈羲的笑意,在黑眸之内,渐渐深沉,在薄唇边,也扬起狡猾又得意的笑容,以往若是琥珀看到他这样的笑,一定会觉得他在算计什么阴谋诡计,如今,他身上偶尔泄露的戾气或者邪气,仿佛在她的眼底,也变得很淡很淡,一阵风,也会吹的干净。   “很甜。”   她的唇中,有淡淡的莲子清香,或许当真有一丝苦味,但早已被两人口舌相触越吻越深的情绪化解了,他只觉得对她的想念,用这一个吻来偿还的话,或许应该吻到黄昏才算放过她。   那仿佛是对她的露骨称赞,她的眼底闪过一道羞涩笑容,要说直接,她哪里比得过南烈羲呢?以往他总是对她强取豪夺,让她见识过他对女子凶狠又不餍足的手段,他就像是一只凶兽,她的甜美,也沦为他腹中的猎物,不过他还是觉得不够,很不够,要多,要更多......   因为甜,所以他胃口大开么?她这边想着,不过南烈羲明显不给她分心的机会,一手贴住她的背脊,把她逼到他的面前,让他更方便吻住她。   不过,今日的南烈羲,却不满足过分索求。他将男女之间的亲密,当成一种两小无猜般的游戏——湿濡的唇交缠,他吻得无比轻柔,像蝶儿嬉花,浅啄、浅啄、浅啄——好几回她都快碰上他薄温的唇之际,他又退开。她眼眸一沉,挫败低吟,他又贴回来……   “你别动!”   这三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总是提醒她,她的青涩懵懂,根本无法对付老奸巨猾的情场老手吗?琥珀最终耐心用罄,蓦地撞上他的下巴,双掌学着他方才的霸道方式,用力地按住他的后脑勺,将他送进自己嘴里,粉唇缠薄唇,与他的气息彻彻底底交濡缠绵。   她不爱总是处于下风的境地。   即便在感情上,不想总是被南烈羲当成是个孩子,一个吻而已,也绝非能够难住她的伎俩。   直到两人从彼此唇边退开,已经是双方肺叶缺乏气息,闷得发疼。   “吻人的功课,倒是进步许多。”南烈羲总觉得她的性情之内,残存天生的纯真,那些纯真,总是逼得他退无可退,若这里不是卫湖,若他们不是在船上,他都不清楚,自己是否还能跟正人君子一般坐怀不乱,他平复内心的微微躁动,贴上她的耳边,哑然低语:“是我教得好么?”   “哪里是你的功劳,我原本就是那种学什么就比别人快的——”琥珀又气又急,不假思索地争辩,这才听到南烈羲的低声沉笑,一串串从喉咙溢出。   他原来是开她的玩笑,就是想要看她那么窘迫狡辩的模样吧。   他笑颜看她,她实在被看得很不自在,只能别开视线,轻轻依靠在他的胸怀上,沉默着,彼此都不说话。   她的眼眸,轻轻合上。长长的睫毛在细致的眼底肌肤投下一层暗影,他忍不住动手摸了摸她的睫毛,几乎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她的精致,天生的姿容,是那些习惯用胭脂水粉来描眉画唇的贵族小姐,都截然不同的清纯。   “你的胸膛,好烫。”她伏在他怀里,气喘吁吁,好半晌仍无法平息,唇上仍停留着他炙热触戚,麻麻烫烫的。   南烈羲黑眸一沉,没有说话,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互相渴求,他的内心炽热一团火焰,更别说胸膛了。   他的指腹,微微停留,停在她的巴掌小脸上。   那是一张美得会让人窒息的无瑕脸庞。   小麦色的男子指头,轻轻抚着柔嫩粉红的唇瓣,她嘤咛一声,正想睁开眼眸来瞧他又有什么花招,南烈羲却觉得胸口更多狂热情绪作祟,他猝然低头,使劲的吻着她。除了投入的回应,她脑中转不出第二个念头,他拉她的双臂环住自己的颈项,接着不需要更多引导,她只是紧紧攀住他,少女柔软的丰盈,贴着男子华服之下的结实胸膛,密密实实的激吻,像浪潮般不停的拍打着她如花的唇瓣。   不知为何,一连几个吻,她看得出,南烈羲对她的想念之深,偏偏,她也不讨厌他跟自己的亲密。   “嘴酸了?”南烈羲眯起黑眸,好整以暇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白皙的肤色,因为方才的亲吻暧昧,如今蒙上一层淡淡的粉色微光,就像是天际美丽的彩霞,让他看不够。   他这么调侃,却换来琥珀一个击打在胸膛上的粉拳头,他觉得不痛不痒,不过看她难得的害羞,他也不再说笑。   以往他身下的女人也有过七八个,但他鲜少吻女人这么急不可耐的程度,对同一个女人连着吻好几次,更是少见的稀罕事。   他调整自己的吐纳气息,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你说的金少宗,我见过一两次,行踪隐秘,年纪轻,却是是个用毒高手,应该暗中被轩辕淙差遣。这回我派人帮你调查清楚。”   琥珀笑着挑眉看他,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肤色是小麦色,但如今离开大营战场,不再日晒雨淋,皮肤似乎更白了一些。不难想象,他以前说过,自己从小便是被人嘲笑男生女相,该是何等的俊俏模样。他的五官俊美,但沉默的时候,毫无表情的样子,也让人心生胆颤。“南烈羲,你不是吃味,不打算告诉我吗?”   “对你上心,还愿意帮你的男人,一定是对你有所企图,就算你不要打听他的身份,我也迟早会这么做。”南烈羲的语气,突然变得冷然沉闷。   “南烈羲,你怕我选择别人吗?”她的笑声,宛若清风吹拂过风铃的声音,她一针见血,说破任何男人面对心爱女子,都会有的防备心理。   “你敢选择别人的话——”南烈羲凑近她的口鼻,当着她的面,说的不怀好意。森然的气息,被邪气替代,宛若他是个纨绔子弟,对待小家碧玉生出歹心。   “如何?要威胁我吗?我可不吃那一套。”琥珀直直望入那双黑眸之内,眼底清明澈亮,她挽唇一笑,漫不经心。   “会让你三天三夜下不了船。”南烈羲果然下了狠毒的要挟,但这一句话,在琥珀听来,更像是一种火热的暗示。   她即便下了决定,陪伴他,也只能清晨就回去,如今邹国皇宫风声鹤唳,人心暗动,她不能在外多做停留。   “卑鄙的男人。”琥珀朝着他皱了皱鼻子,怏怏说道。她倒是爬树骑马样样女孩子鲜少学习的本事都一身精通,偏偏对游水很不擅长。“你提醒我了,下回我也要练习泅水本领,免得被你吃定了。”   “不是问我是否想念你吗?在韩王府,夜深人静的时候,放下手边文书,我也常常询问自己,分离可以让人忘记感情?为什么在我身上没用。”   南烈羲环抱她的柔软身躯,扯唇一笑,眼眸看的她内心深处,如果她跟以往一样冷若冰霜,他也会觉得疲惫,毕竟等待那么漫长的时间。但如今,她也愿意付出情感对他,叫他也不觉得这二十五年来第一次爱人的路程,太过折磨人。   他扶着她的脸颊,如今她就整个人贴着他的身体,彼此的心脏几乎都要贴合在一起,这样的亲密无间,让他胸口炽热起来。“分离,反而让人的想念,变得更浓,更醇。”   她清楚南烈羲这般的个性,要他屈尊降贵对女人说出甜言蜜语万分艰难,所以如今他说的,大抵都是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琥珀安静地透过他的肩膀,望向船外的湖边,她也说不清楚进了宫之后,有多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欣赏春去秋来的美景了,如今细细一看,不单想起年幼时贪玩的回忆,也觉得能有一个男人彼此喜欢,是更加美不胜收的事情。   只是南烈羲,却觉得万分难熬,她像是不懂事的孩童一般,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他的身上,因为船儿偶尔也随着水纹波动,方才她便是坐在他腿上,如今还试图把他当成是窗户,靠在他肩膀上观赏美景,她是否把方才的沉吻都忘了?还是他对她的感情,让她当真不把他当成是男人来看待?   “别动。”他嗓音猝然变得嗄哑,生生打断她的话,“你这样动来动去,男人会受不了。”   琥珀微微怔了怔,仿佛受了惊吓一样,不再趴在肩膀,安安静静瞅着他脸上的表情。   “南烈羲,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她以前就知道,女子跟男子的区别,她要南烈羲等待多少个年头,但不会忽略,他此刻的真实情感——她就整个人坐在他的腿上,也察觉的到,他的炽热代表他不容置疑的情绪。   男人的欲望,不是很难忍耐吗?在皇宫生活,她比一般女人更加清楚,男人不太会为了一个心仪的女子,而等待过度长久的时日。一个女人无法替他解决的,男人自然会去找第二个女人,第三个女人。   有时候男人嘴里的感情,跟女人心里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你别动就好。”南烈羲沉着脸,看着她,他说不想念她的身体,恐怕是最大的谎话。因为她而禁欲的生活,实在不像是他要过的日子,但如今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就是没有任何埋怨。   总觉得彼此可以走很长的时间,所以他没必要急于一时。   “我无法陪在你身边,你当真不要女人服侍你吗?”她有些不解,她的心里也矛盾,偏偏还是在这个关口,问道。   琥珀的这一句问话,却让南烈羲很是不悦,他的兴致仿佛都要消失彻底,他的确很难做到和尚道士一样清心寡欲,她这么说,更像是一盆水,熄灭他的心中火焰。   “真觉得寂寞的话,我会去烟雨楼看着办。”他冷冷淡淡丢下一句话,面无表情。   “南烈羲——”她蹙眉,还指望他笃定了拍胸膛打包票,但他的冷言冷语,更看上去是在生气。   他说的也没错,他以往可是烟雨楼的常客,出手大方,找的就是最美丽的姑娘,温柔似水,善解人意。她不是一无所知,但她却觉得,他现在的不是真心话,而是气话。   他这一年多来,已经鲜少对她发火,看来她的话,的确伤害了他吧。   “你不是想要从我口里听到这样的话吗?”南烈羲说的意兴阑珊,女子是为了心爱的男人而守身如玉,但他想的,不过是因为更想要得到她,而不是其他女人那些替代品罢了。   “我也很想你。”琥珀的双手,轻轻抱着他的腰身,神色一柔,带着些许寂寥的情绪,低声呢喃。   她鲜少会觉得这么寂寞,特别是在他的身边,还觉得孤单。   她笑着,吐出这一句话,其实她已经过了排斥他的极端时刻,如今她也想要在他的疼爱宠溺中跟个平凡的女子过活。“你要做什么,都可以的。”   南烈羲覆上她的眉端,表情不无僵硬。“你还年轻,还不满十五岁。”虽然这个年纪在皇家贵族,也有不少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他可以等,如果她并不情愿,他也绝不碰她。即便他想,也可以因为她不想,最终就按照她的意愿来行事。   多少,要顾虑到女子的用心。   她轻笑出声,笑靥灿烂,方才彼此的不愉快,因为她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可你不年轻啦。”   “现在开始嫌弃我的年纪了?”他的俊眉紧蹙,眯起眼睛瞧着她那张纯真美丽的小脸。他是比她大了整整十岁,不过正是壮年,才二十四的男人,居然被她附加不年轻这三个字。   怎么听,她今天都有些挑衅的意味。   琥珀轻点螓首,说的更加坚决:“我还年轻,你却是个成熟的男人了,什么时候等我年纪大一些,你可都要老了。”   “你这一番话的意思,我可以理解为是劝我及时行乐么?”南烈羲察觉到一丝丝诡异的气息,他凑近她的脸,压低嗓音询问,她却笑着躲避他的亲近。   “你也可以这么想,人生得意须尽欢,不是吗?”她的视线,宛若小鹿一般,飞快地跳过他的审视。她随口提及,像是玩笑的口吻,但南烈羲清楚她若是不情不愿,当然不会点头。   “既然是你的真心话,那就——”南烈羲稳稳当当坐着,随着话语的暗中起伏,把琥珀的翠色长裙挽到腰间,分开她的双腿,让她跨坐在身上,他黑眸闪过恶意的张扬。“不客气了。”   他咬起她胸前的一绺黑发,轻轻扯动,模样邪魅而危险,打量着她的黑眸,像是在伺机准备品尝最顶级的祭品。   南烈羲充满炽热的黑眸,看的她整个人,似乎都开始燃烧。   他悄悄解开她翠色衣裳的衣襟,将上衣缓缓褪下,内里雪白裙裳无声滑落,褪至腰间,他垂眸下瞧,见琥珀的香肩粉背裸露在船内的光线下,白如冰雪。   她的肌肤白皙温润如美玉,只是一个身影而已,他却几乎无法忍耐。   琥珀望着他,他似乎为了让她觉得更加自在,公平地敞开身上的华服,她看着他从手臂到腰部斧凿无痕的线条,精瘦阳刚,毫无多余的赘肉,超乎完美的存在。   “害怕吗?”   他原本就是肆无忌惮张狂至极的个性,但他看得出来,她自然有些许紧张,即使这里毫无别人打扰,她也是不安的吧。   他沉声问道,手掌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捉住那小手,贴在自己的心口,让她感受自己紧绷的身子,还有躁动的心。   她缓缓的,摇摇头。   有他在,她其实很安心。   他微笑,那笑意在原本就出众的面容上,更显得迷人,南烈羲吻着她的粉嫩耳垂,要看她脸红。   她的心里,有不安和躁乱,心跳加快,以往南烈羲的急切索求,她多半是害怕的,但如今彼此的情绪发生了转变,亲密也变成理所应当的步骤,她不觉得惧怕,真真切切感觉的到——他,需要她。   她的纤细指尖,停留在他英俊的面容线条上,将他的脸,凑到自己的面前,她好仔仔细细看着那双黑眸,如今其中只剩下欲海沉浮,让那墨黑颜色,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那我们,就及时行乐吧。”   他低声送出这一句,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他的手掌,渐渐游离下去,大半年的时间他不曾触碰过她的身子,如今造访,原来更让人疯狂。   他心爱的小女人,真的让他快疯了。   琥珀失去思考能力,迷眩在一片淡淡光耀之中,他的墨黑头发,逃离玉冠束缚,起伏摇晃中,洒落点点萤星,彼此亮黑的青丝,一同纠缠,飞舞两人周身,仿佛置身深夜星空下。   她也顺势玩弄他的黑发,如今她剪短了原本长到腰部的黑发,只是过了肩膀,南烈羲的黑发跟她的差不多长度,上苍给他太过完美的外表,不单俊颜无双,就连那男子的发丝,也顺亮宛若萤星,他靠近她的时候,那些发丝就飘落于她迷醉晕酣的脸蛋,泼散开来的黑发迷乱她的眼眸,以及肌肤上被深吮出来的一朵朵娇艳花儿间……   琥珀的指腹,擦过他的宽阔肩膀,因为过分投入,短短的粉色指甲,深深陷入他的后背肌理,他要看着她疯狂,她就毫无忌讳。   画舫就停靠在卫湖中心,外面是一片淡淡暗灰色,仿佛天就要快下雨,荷花摇曳,风起吹过的时候,连绵的翠色荷叶,整个此起彼伏的翻出波浪。   画舫之内,却是一时的旖旎风光。   彼此的热情在这一刻,全部宣泄彻底,南烈羲才拾起地上散落的绿衣,披在她身上,他第一回替女子穿衣,动作也不若往日在沙场带兵一样精练,难得的几分笨拙看在琥珀的眼底,已然成为笑话他最好的话题。   “第一次给女人穿衣吗?”她脸上的红潮,未曾褪下,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双手在自己胸前打着衣襟,白色丝绸飘带,明明打了好几回,也打不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南烈羲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说的轻描淡写。“别的女人哪里需要我亲自动手,大多是主动在我面前宽衣解带。”   “南烈羲,你有过很多女人吧。”琥珀眼眸一转,这一句无意间的询问,却让南烈羲的双手,猝然停下。   此刻的气氛,陡然变得尴尬。   “不过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这么质问你,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是比她年长十岁的成熟年轻男人,他自然过去有过不少女人为他暖床,但如今,是否她问的,当真只是好奇,还是......   她也不了解自己的心。   他不顾她的过去,不在乎她不贞不洁的过去,是当真内心没有一个芥蒂吗?   南烈羲的心里,猝然落下一块沉重的巨石,他万分复杂地凝视那双笑意苦涩的眼眸,她沉入回忆的模样,也让他心疼。   “琥珀。”   他搂住她的肩膀,呼唤着她的名字,嗓音低哑磁性,万分温存。   “我绝不会把你,跟其他女人作比较。”他的温热手掌,扶着她的肩头,望着她,南烈羲内心,也在暗潮汹涌。   他笑颜展露,宛若划开黑夜的黎明光线,他的炽热气息喷薄在她白皙脖颈,说的深沉。“对她们有没有任何的感情,你早就赢了。”   他对她花费太多时间太多心思,但心甘情愿,这就是她跟任何女人,都无法相比的魅力。   “你从未告诉我,这个伤口,是怎么来的。”   琥珀的指腹,轻轻滑过他的胸膛,最终停留在心口那个由来已久的单色疤痕上,她的神色温柔,但一丝诡秘的孤单,流淌过她的内心。   “是那个叫做芝容的女人?”   他沉默了些许时间,才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琥珀的心里,一阵酸楚,缓缓荡开。   南烈羲淡淡说道,虽然那些回忆,也万分遥远。“当年我气势勃发,对想要的东西都势在必得,她的清高,仿佛也成为我势在必得的目标,但她并不喜欢我,或许在她的眼底,这样做就是所谓纠缠。见过我娘,是个为了儿子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女人,所以她生怕南家趁着我屡次为王朝建功立业而去跟皇帝请求赐婚,一直回避不见我。”   琥珀蹙着眉头,却继续听下去。“一次她落水,把她救起来就近带到南家,她醒来,看到衣裳全部换下,一时气急,拔下金钗就刺向我。”   “你没躲。”琥珀面色一沉,视线落在那个伤疤上。那个女子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留下这么重的疤痕。   “来不及躲,也没料到。”南烈羲扯唇一笑,有些苦涩。   “她以为你——”琥珀怔住了。   “强取豪夺,是她对我的印象,觉得我为了得到她,什么都做得出来吧。”他说的,更加轻描淡写,仿佛谈论是别人的事。   。。。。。。。。 135 一回生两回熟必看   “当时会很痛吧。”   琥珀蹙着眉头,她没有描眉的习惯,这眉毛也是天生丽质,不显得过分纤细,横眉冷对的时候,也有几分英气,如今平静的时候,会显得几分倔强的姿态,看起来总是很有神采。   她皱眉的时候,也显得忧心忡忡,南烈羲笑着看她,却满不在乎地回应。   他的手指,轻柔拂过她的眉梢,那弯弯的弧度,应该舒展开来才好看,他不想看到她总是皱眉。   他的嘴角因为笑纹的出现,化解了方才的微薄怒气,毕竟他的过往被翻开,也算是他个人的忌讳。   他并无法谈着芝容的死,却故作轻松姿态。   “那时候实在年轻,一直过于自负,也第一回认清,她不喜欢我的现实。或许,是因为痛,才冷静下来。”   在战场上刀光剑影之内,他也受过伤,但不得不承认,那几年他平步青云,年轻气盛,过早的成功让他也愈发自负,很多人都不放在眼底,唯独芝容当时给他的这一道疤痕,伴随尖利刺痛,就在胸口,痛的厉害,愈发显出惨败。一开始一两年,他看到那伤痕的时候,也还是觉得隐隐作痛。   第一回看到那么清高的小姐,优雅从容又带几分高高在上,身份学识,都是一等一的贵族小姐,当时他的确觉得自己可以征服那个女子,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因为他觉得她配得上他。   但命运,总是弄人。   他并不懂什么是爱情,只把芝容当成是必须战胜的对象,仿佛只要赢得了那么个性清冷的女子,他也就成功了。   他不会讨好女人心,气势凌然,也看起来不温柔,芝容是个传统的大家小姐,他自然不是她心目中的良人夫君。所以她对他的防备和恐惧,一向很重,落水之后失去意识,一醒来,看到丝被下的自己被剥除了所有衣裳,光溜溜的,她生养的金贵,自然是没有受过那等的惊吓。气恼,又害怕,更多是怨恨愤怒,因为那些情绪,她冲向他,金钗被紧握在手中,朝着他的心口,深深扎了下去。   因为过分的愤怒,生怕这样的男人毁掉她的清白,她扎下去的时候,一手使不出力道,甚至用了双手,全身颤抖着,也要将它刺得更深更深——   那些,真是不好的回忆,他以为自己都忘记了,毕竟芝容的容貌都忘得差不多了,果真人对不好的事情,总是记得铭心刻骨。   战场上给过他伤痕的对象,他倒是想不起了。   唯独感情上让他看到伤痕的人,第一个是芝容,但他如今愈发觉得他并不是真心爱那个女子,毕竟受伤的他之后,没有对芝容再做纠缠。   如果当真爱她的话,他就会跟对待琥珀一样,而不是心甘情愿死心。   琥珀挥了挥小手,想要把他从回忆中拉回来。如今看着他沉入回忆的模样,她不知为何不想看到,因为他的过去,她根本没有参与其中。   “后来解开了误会么?”琥珀握住他的手,他自觉与她十指相扣,她轻轻问了一句,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心酸。   南烈羲点头,光裸的上身,搂住绿衣少女,嗓音低沉。“南家的丫鬟紧接着进来,跟她说明,并非是我的意思,算是解开误解了。”   琥珀内心的情绪,复杂极了,嘴角的笑容也渐渐变得牵强。“你的心里很不好过。”明明救了她,却还要被伤的那么深。   “但也看清她内心对我的恐惧,非但不喜欢,而且是害怕我到很深的地步,对我整个人也毫无了解。”   南烈羲将她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脸庞,他当时的确很不好过,去塞外领军打战花费一年半载的时间,才最终不在觉得难过。当然,芝容的死,并不是他的错,但他总觉得,如果那个女子当初没有遇到他,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   琥珀沉默了许久,才看着那双墨黑的眼眸,柔声询问。“她是怎么死的?”   “受了打击,实在走不出来,就吃了砒霜。”   南烈羲的这一句话,却石破天惊,让琥珀怔了怔,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她不觉得还有必要问下去了。   南烈羲说过,那个女子是死在他的床上的,南烈羲发现她的异样,想必是想带回来诊治,最后无力挽救吗?   她猜得个七八分,他跟芝容的过去,并不是情感纠缠那么复杂,虽然最后以悲剧收场,让人唏嘘。   以往对南烈羲的印象,阴鹜冷血邪气张狂只是一半,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也并非当真那么可恶。   “算一算,也是五年前的事了......”南烈羲低声喟叹,一直不去想,不去计算时间日子,如今扳指一算,居然五载春秋了。   怪不得,他也淡忘了,就像是胸前这个疤痕,颜色变得很浅很淡,不仔细看也几乎看不出了,不仔细想,也不会觉得疼痛。   一切,都将风吹云散。   温暖的双唇,覆上他胸前的那个伤痕,那张晶莹小脸上,神色莫名浮着一层淡淡的悲伤。南烈羲垂着眸子,淡淡睇着她,眼看着她用温暖的唇,偎贴着那个由来已久的旧伤口,用温热的气息,从嘴中送出,像是对待摔疼了的孩子一样,吹着热气,借此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管这举止带几分孩子气,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拘小节,但琥珀的举动,却暖化了他的心。   她的唇就贴在他心口上,覆盖了伤痕,也一瞬间抹去他所有不快的记忆。女子的温柔,摩挲着些微起伏不平的疤痕,哪里还让他察觉到尘封的痛苦?他只觉得她的体贴抚慰,根本就要让他整个人,都更加不能克制罢了。   她是安慰,还是挑动?他还未曾褪去的狂热激流,蓦地又无声无息升腾起来,他猝然捧起她的脸,不让她做出更加温柔的举动,直直望入她的眼底。   “你再不离开,我也保证不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事。”   他的黑眸,幽暗又炽热,那些,都是他内心的欲望,像是一张无穷无尽的丝网,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她不必挣扎,因为挣扎,也逃不开,也摆脱不了。   琥珀脸上的笑容,有几分流逝,她还未离开他的身子,依旧坐在他的腿上,但他仿佛又在提醒她,她方才做了多么自以为是愚蠢的举动,男人......实在太直接了。   他又捧着她的小脸,吻得她浑身燥热,好像体内有一个火热燃烧的煤炉,正在煎熬着她的五脏六腑,但她却不觉得自己会因此死去,反而有种飘飘然,类似升华的感觉。细细的手臂果然像藤蔓一样缠住他的颈项,承受他放肆而销魂的吻。   她不清楚为何服从他,双颊绯红的接纳他。看着他沐浴在船内透过几分日光的表情,不羁之中又带了几许温柔,她感到自己的心脏竟然奇异的狂跳一下。   “你刚刚才帮我把衣裳穿好——”瞧,胸前这个白色衣襟,他不是也摆弄了好些时候,不过他眼底的火热,愈发强烈,他的手掌贴在她的腰际,然后......缓缓探入其中。   “可以再脱。”他的笑声沉下去,宛若她希望他放过她的机会,也石沉大海。   当然,他这一回,却是抱着她起身,到船内一边,那里铺着美丽不菲的波斯地毯,他将她轻轻放在上面,沉迷地望着衣裳整齐的少女,宛若欣赏着一颗绝世无价的宝石。   “你还承受的了么?”他的手掌探入,低声询问,躁动带着猛烈的想念,再度让他渴求她。   她的脸又红了。   他温存的拥着她,把俊颜埋在她柔软馨香的发丝里,琥珀嗔怒一句,却没有拒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一回,比方才的还要炽烈,他的索求又温柔又折磨人,仿佛为了缓解彼此的相思之苦,他刻意要她一直记得他。   他根本就是一头野兽!   即便如今性情转好了大半,也是头温柔但坏心眼的野兽!不在乎在她美丽的皮囊里,肆无忌惮的洒下漫天火种。   她点了点头,他就毫不放过她,从榻上翻到地毯,他坚实的胸膛压住她的柔软娇躯,他吻她,还要跟她说话,但一看到她分心,他就加倍惩罚她!   “你不打算当正人君子了么?”坏男人,琥珀在心里低声咒骂,他为所欲为!   邪肆的嗓音催魂似的在她耳边响起。“现在开始,你要叫我烈才行。”   他并不喜欢她叫他韩王,南烈羲三个字直呼其名也显得彼此生分,男人总是在得到一些的时候,想要全部,他不否认他的骨子里,也有这等的劣性。   像是要挟一般,他的手掌,就覆在她的手边,紧握一分,要她表示如今彼此的亲密无间。毕竟,方才两个人几乎要融为一体,根本就像是寻常夫妻一样。   “不要——”她才叫不出口。   她偏着头的样子看起来比小白兔可爱一百倍,但南烈羲故意为难琥珀,“你想再来一回也得有个名目才行,故意惹怒我,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吧。”   “要一回又一回的人哪里是我,明明是你。”居然还栽赃到她头上?南烈羲的狡猾多端,她以前是见识过的,现在觉得越来越严重,简直是人神共愤!她被摆布的万分疲惫,他却整个人精神焕发,仿佛那骨子里的邪气,又有抬头的意思。   虽然,她也并不排斥男女之间的情事,那是天地之间的自然,南烈羲全程都对她呵护有加,她是感觉的到的。以往他会淡然地抽身离开,如今结束后,他会一直紧紧的抱着她,就像他之前做过的那样。   他的方法方式,让她觉得他很爱她。   她对情欲没有那么热忱,她的顺从自然也是因为面对的并非厌恶的男人,毕竟对于南烈羲,她没有那种急于驱离他的感觉。在他身边,她没有任何不愉快,他的味道,不会教她想掩鼻,他的体温,不会今她觉得黏腻厌恶。   但如果说真话,会不会显得她太轻浮?   “如果你不打算那么叫我,就当是默认你我再接再厉怎么样?”他眯起眼眸,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女人是要哄骗的,俗话说的没错。   他的话语,说的很有用意,这软性威胁,让琥珀整个脸都红的像是苹果一样。她猝然起身,微微抿了唇,这才开口,挤出一个字。“烈。”   她可不想从头到尾再被折磨一遍,虽然滋味不差,但她可没力气了。要比身强力壮,她相信南烈羲不只是威胁,要他再来三次或许也不难,所以她提前低头,向他投降妥协。   他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字眼,嘴角不自觉扬起,双臂一紧,把她搂在怀中。   琥珀趴在他的肩头,最终也展露笑容,以往在他身边总是不安紧张,如今,她很轻松,很随意,她相信他也是如此。   她像是船。   他像是海。   她停靠在他的身边,暂时也可以放弃仇恨恩怨纠葛,只是投入一场,男子与女子之间的甜蜜过程。   南烈羲的笑意,愈发扩大,跟琥珀在一起,仿佛整个人都变了一样。他的笑更多了,但不带任何阴谋算计,而是发自内心舒心笑容,他的手掌温柔拂过她的黑发,内心涌动莫名其妙的愉悦。   以往,哪里有女子敢叫他的名字?他没有给她们那些殊荣。   “你是这世上第一个这么喊我名字的女子。”他的笑声,随着微风拂过她的眼眸,她看清楚他俊美容颜上的喜悦,那喜色感染了她,她也跟随着他挽唇一笑。   背脊依靠着南烈羲坚实的胸膛,她在他的怀抱中小睡了一会儿,一句梦呓,溢出她的粉唇。   “烈......”   他微微怔了怔,像是梦话,但一个字而已,也喊出他内心的渴望和柔情。   他噙着那一抹笑,也不清楚此刻的自己,看起来跟世俗形容的韩王多么判若两人,他还是任由她闭着眼歇息,她看起来的确累极了。   他已经足够克制,舍不得她太过疲惫,谁知道她像是有毒的花朵,一碰上,就上了瘾,第一次有女人,能够让他欲罢不能。   当她终于在他怀里入睡之后,他曾经恋恋不舍的用手碰触她每一个指尖,力道之轻柔,唯恐把她从有他的梦境里惊醒。   她确信只是睡了一会儿,但很短的时间内,却还是做了个梦。   “在梦里也有我么?”   双臂环胸依靠在一旁,俊美男人挑了挑眉,观赏面前少女背对着他套上绿裙的美景,咳,虽然他很想提醒她转过身来比较好,但考虑到女儿家的颜面毕竟很单薄,他总是调侃她,她也会害羞至极。   “少自作多情了,睁开眼就能看到你,何必在梦境相见?”她急着反驳,粉唇吐出急匆匆的辩解,虽然在南烈羲看起来,那更像是狡辩。   但不知为何,看着她又急又气狡辩的模样,也觉得十分讨人喜欢的可爱。   “不是也有一点喜欢我了?何必逃避?”他觉得以往直接的琥珀更好,如果她可以多说一些赞美他的话,他或许不会觉得单独等待多么寂寥,偏偏这少女,也有嘴硬的时候。明明在梦中喊出他的名字,还不想承认,这样的言不由心,实在让他有些懊恼。   “没有逃避呀,只是待会儿再回答。你先说,我回来,你很高兴,对不对?”手指滑过柔亮绿衣,她系好了嫩白的衣襟,抚平丝绸的褶皱,将黑发重新绑好,才回过头来看他,完全不放过他俊颜上任何一分细微的变化。   无法反驳,他很高兴她回来了,即便只是一天一夜,她会想到他在思念中受苦孤独,主动出现在他的身边,以解他的相思之苦,他还能不高兴么?他微微怔了怔,只能据实以告。“……对。”   她眼眸一闪,发出银铃轻笑,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满当当尽是笑容,神情可爱,偎进他怀里,让他忘掉悬挂于心上的疑问,允诺“待会儿”才要回答的她,压根心存不良。   “那你可要好好招待我,不给我一顿山珍海味,我绝不放过你。”   “饿了?”他低声询问,虽然他的语气,看起来更像是别有深意,仿佛是在问,是否他方才要她太多,所以折磨她又累又饿。他才是始作俑者,如今问的认真,偏偏听上去,不怀好意。   她的耳壳顿时发红,宛若熟透了的虾子一般,不太自在地避开他探寻的视线,垂眸一笑。   “到甲板上吹吹风吧。”   南烈羲做出这样的邀请,朝着她伸出手掌,她的视线落在那有力温热的右掌上,下一瞬,握住了他。   他走了十步,抬起厚实的竹帘,走了出去,甲板上只有一个船夫掌舵,南烈羲下令。“返回河岸吧。”   他可舍不得她受累受冻受热,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过分纤瘦,瘦的像是一朵花一样,难道在邹国,都不好好吃饭?   何时她可以回到韩王府跟他一起生活,他自然聘用王朝最厉害的厨子,每日都是一顿丰盛飨宴,一定要叫她多长几斤肉才成。   他光是这么想着,嘴角的笑纹,又渐渐加深。对面驶来的一艘偌大的游船,南烈羲黑眸一扫,脸上的笑意,突地消失不见。   站在那艘船上的男人,因为距离的拉近,南烈羲看的清楚,那个年轻男人一身紫袍,周边跟随两三个男人,是往日朝廷上走的比较近的臣子。被众人簇拥的那个年轻男人,他却英俊温和,毫无一分颓然气息。   南烈羲挑眉,毫不动声色地笑道:“多巧啊,这卫湖游船,也能遇到睿王爷。”   “韩王孤身一人欣赏美景?形单影只,叫人看着可怜,不如到本王的船上来,听听小曲,喝杯美酒,如果韩王想,也可以叫佳人作陪。”轩辕睿如今得了东南严防的势力,底气也自然不同,这阵子南烈羲鲜少跟他发生碰撞和矛盾,如今见面,也是两个月内的第一次。他扯唇一笑,意气风发,说的很是平淡,偏偏其中的尖刺,南烈羲听得清晰。   轩辕睿身边的一个男人笑着反问:“这个时辰,去哪里找佳人作陪?”   “去烟雨楼吧,反正据说那里的雅汝姑娘,可是韩王的旧爱呢。”另一个男人这么说,欲言又止。   南烈羲察觉的到,自己身后那小手,蓦地紧了紧,他清楚,她虽然还未来得及走出竹帘,但她分明是听到了。   “睿王爷倒是心情很好,难道皇后也已经点头首肯,同意你休掉王妃的荒唐事了?烟雨楼本王的确熟络,替睿王爷召集几个美丽又温柔的姑娘,也绝非难事,反正,如今睿王爷马上就要走出这段食之无味的姻缘了,放浪一次又何妨?”   南烈羲笑着说出这一番话,讽刺的味道,宛若看不到的硝烟,在两只船的船板上,肆意蔓延下去。   轩辕睿皱了皱眉,南烈羲的过分自然,在他的眼底看起来,更像是张狂放肆。   南烈羲顿了顿,眼眸之内的颜色,万分平静。“不过,本王就不奉陪了。”   “韩王总是不给本王面子,叫人不太自在。”轩辕睿不冷不热地说了句,透露几分不耐,正在他觉得无趣想要转头的时候,蓦地看到南烈羲身后的竹帘微微翻动,他原以为是风吹的关系,仔细一看,一个人正低着头,掀开帘子,从船内走了出来。   “睿王爷似乎早就知道本王有佳人作陪,否则,这种男人根本不感兴趣的劳什子游船会,一个人出来的话,岂不是显得很可笑,很可怜么?”见琥珀愿意出来示人,南烈羲更有底气了,他将矛头全部指向轩辕睿,把轩辕睿方才的话,也全部丢还给他。   他说的是自己,身边毫无美人陪伴,还不如他么?轩辕睿的面色,顿时变得难看,愈发铁青。   那几个男人见识了韩王的冷漠,光是看着他无声冷笑的模样,都觉得不敢再火上加油,只是屏息凝神,想要看清楚,如今韩王的新欢,会是何等姿容的女子。   那个女子只是走入轩辕睿的视线那一刻,他蓦地紧缩浓眉,方才的温和神情,转瞬即逝,变得漠然。   居然是她。   他准备好好嘲讽一回南烈羲,居然被他反击一次?他是对自己示威么?用原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个女人当成最锋利的武器?   琥珀的眼神,万分平和,她的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笑容,那是她毫无防备毫无愤怒的微笑,她一身绿裙,白色飘带随风轻舞,黑发只是梳成发辫偏在一侧,带着几分少女独具的清新和娇美。   “哟,这难道是烟雨楼心来的清倌么?看起来青嫩水灵,让人心痒痒,想必这韩王下了很大的血本吧。”   一个男人跟同伴低声讨论,男人讨论女子的时候,总是有些放肆。   轩辕睿冷着脸,横了他们一眼,他们顿时低着头,退后几步,不再言语。   琥珀只是望着轩辕睿,她遭遇危险的时候,这个男人也会有几分不安,也会想要伸手帮助,但当真要他证明他的心意,不只是往日那些温柔举止的时候,他偏偏又只会叫人失望。她想来,是彼此的付出,并不均衡吧。   她还未能够,让他变成不顾野心的那个人吧,她的分量,比不上他心里的欲望。   那就是,她的价值。   也是她对轩辕睿心如止水,冷若冰霜,不被他的温柔所撼动的真正原因。   “那么,睿王,告辞了。”   韩王没有任何表情,下巴一点,算是礼仪,牵着琥珀的小手,一同走入船内。   “没事吧。”   竹帘翻下,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隔绝在外,包括轩辕睿的。   南烈羲的双手覆上琥珀的肩膀,方才看到她望向轩辕睿的表情,镇定自若,但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平的情绪。   “我好饿,你快点想想看,准备让韩王的大厨给我做什么菜......”   她却笑着说道,宛若少女娇嗔,只是那一刻,南烈羲看到的,是她的背影,看不到她说话的表情。   她在说自己没事。   她的身影,她的口吻,她的音调,无疑是给出了这个答案。   “真的呢,没事了,烈。”   她的肩膀无声垮下,从一开始看到轩辕睿也有过几分的不自在和怨怼,到如今,她真的能够掩饰所有情绪,像是遇到了个陌生人一样。   他的体内流着轩辕淙的血,叫她真难以忍耐。   幸亏上苍安排她走这么艰辛的路,否则,她当真给轩辕淙当儿媳的话,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她会永无宁日。   。。。。。。。。。。。。 136 琥珀的嫉妒   “别强撑着——”   南烈羲从她的背后,双臂紧紧环抱着她的身躯,微微压下俊挺颀长的身子,将俊颜贴上她的柔嫩面庞,她背对着他的时候,他看不到她在想些什么。   那种无法看到内心的感觉,他厌恶。   “我根本就不难过,但......还是快些上岸,我看马上要变天了。”粉唇边绽放一抹淡淡的笑花,琥珀任由自己依靠在他有力的双臂之内,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   虽然她的心里还是有些波澜起伏,但她能够在如今站到自己身边,不想跟轩辕睿有任何的关联牵扯,这一点,让南烈羲多少觉得欣慰。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是希望自己所爱的女人,跟其他男人纠缠不清,藕断丝连。   另一只华丽画舫的船板上,只剩下轩辕睿一个人,风吹起那华美的紫色袍子,清俊的容颜,瞬间冰冷灰暗。   她居然出现在南烈羲的身边。   她当真爱上那个男人了?否则,如何愿意从千里之外的邹国,赶来京城?如果并非牵念南烈羲,她是绝不会在他的身上花费心思的。   她的冷漠,宛若千年不化的冰川,曾经以为她只有对南烈羲才有的恶劣情绪,如今居然风水轮流转,转到他头上来了。   当初他甚至不屑见一眼上官洪总是挂在嘴上提及可爱的孙女上官琥珀,因为跟父皇达成协议,娶得上官琥珀,无疑得到宰相这一方的人缘,对他往后的势力扩张,自然是有利无害。一面也没见,他点头同意父皇用身边跟随几年的乖巧美婢钱雨若代替真正的上官琥珀嫁入睿王府,成为他的妻子,反正他只消借得对自己有利的形势,到底是娶个真的还是假的,外人也不得而知,他自己清楚罢了。他也是听说过那个上官琥珀的不受教,而且年纪过小,往后他自然以国事为重,不想在一个还未长大任性骄纵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和孩子身上花费太多力气,他只想把整件事,变得更简单。   他娶一个女人,为他主持家事,成为睿王府的当家主母,为他生下皇裔,除此之外,他只想那个女人,让他省心。   他是自私的,成亲也可以,但不想付出太多心血,也不想负担丈夫的责任。   想到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女孩嫁入睿王府,整日给他惹麻烦让他费心头痛,想到他不但要做她的丈夫,还要负责教养她让她变成贤良淑德的淑女,若是她不成器,他更会沦为皇族之中的笑柄,想想而已,已经让他觉得,那不是他要过的日子。   偶尔也听闻上官洪对那个孙女管教不严,而且出生名门,居然也读不进书,更让轩辕睿觉得上官琥珀是个绣花枕头,是个草包。上官洪夸赞过自己的孙女天资聪颖,但那些落在轩辕睿的耳边,也自然变成爷爷对孙女的宠爱罢了,怎么能够当真?   所以,一票否决。   不管那个真正的上官琥珀是否无辜,上官家因为何等罪状惹怒了父皇,让父皇如此厌恶那个女孩嫁入皇室,当时他不以为意。毕竟伴君如伴虎,臣子总要为了过错,付出代价,他身在皇室,这些事,也是见过不少。无论那些个臣子,以往如何平步青云,如何官位亨达,一步错,步步错,父皇不说他也不问,毕竟这朝廷中不可告人的秘密实在太多,他多问也是错。   为了报复他当初残忍的抛弃,所以她要假装爱上韩王么?因为知道她在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分量,要用这等手段,看他痛苦吧。   她眼底的冷,身上的恨,隐隐约约藏匿在伪装的冷静平和之下,轩辕睿还是能够察觉的出来。   他无疑是给自己一击重重的巴掌,他娶回来的温柔美眷,因为嫉妒也会变得丑陋,他抛弃的绣花枕头,却原来才是无双美玉。   非但不是草包,她的聪慧,心思细腻,慎密从容,更有男子都缺乏的果断勇敢,她根本不是自己妄自揣摩的愚笨女子,也绝非上官洪简简单单“天资聪颖”四个字就可以囊括的。她像是一道花茶,初看美丽,但越品,就越有一番滋味。   如若他当初在订下婚约的时候,不,或者在新婚前去上官府走动的时候也好,只消耐下性子,看一眼上官琥珀,是否也会被她的天真纯良所感动,就算没有因她而改变全盘计划,至少也不会把她一个人抛下。就算当初已经无法跟父皇毁掉口头契约,至少他也会想方设法去把她藏匿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她的恨,所以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但轩辕睿实在想不通,为何她当初的喜欢,也可以全部消失。   当初对她的抛弃,他可以用接下来更长的时间去弥补,用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艳羡的生活去满足她之前的狼狈潦倒,难道他的心,比南烈羲的还不够分量么?!   还有,她为何能够行动自如出现在皇城?上一回看到她,分明是在邹国皇宫,难道真的是犯了错还是遭人排挤,最终被驱逐出宫去了寺庙,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在宫外生活了么?因为过分穷迫,所以还是回来找韩王这个靠山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或许还有最后的机会。   轩辕睿的视线之内,那艘船越走越远,最终看不到,他无声地掉头转身,藏匿在袖口之内的双拳,却蓦地紧了紧。   琥珀由南烈羲扶着,搭上他的手,从船板上,跨过去,走上河岸。他扶着琥珀的肩头,走在街巷口,如今已经是黄昏时分,因为刚刚下了场小雨,如今愈发阴沉,街上的行人也只有三三两两,鲜少有人关注到这一对男女。   琥珀的脚步,停留在韩王府的正门口,这个地方,自从她离开之后,鲜少出现在她的回忆之内。因为一度觉得,这儿是地狱。   她用最年轻最稚嫩的身躯,在这里耗费了无数次伤痛和苦难,光是听听这三个字,她以前都是头也不回就走,绝不逗留的。   南烈羲望着琥珀抬头看那匾额出神的模样,清楚要她故地重游,并非当真内心平静吧,他黑眸一沉,右手无声穿透冰冷的黑夜,准确地找到那微凉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内,他笑着问了句。“如果不想进去,那就去客栈吧,我让人把饭菜送过来。”   “没关系,不是总说我胆子大么,龙潭虎穴我都不怕呢,快进去吧。”   琥珀收回了视线,内心终究恢复平静,挽唇一笑,小手边传来南烈羲的温热体温,让她不觉得在下过雨的夜晚有一分分的寒意。   南烈羲点点头,把她带入自己的庭院,跟总管吩咐要厨子做一桌美食,琥珀就坐在内室之中等待,却看到总管跟南烈羲耳语几句,他面色一沉,就走了出去。   独自在内室之中坐等,琥珀耐着性子喝了一杯茶,但总有一种直觉,让她内心不安。总管在南烈羲耳边说什么,他急匆匆出去见什么人,她都觉得忐忑,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仿佛时间过得特别漫长。   琥珀猝然起身,打开门,跟了出去,直到走到大厅的帘子后,透过竹帘望着大厅内的景象,听着大厅内传来的说话声,她虽然没有出面,却也没有错过大厅内的任何一件事。   客座上坐着一个女子,她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着一身湛蓝色的丝绸长裙,身姿坐的很直,一看就是受过很好教养的小姐。她面容称得上是秀丽端庄,虽然不到绝色的地步,但也是看了一眼,叫人很难忽略她身上的淡淡气质。那双眼眸微微向上挑着,别有风情,但在面无表情的时候,也似乎有些清傲。她抿着唇,也不知在大厅等待了多久,嘴角的笑意也消逝了。   这女子身边还站着一个丫鬟,穿着紫衣,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裹,看起来风尘仆仆,初来乍到的紧张。   这女人,琥珀确定自己是第一眼看到,但她透过那竹帘,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却又总觉得在哪儿见过......琥珀蹙着眉头,看着南烈羲带着总管,从门口走入,琥珀身影一闪,蓦地隐匿在暗处。   女子起身,朝着南烈羲福了个身,才抬起头来,眼前的男人,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不过如今他身上的气势,更加鲜明,跟年轻时候也是不同,那是手握重权才有的凌然气质。如今这个男人,让女人留意到的,不只是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更是他的男子气概和威严。   “你说,你是谁?”   南烈羲坐在正中的红木椅子上,丫鬟送到他身边的茶也不接,听总管说有个女人等了他整整半天,说一定要见他一面才肯离开,他心内记挂跟琥珀一同吃顿晚饭,不想有人在府内闹事,索性花费一些时间来看看是谁,想早些打发了。他的目光,瞥过这个身材纤细高瘦的蓝裙女子,却没有真真切切看她的模样,草率地扫过一眼,不耐地问道,直截了当,毫不拖泥带水,也绝无任何不着边际的寒暄。   女子的脸上,掠过些许的失望,但她还是维持着初见南烈羲的笑容,柔声问道。“韩王不认识我了吗?我还以为只要看到我的脸,你就能猜到了呢。”   琥珀在竹帘之后,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因为大厅内十分安静,所以他们的说话,也全部落在她的耳边。她也在此将视线,紧紧锁在那名女子的身上,从她的蓝裙,她的眉眼,她抿唇微笑的姿态,为何她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她也不懂自己的心。   南烈羲端详着这名女子,看的仔细了,才发现她的五官,似乎渐渐浮现出他不觉得陌生的痕迹,她微笑的姿容,微微上挑的晶亮眼眸,一身淡淡的傲然气质,都透露些许熟识的味道。   他正想开口询问什么,那名女子却望着他,一字一句吐出来,说的再直接不过。“我叫纳兰明容,我的姐姐是——纳兰芝容。”   听的清楚的人,除了南烈羲,还有躲在竹帘后的琥珀。   南烈羲的面容上,有一分震惊,他眯起黑眸,重新打量这个语出惊人的女子。   但撼动的人,何止是南烈羲,还有琥珀。她的眉头紧紧蹙着,她以为到此结束了,没想过,那个芝容居然还有个亲妹妹,总觉得,来者不善。   “你......怎么回来了?”南烈羲眼眸一沉,面容肃然,冷声问道。   当年纳兰芝容死去的第二年,纳兰大人也就请辞回乡,一开始南烈羲也偶尔能够打听到消息,后来就是索性失去了所有联系。他也不知,纳兰家到底去了何处,过着何等的生活。   “半年前爹爹在塞外去世了,纳兰家无依无靠,操办完爹爹的丧事,将屋子卖了当回京的盘缠,最终回到京城的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纳兰明容说着这句话,眼眸闪过些许悲切颜色,黯然神伤的模样,格外楚楚动人。   原来当年纳兰家举家离开京城,并没有回到老家,而是去了塞外,南烈羲闻言,这么想着,面无表情。   “我倒是对你没什么印象。”他的语气很淡,他初次见过芝容的地方,也并非在纳兰家。纳兰芝容是长女,下面有没有兄弟姐妹,他也是鲜少打听过。   纳兰明容眼波一闪,刹那闪烁,神色惆怅:“曾经在纳兰家见过一次韩王,那年我才十二岁,抱着姐姐尸体到纳兰家的时候,面对爹爹的打骂都没有还手没有回嘴的那个人,如今已经成了王朝的王爷。”   即使并非是南烈羲杀了姐姐,但他抱着被爹爹看做是掌上明珠的姐姐的尸体回来,遇到不少偏执和冷遇,他却整个人都是冷面无言,那固执在别人眼底看来是傲慢和不懂情理,但当时她总觉得,他的内心也有苦衷,只是不想说,说不得罢了。   “当年姐姐的死,对整个纳兰家都是一个打击,相信对韩王也是,五年前的韩王,也是为姐姐而伤心难过的吧。”并非要流泪才是哭泣,并非要面露痛苦才是真正的苦痛,纳兰明容眼眸覆上一层阴霾,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嗓音带着微微的哽咽和起伏,神情悲哀。   琥珀垂下眉眼,南烈羲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却也没有否认,她的指节因为拳头紧握的关系,愈发苍白。   那个在画卷中撕毁的蓝裙女子,宛若在他的眼前活了一般,即便他记不得芝容的面貌,但隐约可以从明容的脸上,找到些许痕迹。   见南烈羲盯着她看,纳兰明容低声喟叹,眼底有泪光闪动:“不知道韩王是否已经从姐姐的阴霾中走出来了?如果是的话,还介意我在你面前出现吗?”   她坐在原来的位置,面色白了白,也有几分为难,几分尴尬,接下来说出的请求,让人难以回绝。“五年来纳兰家落魄的不像话,从塞外回来的路程花费不少,除了手头还剩下一点典卖房屋的银子罢了,要回塞外去也不切实际,想来想去,只能来投靠韩王了。”   她的哀求,却是理直气壮,并不是摇尾乞怜,将自己形容的过分可怜,她身上总是有一股子贵族之家没落也不曾消亡的傲气,仿佛南烈羲一旦拒绝,她也会笑着离开,绝不纠缠。   “既然韩王都不说话,看来是我不请自来让你为难了,也对,事情都过去五年多了,我还来麻烦韩王,其实是我期盼太多。”   纳兰明容望着一身冷意的南烈羲,也不再等待,再度起身,干脆利落地说出这一句话。   她拉着丫鬟,转身就要走,琥珀的眉头稍稍松开,也不知为何,她清楚对方的处境,为何又不想南烈羲亲口挽留她?   她自己,当真也变成无心无情的人了么?毫无一点点的,怜悯之心?   真是可怕。   她转过身去,将身影隐没在黑暗之内,正想要离开,猝然听到那一个熟悉又低醇的嗓音,划过此刻的安谧。   “等等——”   她突然不敢听下去,南烈羲要对纳兰明容的挽留,逃也似地匆匆离开那后堂,独自走回南烈羲的房间,将门掩上,背脊靠在门上,一瞬间失去所有力气。   她的身子无声滑下,她还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对那个女子并未曾付出那么多的心意,也早已忘记,但南烈羲如今的意思,是要留下纳兰明容在韩王府吧。   那么,他自信满满忘却的那个女子,也会让眼前的纳兰明容看起来更加熟悉亲近,朝夕相处的话,或许也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么?   她的内心,太多太多的想法和思绪,她猝然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传来的声音,不是南烈羲又是谁?!   南烈羲面色紧张,紧绷着俊颜,叩响了门,明明看的到她的身影,偏偏她不答应。   他方才听到她的脚步声就马上追来,因为她的身影孤寂,他在门口伫立了一些时候,如今才敲门。   “琥珀,开门。”   里面的人儿,依旧没有开口,一个字,也吝啬还给他。   南烈羲的面色,愈发铁青,俊眉紧蹙,他的心里是掠过一片片的复杂和沉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他们之间,一分分溜走。   “开门!”   这一次,他的语气阴沉又强烈,原本霸道的气势,又恢复了两三分。琥珀的不回应,代表她如今正在胡思乱想,南烈羲这么想着,冷冷丢下一句威胁。   “再不开门,我就自己进来了。”   他的强力,要破门而入不是难事,他僵持这么久要她开门,只是不想彼此太过难堪,也不想他破门而入伤害她一分一毫。   下一刻,门,却自动打开了,他看着琥珀毫无表情的面容,她甚至头也不抬不看他一眼,就要掉头。他的心一沉,一把扼住她的纤细手腕,将她拉回自己的胸膛前。   她却偏着头,即使被他扼住手走不开,也绝不看他。   这样的她,让南烈羲觉得心疼,想要怜惜,他低声叹气,却始终拿她没办法,就算有些生气,也不能发作。他动作缓慢将她搂在怀中,单手将门掩上,这才拉着她走到桌旁,菜肴已经上齐,还冒着热气,她却没有动一口,看来应该是全部都听到,全部都看到了。   “你要一直误解下去么?”   南烈羲沉默了半响,才开口,他的表情并不复杂,但落在琥珀的眼底,却很不好过。   “明早我就走了,所以不想跟你争吵,吃饭吧。”琥珀的心里迎来一片惊痛,却笑着挣脱他的手掌,拿起一旁的温热白巾子擦了擦双手,拿起筷子,正想夹菜,南烈羲却一把将她手中的筷子夺过,扳过她的肩膀,要她不得不正眼看他。   她的那双眼眸,如今变得幽暗,他一眼看不透她的心,他锁着眉头,说的坚决。“别说是纳兰明容了,就算是当年的纳兰芝容重生了站在我面前,也于事无补。”   琥珀淡淡睇着他,眼前却总是他看纳兰明容的眼神,她的喉咙梗着,也说不出话来。   南烈羲见她依旧无动于衷,手边的力道大了一些,将她微凉的小手握的更紧。“她姐姐的死,的确我有些自责,但并非我真心爱上的女子,也不可能五年后我还对她念念不忘。”   “你不是打算挽留她了么?”她挑眉,也不清楚为何原因的任性,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就几乎后悔了。   “你要我派人把她赶出去?现在可又在下雨了,天也黑了。”南烈羲笑着说道,但他的笑意落在琥珀的眼底,却蓦地刺痛她的心。   琥珀的眼底,刹那闪烁一道微光,语气覆上些许冷意。“如果我这么说的话,会不会显得十分恶毒?”   她蓦地推开他的手掌,晶莹小脸上素洁黯然。“但即便如此,我也要说,我心里不想要她留下。以前的虞姬,后来的雅汝,谁也没有这个纳兰明容来的危险。”今日她愿意了解纳兰芝容,为了了解南烈羲的过去罢了,但......她的不安,难道也是女子生来的嫉妒劣性么?难道要她跟南烈羲说,那是她的直觉,用直觉去苛刻一个从塞外回京的落魄贵族小姐?   南烈羲见她如此抵触,心里也下了决定,这一番话说的很是诚挚,不希望她继续误解。“琥珀,她不过是举目无亲前来寻找一些帮助,你想的太多了。”   “你才见过她一面罢了。”因为是那个人的妹妹,所以就一并包容她,那往后呢......琥珀突地不敢想下去。   南烈羲面色冷沉,下颚紧绷着,不再说话。   “再说下去的话,我就不近人情尖酸刻薄了吧。”琥珀的口吻猝然带着火药味,暗中有些冲,她挑眉看他冷静的表情,淡淡说道。“你当真要留下她也没关系,反正这是你的王府,家大业大,多收留一百人也绰绰有余,更别说是一个故人了。”   他的目光掠过她的时候,琥珀只觉得藏在裙袍之下的双手,微微颤抖,她突地听到南烈羲的声音,浑身一震。   “你到底为何对她有如此大的偏见?琥珀,你的反应过激了。”   “也许是看到她,自惭形秽吧,你就这么理解吧。”她不假思索,直接丢出一句话,垂眸,重新开始为自己夹菜,虽然她看起来并不像还有好胃口。   “这不像你。”南烈羲蹙着眉头,他见过的琥珀,向来意气风发,不卑不亢,如何会妄自菲薄了呢?再说,在他眼底,纳兰明容不过是跟过去有所牵连的陌生人,但琥珀才是真正让他心门打开的心爱女子,就算不在他眼底,相信琥珀的美丽也是胜过纳兰明容,更别说琥珀的内心,才是真正温暖他的地方。   怎么看,琥珀都没有妄自菲薄的理由。   琥珀的眼眸一闪,她无意间泄露自己的情绪,的确不明智。第一次,她想要开始隐瞒自己的心事。她将菜送到口边,丢下一句话,拒绝他马上会说的劝慰。   “我肚子好饿,吃饭的时候别跟我说话,会不舒服。”   南烈羲沉默了,原本以为可以开心吃的一顿饭,如今却彼此不言,气氛低迷。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琥珀的身上,她只管埋头吃饭,他的身上隐约有些怒气,但他总觉得,不单单是因为纳兰明容的不请自来而生气那么简单。   “丫鬟马上送来热水,沐浴完了,就休息吧。”   那你呢?这三个字的疑惑,琥珀却没有说出口,她望着他走出门外的身影,蓦地眼眸一沉。   仿佛,预知他要去何方。   南烈羲走到大厅,总管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他的面前:“爷,有什么吩咐吗?”   “明早就让她们出去吧,给她们找家客栈,把一年的银子付了。”南烈羲冷冷下了命令。   总管点头,领命离开。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琥珀已经沐浴完了,一身白色里衣,黑发垂在肩膀和脑后,她望着他,眼神却万分复杂。   多可笑,她就像是在等待偶尔归来的丈夫从别的女人身边离开一样。   这种感觉,她不喜欢,更加厌恶。   南烈羲正想说什么,她却蓦地拉下床边帐幔,躺平休息,完全不给他一个机会。   他走到床头,透过白色帐幔,安静地望着那个女子的身影,等待了许久,终于坐下脱了黑靴,上了床榻去。   。。。。。。。。。 137 甜甜甜   琥珀听到他宽衣解带窸窸窣窣的细小声响,却没有睁开眼眸看他,却是扯着身上的单薄丝被,冷冷淡淡开口。“我问你芝容的事,并不是我多喜欢听,而是,我想要确定,她是否已经从你的心里,彻彻底底消失,而且,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南烈羲黑眸一沉,将华服往地上一扔,俊颜上满是凝重表情,看起来并不轻松。他侧过脸,视线锁住那娇美的人儿,她却闭着眼眸,那种冷漠的不直视他的态度,叫他的心里也有些沉闷。“我看了纳兰明容,跟纳兰明容说了话,因为天气关系暂留她们一夜,就值得你这么生气?”   他就该把纳兰明容趁着雨夜赶出去,当做彼此都是陌路,难道她才会欢喜?   这般想着,彼此的心,渐渐有了隔阂。   他的表情透着几分冷意,偏偏还是想要解释最后一次。“的确,若是其他人,我这颗黑心肠也不一定会伸出援手,但觉得没必要对她们如此苛刻,帮一次而已,往后也不会再见面。”   “你不会相信一个女子的直觉,虽然我自己会相信。”琥珀蹙了蹙眉头,藏在丝被下的双手,有些紧张的交握着,她当然可以什么都不说,都藏在心里。但她也想要有一个,可以什么话都跟他倾诉的男人,她这回当真是冒险,冒着自己或许在南烈羲的眼底变成一个无良无心的严苛女子,他会觉得,自己的不悦,只是嫉妒吧。   但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些复杂又解不开的情绪,不只只是出于嫉妒。   因为看不到他的表情,她格外紧张,他沉默着,也没有躺在她的身边,琥珀根本不知道南烈羲在想些什么。她的胸口纠缠一些踌躇惆怅滋味,低声呢喃,“当然,我如今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对你指责,我并非是你的王妃,所以......”   她如今根本就不是韩王妃,说实话,她也没有想过要回到韩王府生活,既然不在那妻子的名下,她何必那么在乎?总也有几分,多管闲事了吧。   这一句话,却成了交谈的导火索,南烈羲的眉头,皱成一团,俊颜铁青,低喝一声。“你这么快就想要撇清?不然跟我成亲的人,不是你又是谁?”   他突如其来掀开丝被,一把扼住她的纤细手腕,但捉到她的手的时候,他才开始后悔,明明她的指节那么苍白,小手轻微的颤抖,他不该朝她发泄胸口的苦闷。   但为时已晚。   他突然扑过来的举动,蓦地抬起她的手腕,已经吓到了琥珀。   她猛地睁大晶莹的琥珀色眼瞳,宛若受惊的猫儿,五指突地紧握成拳,眼底的颜色不再那么清澈见底,一抹诡谲的妖异红色,转瞬即逝。   “琥珀,明天早上她就会从王府出去,虽然不敢说我多么高尚,但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反悔。”   南烈羲轻轻松开她的手,她整个人的身子开始绷得紧致,如临大敌的表情只是一瞬间,也让他发觉自己的不妥,如果真的因为一个死了五年多的人失去自己的至爱,那才是他最大的损失。   他总想着将她放在胸怀好好宠爱,毕竟是自己爱上的女子,加上琥珀年纪也要小好多,他任何事都不该迁怒她,总该让着她,见到她开心他才能欢喜,她若是心情不顺遂,他又能真的痛快么?   这里面的道理,实在是很简单,也很清楚。   所以这个念头在南烈羲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便神色松懈下来,他只能低下头来,向自己心爱的小女人,如果她的不安源头在他,只要他再三保证,她便能放下心防才对。那个纳兰明容也是,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要不让她住在王府,琥珀才不会继续胡思乱想。男人,有时候的确不能心软,救了一个,就要伤了另一个。   琥珀淡淡睇着他,面无表情,眼看着南烈羲握住她的手,他压下颀长的身躯,一片阴影覆盖住她的脸。   南烈羲凑过去想吻她一下,但她偏头躲开了。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她像只猫,乖的时候柔情似水,一翻脸,无形的爪子一伸,顿时让他有皮开肉绽的感觉。   但在他靠近她的时候,他嗅到一阵及其浅淡的香味,他不以为意,又不忍她妄自揣摩让自己难受,她越是不给他解释和好的机会,其实也越是在折磨自己。   琥珀的目光,只是淡淡瞥过南烈羲的脸,在他的手要碰上她的肩膀之前,转身躺下,她这回没有闭着眼眸不看他,但更加决绝,用背影面对他,完全不想要听他说话。   这样的琥珀,他不是没见过,但总让南烈羲觉得她的情绪发作,不只是纳兰明容的出现而已。   她是跟他坦诚许多,但还有一部分的秘密,深深埋藏在她的心里。   “琥珀,你真的这么信不过我?”南烈羲望着她纤细的背影,一股孤单寂寥的滋味,从内心升腾出来,他苦苦一笑,这么询问。   他的确从来不是专情的男人,身边暖床的女人,也换了不少,以前的他需要用女人来缓解欲望,性格阴沉,心机深沉,所以在女人的方面,也从未有过什么好名声。他无法想象如果没有琥珀,如今的纳兰明容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会不会当真接受她。   但,他的身边已经有了琥珀,他最爱的女人,他何必舍近求远,拥抱别的女人入怀?再说了,那个假设,也只是如果,而他的人生,早就没有了如果。   名叫宫琥珀的这个女子,早就走入他的人生,也将他的心,扰乱的一塌糊涂。   她的情绪作祟,他并非当真无法宽容容忍,但想到她或许是觉得他为人不可靠,南烈羲总也觉得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并不顺畅。   她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在南烈羲以为她早已睡着的那一刻,她才低低呢喃一句。   “是信不过我自己。”   “没有一个女人,比你更好,别担心了,早些休息......”南烈羲的嗓音内夹杂着疲惫,他的双手环住她的娇躯,就停留在她的腰际,她想要远离他,那他就主动靠近她。   反正,已经同床共枕,他不容许她还要逃离他。   什么纳兰明容?他根本就不爱纳兰芝容,更别说她的妹妹,根本就是从前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即便纳兰芝容占据他年轻时候的一段记忆,如今记忆的颜色也早已变淡,变得斑驳,他甚至都记不太清她的模样,他也不要这过去,毁掉他的现在,甚至他的将来。   他不容许,琥珀要退出去。   她扯着丝被,这床上原本丫鬟端来了一床簇新被褥,偏偏他主动靠近她的背脊,要跟她共用那条金红色丝被。   她不让他靠近,却又不想跟他争执,只能用力扯住被子一角,但她的力气跟南烈羲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他将自己的那床被子推下床,就是要跟她分享一条丝被。   她蹙眉,想要将他推得远远地,他的双手却环抱着她的身子,怎么也不松开,她终于忍耐不住,转过身去,他却俨然一副已经沉睡的平和模样,浓眉舒展开来,黑眸闭着,薄唇微微抿着,传来平静的呼吸声。   她将丝被全部扯到自己的身上来,他只着白色长裤,露着坚实的小蜜色胸膛,毫无反应,宛若已经睡得很深陷入梦乡。不过这个男人,生性就长着一张迷惑人的皮囊,如今沉睡的模样,也显得万分迷人。   纳兰明容看他的眼神,琥珀哪里不懂?   从她说的话语一字一句中,她也隐约感觉的到,纳兰明容的心思。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也不会一开始就将自己的心思放到台面上来,如果是其他的女人,琥珀也不会担心。   毕竟南烈羲的个性,是不太讨得女人欢心的,但怕就怕的是——这等并不厌恶他,相反,还看到他好的一面的女人。   琥珀望着他的俊颜,沉默了许久,还是背过身去,将自己的身躯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外面的雨声断断续续,始终没有停下,一扇窗户不曾关上,风吹来,桌上的蜡烛也熄灭了,她的眼前恢复了一片黑暗。   在这般的黑夜之内,她什么都看不清,却又似乎什么都看得清。   她身边的男人,还是没有动静,他的呼吸吐纳很均匀,只是双手依旧抱着她的腰际,容忍她偶尔的脾性,话语尖锐,容忍她背对着他,挑衅他的男子威严,却不让她过分远离他,或许如今,已经是南烈羲最宽容的程度了吧。   她扯唇一笑,面容上,是看不透彻的表情。她闭着眼眸,让自己沉入梦乡,但最终还是不能。   这半年来,她的计划,她杀的人,偶尔也在她要入睡前,让她心思复杂,辗转难眠。   但还差一些......   她的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清楚自己要做到哪一步。   但如今,她却不太确定,是否有朝一日,她真正做到那一步,是否就会停手。   半夜,外面的雨声,渐渐变小,但初秋的凉意,却渐渐透入屋子里。琥珀侧过身子,望着南烈羲,他依旧不曾盖着任何丝被,她踌躇了些许时候,还是缓缓松开手掌的被子,将一半柔软的薄被子,覆盖在他的身上。   生怕,他着凉。   她最终还是不能对他狠心。   她最终还是只能对他心软。   她无法给他一个答案,她是否可以当真做他的妻子,是否可以为他洗手作羹汤,朝夕相伴,在他处理公事的时候送一杯暖茶,天凉了,想着要为他加衣......   那些夫妻之间的平淡细碎小幸福和甜蜜,她当真有朝一日可以为他兑现么?还是——到时候,他会怒吼着发火,斥责她今日对他的暗自隐瞒呢?   她重新躺下,身边的男人已经入睡,她唯有在黑夜之中,再低声叹息一次。   清晨。   琥珀幽幽转醒,毫无意识地触碰着她的脖颈,睁开眼眸,才发现她枕着的,不是枕头,而是南烈羲的胳膊。他一手护着她,让她贴在自己的胸口,却是将大半的被子都让给她,他的整个后背都落在空气中,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的,或许是她一入睡,他就如此?   他都不怕自己着凉吗?   “舒服的睡了一夜,也该气消了。”南烈羲棱角分明的面孔上,再无一分漠然,温和的眼神直直望着她,语气有些调侃。   让她压着睡了一整个晚上,就算他的手臂真是铁打的也受不了。   “不早了,我要走了。”   琥珀望着窗外的天色,已经是黎明,她原本鲜少睡得那么死沉,周遭有些风吹草动就能惊醒,难道是因为枕着他的胳臂,贴着他温热的胸膛,所以一夜到天明么?!她的心,几乎因此而幻化成水。   她眼神闪烁,没有望入南烈羲的眼底,仓促地坐起身,急急忙忙下了床。   “这么着急?”   南烈羲面色一沉,低声询问,也随之起身穿衣。   “我不是很忙嘛。”她轻笑,走到屏风后,重新换上翠绿裙袍,说的轻描淡写,两人的交谈似乎没有任何嫌隙,但总是有种隐约的不自在。   她到底在忙什么?   南烈羲的心里,出现了太多的疑惑,他黑眸覆上阴暗颜色,随着琥珀从屏风之后走出来,已然衣装整齐,他的视线锁住她的白皙小脸,她方才洗漱完毕,脸上的细小水珠晶莹剔透,他望着她,视线向下移动,落在她白皙却又毫无坠饰的脖颈上。   “等一下。”   他蓦地想到了什么,琥珀却望着他,仓促地走到桌旁,将昨夜的盛放的点心,塞入口中,因为吃的太快,接下来要忙着赶路,只能随意用一点干粮填饱肚子。   她头也没抬起,她用一整个月的假日,能够陪伴南烈羲半日和一个晚上,已经几近奢侈的地步。   南烈羲微微弯下腰,从长台的抽屉中,摸出一个金色锦囊,眼眸一沉,大步走向琥珀,她的双手正拿着一块青色软糕,送到自己的嘴边,嘴里还没咽下的糕点还在,所以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很是可爱。   “什么?”琥珀低着头,望着南烈羲手掌的金色锦囊,含糊不清地说道。   “戴着,”他终于开口,将锦囊平摊在手心,伸到她的眼下,语气霸道。“只要我想,随时就要看得到。”   见琥珀两手都沾着甜糕的糖粉,南烈羲沉下气来,主动将锦囊中的物什掏出来,方便琥珀看清楚。   琥珀突地停下大口咀嚼的动作,粉嫩的腮帮子依旧鼓囊囊的,她的视线全部被他手心的玩意儿吸引,口中的糕点,也忘记要咽下去。   躺在南烈羲手心的,是一条朴素的红线,红线上坠着一颗坠子,远看像是红玉,形状优美,宛若一颗红色的泪滴。   她再看一眼,才知道,那不是玉石。   “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些什么,好像看你也不爱金银,也不爱珠玉,上回去姜国,使者送来这个礼物,说是皇廷的祥瑞。看到它,就马上想到了你,想要在下一回给你的,险些要忘了。”南烈羲笑着说道,看着琥珀入神的模样,看她半天没言语,嘴角的笑容,渐渐沉下去。   琥珀伸出指尖,轻轻触碰那坠子,红色如火,没有翠玉那么晶莹通透,仿佛将阳光的金色光耀,也藏匿其中,她在宫内也见过女子身上太多不菲又美丽的首饰,唯独这一颗,让她心动。   “你——”他望着她脸上一分一毫细微的变化,笑意加深,偏偏也觉得难耐,生怕她无动于衷。“喜欢吗?”   “哪有自己讨厌自己的呢?”她这才反应过来,笑出声来,费力咽下喉咙口的糕点。她原本对金银没有任何的贪念,它们不过给女子增添美丽和富贵,却是死物。但南烈羲送的这个玩意儿,她还真不能说讨厌。   那是一颗,血珀。   “喜欢就好。”南烈羲长长舒出了一口气,她的喜悦,胜过一切。他空出一手,抹去她嘴角的糖粉,神色一柔,仔细说道。“沙漠生绿洲,森林生琥珀,在姜国人眼底看来,琥珀是天降的圣物,比金银还要珍贵无价。”   她轻摇螓首,却是说出这一句。“我不能要。”   眼看着南烈羲的表情,突地变得僵硬,她只能笑着解释,有些为难。“这太贵重了......”   “不是珍贵的关系,才想要送你,据说琥珀可以保护人平安,你带着的话,我不在你身边无法看着你的时候,也可以安心。”   琥珀望着他一脸诚挚,最终无声点头,南烈羲按下她的肩头,要她坐在桌边,将红线绕过她白皙的脖颈,在她后颈上打了个死结。她低下头去,摸着那颗坠着的红色琥珀,也不知为何,金银触碰上去总是觉得带着世俗的冰冷,而这琥珀,却隐约带着暖意。   她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转过身面对他,方才不知他在身后替她系好红线是何等表情,如今,她要细细看着。   南烈羲眯起黑眸,打量着她,那血色泪滴形状的琥珀,衬托着她,宛若天成,自然而然的不像是修饰装饰,似乎是她身上的一个印记一般。   “它找到了个好主人。”   他发自内心的称赞,这颗琥珀美丽,世间少有的,但这个叫做琥珀的少女,更是美得让人心动。   琥珀抿着唇,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端起盘子,黏着一块白色软糕,就送到南烈羲的薄唇边。   “还不快吃,我的手都举得酸了......”看南烈羲仿佛愣在原地一般不张嘴,她才轻声抱怨。   南烈羲的眼底,涌上几分笑,他吃着琥珀送到嘴边的糕点,虽然他并不喜欢女子偏爱的甜食,但不得不说,这一块糕点,让甜,从嘴里,泛到了心里头。   黑眸锁住她,他的唇却不肯松开她的指尖,仿佛带着一股子暧昧又邪气的味道,轻轻含着那指尖甜美味道,不知是那糖粉作祟,还是男人的劣性作祟。仿佛,他的食物并非这块糕点,而是她的手指,抑或是整个她。   不只是甜,温热的暖流,也从他这个动作,一直蔓延到琥珀的心里,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避开他的视线,自顾自摸了糕点拒绝吞咽。南烈羲却觉得欣赏她脸红的姿态实在满足,淡淡一笑,倒了一杯凉茶,塞入她的手中。“慢点吃,待会儿我骑千里马送你,不会耽误时辰的。”   琥珀点头,朝着他微笑,那一刻,她也愿意相信昨夜的苦于无奈和灰暗心情,只是一次出了差错的直觉。   他和直觉两者,非要选择的话,她或许更应该相信他吧。   “还吃吗?”她垂眸,将又一块糕点,送到他的唇边,笑靥灿烂,仿佛一瞬间,迷幻了他的视线。   那一盘隔夜冷了的糕点,却在彼此的口中,幻化成世间最美味的滋味。   就这样,他吃一块,她吃一口,彼此的眼神几乎化成水了,全然毫不在乎,吃完这一顿朴素的早膳。   阳光落在她满是笑容的娇俏小脸上,也落在她脖颈的那颗血色琥珀上,整个人,仿佛都充满了活力和温暖。   叫人,沉迷。   。。。。。。。。。。。。。 138 我只要你的心   “早上就出去了,爷。”   总管替南烈羲从马房内牵来了一匹黑色骏马,南烈羲带着琥珀正走出正门之后,总管走到南烈羲的身侧,说道。   “这样放心了吧。”南烈羲扯唇一笑,拥住琥珀的肩头,微弯下腰,在琥珀的耳边耳语一句,神色万分自然。   大清早纳兰明容就出去了?那么,是他昨夜就下了命令,总管才照办的吧。   想来,她的脾气作祟,居然只是出于一个误解,琥珀的心里有些发酸,良久没有说话。   “走吧。”   琥珀默默仰头望着他,眼看着他先行坐上马,他朝她伸出手掌,这一句话,宛若誓言和承诺。   “不会有任何女人代替你,住进韩王府的园子。”   琥珀朝着他点点头,伸出手去,用力握住那温热手掌,他一用力,将她从平地上拉上马背,稳稳当当坐在他的身前,他一手环过他的腰际,将缰绳塞入她的手中,他的一手扶住她,一手扬起马鞭,马儿从小跑到疾驰,越走越快。   下过雨的初秋清晨,格外清凉,马匹出了城门之后,离京城的喧嚣越来越远,马儿跑得飞快,琥珀身后贴着的就是他坚实有力的胸膛,他的手臂习惯性的扶着她的腰际,仿佛生怕她一不小心就从骏马上摔下一般用心。   他虽不算温柔,却也是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格外上心。   “其实让我一个人骑马回去就行了,我是认得路的。”琥珀目视前方,阳光如今在天际漂浮着,宛若云彩一样虚无缥缈,昨夜下了雨,如今还未曾彻底放晴,让人的心,似乎也有所保留。   即便是千里马,负担两个人的重量,总比一个人要来的吃力些,琥珀这么想着。   “生怕你被风吹走了。”南烈羲压下俊颜,如今马匹疾驰在无人的草地上,他将面容贴在她的后颈,低沉的笑声,从喉口溢出。   “我又不是赵飞燕......”她闻言,心头舒展开来,轻笑出声。   “如今很累么?虽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总也要让自己吃好睡好,还有——”南烈羲的温热气息,喷薄在她的衣领,他神色肃然,说的认真。“不要生病。”   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总是丰腴圆润的多一些,她如今虽然看起来神采飞扬,并不憔悴,但在他看来,总是瘦了些。   他并不能总是守着她过活,所以也看不到她以何等的方式活着,说来也奇怪,他如今并不想派人去调查,或许是出于对她的信任,或许是因为不想让她太有负担。她如今的人脉和手下,也不少,甚至在京城也有她的人守着轩辕皇族的一举一动,通报给她听。那么,他若是调查她,反倒被她知道的话,她恐怕又会伤心难过。   所以,只能这般交代嘱咐。   不要生病。   这四个字,在琥珀听来,虽然不温柔,却是满满当当的关心和怜惜。琥珀依靠在他的胸膛前,无声点了点头,这一句话,她听在耳边,也放在心上。   到了中午,天气才好起来,万里无云,偶尔一阵阵清风吹过,正是最舒服最惬意的时候。南烈羲抱着琥珀下马,将马儿系在大树下吃草,他跟她一同坐在树下休息片刻。方才已经骑了约莫两个多时辰,他觉得她也该累了,总是看她在马背上打盹,螓首不自觉往前冲着,他用手掌护着她的额头,这么一路过来的。   南烈羲见她坐了些许时候,精神也好些了,他将马背上挂着的水壶取下,送到琥珀的手边,琥珀朝他笑了笑,接过水壶,打开壶盖,喝了两口,却又马上递给南烈羲,以眼神示意他喝水。   南烈羲也毫不避讳,就顺着她刚刚唇瓣触碰过的地方喝水,表情再自然不过,见琥珀盘腿而坐,他也就一同坐在树荫下,毫不在乎华丽丝绸制成的银灰色劲装,染上尘埃。   她仰头,笑着指指那依靠着的大树,开着玩笑。“这种树,我可是一次就能爬上的,你信么?”   “要我夸赞你多了一项厉害的本事?”他也笑,说实话他是相信的,看她骑马的架势就知道她根本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   两人相视一笑,琥珀看他的额头上有汗水落下的痕迹,她从腰际掏出白色丝帕,替他擦拭干净。南烈羲望着她的眼神和表情,嘴角的笑容也变得复杂,他轻轻捉住她的手,连同那丝帕,一同握在手中。   她虎口上的细小疤痕,他是昨天就看到的,也不清楚她如何会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如今细细查看,有的指头上也有细红色的痕迹,他微微蹙眉,心里头满是疑惑。   琥珀安静地望着他的眼眸,那是一派比黑夜还要深沉的颜色,如今少去几分阴鹜,多了几分诚意和暖意。涓涓细流,无声淌过她的心底,她眸光一灭,才哑然说道。   “有些话,我还是先对你说吧。”   南烈羲闻言,转向她,神色安然。   琥珀轻声喟叹,垂眸一笑,笑意多苦涩。“跟任何人都说了,我这辈子,或许不会再嫁人了。”   他闻到此处,黑眸陡然变深,嘴角的笑纹也变得莫名的僵硬,他挑眉看她,无法看透她此刻的心。   琥珀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朝着他绽放微笑,说的轻声细语。“那嫁衣披了三次,仿佛是三段不同意义的人生,觉得经历那么多变化,也不太敢相信这世上的姻缘和感情,也不知道,到底世人说的归宿和宿命,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嫁衣的红色,仿佛是她见过最刺眼的颜色,明明那么喜庆,但每一次穿上嫁衣的心情,都是大悲大喜。   “白头偕老,对别人而言是多么甜蜜的结局我不清楚,但,这四个字对我而言,是最恶毒的话。”她的肩膀无声垮下,一字一句地从嘴里溢出心声,她说完这一番话的时候,看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像是不敢相信那些故作神秘的牵连和命运,她也不相信,她当真会找到自己的归宿,也不相信,谁,还能担负她的宿命。   披上嫁衣三回,却是面对三个截然不同的男人,他们在她的生命中,都是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不会逼你重新穿上那嫁衣,反正只是一种形式罢了,如果你那么讨厌,就把那些不快的记忆,全部抹去。”南烈羲听懂琥珀的言下之意,把她拉入怀中,轻轻抱着她的身躯,沉声道。   他是不在乎繁文缛节的男人,他更迫切的得到的,不是名分,而是——南烈羲顿了顿,语气很平静。“我要的,只是你的心。”   “不是给你了吗?”琥珀挽唇一笑,她是爱恨分的很清楚的女子,如果不是将心给他,她也不会主动献上自己的身子。或许别的可以隐瞒可以伪装,偏偏那件事,她无法伪装,至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没有任何一分不甘不愿。   这些已经是她对他献出心最好的证明。   南烈羲轻轻捧着她的面庞,这一张晶莹面容,总是让他魂牵梦萦。仿佛他一身戾气,面对她的时候,也能变得温和亲切,那是南烈羲的另一面,或是另一个南烈羲,叫人难以拒绝的富有诚心。“会回来跟我一起生活吧。”   她微微怔了怔,她也不清楚,这一条路,何时才是尽头。她可以回报他的感情,也坦诚她想念他喜爱他,但当真跟他一起,宛若世间最平凡的夫妻,还需要花费多久,才能到达彼岸?   他看着琥珀出神的模样,心里掠过一分失落,却还是笑着说道,“虽然当时娶你的时候别有用心,但至今韩王妃的位置,都是空着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琥珀点点头,眼底一酸,扑到他的胸怀,以往对他的那些怨怼愤怒,都被他此刻的宽广胸怀所折服,他比任何男人都更可恶,但到头来,就只有他紧拥着她,不放开她,什么都可以原谅她,也可以宽恕她,更愿意空着妻子的位置等待她回头。   他因为她,都必须承担漫长的孤独。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辛酸苦痛,都梗在喉咙,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偏偏也没有勇气落泪,像是以往稚嫩柔弱的孩子一般陶陶大哭。   只是她攀附在南烈羲肩膀的五指,不自觉用力,深深陷入他的劲装之内,他察觉到琥珀的异样,低声问道。   “你在哭吗?”   因为他而流泪吗?   虽然,那眼泪,是往心里流的。   只有他,明白她,懂得她,并非只有流泪,才是哭泣。   她挽唇一笑,心里的阴霾也仿佛天际的灰色云彩,最终被明媚的阳光驱散。   大赢王朝的皇宫。   “你总是哭,也是于事无补。”   坐在凉亭内的端丽女子,正是周皇后,她身着一套米色宫装,发饰也只是两只素面银钗,整个人都显得过分的朴素。这些日子,正是为皇帝操劳的辛苦,偏偏最近操心的人,又多了一个,是皇帝的亲弟弟睿王爷。   坐在另一旁的女子,一身粉白色宫装,那颜色在日光的照射下,接近苍白,衬托的出她愈发灰白惨败的面色,看起来精神很不好。她明显是画过妆容,偏偏近日来无法安睡和频繁哭泣,眼睛浮肿,眼眶下是一片黑晕,人影消瘦。她是钱雨若,她捧着宫女刚刚倒好的茶,只是闻言而已,眼泪再度落下,滴落在茶杯之内,激起一朵细小的水花。   她垂着眼眸,泣不成声,“要不是皇后娘娘压着这件事,恐怕我早就被王爷赶出府去了吧。”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年前还好好的,如今造成这等下场,本宫都不太敢相信。以为睿弟只是一时气起,本宫想做这个好人,以为先让你们小夫妻冷静一下,事情就有的回转。”周皇后将端着的茶杯,又放在桌上,重重叹了口气。   钱雨若抿了抿苍白的唇,苦苦一笑,话音未落,眼泪又滑下眼角。“可惜娘娘都没有料到,已经半个月过去了,王爷还是一样不待见我,也还是不改变自己的心意。”   “男人,总要温柔一些对待,睿弟虽然看起来温和,但也有他的禁忌和软肋,该不会是你触犯了他的大忌,他才会如此待你。”周皇后蹙着眉头,淡淡望着她,轻声说道。   钱雨若无声冷笑,无奈地摇头,自怨自艾:“娘娘也总是站在别人的立场上看我,我满腹冤屈还能跟谁说呢?说出去谁都不相信睿王爷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那矛头明的暗的都指向我了,我出去可怎么见人?他是顾着自己的颜面,倒是彻底毁了我。”   周皇后的手掌重重拍着钱雨若的肩膀,面色一沉,皇后的威严一瞬间也全部迸发出来,并未因为对方是王妃,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看你,又是一伤心就说出这些不该说的话,是我听着了都生气——”   “休书都给我了,娘娘也不为我考虑,这些日子我赖在王府,那些下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怎么给脸色我看么?”钱雨若抹着眼泪,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满是悲切。   “你要想让我帮你最后一次,也该跟我说心里话。”周皇后直直望入钱雨若的眼眸,脸上再无笑容,目光如炬。“到底为何睿弟容不下你,总该有个名目吧,哪里会无缘无故就将你抛弃,你是两朝重臣上官宰相的孙女,如今毫无亲人依靠,他是不会轻易将你休离的。”   一听到那几个字,宛若一身激流穿透过她的身子,钱雨若蓦地打了个寒战,冷笑连连,紧紧攥着抹泪的帕子,恨不得要将帕子里面的眼泪重新挤出来一般。“我哪里是什么上官宰相的孙女?我在他眼底,就是一根草,一只蚂蚁,不......我连蝼蚁都不如......他要给的,我就拿着,他不给,我再怎么乞求也毫无办法。”   钱雨若的否认,在周皇后听来,也只是怒极攻心的反应罢了,倒是没有将那句话放在心上。“说吧,你要不肯说,本宫也帮不了你。”   “他的心里,有了别的女人。”钱雨若攥紧了裙摆,这一句话,总算从牙缝中逼出来。   周皇后闻言,虽然有些震惊,却也很快恢复平静。“这算什么理由?是男人,总有这样的一天,你在嫁入王府前,这些都没想到就出嫁了?本宫看你倒是长得老成,以为你也更明理,你如今只剩下王爷一个依靠,难道就跟他吵闹不许他纳妾?女人的嫉妒,落在男人的眼底,可是大罪啊。”   这一番话,是在数落钱雨若。即便身为一国之母,不照样要容下六宫妃嫔,女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她见得还少么?   钱雨若的表情,猝然变得冷漠尖锐:“王爷哪里舍得她当小妾?就心心念念想着要把我的位置拱手送人呢。”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怎么也不早说。”   周皇后眼底,闪过一道讶异,睿弟是个做事想的很多的男人,娶这个琥珀,也不可能没有百般思量过,要休离这个官宦女子,也不可能没有想过后果。到底是什么女人,迷惑了他的心,混淆他的理智,让他昏庸宛若市井平民?!   “我心里的苦,当然只能留给自己尝,也是忍耐了许久,直到王爷一点都容不下我,才会输的这么惨。”钱雨若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一处,眼底是空洞。   “是什么女人?何等身份?”   周皇后避重就轻,话锋一转,说的镇定。   钱雨若的眼底,猝然有了光彩,“我可以相信娘娘吗?”   “只要你说的是实话。”周皇后眼神一沉,不疾不徐地说道。   “睿王爷他——”钱雨若的心里打了算盘,如果她就此坦诚她并非真正的上官琥珀,如今太上皇也死了,再无可以庇护他的人,她这等低贱的身份,东窗事发,才是第一个要被送上断头台的。她只能选择另一条路,冷冷清清地回应:“迷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韩王的妻子,韩王妃。”   “怎么会,韩王妃不是早就......”周皇后只是觉得听的更加迷糊了,她可是隐约记得那个在皇宫有过一面之缘的韩王妃,年纪跟睿王妃一般,倒是看起来要小的多,容貌讨人喜欢的清纯脱俗,可惜跟韩王成亲不久之后,就杳无音讯。当下韩王也派人找寻,似乎最终不了了之,应该是生死不明。   “是消失无踪,如今又卷土重来了,带着她不可告人的目的,想要回来夺取很多东西。”钱雨若的话语之内,迸出尖刺,她双拳紧握,说的冷然。   “若是别的女人也就算了,睿弟这回可是犯错在先,迷恋什么样的人不行,居然是有夫之妇?!”周皇后越想越不对劲,蓦地一拍桌子,愤然说道。   钱雨若连连点头,眼神一沉再沉,她说的没错,只是找比较有利自己的话说罢了。   周皇后猝然将目光转回到钱雨若的身上:“等等,如果韩王妃回来了,为何不在韩王府生活?而是跟睿弟有所牵连?”   “那就要问王爷了,这些私密的事,他是根本不会跟我说的。”钱雨若笑了笑,垂下脸去,捧着茶水喝了一口。   “看来这回,本宫不出面也不行了,你们是无法整理清楚了。”周皇后冷然丢下这一句话,她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但这辈子都是忍气吞声,加上皇帝对她总算是一个至亲的人,从不对她冷言冷语过,她也就这么坐在皇后位置上。她的付出,原因只是,皇帝先遇到的人,先喜欢上的人,在她之前,这些缘分,她没办法。   人世间,有时候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你晚了一步,就是命运弄人。   但睿弟已经娶了这个王妃,居然还喜欢上韩王的女人,而且为了这个女人跟棋子撕破脸皮,也不愿负担丈夫的责任,这一点,她都听不下去。   钱雨若终于长长输出一口气来,有气无力朝着周皇后,深深欠了个身。   “全凭娘娘做主。”   邹国皇宫,琥珀刚回宫才一天,宫内的氛围,倒是大为不同。   “皇宫来了什么人物?”琥珀转过头,询问珍沫。   如今她跟珍沫走的很近,陈皇后对她的器重,宫里人都很会察言观色,所以不单把她当成是殿下眼前的红人,更是皇后身边的红人,每一个人都对她唯唯诺诺。   “据说是法力很强的天师,从前天就开始做法了......”珍沫压低嗓音,摆弄着皇后殿内的花卉盆景,说道。   天师做法?   无疑是垂死挣扎。   那应该是皇帝来日不多了。   琥珀眼眸一沉,转过身去,替身边那盆花浇水,陈皇后没有太多的喜好,除了跟团团那只波斯白猫逗趣之外,就喜欢这红叶兰,一般人可是连这叶子都碰不了的,如今能够伺候这盆花的人,也唯有自己和珍沫两个。   “今日好像也要来繁丰殿呢。”珍沫在琥珀耳边低语一句。   琥珀听着,却没有回答,安静地望向那门外的天色,珍沫的话说的没错,果不其然,不多久就由着两个宫娥引路来了个穿着黑色袍子的男人,体型微胖,约莫半百年纪,头发半百,那袍子的样式,琥珀也说不清是道袍还是什么,总是让人看得心里沉闷。琥珀瞧了一眼,仿佛跟自己无关,又将头别过去,耐心擦拭兰叶,表情安然。   “胡天师,这里就是皇后娘娘的寝宫,娘娘正在休息,你先看看这儿。”宫人凑到这个天师的面前,笑着说道。   “我先瞧瞧——”   天师反手而立,打量着眼前宽敞华丽的殿堂,如今进了宫,宫女下人没有一个不跟他点头行礼的,唯独面前的两个女子,正在摆弄着花花草草,看起来很是不把他放在眼底。   他的目光瞥向她们的身影,看了一眼,左边的珍沫略微高挑一些,长得顺眼,却是姿色一般,倒是右边的女子,模样清丽灵气,只是垂眸打量着兰花专心的模样,也让人难忘。   真是他进宫见过最美的宫女了。   要说她打扮打扮,跟他说是贵妃,他也相信。他环顾四周,嘴里念念有词,一旁的宫女无不敬畏站在一旁,唯独那个宫女,事不关己的神色平和。他的视线,似乎就被勾住了一样,内心痒痒的。   “胡天师,娘娘叫你进去。”   宫人走出来传了话,胡天师只能将贪婪炽热的目光,从琥珀的身上移开,连声诺诺,走进内室。   夜色降临,今夜是琥珀当值,到二更天才回到自己房间。   在静寂深夜里,声响显得巨大无比,她连眸也懒得睁开,却并非没有留意到另一道推开门扉的声音传来。   床柱悬系的红色纱帐没有解下束绳流苏,仰卧床上的人儿一览无遗,白色宽松里衣底下包裹着玲珑有致的玉体,长发如丝绸披泄在肩头,即使她蛾眉深蹙,仍是美得祥和,美得圣洁。   一道微胖的黑影,蹑手蹑脚越过外堂的那道屏风,进到内室,停驻在美景不远处,贪婪的眼光锁住娇躯不放。   随着吐纳而起伏的胸脯,在素衣裹覆之下呼之欲出,她侧身睡着,衣襟滑开,露出一片白皙如雪的诱人景致,黑影用力咽了咽唾沫,挪动脚步缓缓靠近床榻。   琥珀立刻惊醒,视线对上一双淫秽黑瞳。   这个人,在早上见过一次,正是那个号称法力无边的胡天师!   “在宫里当伺候花草的小宫女,活的很艰辛吧,不如跟了本天师,去宫外逍遥如何?!”男人双眼冒光,双手已然探出,想要在琥珀身上游移,全然没注意到琥珀的眸子已充血变红,呈现妖异恐怖的色泽。   她不说话,就是默认吧。胡天师全然没有料到,他根本就是错估了情绪,她并非伺候花草的可怜宫女,也没有意识到,他可能会遭遇的一切。   如果知道,他或许冒死也不会前来。   就在他噙着粗鄙的笑意,正要动手揉捏她软绵酥胸之际,琥珀猝然扣住他的手腕。瞠大眼,完全清醒过来,剧痛与惧怕让他爆发逃命的力量。   “不知道我是谁就来了?”琥珀无声冷笑,说时迟那时快,一把从枕头下拔出尖锐利刃,深深扎入胡天师的手心,鲜血汩汩而出,他当时就大叫出声。   他垂着还插着利刃的右手,怕极了奔走而出,琥珀没打算轻饶他,系好身上的衣襟,才迈开步伐,缓缓跟上去。   他踉踉跄跄的脚步,在长廊内摇曳,宛若风中落叶,好不容易跑到花园,他横行过花圃,却因为在夜色之中看不清的关系,被矮小的篱笆绊倒,恐慌之际地往前方爬,一面扯喉大嚷:“来人呐——”   琥珀依旧从容跟在他的身后,缓缓低下头,看着他爬行的可怜模样,蹙着眉头,轻声问道。   “你的手,应该很痛才对。”   胡天师已然吓坏了,他看清楚这双逼近自己的眼眸,却发着红光,宛若妖媚鬼魅一般,她对他的轻声细语,却更像是一种蛊惑。   话音未落,她已然生生将利刃从他的手掌心拔出,血肉分离的痛,让胡天师连连哀嚎出声,满面泪痕。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这世上,总是有人不自量力,真是可笑。   胡天师的喊叫,很快引来几个侍卫,他们提着灯笼照亮眼前的情景,发现这胡天师的手心已然是一个血窟窿,往外不断冒着鲜血。而站在一旁手持利刃的人,居然是殿下身边的姑姑。   不多久,居然还惊动了皇后。   “妖、妖怪——妖怪呀——”   胡天师由着侍卫架着身子,喉咙发着呜咽,宛若疯了一样喃喃自语,   “胡天师,你这是怎么了?”皇后蹙着眉头,深夜了,居然还要看到这一幕。   “宫内有妖孽,妖气阵阵,让皇上的龙体欠安。”胡天师这才抬起头来,疼痛已经让那张脸全部变得扭曲,他愤愤然,这么说道。   “谁是妖怪?”皇后面色一沉,已然不悦。   “她!”胡天师的手指,猝然指向了一旁站着的琥珀。他不敢看那人的面容和眼睛,只是重复着那一句话。“她,她,她是妖怪啊......”   一刹那,所有的目光,狐疑的,惧怕的,不安的,不信的,全部积聚在琥珀的身上。   “琥珀——”皇后喊了她一声,她却依旧没有回应,这样的异样,落在皇后的眼底,也觉得有些不太寻常。   的确也是,总觉得这才十四岁的女子,手腕太过高端,不像是常人,不会当真是妖怪吧,那些妖怪总是长着一张迷人面皮,为了就是蛊惑人心。   皇后这般想着,视线锁住那一身白色里衣的女子,她如今黑发披散,垂着眼眸,手掌持着滴血的利刃,的确看起来骇人极了。   “她的眼睛......眼睛......像是一团火,红的耀眼,可怕极了,我看她就是火狐狸没错!修炼了千年的火狐狸,狐狸精啊——”   胡天师一身冷汗,突地尖声大叫,猛地将身上的辟邪之物,一股脑全部丢向琥珀的方向。   “怎么是狐狸精作怪吗?”   皇后不置可否,淡淡挑了挑眉,语气听不出是站在哪一方。   “你倒是说话呀。”见琥珀依旧沉默,始终没有抬起眼眸来看人,皇后失去了耐心,冷冷说道。   这皇室规矩虽多,却也从来相信这些异事,众人看那白衣女子一动不动的模样,更是不免有些不安起来,面面相觑,更加害怕起来。   猝然,她将手中的利刃,丢下,脚边的花瓣,顿时染了血。   她一步步朝着胡天师走去,蓦地抬起素净面孔,微微一笑,语气却冷得像是冰块。“胡天师是么?我看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清楚她的眼睛。   是淡淡的琥珀色。   并非妖异,并非火红。   一切,昭然若揭。   “喜色,在宫中可是大罪。这胡天师当真有通天本事的话,早该预知今日有此一劫,血光之灾,如何还只身潜入我的房内?”   琥珀扬眉,语气平静自若,说完这一番话的时候,目光却落在陈皇后的身上。   “原来不过是个,庸碌之辈。”   陈皇后觉得那一刻,琥珀的眼神几乎让自己不堪重负,她只能一挥手,沉声道。   “毫无本事的骗子,也是该死。”   琥珀的眼神,依旧不起涟漪,她安安静静地听着皇后发号施令,“拖下去砍了!”   “皇后......我......”   胡天师这么喊道,似乎觉得冤枉,偏偏侍卫捂住他的嘴,不让他有任何惊扰众人的机会。   “谢谢娘娘为我主持公道。”琥珀朝着皇后笑道。   “也该受惊了,不过还是早些安歇吧。”皇后越过琥珀的身子的时候,顿了顿,这么说道。“你这回为了自保而出手,本宫就体谅你。”   琥珀目送着众人离开,嘴角的笑意,无声消失,渐渐变冷。   半月之后,皇宫一片素白。   只因邹国皇帝,熬了数月,形销骨立,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满室宫女,都是一身白袍,举国大丧整整三天。   只是皇帝的死因,依旧是宫内一个秘密,随着他被埋入皇陵,也就长埋地下。   毕竟,不是个光彩的原因。   琥珀依靠在窗棂旁,扳指一算,庄夫人走了之后三个月而已,皇帝也一同下了地府。但事情,并非结束,才刚刚开始。   这个世道,是鹤越的天下了。如今只等休养生息,浇熄战火,即位的王储由老臣辅佐,停止一切纷乱浮躁,助臣子百姓重新回归安宁生活。   皇后虽然如今貌似善待她,但总也心存芥蒂,而她,亦不会将皇后当成是自己的主子,所有一切,不过虚与委蛇。   “姑姑。”   身后的嗓音,带着哭过的哑然干涩,从空气穿透过来,仿佛那个孩子,一夜之间变得成熟。   他悲伤的眼,充满泪光,淡淡的悲哀,顿时盈满琥珀的心头。   “可惜,我们殿下等不到狩猎大会一显身手的机会了。”她握住鹤越的手,将暖意传达到他的心里,褪去他的孤单苦涩。倒是她陪着鹤越,苦练马术剑术,如今彼此的虎口都是斑驳痕迹,如今鹤越都能射中红心,可惜皇帝已经先走一步。   秋后涉猎大赏,自然取消。   “但我想,皇上应该还是给你留了笔赏赐。”   她眼神发亮,一字一字缓慢说道,手指也像她说话时的轻软缓慢,一分一毫的,将他的手,包裹在指掌内。   。。。。。。。。。。。今天字数多吧,爆发了吧,哇咔咔! 139 扭转乾坤   繁丰殿前的石阶,约莫有三五十阶梯,站在那殿堂之外往下看,仿佛也是当权者的心情,高高在上,不可亵渎。   一个紫衣女子,陪伴着一个意气风发的蓝衣少年,一同走上台阶,她将目光落于身侧的少年身上,他抬头仰胸,步伐比同龄人来的更加稳重,也多了几分沉着老成。在一年内失去自己的父母,鹤越的性子也多少有些改变,稚嫩因为时光流逝的关系,也渐渐消失无踪。   虽然在琥珀的面前,鹤越还是跟她走得很近,关系亲密,但在外人的眼底,这个殿下却沉敛判若两人。   琥珀清楚,那是一夜长大的结果,她无法操控鹤越的成长,因为这是必经之路。   她凝视鹤越的目光,一沉再沉,琥珀跟鹤越一同走入殿堂之内,鹤越朝着陈皇后跪拜请安,神色从容自若,脸色很差,没有一分笑容。如今离皇帝的丧期已经过了两月有余,皇宫内众人身上的素衣,也早已褪下,这世上永远都是这个道理,一个人死去,悲伤仿佛是一阵雨,天晴总是更快,旧人死去,总有新人接过那责任重担。   珍沫好意开口,心里对这个才未满十岁就失去双亲的皇子很是同情,神色一柔,说道。“殿下,娘娘派人做了你最喜欢的奶羹,跟我来吧。”   “那东西我已经吃腻了。”鹤越猝然挑眉瞪她,凌然的皇家气势,如今他时时刻刻都以成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他不是可以用年纪去要求众人宠爱撒娇的孩子,奶羹两字,无疑是触碰了他的死穴。   珍沫即使被鹤越低喝一声,也吓得面色惨白,急忙讨饶。“是吗?奴婢不知,还请殿下饶恕。”   陈皇后自顾自品着手边的茶水,仿佛眼前的情景,她置若罔闻。   琥珀微微一笑,急忙给珍沫避开的机会,柔声说道:“珍沫,去倒茶就好,殿下没那么挑剔。”   珍沫面色一红,很是羞愧,急忙走到一旁去泡制上好清茶。   “殿下,你的脾气,最近可是见长啊。皇上虽然不在,但你也该早些收拾了情绪,做你该做的事。”陈皇后就在此刻,不冷不热丢下一句,表情不变的自然而然。   鹤越闻言,面色一沉,他睁大眼眸望着眼前这个清瘦严格的女人,众人都说皇后对他严厉,是为他好,但在他如今看来,更像是严苛。   他藏匿在袖口的小拳头,蓦地紧了紧,琥珀没有漏掉这一幕,端过珍沫沏好的茶,走到鹤越的身边,同他相视一眼,将茶杯送到鹤越的手边,淡淡说道。“殿下,一路走来都没喝口茶,要说什么话,先润润喉咙再说。”   这一句话,缓解了他心口的怒气,也暗中提醒他不要太早与皇后对立为敌。   时机,还不成熟。   鹤越还没有到可以跟皇后独立战斗的时候。   “母后,儿臣要做的事,如今都是左右丞相在做,如今儿臣在学习而已。”鹤越眼眸一闪,嘴角浮起往日熟悉的笑容,一字一句,回响在繁丰殿,万分清晰。   “你这个年纪,还有很多要学习的事,别急于一时,否则,可是要吃苦头的。”陈皇后微微点头,神色态度都带着几分清傲,严格又苛刻。   鹤越的清澈笑容,在眼底一闪而逝,他喝着琥珀递过去的茶水,沉默不语。   皇后见状,无言冷笑扬起,她眼神黯然,扫过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王储,她对鹤越的厌恶,在他跟生母庄夫人极为相似的眼眸上,继承了生母的美貌,鹤越无疑是皇子内最好看的一个,说不定长成男子,也是英俊伟岸,偏偏迁怒,是没有原因的。   她的语气清冷无绪,以往的笑靥也随风而逝,皇帝已经不再人世,她也懒得伪装对鹤越的漠不关心。   “虽然遗诏上写着你的名字,但皇上也给本宫一分权力,他日你若登基做了糊涂事,本宫也绝非就眼睁睁看着你将江山社稷当成儿戏。”   鹤越闻言,不无惊愕,原以为颁布遗诏,对他所有都是有利,没想过自己的父皇,居然还对自己摆了这一道。他面色一白,却早已干涸了眼泪,对着皇后无法哭泣,他已经不想对她示弱,让她看自己的笑话。   陈皇后冷冷撇过鹤越的面孔,脸色多了几分得意,威胁的语气很重。“希望殿下不会有那一天,让本宫不得不开了那盒子,当着朝臣的面,宣读那圣旨上面的内容。”   琥珀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站在一旁,心里一片清明。皇帝果真让鹤越继承这邹国江山,或许是因为庄夫人的枉死,或许是因为对鹤越的喜爱,但迫于陈皇后身后陈家势力,只能给陈皇后一纸诏书,安抚她失去一切的心,给她牵制鹤越的权力,到了最后地步,甚至可以弹劾国君。   这对鹤越而言,是压迫,是限制,也是动力,更是——让他时刻不得放松的能量。   凡事,都有两面。   是一把双刃剑没错。   皇帝总算到最后不算昏庸至极,了解陈皇后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如果他不给她一纸诏书牵制鹤越,她是不会罢休的。   “儿臣自当努力,不让母后心生失望。”   鹤越低下头,说的隐忍,只是心里头,是无边无际的苍茫和孤单。   这个他口口声声喊着母后的女人,却不过是利用自己年少可欺,他日他若长成,只要有所违逆,她难道还会对他纵容吗?当然不会,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哪里有自己的儿子亲?人无论到什么时代,都是自私的。   没有哪一次请安,让鹤越觉得像是今日这般——屈辱。是的,屈辱,以往他总是孩子性情,皇后对自己严苛,但对他人也是如此,他从未觉得有何不妥。但从父皇死后直到今日,皇后的态度,每一天都在改变。   “那就好。”陈皇后含笑,继而不语,鹤越起身,看得出她心里的不耐,朝她说道。“儿臣先行告退。”   陈皇后头也不抬,淡淡说道。“你先去吧,不过琥珀你留下来,本宫跟你说说话。”   琥珀点头,眼神跟鹤越无声交汇,鹤越转身离开,身影已然透露出独立的沉稳。   “珍沫,你出去。”   皇后支开了珍沫,偌大的殿堂之内,只剩下她跟琥珀两个人。   琥珀抿着唇儿,端庄大方,在皇后的眼神之下坐在一侧,陈皇后默默凝视着她,说了句。“上回胡天师那件事,太过仓促了结,这个毫无才能的人犯了过错,的确该死......不过,本宫如若记得没错,先伤人的人,是你。”   “是我。”琥珀清楚皇后的用意并不简单,微微一笑,直视着皇后的脸,目光没有一分闪躲。   陈皇后想过她或许会掩饰撒谎,她这般光明磊落的承认,倒是让她少了刁难的先机。   琥珀似乎觉得还不过瘾,话锋一转,语气凌厉坚决:“只是个色胆包天的混蛋,而且谎称自己有神力,这样进宫招摇撞骗,说些胡话,也是犯了欺君之罪。”   那个人,该死。   她的眸光,不再清澈,闪过一道复杂颜色,陈皇后低下头,放了手中的茶杯,忽略了琥珀此瞬的眼神。   她不冷不淡,语气平静,却也显得无动于衷的漠然。“但你身边藏了利器。”   “娘娘到如今才来问我这项罪名?”琥珀轻笑出声,嗓音轻柔,并不尖锐,但她这般的笑意,隐约带着嘲弄意味。那么,陈皇后也实在能忍。   陈皇后不自觉挑高描画的细眉,清瘦面庞转向琥珀的方向,那看人的眼神,突然让人很不舒服很不自在。“你进宫半年多了,也该清楚这宫内的规矩,若非侍卫,一般人哪里能够藏匿刀剑之物?即便不是你的过错,本宫也很好奇,你怎么会有利器在身。”   琥珀但笑不语,端着茶杯的双手稳稳当当,看不到一分轻微颤抖,也不泄露一分心虚姿态。   她的从容镇定,让皇后不禁蹙着眉头,拔尖了嗓音,冷然逼问:“你到底如何将一把匕首,带入守卫森严的皇宫,本宫真的很想知道。”   实在想想,都觉得后怕。   这个琥珀,常常自由出入繁丰殿,那把匕首并非胡天师所有,自然便是琥珀身边的东西。她居然藏匿一把杀人的利器,这样的女人,她如何可以继续重用信任?!陈皇后想着这些日子自己午睡的时候,自己睡的异常香甜,留琥珀在身边,岂不是何时对自己下手让自己下了黄泉,都不知死在何人之手?!   这个琥珀,看起来一身柔弱,身影纤细娇小,似乎弱不禁风,当夜对胡天师下的手,可是不轻,那手掌下一个那么大的血窟窿,简直是用尽全力的毫不留情。   但这两个月来,她又跟以往一般,待人亲切温和,端庄得体,实在无法想象这样温柔的面目下,隐藏那么狠厉的一颗心。若她的平素只是伪装,那一夜的才是真面目,让一个男人大呼妖孽的恐惧,是否才是她可怕的地方?!   “娘娘知道的话,是要将一干侍卫都处死么?”琥珀的那双浅棕色的眼瞳,无声无息散发着浅浅微光,她的那种笑意,突地有些轻蔑,吐出四个字,说的冷然。“因为没用。”   “你怎么敢这么说话?!”陈皇后从未见过这样的琥珀,面色一白,显得异常惊愕。   “娘娘,这把匕首,不过是女子的防身之物,皇宫险恶,要想在这里头活命,我只是多个心机罢了。”琥珀扬唇,笑意在嘴角明朗,眼神清澈,说的委婉。   陈皇后无声冷笑,面色透露几分刻薄。“你觉得本宫会相信么?”   “我可不想变成兰贵人。”琥珀的笑意,瞬间崩落,她垂下眼眸,眸光流转之间,带着一点冷漠。   “你......混账,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陈皇后已然不悦,猝然拍掌在茶几上,桌上的茶杯,瞬间滚下去,摔得粉碎。   “娘娘在夜色之内,不曾看清楚,那把匕首长什么样子么?”琥珀轻笑着,轻轻拨了拨自己的刘海,顿了顿,眸光只剩下一派凌厉:“分明是你赏赐给兰贵人的那把呢,浑身金灿灿,十分锋利,刀面轻轻滑过皮肤,鲜血就要冒出来——”   眼前这个严苛的陈皇后,可也是杀人元凶呢,这样的话,哪里还有资格数落指责她呢?!   陈皇后尖细的下巴紧绷着,整张脸看起来像是假面一般不自然,她面无表情地逼问:“谁告诉你这种荒唐的故事?”   “所有人都说兰贵人是自尽而亡,我又能从何处可以听到这种故事呢?皇后总是说,看人要公平,也是整个宫廷的模范,你为了保护自己的位置可以使用利器,我想我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应该也可以用那把利刃吧。毕竟,伤害了别人我可管不着,人不都是先为自己考虑,不都是自私的吗?”   琥珀自然地丢下这一番话,眼看着陈皇后的面色,已然变得最为难看。   “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皇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熟悉的女子,但偏偏她对这个人的过去一无所知,如今想来,她并非简单的人物。   不让自己的情绪起伏,陈皇后压制内心,冷眼望着琥珀,最后道出这一句。   “是皇后娘娘身边人。”琥珀噙着笑容,笑靥灿烂,但接下来她要说的话,却是冰冷无疑。“不过我跟珍沫她们不太一样,有朝一日娘娘若是想要毁掉我,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并非一个下人,也并非一个只会任由被使唤的没头脑的工具,陈皇后只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能够韬光隐晦到如今才表现出真面目,自然是太可怕了,内心一阵阵翻滚的寒意,面色苍白。   此刻琥珀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冷魅气息,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兰贵人的死,是五六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当时琥珀进宫不久,居然将自己这个把柄,一直藏匿到现在,居心不良的人,不是她是谁?!   陈皇后临危不乱,从小身在重臣之家,父兄都是掌控邹国兵权的大将军,她一开始是有些慌乱,到如今,却早已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嗓音平和。“你以为用这件事,就可以让本宫闭嘴?越看你越可疑,我哪里还容得下你?”   她的软性要挟,掺杂其中,琥珀沉默了些许时候,语气淡然。“如果只有兰贵人这一个秘密藏在心里,我想我不会这么快亮出底牌,只为自保。”   陈皇后是个很多疑的女人,却也比寻常女人来的手段激烈,她如今的想法,一定是想要不声不响除去她,就像是除掉任何一个碍眼的女人一样。毕竟,被别人知晓秘密,抓住把柄,那滋味可不好过,无法高枕无忧。   唯有死人,才是可以保守秘密。   这个道理,陈皇后知道,琥珀更加清楚。   琥珀眼看着陈皇后的眼底,只剩下冷意和杀气愤怒,她低笑一声,眸光转深。“娘娘不是总夸我,做事稳妥,自然也不会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的意思是,她掌握陈皇后不可告人的秘密,绝非一个罢了。   这下子,陈皇后只觉得头疼欲裂,骑虎难下。   “娘娘又头痛了么?”琥珀站起身来,主动走到皇后的身后,她伸出手,刚触碰到陈皇后的额头,陈皇后一身紧绷,如临大敌,猛地打落琥珀的手,恶狠狠瞪着她。   “少给我假惺惺。”   琥珀却一手扼住陈皇后细瘦的手腕,不自觉生生用力,将那手压下,见陈皇后面色扭曲,她才松开手,轻轻替她按揉着穴道,柔声说道。   陈皇后被她一手压在位置上,暗暗咬紧牙关,突地想来这些日子的头痛偶尔才发作,之前她还夸赞说是琥珀的偏方有效,如今她跟以往一般替自己舒缓,她却是手心都沁出一些冷汗。   琥珀缓缓压下螓首,在她耳边耳语一句,说的再镇定冷静不过,仿佛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警告。“娘娘,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因你而死,你的头痛病能好么?”   陈皇后闻言,心底猝然沉下千斤巨石,她的面色一阵白,一阵红,已然万分难堪,也万分不自然。   “以前皇后不是想把我拉到一条船上吗?现在不就是如此么?娘娘若是不让我轻松,我也决不让娘娘好过的。”继续替陈皇后舒缓穴道,缓解头疼,她的力道拿捏的很好,但在她手下的陈皇后,却全然不敢动。琥珀眼神平静,似乎没有发生任何事。   “狠话说了这么多,该不会只有动嘴皮的本事。”   陈皇后的声音,飘在半空中。   她相信这个女人即便抓住自己的把柄,也不能要挟自己,毕竟,她不只是一国皇后,更是陈家的长女,她的靠山,她陈家的势力,就连死去的皇帝,这几十年来也从未敢小觑过。   “皇后不必为我担心,接下来,有你头疼分心的事。”   琥珀垂下双手,走到陈皇后的面前,那神态傲然,不卑不亢。   “你果真是庄夫人派来的人,我终究是看错了人。”   陈皇后闻言,只剩下一股子莫名不详的预感,才说完这一句话,已然门口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娘娘,不好了,国舅爷出事了!”门外传来的是公公的声音。   琥珀走到半路,蓦然回首,视线淡淡撇过陈皇后的面孔,然后,转身继续走出殿堂,再不回头。   陈皇后微微一怔,眼神一变,若不是料事如神,那么,这些事,都是掌控在琥珀的手中。   这一回,是引狼入室了。   她握了握拳,但最终还是舒展开来,冷然喊道。“发生什么事?”   “刑部把国舅爷带入地牢,是今早的事,说是贪污军饷,证据确凿——”公公的声音越说越轻,全然不敢看皇后的面孔。   陈皇后整个人身影一晃,好不容易由公公扶着,才缓缓的,重新坐下去。   “真是养了一条毒蛇啊......”她低声呢喃,眼角泄露几分嘲弄。   三天之后。   琥珀站在宫门之外,忙碌了整整一个月,才得闲出宫一趟。   如今,霜重色浓的红叶,已经染红了整座香山,琥珀坐在马车之内颠簸,小憩醒来,纤纤素手挑起窗边帘子,望着那整片红色,径自出了神。   果然,如她所想,陈皇后忙于处理陈家的祸端,无暇顾及她,不,或许,因为无法猜透自己的死穴,陈皇后才没有对自己动手。   陈皇后的大哥陈子豪当今国舅爷,正是掌控兵权的源头,只有除掉他,一国的权力,才能重新回到原位。   也怪不得她心狠手辣,若不是他贪心不足,也不会被人设下圈套,露出马脚。   马车颠簸了小半天,最终停靠在桃园。   她才走下马车,走入桃林不久,蓦地看到前面有个负手而立的男人身影,她微微怔了怔,觉得他又熟悉又陌生,不禁眯起眼眸打量他。   他听到身后轻盈的脚步声停留下来,蓦地转过身去,笑着看她:“不是让韩王派人调查我了么?”   是金少宗。   琥珀面色不变,这样的镇定自若落在他的眼底,他似乎觉得有趣,更是笑出声来。   “这么挂念我,对我好奇的话,亲自对我说,对我发问不就行了?”   “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帮我的忙吗?”   琥珀的粉唇,渐渐扬起一抹笑容,她望着这个英俊又颓废的高大男人,这么问道。   “不是早就帮你了?钱雨若消停了足足两个月,那可都是我的功劳。”金少宗说的平静,笑意不变。   “老夫人,今儿个小姐还未回来呢。”   “不是已经到了日子了么?我在这门口看看等等。”   身后,蓦地传来乐儿和皇奶奶交谈的声音,想着今天是她出宫的日子,奶奶居然还勉强走到门外等待。   但,琥珀蓦地一把扼住金少宗的手臂,冷然说道。“你先走。”   已经太迟了。   老夫人的目光,落在琥珀的身上,然后,徐徐地移到身边这个陌生男人的身影上。   “好,我先走。”金少宗依旧一脸笑容,挑了挑眉,丝毫不为难琥珀,转身离开。   “奶奶,我们进去吧。”   琥珀走到老夫人的面前,朝着她微笑,扶着她的手臂,走入桃园大门。   。。。 140 轩辕睿的造访   老夫人的目光,却依旧凝在这个陌生男人身上,他的面庞棱角分明,生得极为好看,眉峰虽浓黑却不粗犷,蓄着些许胡渣,一身灰色劲装,带着数分阴暗和颓然气息,深刻的轮廓似有胡汉血统,赏心悦目之际却让人止不住对他的惶恐和逃避,兴许是他眉宇间的暴戾之气,轻而易举地毁掉那样英俊容貌所带来的短暂儒雅错觉……   这个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正是壮年,但或许要年轻一些,如果将那胡子剔除,或许整个人看上去,也会不一样。   金少宗转身就走,琥珀正想要扶着老夫人走入院子,老夫人却一把甩开她的手,眼底泛着泪光,低声呢喃。   “永爵啊……”   这一句话,说的很轻,被风一吹,就消失无踪。琥珀和乐儿,都不曾听清。   琥珀的手被老夫人挣脱了,垂在一侧,她蹙眉望着老夫人,脚步踉踉跄跄,走向桃林,似乎是在尾随那个脚下生风很快就要走出视线的男人。   “乐儿,扶着老夫人。”琥珀急忙丢下这一句话,乐儿点点头,冲向前去,抱着老夫人的手臂,如今她看的那个方向,却再无一人。   老夫人的眼底满是湿润轻雾,纵是那慈祥面孔,也是万分动容,她的视线早已模糊不清,身影一晃,几乎要瘫软在地。   她的行动已经越发不便,虽然神智依旧清醒,但清楚自己的日子,也不多了。她到底是看到了,还是看错了?只是幻觉么?   琥珀也觉得今日的奶奶的反应似乎过激了,难道看到她身边的男人,以为跟他有何等牵扯纠葛,才想要追过去问个清楚?琥珀缓缓走到老夫人的身侧,却看着向来维持情绪的这个当年的皇太后老祖宗,已然泪流满面,一发不可收拾。   似乎那个男人,触动了皇奶奶的心事,琥珀望着皇奶奶沉入回忆的悲伤神态,心里一瞬有些发酸。   “是我的孙子吗?”   下一瞬,琥珀才听清楚老夫人低语的这一句话,她不敢置信,一身紧绷,顿时血色全无。   “奶奶!”琥珀扬声喊道,猛地站到老夫人的面前,沉了面色看她。   但仿佛她在老夫人的面前,就是无物,老夫人的目光,根本还是直直落在远方某一处。   永爵。看起来,是对奶奶特别重要的人。但老夫人居然说,是——   奶奶的孙子,不就是自己的兄长?!   她全部兄弟姊妹,早已在那场杀戮中消失,哪里还有什么兄弟?!   琥珀不禁蹙着眉头,面色苍白,又追问了一句:“奶奶,你确信没有认错吗?”   “你也看到了吧,他眉间那颗红痣。”老夫人表情激动,蓦地转向琥珀,猛地抓住她的双手,话语间的起伏很大。   琥珀点头,看到孙女也肯定了,老夫人顿时双手一抖,脑海一片空白。她的泪水终究无法停留,温和慈爱在眼底徜徉。“眉间的那颗红痣,我记得,是永爵啊永爵……无论从小到大长相变得多不一样,反正就认出来了,绝对没错。”   琥珀眼眸一沉,她总也觉得她跟金少宗之间的关系,总在起着细微的更改变化,当初他因为轩辕淙的密令前来杀她,但到最后,他摆脱轩辕淙这个主子之后,居然不曾对她有任何的报复,相反,他甚至站在她这边,去帮她教训狠毒的钱雨若。   永爵的名字,琥珀终于从记忆的陈海之中,将他捞起。   是自己的亲哥哥。   长公主如意,大皇子永爵,二公主长平......   大皇子——永爵。   他们也有相似的动作表情,总是在试探对方说话前,扬眉,说话骄傲,他虽然不是君子,但身上的邪恶气质,却不太明显。甚至,有时候他总是挂着漫漫笑意,眼底的光彩,不若本身颓废装扮来的灰暗。   他竟然——   他竟然……   琥珀蓦地握了握双手,咬了咬唇瓣,这才感觉的到周遭的真实,仿佛就是身处一个梦中。   “他到底是谁啊?琥珀,你怎么会认识他的?”老夫人的手一松,拐杖都倒下,她狠狠摇晃着琥珀的肩膀,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琥珀一愣,轻声说道。“他是轩辕淙身边的手下。”   老夫人闻言,不敢置信地从琥珀的眼底,想要搜寻出她摇摆不定的闪烁,但却一丝一毫都没有。这是真的。   “当年,我的兄弟姊妹不都是死在那些杀手的刀剑之下了吗?仅凭那一个特征,也不能说明他就是宫家人。”   琥珀的诧异情绪,很快平复下来,她安抚着自己年迈的皇奶奶,不想让她独自沉浸在这个微弱的希望之中,只因为不想看到她往后绝望,愈发痛苦。   她的心,也不清楚是否希望皇奶奶的话语成真。   有一个兄长是好是坏。   有一个金少宗当她的兄长是好是坏。   她也无法辨别。   当年的杀戮,是否还有漏网之鱼,而那条幸运的漏网之鱼是否就是眼前的金少宗,但如果他是大皇子永爵,他的记忆中也有宫家吗?只是没有察觉到她的身份,才没必要将过去抖出来,还是......   “不能把他找回来让我仔细瞧瞧吗?会不会是上苍体谅宫家,送来了一个好消息?”老夫人却已然认定那人便是永爵,即便他如今看起来少了儿时调皮清澈的眼神,整个人抽得又高老成,但她还是不想放弃这最后的机会。   琥珀闻言,蓦地走向前去,穿越桃林,却哪里还有金少宗的踪影?!她眼眸一沉,从腰际拽下一个玉石制成的精巧哨子,放在唇边吹响一声尖利,不用许久,便赶来几个手下。   “你们分头去找,赶去至大赢王朝必经之路,对方是灰衣男子,约莫二十多岁,只身一人,蓄胡高瘦——”琥珀面对一派黑衣的手下,冷着面容,这么吩咐下去。   话音刚落,远处却传来那个熟悉的声响,他就藏匿在大树之上,双手一松,就直直落在地面,他身手利落,拍了拍双手的灰尘,笑着大量蓦地对他拔剑一身杀气的黑衣守卫。他挑眉,眉间的红痣愈发明显,他说的漫不经心,仿佛根本就察觉不到危险。“呀,原来是有这么多厉害的手下,为了找到我,实在是太大费周章了——”   琥珀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不让手下对他动手,眼看着他转了两圈,最终定在她的面前,他的那双幽深的眼眸,直直望入她琥珀色的眼瞳之内。他淡淡一笑,说的毫无情绪。“我早就怀疑你不简单,但没想过,你也有这么一面。”   这个少女,不单变得强势,如今很少有人可以任意欺侮,而且,她的势力,就像是天边的云彩光耀,蔓延的无法一瞬就看清楚。   “跟我回去见奶奶。”琥珀猝然朝着他走近两步,仰着头看他,他的面容男子气息很重,棱角分明,因为下巴和唇上蓄胡,宛若遭遇沧桑历练不少。她刚说完这一句,蓦地伸手,扼住他结实的手腕,将他拽着离开。   “要把终生托付于我?”金少宗低笑一声,又扭头摆脱开她的柔嫩小手,虽然说不清楚,彼此肌肤相触的时候,是一种何等的微妙感觉。他不咸不淡开着玩笑,语气戏谑,最终变得认真。“开玩笑,我何必去见你的亲人。”   “因为,我的亲人,也很可能是你的亲人。”   琥珀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但嗓音失去往日的柔和甜美,低沉的不容任何人质疑。   这一句话,落在金少宗的耳边,也是万分沉重。他看她的脸上没有一分笑容,不像是说笑口吻,他的俊颜才缓缓沉下,安静地吐出这几个字:“我没有任何亲人。”   琥珀却反唇相讥,毫不留情,近乎咄咄逼人。“不是说十三岁就开始学毒用毒吗?那你十三岁之前,是过的何等生活,至少把这些交代清楚。”   “不记得了。”金少宗的表情,瞬间有些僵硬生疏,他扭过头去,望向一旁的桃林,如今已经是深秋,硕果蜜桃早已被摘光,一眼望过去,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琥珀沉默,他沉溺在回忆中,扯唇一笑,语气是轻描淡写,置身事外。“在我有记忆的时候,我已经沦为走南闯北人贩子手里百来个男孩其中之一,曾经被卖去江南,江北,反反复复三次之后,最终到了京城,十二岁的时候,正好被金公公看中,成为他第二个养子。”   “他对你......”琥珀的喉咙哽住,顿了顿,才柔声问道。“对你好吗?”   金公公,她是看过他扭曲的心,如何对待青楼的珠儿,总觉得他并非大善人模样,即便他用温和慈善面容,欺骗众人。   这种人,才最可怕,用正常人的外表,做最残忍可怖的事。   “无所谓好不好,我们的关系,只是他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就要为他做他想要看到的事。”金少宗笑出声来,这些年,他并没有什么可信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金公公的多疑,让几个养子之间的关系也紧张不安。   说得好听是养子。   说得难听点,在金公公的眼底,他们连狗都不如。   “也有人熬不了两三年就死了,也不过十四五岁,如今回头看,我还真是命硬。”他蓦地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扯唇一笑,露出白牙。   怪不得,他知道她才是杀死金公公的元凶,不但没有对付她,相反,他的心里更多的是解脱和感激吧。   “你去学习跟毒物打交道,也是他的意思。”琥珀打量着他的笑容,他说的时候万分轻松,唯独她清楚,他已经淡化那些苦痛和艰辛。   十三岁跟随养毒蛇的师傅学习技艺,长大一些就成为轩辕淙金公公用毒除掉敌人的杀手,直到轩辕淙从皇位上下来,金公公也就清闲许多,他才真正不再为他们做事,直到金公公的死,宛若水中的一道血腥,又将他从塞外引回来。   然后,他看到了她。   他也无法解释,为何他单单对她解开心防。   似乎不应该,似乎......又无解。   琥珀的眉头,出现深深的褶皱,如果他就是大皇子永爵,那么,上苍实在戏弄人,将她接近轩辕淙的儿子轩辕睿险些让她嫁给他,将他送到轩辕淙手下学习杀人本领为虎作伥,真是可笑极了。   她踟蹰着,最终问出这一句话:“你还记得永爵这个名字吗?”   他狐疑地望向她,那眼神,不像是假装。他残缺的记忆中,并没有永爵这个字眼,也全然没有那段回忆。   琥珀凝神一笑,说的坚决:“如果你厌倦了杀人用毒,可以留在这里。”   他将视线移向她,不过见过几面,她居然挽留他?明知道他曾经那么心狠手辣,绝非善良人类,她就如此信任他?!   琥珀的笑容,愈发明艳,宛若山涧绽放的花儿,别致清新。“即便你不是永爵,我也希望你可以跟我回去,让我奶奶见一面。即使,是要她死心,也该做个了断。”   金少宗安静地望着她,这一次,他却不知道如何回绝。他孤单漂浮了二十六年,如今也想要停留下来,她给他的,正是他一直缺乏的,一个平静,不需要杀戮的世界。   “你不是也厌倦讨厌金少宗这个名字吗?”她笑,看着他的态度有些缓和,趁热打铁。   她一语中的。   他并不喜欢跟金公公有任何联系,这个名字是金公公起的,也代表他艰难屈辱的生活的开端。   会不会,他更喜欢永爵这个名字呢?!听上去尊贵,又有人在乎的这个字眼。   他笑了笑,眼神莫名复杂,她的嗓音放软,粉唇一开一放,他突然好奇,如果她改称呼她为永爵,是否就可以让他的人生,也走入新的一步。   “永爵是谁?”   他很好奇,也不遮掩。   “我哥哥。”她的笑意消失不见,吐出这三个字,虽然一度觉得迷茫惝恍,孤身一人的时候也有些疲惫,但哥哥这两字,如今说出来,也心情复杂。   金少宗的浓眉蹙着,沉默了许久,最终没有说话。   黄昏时分,琥珀陪着乐儿将晚膳准备好,望了望那扇紧闭的房门,金少宗午后就进去看奶奶,如今还未出门。   她也不清楚,到底奶奶跟他交谈了一些什么。   她垂眸,擦干双手,才走到梳妆台前,缓缓坐下。她沉下眼神,直到铜镜里除了她的倒影之外,又加入了另一道身影。   今天的桃园,实在是热闹。   先是金少宗,如今——又是轩辕睿。   他可是第一回,赶来桃园,即便,琥珀猜他早就清楚这个地方。他应该是只身前来,一旦身边跟随的随从太多,就没有这么简单可以自由出入了。   轩辕睿望着铜镜中的少女,每回想到她站在南烈羲的画舫船板上,万般风情,就让他的心里隐隐作痛。他的双手压住她的双肩,俊颜上没有任何的温和笑容,显得生疏:“我现在甚至为了你,休了她,你的心里还不够痛快么?”   他到最终,还是说为了她。   她,就是他唯一的借口。   只可惜,她还不够痛快——琥珀对着铜镜中的俊秀男人,轻声细语:“轩辕睿,难道你一点也没有怀疑过,为何你的父皇三番五次阻扰我,不想让我活着,也不想让我成为你的妻子?”   轩辕睿默然不语,只是依旧凝视着她,眉头皱的很深。   她挽唇一笑,说的毫不动容。“即便你如今休掉了钱雨若,当然了,男人休掉女人不需要更多理由,皇室男人更是如此,反正你的父皇也死了,我爷爷的人脉基本上也已经全部纳入你的囊中,如今休掉她,对你睿王爷声誉的伤害,不是最轻最小的么?”   他的表情,猝然在铜镜之内,变得十分僵硬。仿佛是她,说的一针见血,戳中他最隐匿的死穴。   琥珀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朗起来,她挑眼看他,眼神带着些许轻蔑。“而且,外人还会揣摩,那睿王妃年纪轻轻,嫁入睿王府已经快要两年还不曾为王爷生下子嗣,那总是有些什么缘由。你休掉她,也是情理之中,甚至打算给了她一笔丰厚的礼物离开。即便皇后那里不放行,外面那些人哪里还会质疑王爷?只会觉得你万分宽容,毫不严苛呢。”   “你是这么想我的。”轩辕睿面无表情,近乎冷漠清绝。   “我想的太深了吗?”她转过头来,噙着笑容看他,那等神态,却激发他内心的无名怒火。   他缓缓将手掌挪到她脑后,轻轻施力,让两人额贴额,鼻碰鼻,不许她逃开。她似乎让他的突来之举吓得愕然失措,但却佯装平静。   他锁住眉头,说的一字一字,万分清晰,全部落在她的心头。“因为我不在,才动摇的。”   她会钟情南烈羲,那是最大的打击。   他怎么会输在韩王的手里?!那是他这辈子,最无法容忍的敌手。   他的俊颜,微微扭曲,眼底只剩下黑暗。“你的心里,总还有我的位置,南烈羲不过是让你躲避孤独寂寞的一个避风口罢了,你岂会将一辈子浪费在他那种人的身上?”   “偏偏是那种人,比睿王爷你这种人要来的更可靠。先别急着给我任何承诺,你我若是当真有了结果,轩辕淙可会恨不得从皇陵中跳出来呢,我已经给你过一回提醒,你也别再继续了。”   琥珀冷若冰霜,避开他的视线,站起身来,越过他的身子,仿佛轩辕睿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 141 只要你求我   轩辕睿的嗓音,透着清冷,她的心意已决,他根本没有挽留的余地。但父皇到底为何总是刁难她以及上官家,那早已成为无人能解的秘密,而且跟随父皇的金公公也早已死去,如果琥珀不说,那他一辈子都无法理清这其中的恩怨情仇。   “你觉得那些重要吗?”   他蓦地扼住她的纤细手腕,不让她如此从容无情地离开他的身边,目光锁住她的面容,他万分不解。   琥珀回眸看他一眼,却没有回答,拔下他的手,冷冷淡淡的反应,落在轩辕睿的眼底,万分刺眼。   她没有回答,胜过任何回答。   “可惜我还没有学会那么宽容豁达。”她走到门边,双手覆在门上,已然是劝他走的意味,但门前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乐儿的声音传来。   “小姐,老夫人喊我们一道吃饭。”   琥珀的手,猝然停在门框上,她转头,望向身后的那个男人,眼眸一沉。   “好,你先去。”   这时候,轩辕睿却缓步走到她的身后,她的心口一紧,猝然转过身面对他,乐儿没有怀疑走开,轩辕睿却已然越走越近。   老夫人。   三个字,足以代表她还有亲人,但上官府早已消失无踪,她哪里来的亲人?如果当真有血缘关系,那么,代表上官家,不过是个幌子。   她还有不为人知的身份。   眼看着轩辕睿的目光,渐渐变得审视的狐疑,琥珀猝然丢下一句话,生生打断他所有猜忌。   “轩辕睿,你还不走?”   她对他当真吝啬一个笑靥,更让轩辕睿的胸口一阵阵闷痛,过去的回忆太过甜蜜,如今却完全没有重修于好的机会。轩辕睿无声冷笑,猝然话锋一转:“我还以为,你没有什么在乎的东西了,总是表现的毫无所谓。”   琥珀闻言,眉头蹙起,他的表情毫无所谓,掠过她的面容,抢先一步,打开房门,光明正大环顾四周,说的危险的平静。“看来这个地方,你倒是付出了真心。”   “别想用这个原因来要挟我。”琥珀嗅到这屋子里的火药味,愈发浓烈起来,她咬唇,眼前这个温和清隽的男人,也可以翻脸无情。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她可以不去将对轩辕家的仇恨附加在轩辕睿的身上,就算彼此毫不亏欠,但如果他也想要将她逼到绝境,她难道就因为自己一度喜欢过这个男人,因为彼此有过可笑可悲的姻缘,就坐以待毙,宛若刀俎上的鱼肉?!   她笑了笑,那清新笑容却昙花一现,让轩辕睿都来不及捕捉完全。美丽短暂的笑容紧随其后的,却是一改反常,完全冰冷的话语,带着几分软性威胁。“如果你不想看到我跟你为敌的话。”   “你不说在邹国皇宫生活吗?你的心里有何等计划,他们都不会怀疑你?”轩辕睿扬眉,清明的眼神变得万分复杂深沉,宛如大海,一眼看不透。他神色从容地依靠在门上一侧,微笑着对她,但琥珀只觉得这么熟悉的笑容,只会让她心里更加反感。   他的温和温柔温情,统统都像是一个保护自己的盾牌罢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是武器。   他居然知道她这么多秘密,上回在皇宫见过一面,就去派人调查这么多?!琥珀在心里无声冷笑,听的他继续说下去,表情纹丝不动,神色自若。   “你私自在邹国军队走动,将邹国右丞相也拉到这场计划来了吧,而且你跟邹国大将军司马戈的关系,也绝非一般。”   一个女子,暗中布好了如此精密的人缘关系,邹国要陷入一场王位争夺他也心里有数,但知道琥珀并非低贱宫女,而是跟当权者陈皇后与邹国王储走得最近的姑姑,他自然不可能置若罔闻。   轩辕睿的笑意,在眼底一分分流逝干净,他不笑的时候,一身皇族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气质,也无法遮挡。“陈皇后背后的陈家只手遮天,但最近国舅爷居然也锒铛入狱,虽然私扣军饷几千万两,早已该是死罪,让陈家疲于奔命,也只不过是你为了在皇宫牵制陈皇后的一条线罢了。”   他知道的,比琥珀猜想的还要多,她在邹国站稳脚步的第一步,就是打入军队,了解如今司马戈掌握的不过是两成的兵权,多达六成的兵力,在陈皇后的亲哥哥国舅爷陈子豪手中,那个男人阴险狡猾,也是朝中重臣,在仕途经营了二十多年,吞掉一部分军饷换成白花花的银子藏匿在陈家,却依赖陈家在邹国百年地位,贪婪重权。她第一个要除掉的害虫,就是陈子豪。   第二步,这邹国朝廷唯一的一股清流,便是右丞相杨风,他清贫出身,考中状元之后一步一个脚印坐到高位,为人正直不阿。琥珀觉得他跟上官洪一般,是可以信任的臣子,让殿下常常去杨风的身边学习政事,跟杨风的儿子一同生活,两人年岁差不多大,如今关系很好,想来在感情上,他日杨风才是辅佐鹤越的第一人选。   琥珀在他的眼底,看到自己布置好的惊喜步骤,看到自己在宫廷之内,做的所有事。她的苍白面容上,再无任何表情。   轩辕睿安静地望着她,这个曾经让自己心动的女子,他皱着眉头,冷眼看她,“南烈羲也知道他喜欢的女人,如今做了这么多事吗?”   “我只为了保护自己而活。”她蓦地迎上那双曾经清明温柔的眼眸,嘴角蔓延开一道平和的笑容,不带任何尖锐情绪。   那么,南烈羲是不知了。轩辕睿这般想着,眼眸一沉,猝然话锋一转,只剩下决裂的冷漠。“如今邹国皇帝一死,王储才九岁,根基动摇,外面只需要下一点小雨,在邹国皇宫,可就是倾盆大雨了。”   邹国处在一个危险又敏感的交接期,这就是她所处的情势,但即便轩辕睿不提醒,她在宫内每一天,都没有放松过自己的心。但如今这话从轩辕睿的口中吐出来,似乎就变了味道。   果不其然,轩辕睿不疾不徐地说出来,眼眸一闪,变成一派死寂。“这个时候若是谁对邹国宣战,很可能连国家都保不住,要成为别国的奴隶。”   琥珀的唇儿白了白,她藏在衣袖中的双拳,早已青筋爆出。她无声冷笑,眼眸锐利,轻叹一声。“轩辕睿,你皇兄还没死呢,你难道就已经藏不住野心,想要攻占邹国了?”   东南严防的兵力吞入腹内还不够,也学着轩辕淙到处起兵吞吃他国领土?!这一点,实在让她无法苟同。   “跟邹国的盟约还在,难道大赢王朝想要撕毁约定,背信弃义?!就算要打战,用何等的名义?”无辜烧起战火?琥珀的心里,只剩下熊熊烈火在燃烧,眼底炽燃着微微的红光,仿佛万分怨恨的模样,却刺伤了轩辕睿的眼。   他收回了看她的目光,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要对邹国起兵,也不是难事,而且,如今是个很好的时机。”   琥珀清楚,如今轩辕睿手中的兵力,约莫有三成,两万精兵决不在话下。他这么说,说明他有底气,但她并不惧怕。她对邹国并无太多感情,唯一牵念的是鹤越,但轩辕睿的要挟,却像是一把刀,一次又一次刮过她的心头,仿佛直到流血不断,也不停息。   “但如果你求我,我可以按兵不动。”轩辕睿看到她微微出神的神情,以为她开始动摇了,猝然开了口,也不清楚为何心口涌动些许的期盼。   “那就随你的便。”琥珀的这一句,石破天惊。   轩辕睿不敢置信,重新将眸光落在这个纤细美丽的少女身上,他觉得她说的是气话,但她的不受教和倔强,也让他下不来台。他无法去劝解她,在彼此都很难低头的这一瞬间,只能跟敌人一般僵持着,气氛越来越尴尬。   琥珀的眼眸不善,语气愈发冰冷,宛若千年不化的寒冰。“你要起兵,邹国必将迎战。”   “就凭一个还未登基的九岁毛头小子?”轩辕睿看着她坚决不已的表情,仿佛自己已经失去了什么,他微微怔了怔,但顾及颜面的话语,早已不自觉溢出口中。   “兵家大忌,就是轻敌。”琥珀淡淡一笑,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祥和气息,她说的冷静,不卑不亢的姿态,宛若风雨中的青松。“殿下虽然年幼,但身边的人也不少,我想你要撼动邹国朝廷,可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迎战,就是她的态度。不只是两国之间的矛盾,也是她跟自己的矛盾。她不会低头,她甚至要跟他一较高下。他蓦地面色一变,无法让她改变心意的茫然无措,取代了方才内心的满满自信。   她变得,跟往日不同了。她将她的柔软娇美,全部藏匿起来,他看到的,就只是刺猬一般的尖刺外壳。   “你何必嘴硬?你若是输了,就会跟皇宫的所有人,变成大赢王朝的奴隶。”轩辕睿冷着俊颜,这么说。   “可惜了,我不会跟你求饶。”琥珀抿唇一笑,就算邹国大败,她如今拥有的能力,也绝不会让她沦为奴隶。要想远走高飞,在她眼底,根本就轻而易举。如果轩辕睿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卑躬屈膝,那她岂能让她如愿?!   轩辕睿扼住她的手腕的手,愈发紧窒,仿佛那藤蔓缠绕在她的身上,一圈圈,将她窒息死亡,他无法再伪装温和无双的表情,只是淡淡睇着她:“你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我也没想过,你我会到如今这一步。”他为了要她跟他低头妥协求饶,居然将彼此之间的矛盾,牵连到邹国,后悔的人,是否一定是她呢?   琥珀的心里,这么想着,她低声叹息,眼底的哀伤他看不到,不过是一种伪装。   “你应该放手了,否则,有些事可能会波及你。”她转过头去,她的心里也是未知,未来的年岁里,她跟轩辕睿到底会走到哪一步,今日看来,总是为敌避免不了了。   轩辕睿对大赢王朝的势力是否还热衷,她已然看出些许端倪。或许,他的体内,多多少少还是残留轩辕家族的热血,他如今不过是因为他得不到的,无法释然,但即便她成为他的女人,那又如何?她没有信心,他会将她放在首位。   她扶着门,跨了出去,不再理会他用何等的眼光看她,这一路,从长廊走到偏厅,才几十步子的距离,却远的让她仿佛看不到尽头。   “怎么这么晚?脸色这么差。”   老夫人正坐在正中,一桌热菜刚上桌,琥珀安安静静地瞥了一眼,金少宗坐在奶奶的身边位置,表情难得有些不太自在。   琥珀淡淡一笑,没说什么话,坐入位子,或许当真是年纪大了,皇奶奶抓住这个机会不肯放,到时候,一定会要求金少宗留下来的。   他是否是真的宫家血脉,皇奶奶真的还在乎吗?是与不是,琥珀都不想争执,如果金少宗可以弥补皇奶奶心里的孤单寂寥,陪她安享晚年,那她也感激他。   “今儿个真的像是过年一样,人都齐了。”老夫人说的万分欣慰喜悦。   老夫人的一侧,是乐儿和楚炎,另一侧,是金少宗跟琥珀,一桌五个人,其乐融融。琥珀抿唇一笑,这么快就跟金少宗一起同桌吃饭,她的确也是出乎意料。   那一夜,一顿饭吃了许久时间,琥珀看到金少宗总是不自在的面孔,她也不觉朝着他微笑。   他不过用一顿饭的时间,就认识了桃园的这些人,眼前的老夫人莫名让他觉得慈祥又亲近,对面这对新婚大半年的夫妻,女子叫做姜乐儿,开朗热情,男子沉稳肃然,藏匿在黑发之后的眼眸之内,却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隐忍。   而他身边的这个明艳少女,也有可能是他的——亲妹妹吗?   他望着她的笑靥,与她相视一笑,这样的结局,是他没想过的,近乎奢侈。这十多年的漂泊流浪,四处为家,从未有过亲人爱人,如今,居然也能围着暖炉吃一顿家常便饭,他的心里,缓缓汇入些许暖流。   晚膳之后,眼看着乐儿陪伴老夫人一同进屋去,琥珀才拉过金少宗,一同走入庭院。   “奶奶跟你说了些什么,我真的很好奇。”月光之下的少女,纤毫毕现,温柔美丽宛若天仙,她柔声说道,将眼神落在他的身上。   “我说的不多,更多的我在听她讲。”金少宗扯唇一笑,如今彼此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他随口说道,整个人显得明亮许多,不再那么颓废。   琥珀轻笑出声,望向那天际的明月,心里一片清明。“奶奶已经把你当成她的孙子了......”   “你——”背后的高大男人,微微怔了怔,问出心中的疑惑。“希望我成为你的哥哥吗?”   他这么问着,后背上的伤痕,无声漫开来细微的疼痛。那些伤痕,在他年幼的时候就有了,他常常痛的哭出声音,但如今愈合了,鲜少再觉得疼痛,唯独今夜,他也开始怀疑,是否他在这世上,并非单独一人,形单影只。   是否他是在杀戮中幸存下来的那个人,是否他原来的名字,叫做永爵。他比老夫人,比琥珀,比任何人,都更想要迫切知道。   “如果你是,那轩辕家跟我们的仇恨,又添了一笔。”琥珀缓缓掉转过头来,那双淡色眼瞳,对着金少宗的眼瞳,她如今趁着月光,看的清楚,他的眼瞳比自己的要深一些,宛若陈年的美酒,泛着深沉的颜色,但却不是那么墨黑深邃。她顿了顿,哑然说道。“都是轩辕淙的错,把永爵哥哥你变成这副样子。”   养毒用毒之人,可恨,却更可怜。他即使不说,她也不难想象,他的过去,如何艰辛。   金少宗微微愣住了,在那对极其相似的眼眸的注视下,他猝然无法说话。   “外面风大,我让丫鬟帮你空了间屋子,虽然简陋一些,还是早些休息吧......”   她越过他的身子,神色一柔,说的很平静,他听着,却足够暖化人心。   他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之内,他越来越想要偏袒她庇护她的心,原来不是莫名其妙,而是因为相同的血缘亲缘作祟.....金少宗抬头,望了一眼那皎洁的明月,淡淡一笑,他之前错误的人生,似乎也因为她,而改写。   这个时候重新开始,也是来得及的吧。   ......   睿王府。   钱雨若坐在大厅之内,眼前的俊朗男人已经支开了所有的下人,看得出来,他要彻底了断了。   她扶了扶鬓角的短发,微微一笑,这阵子周皇后想要劝阻他休妻,没想过,他毅然决然毫不回头,跟皇后第一回起这么大的纷争,气得周皇后都丢下狠话说他们夫妻的事,她再也不管了。   这一回,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这个男人了。皇帝据说病的很严重,这大赢王朝未来的主人,能够是年幼的太子吗?也总要看轩辕睿这个亲皇叔,到底能不能毫无私心地辅佐太子殿下,还是自己别有用心。她从这件事中,已经看到自己微薄的力量,周皇后都无法帮助她,她输定了。   她笑着说:“既然王爷不想再看到我,那我就回上官府独自过活。”   上官府?青衣男子撇过她一眼,那表情看不出是嘲笑,还是漠然。   钱雨若眼眸一抬,笑意更深:“上官府反正也没落了,不过我是上官家唯一传人,把上官府售卖了,也不过为了更好生活。这一点,也让王爷觉得很难容忍吗?”   “别做傻事。”他冷冷淡淡丢下四个字,已然是危险的要挟。   她却满不在乎,神态从容。“被王爷休离,总也要过日子吧。”   “上官府反正也没人住了,还不如卖给别人,免得我故地重游,徒增伤心......”她看轩辕睿默然无语,火上加油,又加了一句。   她就是要看,轩辕睿的不自在。她如今已经很难抓住,可以让他为之停留的借口了,除了上官家的事端,他根本不屑跟她一起交谈,耗费他当今睿王爷珍贵的时间。   祸端,是他闯的,他日他如果不答应太上皇,也不必纠结难熬到现在。   “随你。”   他根本懒得正眼看她。拂袖而去,是他这几日最频繁的反应。   甚至,懒得发怒。   那是对这一场夫妻情当真的抽离,没有任何情绪啊......她苦苦一笑,同床夫妻,却是各自刻薄。   她紧握的拳头,最终也只能无声垂下,她一个人呆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望着窗外的天色,愈发黑了。   就像是她的心。   轩辕睿的出现,给她带来了光明,让她即便身份卑微也渴求抓住那一道光。到最后,他的离去,她却坠入更加痛苦的深渊。   冬日,最终来临,秋叶落地,一世界的寒冷和萧索。   上官府的门前,涌动了不少人,今日不少商贾之家得到消息,被休离的睿王妃,重新回到上官家,却是要将这个无人的庭院,卖于他人。   巨富之家是有些忌讳的,毕竟这个地方,一天之内死去那么多人。但一般的殷实之家,却看中了上官府的绝好地段和宽敞庭院,一早就前来看热闹,看花落谁家。   大厅的门,敞开着。   坐在正中的女人,一身素净,除去原本那些富贵首饰和美丽衣裳的点缀,钱雨若看起来愈发楚楚可人,她望着大厅内越聚越多的陌生人,淡淡一笑,转过头去,对着请来的账房先生说道。   “开始吧。”   “上官府,总共十四间屋子,一个大堂,内有花园,若有人付出五千两银子,这个府邸就归谁所有。”账房先生一板一眼地朝着那群人说道。   有人议论纷纷,这么大的产地家业,居然只用五千两就买断,看来这个王妃也不是缺钱,要是谁买着,便是那捡了大便宜。   “慢着!”   一道娇嫩却又冷然的嗓音,从人群之后传来,蓦地平息了方才的喧嚣,这些人纷纷往后看,让出一条路来。   一名红衣少女,面容清美,一步步盈盈走来,钱雨若的视线一接触到她,蓦地变沉了。   居然是她。   把京城发生的事,都了若指掌了么?她到底是谁,总是能够化险为夷还能活的如此张狂嚣张?!钱雨若的面色,蓦地变得难看。   “我想问,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可以妄自售卖上官家的家业?”   红衣少女在离她十步之外停步,她眯起那双晶灿的眼眸,打量眼前的钱雨若,挽唇一笑,语气却万分生冷。   热络的气氛,顿时变得僵硬冷淡。   “资格?卖这些物产,还需要有这个东西吗?”钱雨若不让自己慌张失措,冷冷瞥向琥珀的方向,骄傲的反问。   死不悔改。琥珀漠然回望着她,嘴角的笑意不变,蓦地朝着身后的人群询问:“看来我是不太懂这商场上的道理,不知道随便往这个屋子一坐,就能收到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呢......赚银子这么简单么?”   “这位小姑娘,你是外乡来的吧,这可是上官宰相的孙女,是有售卖府邸的资格的。”有个好心的商人,朝着琥珀解释。   “是这样吗?”红衣少女笑了笑,低声呢喃。   “不过,买卖这么大的房产,不需要别的凭证吗?就凭她是上官府的人?”红衣少女笑的可爱,也让人无法对她发脾气。   钱雨若已然是在压下胸口的怒气,她今日从轩辕睿的王府中离开,已经是觉得被人耻笑的笑料,没想过还能在这个地方遇到琥珀,她哪里能够心平气和看待她?即便她夺取了琥珀的身份,但她也夺取自己夫君的心,究竟谁更加狠毒?!   “如果我买了这个府邸,我什么凭证也得不到吗?”红衣少女口气很大,让众人咂舌,这少女称得上是小家碧玉,可是看不出家财万贯啊,五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似乎她的眼底,完全不名一文。   账房先生放下手中的文本,一本正经地回应。   “如果小姐你要买,自然是从我这里经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然,不会忘了给你地契。”   “好,那我买了!”少女轻笑出声,又是一句话,石破天惊。   账房先生愣了愣:“小姐,你不是在说笑吧。”   “我看起来像是说笑么?你不如问问你的主子,她卖不卖。”   红衣少女看着钱雨若默然不语,却拍了拍双掌,只见外面来了两个男人,抬着一个木柜走进来,她示意他们放下打开。   众人瞠目结舌,其中是满满当当的银票,全部是一百两整,看这数目,哪里是五十张而已?简直有好几百张,也是足够买下十个上官府的价码!   钱雨若见状,面色已然愈发惨白,她看出来了,上官琥珀的真正目的并非买下上官府而已,根本就是为了找她泄恨,要她难看!   。。。。。。。 142 韩王出面   周遭,一片死寂。   这些商贾在京城做生意,也是看过有钱人的架势,但如此自然而然露富却不让众人红眼的,这个红衣少女,倒是第一个。   或许是她看起来,实在纯真无邪的关系,总让人觉得心生喜爱,而不是满身嫉妒。   琥珀噙着笑容看她,一身清新自若,随着走动,红衣飘扬,很是惹眼。   “先是房子,往后,田租土地,也一起要卖掉吗?”红衣旋转,漂亮的裙摆弧度,让众人觉得赏心悦目,琥珀打量着这个偌大的屋子,清亮的嗓音回响在其中,看得出她想的足够长远。她指了指这木箱中的银票,挽唇一笑,笑靥愈发灿烂。“这些银子,足够将上官家所有的物产全部买下了吧,如果你觉得不够,还有的商量。”   众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看这个少女的打扮,看来不是外乡来的而已,或许是塞外人士,所以才不懂商理,也不清楚这京城的形势,出手过分大方,简直就是过分阔绰了。   “好,你要买是吧,我卖。”钱雨若的笑意在眼底变冷,站起身来。她原本没想着依赖上官家发一笔横财,但没想过对方是这个女人,她以往的嫉妒生恨,居然答应了琥珀的要求。   她已经失去了轩辕睿,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得到一笔这辈子都不愁无法好好过活的银子。   反正,不都是你情我愿?!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红衣少女眼眸一沉,一抹复杂阴霾,在那双浅棕色的眼眸之内,无声游走。她挑了挑眉,表情自然而然,随口说道:“不过,我先看看地契房契,不过分吧,账房先生。”   “当然,当然......”账房先生笑着,转过头去,对着钱雨若低声说道。“这可能是今日出手最大方的主了,不如就卖了吧。”   钱雨若蓦地愣住了,她哪里会有上官家的地契房契?!当初不过学习如何伪装千金小姐,也没料到有一日要将上官府的财产变卖,自然也就忽略了连这些东西,都要一齐伪造。这些凭证,自然是在一家之主的手里,可惜上官洪都死了这么久了,他将凭证藏匿在何处,谁又晓得?!   她的面色一沉,她把这个不请自来的少女想的太简单了,她不只是要把上官家的财产重新收入手中,而是——她是用巨大的金银,布了一个局,造了一个陷阱,要逼自己不知不觉往下跳!上官琥珀的目的,在于当众揭开她的真面目吗?她沦为下堂妻还不够,还要变成众矢之的的罪人?!钱雨若这般想着,不觉心里满满当当的寒意涌出,如若平日,她还可以让轩辕睿挡一下,但如今他们早已分道扬镳,将死之人,就成为她一个么?!   “地契房契呢?”   红衣少女朝着钱雨若招招手,歪着螓首,一副天真浪漫的姿态,似乎不满等待时间太久,扬声问道。   见钱雨若依旧坐的毫不动弹,纹丝不动,堂下的人,渐渐有了不小的骚动。怎么回事,身为上官家的唯一子孙,难道还拿不出地契房契吗?   “这些都不是我在保管,都是我爷爷——”钱雨若急中生智,想要借此模糊众人对她的猜忌,她神色自若地说道。   爷爷两个字,她也配说么?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也喊得出来,也能够继续造谣吗?琥珀的眼瞳,怒火无声无息地蔓延炽燃,她却没有瞬间发怒,淡淡一笑,转过身去,面对那些陌生人,清楚看到他们的眼底有惋惜,也有同情,怜悯,理解,毕竟这个借口,完全不显得矫揉造作。   他们已经当真了。   “没有的话,交易可没办法呢。”账房先生秉持公正的道理,压低声音,对着钱雨若说道。   “没办法?”钱雨若蹙着眉头,既然她无法将上官府出售,也就无需在这里停留了。   “要不要去找找?听说是相依为命的爷孙,应该也不难吧。”红衣少女提出了个建议,望着钱雨若愈发冷沉的眼眸,她笑的轻松又无害。   她不能中计,如果仓皇寻找,更显得她对上官家毫无了解,如今要她一眼辨明十四间屋子哪个是上官洪的,她都很难判断。   当初太上皇想必早就跟上官洪达成协议,以为他死了,后面再无纷扰,谁想过有这么一日?这般难看的情势,她独自面对,要想不手忙脚乱露出马脚,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少做少错。   “珍贵的东西,爷爷向来是独自保管,我也不清楚放在哪里了。既然没有凭证,交易也就取消了吧。”   钱雨若淡淡说了一句,无法再面对琥珀的视线,急匆匆想要退出去。走到琥珀身边的那一刻,红衣少女却猝然扬起手来,挡住她要前行的道路,像是刁难。   “我不要你的银子,就当没今天这回事了。”钱雨若冷着脸,一把抓下她的手,想要离开。   “可是我没办法当做今天没发生这回事。”红衣少女的笑意,缓缓扩大,她的眼眸愈发明亮,宛若美丽的星辰。琥珀缓缓逼到她的耳边,耳语一句。   “不如你就住在这里吧,以前不是你的家么?跟爷爷一道在这里相依为命长大的家,怎么能够这么轻松就卖出去了呢?”   钱雨若听着这样的轻声细语,宛若最温和的劝解,她却蓦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她哪里想过要生活在这个地方?一天之内陨殁几十条人命的地方?在她看来没有半分位温情回忆的地方,如今空荡荡显得可怕!   “不过有了地契房契,谁才是这里的主人吧。”红衣少女安安静静地瞥向她的方向,大大方方从胸口掏出一个锦囊,语气蓦地变冷,将红色锦囊放在台面上,冷冷淡淡地朝着账房先生说道。   “打开。”   也不知这少女身上的富贵气息还是威严震慑了所有人,账房先生急忙低头,放下手中文书,将那红色锦囊打开,取出其中的几张折的整整齐齐的纸张,一张张摊开放在桌面,仔仔细细看清楚其中的内容,他蓦地面色一僵。   “这......”   账房先生的惶恐表情,却让堂下的人越来越好奇,到底那些纸张上面是何等的内容文字,才让账房先生像是活脱脱走夜路撞到鬼一样。   钱雨若也缓缓侧过身去,见账房先生说话唯唯诺诺,她走到桌旁,将实现定在那些纸张上面,看清楚那些文字和印章落款,才蓦地面色一白,血色全无。   “这些地契和房契,是上官家的。”账房先生的声音压的很低,但周遭原本就安谧,这一句话话音刚落,已然听到众人倒抽一口气,面色诧异。   上官家的地契和房契不在睿王妃的手里,相反,却落入他人手中?整件事,实在是太诡异了——让人不得不更加好奇,这个红衣女子的真实身份。   若说她是盗贼,也实在是让人很难信服......   “害怕吗?”琥珀拽住钱雨若的双手,她直直地望入对方惊慌的眼神之内,冷若冰霜地吐出三个字,毫不放过她此刻脸上的细微变化。   “地契怎么会在你这里?”钱雨若低呼一声,阵脚大乱。   琥珀但笑不语,有些事,可以伪装,可以让众人觉得钱雨若就是堂堂的宰相府小姐。但更多的事,是无法隐瞒的,她跟着爷爷生活了十三个年头,彼此相依为命,她怎么会不清楚爷爷的好心?!这些凭证,就摆在她房间的首饰盒内,那里面摆放的不是首饰,而是她从小到大的各色搜罗的小玩意儿,也有爷爷赠与她的生辰礼物,上官洪清楚如果她有朝一日回来,喜欢缅怀的第一个要查看的,便是那个盒子。这是她十多年的习惯,所以他将所有物产,都放在这个盒子内。上官府的家业,上百亩良田,全部在琥珀的手里,即便只是每年去收的田租,即便称不上富可敌国,也足够过上殷实生活。   那个小盒子,自从她带在身边,就一直放在桃园家,也就是前几天,无意间想念爷爷,才会重新打开。这一年来,她总是害怕打开,害怕在里面看到自己过分甜蜜的年幼生活,也害怕在里面看到爷爷对自己的宠溺。一想到爷爷的死,她总也放不下。没想过打开的时候,最上层的确是上官家的家当,她实在太不解。难道——爷爷将所有的都预见了,他自然希望她在轩辕睿的身边备受呵护,但如果她无法取悦自己的夫君,如果无法适应皇族生活,无法过上美满生活,他甚至给她准备了一条退路?即便不依靠男人,也能够独自活的精彩?!   那一夜,她抱着盒子,整整哭了一夜。她的恨,第一次被忽略,她沉浸在被爱的幸福中,却也在听到钱雨若要售卖上官家的消息之后,赶来戳破钱雨若的美梦。   如今她,势在必得。   即便,借此闹上衙门,顺势戳破钱雨若的假面也好,将真正的上官琥珀的身份换回来!   钱雨若这一回,是真的开始动摇,在琥珀那双只剩下冰冷的眼眸之内,也看到她不想再真真假假纠缠下去,而是要揭露她真实身份的决心!   钱雨若猝然身影一晃,双腿一软,几乎要跌落地面。   如果被揭穿自己的身份,进了衙门,她要如何自保?坦诚这些都是太上皇的主意?他们会信么?即便这消息被上传到皇家,他们只会想要她保持沉默,不再“污蔑”已经入土的前朝皇帝!哪里会有人愿意帮她?牵连的人太多,轩辕淙是死了,但轩辕睿还活着,他如今正是势力大好的时候,被揭穿如此阴险用心将人的性命当成草芥,他自然会被世人不齿!这就是她为何被休了,也没有揭穿轩辕睿的真实面目的真正原因,只因为他们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毁掉他,她也绝不会好过!   可偏偏,她在琥珀的脸上,看到了不再纵容下去的坚决。   “你不怕他受牵连吗?”钱雨若的嗓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哽咽。她言语之内的他,彼此心知肚明,正是轩辕睿。   “如果放任真的变成假的,假的变成真的,这个世道,不就坏了吗?”琥珀悠然吐出一句,她的漠然,却让钱雨若沁出一身冷汗。   看她这个架势,不只是要毁掉她,甚至要毁掉轩辕睿!绝不姑息!   她的背脊之上,缓缓爬上一阵阵寒意,宛若毒蛇一样,她惧怕的不敢动弹。她紧了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面对琥珀,笑意僵硬。   “你不该动上官家的念头。”琥珀拍拍钱雨若的肩膀,眼眸迸发出冷傲光彩,她的娇俏容颜覆上一层阴霾,整个人显得沉着冷静。“持着所有凭证的人是我不是你,这里的主人,同样是我,不是你。”   森然的警告,不给她留一分情面。钱雨若默然无语,实在无法应对,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她已然察觉他们的狐疑,跟尖刺一样全部刺中自己的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账房先生皱着眉头,低声询问。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不像是造假的凭证。如果是真的,这件事就玄乎了。   “凭证的真假,或许叫人看个清楚,才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一道清漠的嗓音在此刻传来,众人不免都往身后望去,这一看不要紧,分明是当今睿王爷!   琥珀冷冷望向他走来的方向,嘴角的笑意,瞬间变冷。   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爷爷给她留下的财富,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的态度,已经摆明了要维护钱雨若,不是因为他对钱雨若还顾及夫妻之情,而是——因为他自己。   “不相干的人,都回避吧。”他撇过一眼,清隽容颜上,是淡淡的疏离。刚才还在看热闹的一干人等,自然就退去一大半。   “这些都是真的。”琥珀对着他,无声冷笑,她的话似乎藏有深意,她这个上官琥珀是真的,这些凭证也是真的,但轩辕睿——他会实话实说么?!   何必还找人验证?他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吗?她不得不回忆起出嫁之后遭遇狼狈凄楚,他也是如此,表情冷冷的,淡淡的,要她证明自己的真伪。等待她将不贞不洁的模样,呈现给他看......呵,这么久了,原来还是回到了往日画面,相似的叫人难堪。   “你想要毁掉我吗?”轩辕睿蓦地走近琥珀,她的心不愿献给他已经让他很难面对,她甚至要毁掉他的名声?那是男人最在乎的颜面!轩辕睿逼问这一句,却给琥珀带来茫然和无助。   她笑了笑,轩辕睿从来都是如此,她看错他一次,就不能看错他一辈子。她的笑意渐渐变淡,最终消失无踪,只剩下冷静的面容。   他的清冷,比冷酷更加残忍。他在乎的是什么?她看的越来越清楚。   是,即便他对自己的感情那一度也是真的,是真心的没错,不带半分掺假,那又如何?!   轩辕睿越过钱雨若的身子,走近琥珀,压低嗓音说道。“你要上官府,那就拿去吧。”   琥珀眸光一灭,站在她的立场听这一句话,心里的波浪,几乎要将自己吞灭。“轩辕睿,这原本就是我的家!”是施舍的口吻?让她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稳稳当当拿住上官家的财产就闭嘴?   轩辕睿是听到风声才来的,没想过这个红衣少女当真是琥珀,她让钱雨若出丑还不够,根本就是要将所有的虚伪都揭开!   “息事宁人,对你对我都好。”他沉着脸,如今见到琥珀总是情绪压抑,他无法伪装笑靥,根本就是笑不出来。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往日少见的阴霾。“你有的不过是这些凭证,就算污蔑你是从府里盗取也可以,世人对谁才是上官琥珀早已先入为主,你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意气用事,一时冲动,往往不会有好结果。”   “轩辕睿,你是想要保护我?我当真不怕进衙门,就算去刑部,我也绝不眨一下眼睛!要查清这件事并不难,只需要多花点时间。”琥珀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无声摇头,心里实在是憋闷难过。   让钱雨若当一辈子的上官琥珀吗?让黑白颠倒一辈子吗?她的确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身份被取代,因为她早已有了新的身份,但想来爷爷对自己的苦心,她也决不能继续纵容他们。   “你要保护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琥珀晶莹面目上,变成一派寂寥,她缓步退后,笑出声来,只是无人看透,她内心的苦楚。   她真的很想把一切告知轩辕睿!   但这种冲动,却最终还是泯灭了。   他知道了,如果还是无动于衷又如何?还不是各自在痛苦里挣扎?!   他们之间,那一道鸿沟,越来越深,越来越远。   他可以娶钱雨若,可以休掉钱雨若,但要把这个秘密,永远埋藏下去。   琥珀蓦地转身,还未走出这个大厅,却蓦地被一个匆匆走来的人猛地拉入他的怀中,琥珀正想发怒质问,抬起头来,才发觉是南烈羲!   他应该也是有人告知,才从韩王府特意赶来,她此行太过仓促,甚至来不及告知他。   惊觉她眼底有泪,不知她是受到何等的委屈,南烈羲只觉得胸口一闷,猝然将她护住,这才稳步走入大厅。   “南烈羲,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别插足。”   轩辕睿看到韩王赶来,守护琥珀的姿态别提多刺眼,他冷冷淡淡回望,丢下这一句。   “如果睿王不想闹的更大,需要传唤你进刑部问查实情,这个地方,你才应该回避。此刻握有凭证的人是她,可以证明上官家所有物产都在她的手里,没经过她这个主人的同意,你们才算是私闯民宅。”南烈羲一手扶住琥珀的纤细肩膀,也不问她前来的来由,整件事的始端,他也看了个大概。他的黑眸肃然,整张面孔上,冷意更重。   这一番话,的确字字在理。   轩辕睿若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只能默认她的凭证为真,一旦这些证据是真的,琥珀自然就是拥有上官家所有财富之人,她不想见的人,此刻更该离开上官府。他只有这一个选择,否则,事情就更加麻烦。   钱雨若面色大变,眼看着轩辕睿冷着脸拂袖而去,她也只能跟了上去,如果闹大,后果不堪设想。   琥珀由南烈羲扶着,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大厅的红木椅子之内,半响无言。   她是不在乎了。   但没想过要洗清这世上的肮脏,需要花费这么多力气和心血。   轩辕睿自保的举动,让她也觉得疲惫。   南烈羲将她的双手,包覆在手掌之内,感觉的到她内心的起伏和颤抖,她并非害怕,但这一路走来尝透了人间冷暖,她也会累。   她的坚强,让他别眼相看,但他也清楚,她也有偶尔脆弱的时候。   譬如现在。   “我一直不敢踏入上官府......总觉得回忆太痛苦,我承受不了。”琥珀的眼底蒙上一层轻雾,她坐的这个椅子,便是爷爷经常坐着的,她的眼前浮现那个白发老人或看文书,或在此面见官员,或是训斥她又犯了错却从不真的生气的模样,一页页,就像是前世一般遥不可及。琥珀挽唇一笑,嗓音愈发冷沉。“其实是我错了,这里充满更多的是幸福甜蜜,我如何一笔抹杀?即便上官府空着,也决不让人私自贩售。”   她这般倾诉自己的情绪,将心事一股脑全部倾泻而出,但身边的男人,一直耐心听下去,握住她双手的宽厚手掌,也迟迟不曾放开。   。。。。。。。。。。 143 惹火小混蛋   她是趴在他的肩头睡着的,南烈羲望着沉睡的琥珀,眸光渐渐安静下去,失去往日的阴沉和利器。   他望着大厅之内那一箱满满当当的银票,心里一沉,到底她做何等的营生,拥有这般不容小觑的财力?!   他对琥珀的出入的地方,也并非一无所知,她在邹国皇宫走动自如,这是半个月前传入他耳边的消息。   这一年,他眼看着她像是最忙碌的蝴蝶,来来往往,无声无息地飞来飞去,一步步,飞到半空之中,就要汇入天际云端——   但,他的不安,仿佛越来越重,就像是一种病症,无法医治,更别提痊愈。   这一年很快就要过去,人都说冬去春来,一年伊始,总会有新的风景,新的历程。   无奈他看不清,她何时才愿意停下脚步,为他停留,他自然不希望束缚她的自由,也明白她绝非那些毫无自我的传统女子,但他也想要过往后,可以睁开眼,就看到她躺在自己的怀中,明明彼此两情相悦,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南烈羲重重叹了一口气,心中还剩下许多的喟叹,无法发作。他抚着她过肩的柔软青丝,将坚实胸膛和宽阔肩膀借给她倚靠,她的仇恨,不只是来自于宫家,更来自于上官家。她一个人,无法放下这么多恩怨,如何能活的轻松?!   他也想要,分担她所有的不快和苦痛,抚慰她的心,偏偏——她却又对他隐瞒,不想让他过问。   寒风凛冽,他的双臂紧了紧,用后背抵御寒风侵袭,在偌大无人的大厅之内,给她一身温暖。   琥珀幽幽转醒,沉默了许久,在她也曾经迷茫彷徨的时候,他总是陪伴在她的身边。他像是一棵大树,不论风雨,都庇护着她,即便是寒冬,他也让她睡得踏实,在这个空荡荡清冷的房间内,倚靠着他就像是依偎着一个暖炉般暖和。   “轩辕睿会宣战的......如今邹国正是群龙无首的脆弱时机,他只需要将西关和东南严防的兵力汇成五万精兵,邹国这场战,赢得并不容易。”琥珀歪着螓首,自然而然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细瘦的胳膊挂在他的脖颈上,纤纤素手玩弄着他领口的那颗蓝宝石盘扣,内容虽然急迫,说话的语气却还是刚睡醒的慵懒惺忪。   她不会跟轩辕睿一般轻敌,唯独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大赢王朝毕竟是大国,版图兵力财富,跟邹国相比,的确更胜一筹。若是勉强迎战,自然是一场恶战。若不讲究战术,只是以卵击石,加上邹国如今朝中势力四分五裂,要想统一作战也并不容易。   “你是为这件事而来的。”南烈羲捉住她的柔嫩小手,望着眼前的红衣少女,黑眸肃然,俊颜紧绷,显得有些不悦。   想必,轩辕睿自然已经见过她,而且因为话不投机半句多,心生怨怼,才出言即将对邹国起兵?!   那一双晶亮的眼眸,缓缓睁开,又默默闭上,仿佛她还不曾睡醒,浑身没力气,整个人的重量全部压在他的身上。她听得出南烈羲的不快,自然是指的她见过轩辕睿,而且是私自,却到如今才跟他谈及。   她安安静静地吐出这一句话,宛若叹息。“我还以为就算谈不妥,也可以桥归桥路归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呢......没想过,他要用这个法子逼我投降。”   南烈羲闻言,只是锁着俊眉,半响不说话,轩辕睿的要挟,的确可行。轩辕皇族骨子里是马背上的骁勇善战的族群,也是贪婪热血的民族,即便如今打得了天下,如果可以多一个属国每年献上大量的赋税和贡品财富,又何乐而不为?!但他看来,邹国要想打赢大赢王朝,要靠天时地利人和,否则,自然寡不敌众,输的一塌糊涂。她的口吻,已然是站在邹国那一边,也并非惧怕与大赢王朝对战,没有半分慌乱。   “轩辕睿的这个提议,总要经过皇帝的允准吧,毕竟他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皇帝的回答是什么,我真的好奇。”她挽唇一笑,靠在南烈羲的耳边,轻声说道。她并没有展现一丝轻愁,或是不确定,南烈羲眯着黑眸瞅着她,半响才丢下一句话。   “你没有把握的话,我可以帮你。”他从来都是公私分明,但这一回,已然是推翻了自己最大的原则。无论她曾经在大赢王朝生活十三载,但她如今是为邹国走动,代表的也是邹国,他自然想要帮她,不想她过分操劳,如果邹国的兵力加上他手下的,要抵御轩辕睿的进攻,不算难事。   “你以为我来京城,是为了找你用男女的感情,换来对邹国的帮助?”琥珀握了握拳头,表情一沉,方才的浅笑吟吟早已消失无踪,她这一回,说的万分认真。“你总也是大赢王朝的人,胳膊肘往外拐,若是东窗事发,岂不是我害了你?叛国臣子,这四个字的分量,可不轻呐。”   这世道,人人都是只想要保住自己。南烈羲虽然是韩王,皇帝对他信任有加,他若是出面帮邹国对付皇帝的亲弟弟,这一笔账,该怎么算?!   她再无知,也不会看着南烈羲主动跳下那火海。   “反正世人也觉得我野心勃勃,总有一日要黄袍加身,这么一来,他们也不会觉得太过意外。”南烈羲淡淡一笑,语气戏谑,缓和她方才的紧张。他当真是一切都不在乎了,大权在握的滋味尝过了,成功的汹涌澎湃让他偶尔觉得自傲,他想来即便成为天子,也不过将这等的虚浮扩大一倍。第一次觉得,欲望在他看来,并非真正必要不可舍弃的东西。从王到皇,只是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他并不心急,也不迫切了。   他在这一年,心境的改变,实在太大。他不可否认,目空一切的自己,在年轻时候想要把整个天下都纳入囊中的傲然心态,让他处心积虑,争夺权力。   琥珀的心情平复下来,朝着他缓缓摇着头,神色一柔,说道。“我并非是要跟你借兵求助的,就算你要借兵给我,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若是你跟轩辕睿为敌内讧,轩辕皇族会怎么办?自然是取舍一方。”   南烈羲虽然对王朝功勋不少,但毕竟不是轩辕皇室的血统,那些迂腐守旧的家伙,原本就对韩王的古怪阴戾避之不及,要找到个罪名,还不急着扣在他的头上,想要将他驱逐出朝廷,甚至剥夺王位?!   取舍一方,自然维护的是轩辕睿,而不是南烈羲。   以往的丰功伟绩,也会因背叛而一并否决,变成功不抵过的悲惨。   她不要看南烈羲沦为一无所有。   更不要看他因为她而变成庶民。   甚至,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轩辕睿是想要我对他低头,但我不想那么做。正因为是我曾经喜欢过夜曾经恨过的男人,我不想借由你的势力,让他尝到失败滋味。”她想用自己的力量,跟轩辕睿一较高下,也为了证明给轩辕淙看,她是宫家的血脉,被轩辕家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野草,也能凭借一股韧劲,拼命往上爬。她顿了顿,清澈眼眸之内,拂过些许波澜起伏,她淡淡睇着南烈羲的俊颜,轻声细语。“也该讲求公平吧。”   “你已经暗中准备好了?所以成竹在胸?”南烈羲轻轻捧着她的面孔,望入那一双淡色眼瞳之内,俊眉紧蹙。他很清楚她是个有才智的女子,但要跟男人对战,总是胜负难说。   琥珀闻到此处,垂着眼眸,默然不语,之前急于削弱陈家的势力,如今王储还未曾登基,也不够历练,邹国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孩一般,百废待兴。国舅爷的锒铛入狱,右丞相杨风清廉正直,很有魄力,开始调查跟陈子豪有关的官员,所有人无不惶恐,战战兢兢,急着跟陈家撇清关系,陈家这张人缘网脉,顿时分崩离析。如今军队休整,又将陈家掌管的五成兵力归入司马戈手下,这也方便她为司马戈出谋划策。而陈皇后因此郁郁寡欢,娘家这座无坚不摧的宝塔倒了一大半,她无暇顾及琥珀暗中的计划,整日想着召见臣子,要将自己的亲哥哥的死罪免去。   如今鹤越的即将上位,已经是众人皆知,宫人不再将陈皇后当成是最大的主子,而是尽心讨好鹤越。凭借鹤越赠与自己的信物,琥珀随时可以出宫,众人见了她,无不低头行礼,已然将她奉到高位。她替鹤越铺好了路,只要鹤越赢得众人心仪景从,年纪轻轻,也可以是一国明君。这历朝历代,照样有少年皇帝成就伟业,让后代颂扬,是否仁爱勤政,其实跟年纪道无太多关系,要看一人是否有大智慧。   “我也不知我的路,是否越走越偏......”她清楚轩辕淙认为清国软弱,宫家软弱,那么,唯一的子嗣血脉也是软弱的,但她就是想要证明,谁说女子不如男?她也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也可以有所成就,也可以——让众人瞩目。   翻手成云,覆手成雨的,并非就是他们。   琥珀的面容上,退去原本的娇俏可爱,原本属于十三四岁少女的无忧姿态,最终演变成深沉的冷敛。   是否只要赢了轩辕睿,才能消了心口的那口气。   “何时你心中的怨恨消了,你要回来我身边么?”南烈羲只为她一阵痛惜,虽然她完全有能力自保,但绝非往后就稳稳当当没有一分纰漏,他担心的是无法在她身边,正如她所言,彼此是两国之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他神色一沉,搂紧了怀中的少女,笑着问道,那笑容有几分宽慰人心的滋味,更有几分沉潜苦涩的味道。   “你倒是可以传授我几招对付强敌的兵法,或许我可以早些取胜,也会凯旋回来见你。”她挽唇一笑,宛若小鸟依人一般,贴在他的胸膛前,毫不怕死地玩弄南烈羲垂下的黑发,他今日是来的太过匆忙,黑发不过简单竖起,不过即便披头散发,一身华服加上无双俊颜,也叫人过目不忘。   “你在幕后指点可以,但决不能上战场。”南烈羲闻言,蹙着眉头,俊颜冷然,哪里还顾得上给她出谋划策?她凡事绝不假手于人,总是亲自上场,她已经上过一回战场,难道还要出入军营,陷入血雨腥风的厮杀之中?!   “不准。”他冷冷淡淡丢出两个字,他如今在这个少女面前哪里还有作为韩王的半点威信?她根本就是捉着老虎尾巴戏耍毫不知危险为何物!他只能冷冰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否则,她总是跟自己嬉皮笑脸,从不将他当回事!   琥珀闻言,还想着说服南烈羲,满脸笑意,眼眸晶亮。“我前前后后有那么多邹国将士,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邹国几万精兵,难道还没人打头阵?少了你一个,冲锋陷阵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南烈羲却没有任何让步,他握了握琥珀的手,顿了顿,这回没有任何笑意,说的再认真不过。“再说了,你上了马,到时候还不是给他们添麻烦,没有武功底子不说,若是轻易给敌人逮住,保不准要受一顿皮肉之苦,说不定还能拿你当诱饵逼他们妥协。”   “烈,你想的还真是长远周到,我自愧不如......”她轻笑出声,跟孩童一般笑的眉眼弯弯,她看,这些手段他说的这么自然而然,肯定是践行过好几次,否则,哪里会有这么多经验之谈?论兵法计谋,他才是征战无数的老狐狸一只。她这么调侃,宛若少女的嗔怒,她的小拳头击打着他坚实的胸膛,称赞一声。“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   南烈羲却没有跟她开玩笑的心情,她总是故弄玄虚,想要转开话题。他实在不清楚,她何必上沙场?!   “难道——”南烈羲深深望入她的眼眸,琥珀却有些闪躲,他猝然双手牢固她的小脸,不让她眼神闪烁,不看他。   他已经看出她的意思了,她根本就是为了保护另一个人,而不是她自己!   那个人,便是邹国未来的国君。   她要那个孩子,亲战出征?!   为了军心,更为了这个孩子未来的命运更加顺遂,一个国君只要得到军心,自然大权在握,那么即便国君年纪小,将来也有一批忠心将士守卫,为他迎风破浪,自然是一个有力的支持。   她当真爬到那么高,那么危险的位置了?!   “那个孩子,当真值得你这么做?”他不解,也有些不快。   “我觉得值得。”琥珀一句带过,说的轻描淡写,但语气的笃定,已然默认她如今的身份。   “我会帮你想办法,既然你不愿我出兵助你一臂之力,也只能为你想些退敌良策。”南烈羲清楚她这一句一出,他也绝无办法,对于她铁了心要做的事,他没有阻拦她的力量。   他的话,让琥珀舒展了眉眼,她笑着从他的怀中起身,望着天外的景致,如今已然是黄昏,夕阳西下,一片萧索。   她拉了拉南烈羲的衣袖,笑眼看他。“你是第一回来上官府吧,我带你走走。”   在世人眼底,这个地方过分阴暗安谧,因为一天之内死去所有人,所以风水秘闻也让人为之胆颤,总觉得这个地方,阴森可怖。但在琥珀的眼底,这就是她生活十三年的家,也是拥有最轻松回忆的港湾,意义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南烈羲无声点头,彼此十指紧扣,缓步走出了大厅,走上小路,穿过庭院,来到了花园。花园无人打扫,杂草丛生,竹林翠色不再,一地昏黄颓败。边边角角上的几株菊花绽放,却又在风中凋零,满地黄花堆积,更显得冷冷清清凄凄。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朝着竹林那边望去,隐约之间看到那个少女一身明艳,急匆匆在前方跑,低呼一声:“爷爷,打不得!”   老人的脚步虽然稳健,却完全跟不上女孩,不禁停下来喘气,低喝一声。“你还不给我站站好?!都十三岁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闻言,柔软的粉唇边扬起俏丽的笑,那少女转过脸来,眼神熠熠生辉。“爷爷,今天宫里又有人惹你生气了吧,不然怎么把火气发到我身上?”   老人他终于妥协,坐在石凳上,道出这一句。“这世上,让我最不省心的人,就是你了。”   南烈羲眼看着琥珀定神望着竹林旁,仿佛看到了什么一般,他随着她的方向望过去,却毫无一物。他再望向琥珀的时候,才发觉她眼底有泪。   琥珀望着那个老人,眼眶一热,不觉扬声喊道,像是跟他生气一般大吼大叫,任性非常。“明明不放心我,何必要舍弃一切离开?!为什么?!”   老人却没有回答,也没有看琥珀一眼,依稀跟那个爱笑的少女说着什么话,爷孙方才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偶尔也有说笑。   琥珀微微怔了怔,再一闭眼,那竹林旁,早已没有方才那对爷孙。那十三岁纯真活泼的少女,那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瞬间,灰飞烟灭。   她的肩膀瞬间垮下,仿佛用去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南烈羲眼看着琥珀身影一晃,蓦地伸出手扶着她的柔软身子,她的眼神依旧落在那石凳石桌之上,那桌上不少落叶灰尘,她不禁心里无限感慨。   是啊,都过去两年了......   她的眸光一沉,心里头有个声音,淡淡询问道:爷爷,如今,你可以放心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可以随意处置她。就像是处置一个,柔弱的娃娃。   琥珀由南烈羲扶着,一同坐在长廊的阶梯上,也不顾华服沾上尘埃,她的对面就是大厅的后门和花园,她沉默了许久,将这些再熟悉不过的风景,全部收入眼底。毕竟自己无法常常回来,只能留有记忆。   她笑了笑,整个人有些疲惫:“要是爷爷知道我跟他的仇人在一起,岂不是要不安心了?”   南烈羲沉默着,淡淡睇着她,她将眸光瞥向他的时候,他却蓦地闪开,直视前方。   琥珀望着他,总觉得他有心事,她正想询问一声,南烈羲却蓦地起身,朝着她说道。“天色不早了,跟我回王府。”   “该不会那个纳兰明荣在王府吧,那我不去,免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琥珀朝着他眨眨眼,娇俏容颜万分调皮淘气,她说话带着股刻意的酸味,叫人忍俊不禁。   南烈羲的长指指着琥珀,面色一沉,她想看他难堪恶意明显,他没好气道。“你真是——”   “呀,堂堂韩王也有词穷的时候?”她轻笑出声,一副方才的寂寞,一扫而空。她不能总是活在过去,因为过去所有人的寄望,她才要将当下做好。   “现在有精神开我玩笑了?”南烈羲挑眉看她,不过他的俊颜猝然逼向她,说的更加露骨。   “先说好了,纳兰明荣在的话,我可再也不跟你说话了。”她却嫌这个玩笑还不够大,几分认真地丢下这一句,这才主动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掌,跟他一同走过花园。   南烈羲无奈摇头,她看着他的反应,知道他实在是无可奈何,这才满意地抿着唇,在黄昏中行走。   “你何时带我去皇宫?”   “我可以扮成你的贴身小厮,反正都时隔一年多了,绝对不会有人认出来的,我只想看看,轩辕淙的子嗣,是否都是贪得无厌。”琥珀见南烈羲已然一副不答应的态度,柔声笑道,那好听的嗓音,几乎要软化一个人的心。   “当真这么简单?”他狐疑,停下脚步,将深沉的眸光锁住她。她想要进宫不难,他也可以带她去,但,他总觉得她还有别的心思。   琥珀望着那张迷人俊颜,他一身寒意的时候还能让人畏惧他,自动后退,偏偏现在他总是很难表现出森然阴冷模样,让她觉得自在毫无距离,不向后退,相反,想要前进,靠近,接近......   她蓦地踮起脚尖,将粉唇凑上去,碰着南烈羲的薄唇,又笑着跑开。   小混蛋!   南烈羲在心里怒骂,居然敢在他身上点火?!   他决不轻饶她!   这般想着,他大步跟上去,圈围住她的细腰,她笑的明媚,一瞬间,仿佛连那花园的竹林都恢复了往日的青翠。   。。。。。。。 144 恩爱夫妻   王妃没死!   韩王妃回来了!   王爷王妃重修于好了!   ......   也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小丫鬟在门口看到了一同走进府邸的那对男女,定神认出了那个看着眼熟的少女,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没过一个时辰,已然在韩王府的下人堆里炸开了锅。   虽然他们的主子是韩王,是个万分阴鹜可怕的男人,但下人们只觉得若是有个当家主母的话,主子的脾气应该会好许多吧,如今看到韩王妃由主子牵手着回来,彼此看起来宛若新婚夫妻般亲近,哪里还有人在乎当初谁造谣说韩王杀了王妃,抑或是王妃不堪忍受韩王而离家出走的流言?   韩王府的气氛,开始有些微妙的更改。   琥珀察觉到了,在偏厅用晚膳的时候,几个守在旁边的丫鬟,都是笑颜看着她,视线紧紧锁住她,仿佛以往没有看够韩王妃的美貌,时隔一年多了,居然发觉王妃宛若水灵灵的花骨朵,花开的更加娇俏美丽。   她们总是看着他,如果不是韩王府的规矩,不让丫鬟在主子吃饭的时候多言,琥珀猜想她们早就要吵翻天了。   但在琥珀定神一看,她们又像是着急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急忙避开她的视线,走前来添饭的添饭,舀汤的舀汤,仿佛毫无事情发生一样的平静自若。   “再看下去的话,是要本王挖掉你们的眼珠子熬汤吗?”南烈羲也察觉了丫鬟们的不对劲,冷冷淡淡丢下一句话,他不用太多表情就能将气氛烘托的阴冷,更别提他言语之内的内容多么残忍。他实在不悦,吃一顿饭罢了,这些丫鬟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岂不是让琥珀浑身不自在?!   丫鬟们蓦地面色一变,陡然退到五步之后的距离,宛若受训的将士一般,如临大敌不敢松懈。   他还真的是很难让人喜欢哎......琥珀闻言,无奈摇摇头,柔嫩小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淡淡一笑说道,有些抱怨意味。“你何必吓唬她们?”   “你们退下,看着就心烦。”南烈羲没有继续指责她们的意思,似乎是琥珀的话起效,他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丫鬟们立即夺门而出,顿时大松一口气。   不过,她们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那就是——那么可怕的韩王主子,居然耳根子听得下去韩王妃的话呢!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每次都给我准备芦笋炒鲜贝这道菜,你太细心了。”琥珀望着自己手边这道菜,清清爽爽颜色鲜明味道独特,柔声一笑,将鲜贝送到他的碗里。   “吃腻了?”南烈羲挑眉看她的举动,琥珀眼眸一闪,摇摇头,细细说来。   “芦笋萝卜青菜你都不碰,吃东西的习惯好像野兽,都不碰蔬菜。”这话听来,简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琥珀的确看的仔细。   “你不是也鲜少碰肉类?鸡肉鸭肉鹅肉你都只碰一些,吃的多是蔬菜。”南烈羲回了一句,他虽称不上富可敌国,却也足够给她最精致奢侈的生活,偏偏这一桌子美味佳肴,她动筷子最多的,是那些时鲜蔬菜,她似乎不讨厌肉类,但吃的太少,看来下回他要嘱咐厨子,安排一些新菜色给她挑选。   “这么说来,我们还真配呢。你负责肉,我负责菜,才不会浪费,浪费可要遭天谴的。”琥珀闻到此处,轻笑出声,小手夹着鲜嫩鸡肉,送到南烈羲的碗里,她说的理所应当,偏偏也叫南烈羲为之心动。   他凝视着她带笑的容颜,深沉的眸子之内,一抹讳莫如深,转瞬即逝。   如果,她当真觉得他们最相配。   那,当然求之不得。   她的骨子里多多少少还残留皇族血统的傲气,但她在他面前绝少摆出清傲的架子,让他觉得她就在自己的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不是遥不可及的千里之外。   “琥珀。”他低声唤出她的名字,她应了一声,抬起眼眸看他,那一双清澈的眸子,让他到嘴边的话,却又全部消失无踪。   他沉下脸上所有的表情,伸出手去,温和的手掌轻轻触碰她白皙脸庞,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半响无语。   “都到了这一步了,我会暗中帮你,不让你前功尽弃。”   琥珀凝神锁住那一双幽深墨黑的眼眸,他总是跟温和两字相去甚远,但如今这一次对望,她觉得他是温和的,不带任何尖锐阴沉,只是全身心,全部为她着想。   她的晶莹面目上,顿时失去了所有表情,她只是那么看着他,同样的,一时词穷。他要帮她,自然是为她添了几分把握,但......如果牵扯到他,整件事是不是更加复杂难解?   她却也很难拒绝他,因为她清楚,南烈羲是说到做到的人,她很难彻底说服他。   “明日带你进宫,不过不担保皇帝会见我,这大半年来,他在寝宫闭门不出,周皇后都没见过他一面,更别说你我了。”   他说的认真动容,没有一分哄骗的成分,琥珀闻言,只是默默点头,垂下眼眸,为他继续盛满一碗鲜汤。   她看起来,也可以是个很贤惠的妻子。南烈羲扯唇一笑,她自然而然的动作,让他觉得心口一暖,很是窝心。   “再看下去,要用你的眼珠子熬汤喔......”察觉到他的眼神炽燃,琥珀嬉笑着丢出这一句,将他方才训斥丫鬟们的狠话悉数奉还。   不过没办法,无疑是猴子学戴帽,完全没有那股子的狠味道,相反,女儿家说出来,完全像是调侃意味的情话一样,三分抱怨,七分娇嗔。   南烈羲不觉莞尔,嘴角的笑意,无声无息蔓延开来,彼此一道用完晚膳饱足之后,琥珀觉得疲惫,吩咐丫鬟送了热水来沐浴。   她扯开黑色腰带,轻解罗衫,红色丝绸包裹的凝脂雪肌一寸寸暴露在温暖昏黄的烛光之下,带来荡人心魂的美景。   南烈羲走到内室的时候,望着屏风之后的她,身影隐约可见,流泄的墨黑青丝因冷泉浸濡而熨贴在白玉肌肤上,是最强烈的对比,也是最贴合的搭配。在她将一头青丝拨甩到身后,颈项以下的艳景全无遮掩的同时,他心中的野兽,仿佛也开始复苏奔腾。   他却不算正人君子,没有瞬间背转过身去,而是将这美景,尽数收入眼底。   琥珀独自将整个白玉无瑕的身子,沉入温热水中,她安安静静地望向窗外的天际,寒风偶尔侵袭也毫无关系。   南烈羲的目光,锁住那挂在屏风之上的红衣,一身红衣的琥珀,带给他别样的感觉。也不知是在战场的关系,红色就像是血光,也像是胜利的颜色,她一身鲜艳红色,就像她体内鲜血,在贴近他脉搏的另一处,他便能感觉到沸腾活跃的精力源源不绝,唤醒他每分每寸的意识。那一片艳光,不需要更多坠饰点缀,已经是最好的诱人方式。她的光影投在屏风之上,纤细的箭头,黑发在寒风中隐约飘扬,她背对着他,偶尔有手掌划过清水覆上肩膀胸前的动作。   今日的红,是否证明她内心的仇恨,因为轩辕睿的挑衅,才是真正盛大的时候?!   他记得她一直在恨意中挣扎,也在恨意中强大。   她并非如世人所期盼的红颜那么温柔顺从,乖巧可人,当然,她也有坚忍不拔的时候。他见过,她的每一面。也有纯真,也有聪慧,也有心机,也有冷漠,也有......她本性纯良,纯洁天真,当然别的情绪再多,也不会让南烈羲忽略她的本来面目。   他总记得,她最初的模样,倔强的让人疼惜。   他也记得,她被仇恨包裹,满身带刺不让接近。   那时的她,像只渴血的兽,干涩的喉头在咆哮着鲜血润泽,而手中的计策棋子,她走的越来越顺遂,也越来越坚决,那些罪人的死,为她带来更多更满足的赤艳腥红。   他很难忘......那次她宛若走入魔道一般猩红的眼眸,即便过分艳丽,也带着常人惧怕的妖异。   他不想让她更加艰苦。   他想让她收手。   就像是方才吃一顿饭而已,可以享受常人的幸福平静,不需要总是算计什么,可以跟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一般跟他撒娇埋怨,反正他什么都会满足她的。   琥珀起身,擦拭身上的水珠,披上白色里衣,才走出屏风,就发现南烈羲站在一旁观望,她的小脸一红,但也再无太多闪避举动。一切显得自然而然,他们在世人眼中,早已就是夫妻关系,似乎也无可避讳了。   粉唇贝齿轻衔着一条细长的鲜红束带,缓缓落坐在床畔,琥珀将自己的长发束起,露出白皙的脖子,上面的红绳还在,红色的琥珀也还在,南烈羲看到这一幕,淡淡一笑,视线跟随她。   她走到他的长台上,翻阅着一些书籍杂册,南烈羲转过身去,径自倒了一杯茶。   这才听到琥珀扬声喊道:“烈,这是什么书?”   他回过头去,她的手中扬着一本书册,朝着他摇晃,笑靥灿烂,宛若天际的烟火。   那一瞬间,他几乎失了神。   这两年的时间,她的美丽,像是滋生的藤蔓,在她身上一分一毫的生长。总是跟她相见的他也不是浑然不知,但如果彼此了断了关系,隔了这段时间来看,她的美,实在已经让人一眼移不开的地步了。这容颜,完全不是贤淑型的良家妇女容貌,女人清秀是福,太过艳丽则是祸,古今发生许多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训,即便女人无意成祸水,仍难脱貌美带来的抢夺及杀戮。他也不知,她的美丽是否也会引来血腥的争夺,正如他跟轩辕睿,谁有不曾被这美貌所吸引,不被她所折服,只是一个灿烂笑靥罢了,也让人心生荡漾。   像是一朵花儿,汲取了营养和雨露阳光,如今绽放的娉婷娇柔,引人采撷。   他的心里,是想要她的,往后的几十年,都想要她陪在自己的身边。不过,是否他们之间的路程,就再无任何阻碍呢?他凝视着她带笑的眼眸,却沉默不语,得不得答案。   “你都看这么无趣乏味的兵书啊......”琥珀皱了皱鼻子,看他不语,只能自己翻阅,那是她没听说过名字的书籍,细细翻阅,才发觉这里面的字迹,是南烈羲的。   他亲手记录的一本有关作战战略的书册,她是第一回静下心来看他的字迹,字迹跟他的人一般,是漂亮的字体,草书行云流水,流畅又自成一体。她沉心静气看着他写的内容,专心致志的姿态,也无法抹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美。   像是一坛酒,她的美,越来越隽永。南烈羲凝视着她,却不知为何,一抹惊痛,毫无声息地袭击了自己的胸口。   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失去她了。   这样的情绪淡淡的,却让他万分不安,他蓦地走向前去,猝然张开双臂紧紧拥着琥珀。她手中的书册才看了几页,一个不稳,掉落地面。   屋子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琥珀不知他为何突然想要拥抱她,他越抱越紧,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烈......”   她呼唤他的名字,他还是默然不语,将她的螓首,按在自己的胸口,他俯下俊颜,将吻落在她额头上的柔软刘海之上,仿佛她是他内心最珍贵的宝贝一样。被他这般拥着内心也是充实甜蜜,琥珀索性不再呼唤他,有时候他的视若珍宝的感觉,还不赖。   这一夜的亲密,似乎也只是水到渠成,直到彼此大汗淋漓,也驱散了冬夜的寒冷,两人相拥而眠,已然是跟平素的夫妻一般,亲密无间。   是他驱散了她对被爱的恐惧,她记得当初进韩王府的时候,被他触碰挑弄,好多回她都是夺门而出,呕的似乎要将心肺都吐出来一般。如今她也可以迎合他,毕竟这件事对于互相喜欢的男女而言,的确不算坏事,仿佛能因此证明彼此的心意,彼此的身体,都是万分契合的。   他并不急躁,更多的时候愿意缓和她的不安,让她细细品尝被爱的滋味,他看着她的时候,黑眸之内宛若喷薄火焰的炽热,更让人心动。   这一夜,似乎彼此都期待了许久许久......   清晨。   “奴婢送来了洗漱的热水,王爷。”门外传来丫鬟的声响,有些柔和,有些耳熟。   “进来。”   南烈羲丢下一句话,门外的黄衣丫鬟走进门来,她正是玉儿。前阵子刚回乡下成亲,如今回来就听到众人说王妃已经回来,她暗中跟姐妹换了当值,急着今早来服侍王爷王妃。放下热水,玉儿瞥向那床边风景,帐幔并未落下,所以看得一派清明。   那个女子,比往日更加美丽惊艳了,但玉儿看得出,她还是原来那个韩王妃。   她枕于南烈羲怀里,模样慵懒娇美,长发如丝飘逸,小扇长睫轻掩,粉唇嫩红,一抹浅笑镶在左右,彷佛韩王主子怀中是哪位仙子误落凡尘,教他给接住了。   琥珀悠悠转醒,睁开眼眸看着南烈羲,双臂从丝被之中滑落出来,南烈羲朝她微笑,又抱起她,眼神眷爱柔情。   玉儿微微怔了怔,这样的主子,她是第一回见过。   不是第一回见过他对女人笑,而是——那眼神,实在太有人性的温暖了。   或许,这就是爱人的结果。   她也不能多看,毕竟王妃是自己服侍过的主人,如今看到他们重修于好,玉儿也满是笑意。她转身,退了出去,不去打扰他们的温存。   “玉儿姐,如何如何呀?”刚走出庭院,还未走到厨房,已然有两三个丫鬟,迎了上来,一探究竟。   玉儿都说的不好意思了:“我看我们王府会有小主人了吧,那地上的白绢可不少呢......”如今玉儿也已经十八岁了,成了亲嫁人之后,也懂得这男女之间的关系如何进展。方才踏入房间见过他们的恩爱,想来韩王也无法隐藏对王妃的爱意,也是一夜不曾安生才对。王妃虽然很久没有回王府,但毕竟年轻,这样一来一去,要怀上孩子,那是理所应当。   “那真好,以前总是看虞姬的脸色,还是王妃好相处。”   “当然了,王妃可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妻子,以前肯定彼此不了解,如今总算熬到头了,往后王府可热闹了呀.....”   丫鬟们顿时放下了手中的活儿,一个个,宛若期盼新时代的来临。   “我梦到你了。”   屋子之内,琥珀倚靠在他的胸前,眼眸垂着,看不通透她的眼神和表情,她低声呢喃。   她也不知为何。   她如今已经鲜少做梦。   如果梦是因为得不到,如果梦是虚幻。   为何她就在他的身边睡着,梦境之内,却还有他呢?!   南烈羲只是笑笑,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梦到他代表她的心里有了他的位置,是件好事。   在南烈羲那么笃定的温和笑容之内,琥珀也随之放下心中的不安,试图忽略,她的一丝忐忑。   所有的事,就留给明天吧。   今天,他们是相爱的。   。。。。。。 145 克服难关,也要在一起   琥珀微微眯起双眼,从铜镜之内,她看着自己的倒影,还有身后的男人。   南烈羲正在穿衣,今日他们要进宫,一身天蓝色的华服,黑色腰带束身,衬托出他挺拔身姿和不凡气势。   她挽起粉唇,淡淡一笑,随之解开红色束带,望着自己过肩的长发,微微出了神。   正如当日在清明寺内的剪发一般,她宫琥珀从不拖泥带水,对感情也是如此。以往的恩怨情仇,她也想要一刀剪断。   但为何方才有个念头一闪而逝,她——居然想要为他留起长发,只是贪恋他眷恋的眼神凝视抚摸她黑绢一样的长发么?还是……其他的原因?   南烈羲走到她的身后,望着她的倒影,扯唇一笑,问道。“怎么了?”   “没事。”琥珀轻摇螓首,起身走到屏风前,将昨日的红衣穿上,身影一旋,宛若秋日的枫叶一般红艳鲜明。   去皇宫的马车上,她一言不发,只是跟孩子一般将螓首靠在他的臂膀,垂着眼眸,宛若小憩,南烈羲以为她疲惫,自然也不去打扰她。   随着南烈羲一道进去,他所言不假,皇帝的寝宫门口是侍卫专守,这里的气氛很压抑,除了偶尔有一两个宫女进出之外,似乎这里早已被人忘却。   琥珀站在南烈羲的身旁,侍卫见了他虽然恭恭敬敬,但也不过是说了句通报一声,并未马上放行,看来皇帝不见任何人,已经有半年时间了。   等待的时候是漫长的,仿佛不想让她觉得不耐,南烈羲顺势握住她的手,也低下头跟她说些话儿,等了许久,殿堂内还是没有任何的声响,南烈羲对着琥珀说了句,想要她死心。   “看来我也没有特权,皇帝不想见所有人,我们在这里等,也是徒劳。”   琥珀眼眸一沉,宛若有几分失望,但并不明显。正在南烈羲握住她的手,想带着她离开的那一刻,身后却传出一道声响,琥珀蓦地掉转过头去。   那沉重的门被拉开,走出来一个公公,他立于殿门,嗓音低沉。“圣上请韩王进殿。”   南烈羲侧过俊颜,淡淡睇着琥珀,才沉声说道。“本王带着王妃一道前来探望皇上,还请公公再通报一声。”   高公公一脸为难,瞥了一眼南烈羲身边的红衣少女,毕竟皇帝只是想见韩王,不过自己也不能当下不给韩王一个面子,他转过身去,半响之后才走出来,朝着他们点点头,南烈羲紧了紧右手,带着琥珀走进去。   看到内室的景象,琥珀的心里一沉,仿佛无力再向前踏进半步。   南烈羲也蹙眉,整个殿堂点着烛火,门窗紧闭,不见一分光明,满室的酒气弥散。   华丽的貂皮座椅中,皇帝半散开的金红色华服堆积在腰际,大半个白晰的肩膀和胸膛暴露在空气中,一头黑发尽数披散,整个人消瘦了许多,更显得形容枯槁。   一侧有四五个宫女,纷纷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的跪了一地。   以往皇帝是温文儒雅的,虽然让琥珀觉得他少了几分魄力和强势,但总而言之,也不曾见过他如此颓败寂寞的一面。   皇帝的面前,摊放着美酒酒爵,却没有一碟小菜,空腹喝酒,格外伤身。   头也不抬,皇帝自顾自斟酒,也没看南烈羲一眼,只是对着空气说道,神情哀伤。“朕总是看到她。”   “谁?”南烈羲顿了顿,这么询问。   他又望向南烈羲,笑了笑,没有点破,但他的眼神,已然告诉南烈羲答案。   “醒着也看到她,睡着也看到,醉了也能见到,看来她的的确确等了朕很多年,这一回,也是想要陪朕一起走了。”   皇帝低声喟叹,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似乎美酒,足以消愁。   那个她,南烈羲跟琥珀都心知肚明,是南宛之。   但语气之中,却少了几分皇家贵族对那等鬼神的忌讳和惊恐,只有悲哀和遗憾,让琥珀觉得,那个她,即便已经不是生人,皇帝也并不惧怕。   “你说,朕是不是终究辜负了她?”皇帝抬起脸来,鬓角的白发,也显得寂寞潦倒,宛若冬日的白雪。他望着眼前的两人,蓝衣男人是南烈羲,红衣女子似乎有些眼熟,他细细想了想,才想到方才公公说过,韩王带着王妃一道来了。   “辜负两个字,不是微臣能说的。”南烈羲凝视着皇帝,这一句话,是有所保留的态度。在那件事里,除了南宛之的投湖自尽让南家人深感痛苦之外,也有对皇家的敢怒不敢言,也有对南宛之的过分决裂不值……用生死来解决这一段感情,总是太重了。   要说辜负,只有南宛之一个人。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你还是这么冷静,即使是你家姐,也仿佛事不关己——”皇帝低低笑了一声,指着南烈羲这么说道,眼前这个男人看似张狂放肆,但也是内心沉敛。当年第一眼看到南烈羲,也是让他看不透,虽然是南宛之的弟弟,但两个人的个性,全然不同。南宛之像是一把星光,秀美明亮,而南烈羲,更像是黑色的夜空,深沉难测。   琥珀默默望着南烈羲,这世间,唯独她懂得南烈羲的心。他即便跟南宛之并非同父同同胞所生,但当年南宛之的死,也绝对不是毫无影响。世人看他总觉得他太过镇定冷静,近乎漠然,其实他也有情绪,也有悲伤。   他,也会痛。   “是朕糊涂了?你的王妃又是从何处找到的?”皇帝以眼神示意南烈羲跟琥珀坐在赐坐上,他缓缓看向琥珀,淡淡问了句。   “一直都在,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南烈羲说的轻描淡写,他们之间的难关,估计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即便物是人非,但他还是希望,彼此都可以回到最初的位置。他是韩王,而她——是韩王妃。   “你比朕更懂珍惜两字……”皇帝言有所指,笑着倒了一杯酒,宫女送到南烈羲的面前,看着南烈羲举杯,皇帝才幽幽地说了句。“有时候错了时机,想要珍惜身边人,都来不及了。”   当初,他也自责,也懊恼,如果早些跟南宛之解开误解,是否——不必阴阳相隔?即便他无法得到那个触动他内心的女子,即便彼此可能无法走到一起,也许她还是民女,要嫁给其他的男人,也许他还会是马上登基的太子,即将娶一个温柔得体的太子妃,但会不会那样的结局,也比他孤独地坐在最高的皇位,只能在回忆中回想那个为爱而死的女人来的更加完满?!   那个女子,用死亡的方法,让他记得一辈子。   也是对他独自留在世上享受荣华富贵的最大的惩罚。   “这个位置,能够得到许多,却也有无法得到自己真心想要的东西……”皇帝笑着苦叹,如果他并非太子,只是一个平凡的皇子,不问政事,只是跟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同逍遥过活,是否会更加满足?他如今病入膏肓,却半点也不留恋这些权势地位,相反,总是回想起那段过往,他遇到了南宛之,只是短短一年的时间而已,却失去了她整整十五年。   这一番话,不只是自言自语,更像是针对南烈羲的。皇帝在提醒他,并非成为天子,就跟世人一般所想可以得到整个天下所有人所有物,皇位自然众人想要,但对有些人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   皇帝说完这一番话,视线定在南烈羲身边的琥珀身上,她并未如同一般进宫的女子身着精致宫装,而是一袭火红裙装,鲜明的难以忽略。这个女子面容精致,看似带着几分纯真,但眼神之内,却也是一片晦暗,皇帝心里有几分了明,并未点破。   琥珀听出了皇帝的弦外之音,只是笑了笑,不以为然。如果他想要以此告诫南烈羲,似乎太简单了,南烈羲若是有了要篡位的野心,哪里会因为皇帝的一两句话就改变自己的心意?!而她,也并不觉得,南烈羲会因为她,而放弃他日能称帝的绝佳机会。而且,在南烈羲看来,这两件事,并没有冲突吧。   “我会把握自己在乎的人,不让自己往后悔恨终生。”南烈羲冷冷丢下一句话,凝神在琥珀的面容上,宛若誓言般认真。   前车之鉴,他不想走皇帝跟南宛之的老路,不想在回忆中触碰她的笑靥。   “朕的身边,还真都是一些很有抱负的人呢,相比之下,朕才像是真正超脱出来的。”南烈羲也是,睿弟也是,皇帝长声笑道。   他还霸占着这张皇位,南烈羲才没有动作吧,他死之后,才是一场恶战的开端。但那些,他早已不在乎了,一个人,如果对死亡都不惧怕不在意了,还会对自己死后的那些争夺关心吗?   或许,他是真正不该属于皇族的那个人。   说完这一句,皇帝又喝下一杯,南烈羲跟随着他,也自斟自饮,气氛变得愈发生疏,直到半响之后,皇帝才丢下一句。   “朕把子诺交给你,就是朕的一片苦心,希望他可以顺遂长大成人,你可以答应朕不动他吧。”   琥珀听得出皇帝的意思,他放任南烈羲管教太子子诺,原来是希望太子可以在韩王的庇护之下长大,而不是夭折在权利争夺的风浪之中。但为何不将子诺交给自己的亲皇叔轩辕睿,而是给毫无血缘关系的南烈羲?按理说,皇帝虽然跟南家有些牵扯关系,但总不如跟轩辕睿同胞亲兄弟来的可靠。若说他对南烈羲过分信任也不见得,听他的语气,是清楚南烈羲并非死忠之人,或许他也早就看清楚轩辕睿的野心?如果他日皇位被争夺,也不愿太子眼看着被自己的亲皇叔夺权生恨,从此怨恨过一生,郁郁寡欢?   如果是外人夺权,比不上被轩辕睿夺权那么残忍,不想让子诺看到的世界,是毫无亲情关怀的世界。   这是皇帝对南烈羲的唯一请求,不让战火,祸及自己的儿子。   “好。”   南烈羲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面色凝重,不管往后他是否可以完成心愿,他答应不动子诺。   皇帝欣慰地笑了,他的子女不少,但最看重的是子诺,虽然他看清子诺天资不高,或许不能成大事,但这个孩子是他跟皇后所生,个性纯良,没有半点坏心眼。若说他这辈子对不起的女人第一个是南宛之,第二个,亏欠的便是周皇后。前者,他无法将名分给她让她死的冤枉,后者,他无法将感情给她,心里牵念的永远是个死了的女人,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但相同的,都是歉意。   如果能够保住他们的儿子,就是他死前对周皇后最大的努力,也不枉她跟随自己这么多年,毫无怨言,忍耐宽容。   皇帝的手掌,落在半空之中,香炉的熏香穿过他瘦长苍白的五指,他仿佛又沉溺在回忆之中,他挥挥手,宫女们齐齐退下。他依旧不改慵懒模样,倚靠在椅背上的金色软垫上,舒服地半瞇眼眸,微微徐风拂过皇帝的鬓边长发,乌黑中带些漂亮的雪白,是岁月穿梭在发间的痕迹。   他的眉目,跟轩辕睿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看着皇帝的侧脸,琥珀仿佛看到十年后的轩辕睿一样,但他们虽然是一母所生,但性情还是有些不同。皇帝虽然娶了皇后,但死前牵念的人,却还是南宛之。   那么,轩辕睿呢?是否动了心,那份感情也可以被权力取代,根本就不纯粹呢?他永远把皇位看得更重吧,即使得不到,有些失落,却也不想挽回。   “那么你呢?”皇帝转过头,将视线锁住那一名红衣女子,他相信南烈羲答应了,就会遵守,人前人后都一样,毕竟他是军营出身,义理还是懂的。即便当时,他已经下了黄泉,南烈羲也会那么做。南烈羲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他也想要完成南烈羲的心愿,或许,询问他在乎的女人更好。   琥珀蓦地眼眸一暗,不相信皇帝会看穿她的心,她听着皇帝继续问下去,收在袖子的手掌紧握着。   “跟韩王进宫来看朕么?还是有别的想法?”   “皇上多虑了。”琥珀扬起唇角,微微一笑,感觉的到南烈羲在看着她,她的心里有几分忐忑,却没有表露出来。   “在朕看来,走掉的人,不会轻而易举回来。回来的话,是有内心很想要做的事吧。”皇帝轻笑着说完,拉起身上的华服,转身离去,似乎再也不想看这番景象,依然华丽的身影却是难掩一抹空漠与萧索。   偌大的殿堂,只剩下南烈羲跟琥珀两个人,南烈羲侧过身子,笑着看她,说道。“没有让你满意吧。”他其实也看得出,琥珀来宫内的意图,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但他心里有几分明了还是愿意带着她前往,他的眼睛是被遮挡住了吗,实在是心甘情愿的犯错。   琥珀脸上的笑容,一分分消失了,她的眼底有些许深沉,怔怔地凝视着他。   “我们该走了。”   “琥珀。”南烈羲的笑意不改,走到她的面前,淡淡的酒气萦绕着她,宛若在彼此之间,拉上了一道帘子,看不清对方的心。他的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压低声音问道。“我很想知道,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放着什么。”   琥珀陷入那墨黑色的眼瞳之内,仿佛看了一会儿,就要将内心的起伏忘却,她摇摇头,却不语。   南烈羲望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双手垂下,俊挺的身影伫立在殿堂之内,他沉默着,凝望着那红色圆柱上盘旋的金龙,黑眸一沉,脸上再无笑容。   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别扭,琥珀察觉出来了,两人并肩走在皇宫花园之内,彼此无言以对。   还未走到梅园,不远处却走来一名端丽的女子,淡色华服,披着灰白色的皮衣袄子,容貌端丽,后面跟随着两个宫女,正是周皇后。   她正想跟南烈羲打招呼,却认出来站在南烈羲身边的女子是谁,猝然想起以前睿王妃说过的那些话,一直想要私下召见韩王妃解决睿弟跟睿王妃之间的事,没想过总是找不到她,原本以为她闯了祸不敢见人,如今却堂而皇之站在韩王身边在宫里走动,周皇后蓦地面色一沉,冷言冷语。“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我们自然形影不离。”南烈羲回应了一句,神色不慌不乱,说的万分笃定。   “当然,你们是夫妻没错,但总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韩王什么时候在这种事上,还那么大方了?”周皇后笑了笑,挑眼看着琥珀,这许久不见,当初清灵的小丫头,却长开了,愈发娇美动人。   南烈羲为琥珀解围,即便对方是国母,也不想别人将一脚踏两船水性杨花的臭名声扣在她的身上,她虽然复杂,却并没有在感情上欺瞒他,戏弄他。“据我所知,她并没有其他的男人,而是别的男人肖想她罢了。”   “你说睿弟——”周皇后蹙眉,冷下脸,认识韩王这么久,他不算是个容易得到别人好感的男人,但却也是坦荡的男人,他的话直接又真实,她难道是错怪了韩王妃?   “我们要回去了,皇后。”   南烈羲朝着皇后下巴一点,算是辞别,拉着琥珀就走。   她安静地望着南烈羲,他掀开帘子,让她先行坐入马车之内,他随后坐在她的身边,沉默了许久,他突然说了一句。   “什么时候,一起去看望老夫人。”   琥珀猝然抬起眼眸看他,清楚他这么说的用意,是下了决心要奶奶接受他了。像他这样傲慢的男人,哪里习惯对人谦卑忍耐?除非,他当真想要改变现状。   “往后再去吧。”琥珀笑着点头,顺势将手覆上他的手背,南烈羲却面色一沉,将手移开,她落了个空。   “我不想让你在奶奶面前难过……”她并不觉得,南烈羲在皇奶奶的面前,会一身轻松,但她的解释,却不曾让南烈羲又些许欣慰。   “怕老夫人会刁难我吗?怕我为难吗?”   他连声追问,语气急促不善,像是逼问咄咄逼人。   琥珀看得出来,他是生气了,她的心里泛出一些心酸,眼底不觉已经有泪。   “那好,我会让你看到我们是公平的,跟我去见个人。”   南烈羲蓦地叫车夫在半路停下,他将琥珀拽下马车,急着走向前方,风拂过彼此的手边,让琥珀觉得好冷。   如果,那就是她迟迟不接受他的包袱。   如果那就是她生怕他不自在的原因。   他会让彼此公平的,会让彼此觉得是一样的。   她的脚步才停下来,这个地方,她从未来过,看起来是个院子,但却有人守着。直到走近大厅,她才看清那堂上坐着的女人是谁,正是那个妇人。   妇人缓缓抬起眼看着琥珀,然后又看了看琥珀身后的南烈羲,有些慌张,有些仓促,面色一白,然后,问道。   “你们是谁?”   她不是南烈羲的娘亲么?为何她的眼神,仿佛他们对她而言,是陌生人?   “一直是这样,时而清醒,时而一个人都认不得。”南烈羲没有起伏的话语,在琥珀的身后响起。   原来,她当真是疯了啊。   甚至,自己的儿子,就在面前,也认不得。糊涂的时候,宛若路人,清醒的时候,却又忘不掉自己的儿子。   她说的他将她关起来,是因为不想让她犯病的时候,随便走动陷入危险吧。   “我哥死之后,受了刺激,就这样了,五六年了,怎么也治不好。”南烈羲面无表情凝视着眼前的妇人,冷冷淡淡地说道。   “反反复复,我还真的是受够了。”他苦笑,对自己嘲讽的姿态,却让琥珀的心里,一阵抽痛。   “看到她,你想要后退吗?虽然很想留住你,但觉得无法继续隐瞒你。这个难关,应该比老夫人,更难克服吧。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累吧。”南烈羲笑着看她,眼前的妇人依旧一副迷茫表情,她已经将过去,慢慢忘记。   忽然间,琥珀看不清他的面容,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这才惊觉眼中已有了泪。   他的累,她突然想要分担。   …。 146 再见大家长,希望的初光必看   她突然想起,这名妇人大闹喜宴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毫不动容,也该是见怪不怪,也不去遮掩自己的冷漠。   “头两年还愿意在她犯糊涂的时候跟她说,我是谁,时间一久,我也失去了耐心。今天才讲,明日就会忘记,清醒的时候做过的事,也可能睡了一觉又全部忘记,索性听从大夫的话,放任她轻松过活,即便忘记了,只要她活得开心就好。”南烈羲凝神望着妇人,皱眉看她,整张脸显得很凝重。“但她清醒了还是做一样的事,不厌其烦。”   “她说你恨她。”琥珀终于看清楚南烈羲的面容,她跟世人一样,觉得是他不孝,妇人清醒时候说的话,更让人信服。但真相呢,或许根本就不是这样。   “是说不上喜欢。”南烈羲别过脸去,俊挺的身影伫立在窗边,虽然高大,却更显得寂寥。他的这一番话,漫长却又情绪汹涌,让琥珀似乎一瞬间,无法反驳。“自怨自艾的她我不喜欢,忍气吞声的她我不喜欢,强颜欢笑的她我不喜欢,活的唯唯诺诺我不喜欢,偏爱兄长的她我不喜欢,兄长生病之后将最后希望转嫁到我身上拼命为南家找寻媳妇私自去纳兰府会见纳兰芝容的她,自觉南家配不上纳兰府甚至苦苦哀求纳兰芝容改变心意的她,这些……我都不喜欢。”   他并没有粉饰自己的心情,他年轻时候,便觉得生在南家过分不快,才有了跟随太上皇脱离让他讨厌的南家的想法。娘亲的懦弱也是其中一个缘由,当年在纳兰芝容身上的悲剧,也让母子之间,产生一道不小的隔阂,那是彼此之间的距离。若是娘亲对他的爱,仿佛也是因为兄长这个障碍没有之后,她才看清她另外一个儿子的事了,并未让南烈羲有多少感动。相反,她总是热络纠缠,当下也让纳兰芝容更觉得心有负担,而根本不在乎自己儿子到底在想些什么,总是一厢情愿,做了很多错事。   琥珀生怕这些话妇人听着太过悲伤,但细细看着,妇人却毫无悲恸,又坐回了原地,拿起绣花针,手中的一个荷包还未完工,她神色专注,仿佛就当琥珀跟南烈羲不存在,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她蹙着柳眉,缓步走到南烈羲的身后,从他背后轻轻环抱着他,将小脸贴在他的身上,默然不语。   南烈羲苦苦一笑,望着窗外的萧索,沉声道。“她是我娘,即便有时候不耐烦,也无法丢弃的人。也许她会糊涂下去,也许还要二十年三十年,或许更久的时间——”   他是没太多耐性,五六年时间,如果是一场战斗,战线已经拉的过长。   这个妇人,糊涂的时候,也不会记得南烈羲做过些什么,他花费重金聘请名医,派人守在她身边,也来看过她,但她什么都不记得,没有一丝印象。清醒的时候,却总是从这个院子逃脱出来,让南烈羲觉得为难,担心,不断吵闹,更觉得儿子无情……这样的日子,已经好几年了,不是一般的病症,也会让人身心俱疲。   “或许,这就是我最大的弱点。”他独自扛着这份责任,不知多少次失望之后,也变得习以为常的冷漠。他除了手中的权力之外,似乎并没有多少足以吸引女人的条件,相反,还有这样一个母亲,足以让很多女人都望而退步。南烈羲冷冷淡淡丢下这一句话,他的这双手结果了太多性命,也自认并非善良的个性,但惟独无法放下这个妇人,即便,他不觉得母子之间的感情有多深。他的心肠不好,说话太冲,年少时候就独闯军营,更不曾想念南家的任何人,因为在南家,他一直都不曾感受过温暖,因此到最后,也想要放弃那一切,得到渴求的自由,不再回头。而之后,他果真成为王朝的王爷,南家的身份,也被他抛弃到脑后,脱离跟南家的关系,让他觉得一身轻松,也是心愿达成。   但妇人的病症,让他迈不开最后的步伐。   这是他对琥珀的又一次坦诚,他希望自己在她面前,没有任何秘密,而她,也是如此。他更希望,她在知晓一切之后,愿意做出决定。   他不想瞒着她,毕竟这就是现实。   他也很辛苦。琥珀这般想着,一个人的双眼,总是不够看一个人的内心,他的恶,有时候无法形容,但有时候,他也并不可恶——她站在他的面前,看着很多人都看不到的另外一个韩王,南烈羲的另外一面,却似乎更难以放手了。   她什么话都不说,紧紧贴在他的后背,双手越抱越紧,他说过他愿意等待,但她总是避重就轻,男人也会有些不安吧。但若要她在现在松手,她也无法做到。   妇人不经意抬起脸,手中的荷包依旧紧紧握着,但视线却落在眼前这对男女身上,她看了许久,那少女从身后抱着那男人,妇人依稀觉得那个男人有些熟悉,却又看不清他的脸,但不知不觉,眼泪却从眼眶中聚起滴落在手中的荷包上,她张了张嘴,仿佛心里面有好多话要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琥珀跟着南烈羲一道回府的时候,已经过了黄昏,南烈羲变得格外沉默,彼此之间的气氛,仿佛更加沉闷。   “爷,我有话要说。”门外传来齐柬的声响,琥珀听得出来齐柬的不自在,越过南烈羲的身子,主动走出门去。   南烈羲望着她的身影,俊颜一沉,齐柬走到他的身边,压低嗓音说道。   “矿山的事有了眉目,据说幕后的主人,是个女人。”   “是商场上的人?”南烈羲挑了挑俊眉,语气很平静,更显得危险,他并不是因为对方是女人,就懂得手软仁慈的那种男人。   齐柬摇摇头,“那个人的身份掩藏的很好,手下的人,大多也未曾见过她的真面目,买下这整座矿山,也不知是花了多少钱财,多少手段。”   南烈羲不以为然,扬唇一笑,原本迷人的容貌,却突地生出几股冷意。“风老鬼居然私自将那座矿山卖于他人,还能有人比我出的价钱更高?”   “我帮爷约了他,正是今夜。”齐柬说道。   “好,我去会会他。”   南烈羲起身,走出房门,在庭院中搜索她的身影,看着她安静地坐在长廊上,他的脚步靠近的时候,她也有察觉,笑着回头看他。   “我有事出去一趟,在房内等我回来。”南烈羲读着她脸上的笑容,淡淡说道。   琥珀笑着点头,目送着南烈羲转身离开,月光一寸寸在青石板上蔓延,宛若银色光耀,夜色更深更沉。   堂上是一名半百老人,他高瘦白发,眼眶深深凹陷下去,更显得苍老,见了走近的蓝色华服的男人便起身,淡淡说了句。“韩王,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要失约了。”   南烈羲冷嗤一声,利落坐在桌边,冷眼望着风邢,“风老,本王就开门见山的说了,这座矿山可是太上皇手里的,如今风老不过是代为保管,怎么糊里糊涂就卖给别人了?”   “太上皇跟老臣说过,是不能卖给一般人的,所以韩王出的价多高,我都没有点头。”风邢的语气毫无变更,缓缓的,却也很笃定的固执。“这座山,是不卖的。”   南烈羲无声冷笑,俊颜变冷,看起来整个人阴沉许多。“喔?那本王怎么收到消息,如今这座山已经易主了?”   “这其中的详情,恕难告知韩王,我只能说,这座山的确已经不属我管辖,但也并非我贪图钱财卖出去,只是换个主人罢了。”风邢灰白色的面容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板一眼地说道。   “风老的意思,是一文钱都没有流入你的口袋,而是——”南烈羲却不曾放松语气,嘴角的笑意变得森然,他的眉宇蹙着,“将整座百里山,送给那人了?”   “正是。老臣明日就要回乡了,往后也不会跟韩王相见,百里山已经遇到最好的主人,希望韩王也不必再牵念,即便想要得到,也是徒劳。”风邢起身,朝着南烈羲拱了拱手,但他的仓促,落在南烈羲的眼底,更像是落荒而逃。   风邢一心追随轩辕淙,对轩辕淙的忠心,让他得到这座矿山的权力,但据说轩辕淙死前,给轩辕睿留下不少的后路,南烈羲怀疑这座百里山,便是其中之一。他想要在轩辕睿之前得到这座矿山,暗中扩充军备,抗衡轩辕睿的势力,但风邢是早了一步,将百里山转到轩辕睿的手里了,还是别人的手里?   南烈羲一拍桌案,沉着脸站起身,再无一分笑意,那一身寒意,仿佛让人不寒而栗。“太上皇想必也没有说过,希望这座百里山脱离轩辕皇族的掌管吧。风老这么做,似乎太一厢情愿,自作主张了。”   “这座百里山,只是回到原本的主人手里,老臣死后,自然会亲自跟太上皇谢罪,不必韩王操心。”风邢转头看着南烈羲,表情更显得超脱,南烈羲暗中的要挟他听得出来,也清楚自己暂时掌握百里山一定会招来许多风波和争夺。若是招惹了韩王,他或许无法安享晚年,但他这么表示,浑然不怕自己不得好死的结局。   眼前的韩王的确精明,这座百里山,是太上皇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的宝贝,自己身为臣子,背弃太上皇的遗诏和信任,已经是铸下大错,他并不期盼自己活得安生,但也只能这么做。百里山交给那个人,免得二虎相争,这场争夺也能够早日平息吧。   风邢挥了挥灰色衣袖,朝着那星空淡淡一笑,说的深沉。“这座百里山,不属于轩辕家族,更不会属于韩王。”   南烈羲黑眸之内的冷笑,宛若利剑般犀利冷冽,他站在风邢的身后,说道。“风老,你真是老了老了,更糊涂了。”   风邢挑了挑白眉,呵呵一笑,“老臣跟随太上皇走南闯北,也有十多年,站在臣子的立场上,我是不该这么做,但站在义理之上,我不后悔这么做。”   将价值连城的矿山拱手于人,到底是何等的义理?南烈羲在心中嘲笑,他不懂风邢的言下之意,而且谁值得让风邢不顾太上皇临死之前的交代,暗自做主?   风邢挥挥手,走出门去,泰然处之。“是跟睿王爷还是韩王为敌,都不重要了,老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韩王还是听我一声劝,别再打百里山的主意了。”   他犯下这么大的错,也该以死谢罪。他的话已经暗示了,这座百里山,的确是轩辕淙留给轩辕睿的,轩辕淙也想要以此扶持轩辕睿得到皇位吧,毕竟轩辕睿对轩辕淙总是惟命是从,轩辕淙也最是看重这个儿子。   不用南烈羲威胁,风邢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已经不在乎生死,即便南烈羲要他死,他也不会将百里山让出,更何况,百里山如今不是风邢手里的矿山了。   早就有个传闻,得到百里山者,得天下。   但当今皇帝并不在乎权力,所以百里山一直是掌控在轩辕淙的手里,如今轩辕淙死了,百里山却没有被传到轩辕睿的手里,最失望的人,应该是轩辕睿才对。   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天意难违。   “风老,那个人是谁,你至少在去死之前告诉本王。”这么残忍的话语,从南烈羲的薄唇之中溢出来,更显得凉薄苛刻。   “告诉韩王,韩王自然要将百里山抢回,这场恩怨就得不到平息了。”风邢的笑意变深,转过头来看着南烈羲深邃的眼眸,说的漫不经心。“韩王也该止步了,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按理说也该满足了。人越是贪婪,就越是不快乐,你不该看着还有多少没有得到手,而该看到你的手里有多少。”   “风老还真的是不怕死的说这么多。”南烈羲不以为然,如果用死都不能威胁风邢,看来百里山要落到他的手中,也需要花费一番力气。   “老臣已经活够了,韩王。”   风邢说完这一句,终于走开,南烈羲环顾四周,风府已经空了,下人也不见一个,风邢似乎说的没错,全部收拾好了,不再留恋京城,准备归乡老死。   即便杀了风邢,也无济于事。   但风邢的顽固,居然对那个人妥协,南烈羲好奇的是,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但看来风邢守口如瓶,他无法从风邢这里得到答案。   风邢说他贪婪。   那个人是比他更贪心吧,居然想要独占百里山。   南烈羲回到韩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走到自己的门前,推门而入,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走到她的身后,俯下身子,正想要将她横抱起走到床边,她却在这个时候悠悠转醒,南烈羲低声问了句。   “还不睡?”   “你生气了?”   琥珀不回答反问,即使睡眼惺忪,问的却是他的感受,如果这些细小的琐事总是得不到化解,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会越来越遥远。   “明天陪我一道去桃园吧。”   她抬起小脸,望着南烈羲的黑眸,微笑着说道。   南烈羲微微怔了怔,没来得及说话,但已然听清楚她的意思,是要彼此去见老夫人,她的决定让他看清楚彼此的未来,即便还有难关,只要她愿意,只要她笃定,他当然会陪伴在她的身边。   他的心头一热,长臂一伸,将她搂在怀中。   “如果奶奶能够看到你的好,那自然好,但如果不能,我也不会因此而放弃你。”琥珀倚靠在他的胸怀之中,挽唇一笑,那笑容绚烂明媚,足以扫去今日的阴霾。   “为你,我想成为更好的人。”   南烈羲的俊颜,贴在她的夫颊旁,化解她肌肤上的微微凉意,他披着浓重夜色而来的寒冷华服,也因为她的双手而暖化。   他这一句,不算甜言蜜语,却让琥珀听着,万分感动。   因为她,他第一回想要变得更好。   这一夜,她在他怀中安睡,仿佛不顾外面多么寒冷,多么动乱,唯独有他,她就已经足够。   翌日。   “老夫人,小姐回来了。”   乐儿端着茶水笑着走近屋子,老夫人闻言,很是欢喜,但随着脚步声走进来的人,除了琥珀之外,还有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不算陌生,却也称不上很熟悉的男人。   老夫人的表情沉了下来,琥珀察觉的到,却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柔声说道。“奶奶,你身体好些了么?”   “我看你是不想我好过了,随意带个外人来家里。”老夫人听过不少关于南烈羲的传闻,的确,她并不觉得这个过分复杂的男人,就适合自己的孙女。她掉转过头去,依旧专心摆弄手边的花卉,一副不待见韩王的冷漠模样。   但或许,她也该对这个男人改观。他看似傲慢,但即使知道这件事不可行,即使知道自己并不会得到欢迎,还愿意赶来听那些冷言冷语,已然是放下自己的架子。   如果一个男人愿意为了女人而折腰,也不算是坏心的吧。   “我去帮乐儿,奶奶。”琥珀急忙找了个借口走开,只剩下南烈羲跟老夫人两个,南烈羲望着老夫人内室之中的盆栽花朵,寒暄道。   “这么多花,都是老夫人一人种的?”   “何必到我这里找不自在?”老夫人生生打断他的话,手中的丝帕,轻轻擦拭花叶上的尘土。   “我就直说了吧,韩王的风评似乎不怎么好,当然,你权势富贵都可以满足一个女人的虚华,但我不希望那个人是琥珀。我希望琥珀可以找一个给她幸福的男人,韩王似乎不太适合。”   南烈羲淡淡睇着眼前依旧贵气的老夫人,笑道。“老夫人对我的偏见太重,我虽然名声不好,不代表我不能给琥珀快乐幸福。”   老夫人蹙眉,停下手中的动作:“你怎么知道她跟你在一起,就会觉得开心?”   他毫不客气反问:“老夫人又如何笃定,琥珀不想跟我一起生活?”   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是否幸福,应该问琥珀才对,他不能说,老夫人更不能说。   “我让琥珀离开你,你就能死心吗?”老夫人听得出他的决心满满,这样势在必得的男人当然更危险,她似乎预见这个男人不会轻易放开琥珀。   “她不来招惹我……我就去招惹她。”   南烈羲眼神从容,丢下这一句话,毫不拖泥带水。   老夫人微微眯起眼眸,打量着眼前这个孤傲的俊美男子,一脸不悦。的确,他看起来还有几分邪气和霸道,即便她用奶奶的威严喝令琥珀不再见他,他难道就会善罢甘休?明明是个万分危险的男人,若是认准了,自然更不会妥协。   “你能给琥珀什么?”老夫人冷冷问了句,继续低下头去,修剪枯黄花叶。   “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她。”   南烈羲说的认真忱挚,毫不保留。   “我宫家的人,是不能见不得光,没有名分的。”   沉默了许久,老夫人才丢出这一句话,南烈羲眼眸一沉,胸口暖暖的。   “老夫人若将琥珀交给我,我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委屈,韩王妃的位置,一直为她留着。”   …… 147 吃醋喔   “你也不要以为,我老太婆是看中了你的身份地位,要不是清国亡了,琥珀作为公主,自然也会找到条件很好的男人出嫁。我清楚你是个性情高傲的男人,或许一般女人都不值得你屈尊降贵,但琥珀是个好女孩,你们既然已经心心相许走到如今的田地,她甚至为了你逃婚不嫁给楚炎……这件事耽搁了一年,或许接下来我都做不了主了,琥珀有自己的想法,我即便觉得这不是最好的选择,也总不能棒打鸳鸯。”   老夫人不疾不徐地说完这一番话,南烈羲也听得认真专注。   老夫人也不想妥协,但如今已经一年了,琥珀的感情还是没有一丁点动静,她不清楚,如果不是这个男人,是否琥珀就会孤单一身。   人再固执,终究赢不了时间。   她自然想要看着琥珀嫁给更好的男人,但正如方才南烈羲驳斥她所言,什么是真的好?只有琥珀觉得那个人对待她好,才是幸福。   她是还有些保守,却更想要琥珀得到快乐,这个孩子走的实在艰辛,如果能有包容她宠爱她的男人,她或许也不该阻扰。   她看得出,琥珀虽然年纪小,却吃过感情的苦,因为那一次摔得太重太痛,要她重新喜欢一个人,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要是韩王愿意等待下去,陪伴琥珀成长成熟,她也该给他们一次机会。   “我虽然看起来严厉,但能够说服我的原因,只有琥珀过得好。”老夫人放下手中的金剪刀,瞥了南烈羲一眼,她察觉的到琥珀在南烈羲身边的小女子姿态,空气中也隐约可以闻到甜蜜的味道,老夫人眼看着他们从一开始的冷漠到如今的两人默契,想必他们也走过许多误解和难关,才最终到了两情相悦的这一步。   南烈羲点头,沉声道,“多谢老夫人成全。”   老夫人话锋一转,询问一句。“你认真想过要跟琥珀度过余生吗?我这辈子也见过不少恩爱夫妻,到头来也是很难维持,一个人一生总要面对很多不同的风景,也会有对别的风景流连忘返的时候——”她的话,藏匿很深的用意。   老夫人更想要确定,希望对爱深信不疑,而不是短暂拥有的情愫,希望这个男人可以对琥珀负责,可以担负她的一生。   “琥珀已经是我遇过最美最珍贵无价的风景了。”南烈羲的眉宇之间,闪过些许笑容,如今他显得平静许多,也少了原本的锐气。   他直视着老夫人的方向,眼神没有一分闪避,直接的说道。“虽然她说过,白头偕老对她而言是最恶毒的话,但我想跟她一起到老,是她让我明白,我想要她留在我身边,胜过一切。”   “是真心话?”老夫人还有几分狐疑。   “是真心的。”南烈羲全然没有说笑的意思,他毫不拖泥带水,说的直接。   “什么时候迎娶琥珀进门?”老夫人慢条斯理地给桌上的小花浇水,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似乎精神还不差。   南烈羲从老夫人这边,看到彼此的未来,艰难的感情,也终于得见天日,得到洗礼,他跟琥珀的将来,应该会更加顺遂。   “在两年前她就已经跟我拜堂成亲了,老夫人。”他笑了笑,俊颜愈发迷人,退去原本阴沉孤傲,他也跟以往的无情男人,有了些许差别。   老夫人冷冷淡淡睨着他,扬眉,反问一句。“那能一样吗?”   闻言,南烈羲的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在眼角的细小纹路中蔓延游走,第一回,他收掉体内的强悍气势,对琥珀之外的人妥协。“全听老夫人的。”   老夫人无声点头,这回,算是平息了一直以往的怒气。如今找到了永爵,她也更放心了,希望琥珀可以不再孤独,能够有兄长照应,也有丈夫宠溺,活的安安乐乐,也就弥补家破国亡双亲不在所有的不圆满了。这个男人,当然不是最满意的人选,但无奈他们早已互诉衷情,若是生生拆散,琥珀也不会开心罢了。   “正式拜访,上门下聘提亲,这些一个都不能少,我可是把琥珀当成宝贝,不明不白就让她嫁给你当妻子,未免太名不正言不顺。”   老夫人沉默了一段时间,想的周全,不疾不徐说道。   南烈羲黑眸幽深,淡淡一笑,笑容融化在他的心里,整个人更加开怀。“我也是把她当成是珍宝,老夫人都开了口,自然要根据礼节来做。”   “你也该知道,琥珀这个孩子,从小没有爹娘疼爱吧,不管在上官家,还是宫家,她都很孤单。我也陪伴不了她几年,但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你能让她不寂寞就好。”老夫人的丝帕,轻轻擦过那花叶,她的眼神带着些许晦暗,显得忧心忡忡。   南烈羲点头,安静地望向窗外,如今已经是十二月初,庭院中的那棵腊梅已经开花,淡黄色的小花,传来阵阵幽香。   老夫人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刻板难缠,的确,她也只是想要琥珀得到更好的选择。   这个冬日,他心里的平和,胜过以往,若说他过去太过孤冷,那么,琥珀就是温暖他内心的一把热火,可以缓解他的尖锐,也可以弥补他的孤单。   能够不畏惧他的恶名而靠近他的人,也许世上只有她一个。   琥珀在厨房没忙多久,一不小心将油污沾上衣袖,匆匆回到房间换了身衣裳,望着铜镜之中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那颗红色血珀,她淡淡一笑,不觉揣测着到底奶奶有没有对他不悦,毕竟南烈羲的脾气太坏,若是他们两人争吵起来,她到底该帮谁好?   正这么想着,门外传来一阵稳重的叩门声,她从心绪中抽离出来,放下手中把玩的琥珀,拉开门扉,却瞧见一张好陌生的年轻男子面孔。   琥珀觉得他有些熟悉,但又觉得眼前一亮。浓墨的双眉衬着有神而威武的眼,鼻粱高挺而有形,石棱般的颚骨与颈部刚毅的线条搭配得毫无缺陷,他笑,下颚和唇上少了碍眼黑胡的阻挡,他的笑更加醒目而灿烂。琥珀的目光定在那眉宇之间的红痣上,微微怔了怔,才蓦地想起他就是金少宗。以往他蓄着胡子,虽然不是浓密的大胡子,却也让他看起来老成又颓废,她从不敢想象黑胡底下的脸孔竟是张看似只有二十初出的毛小子,皮相超乎众人意料,可惜秀气的五官看久了,也竟然觉得跟自己的眉眼有几分相似。若是他以这等面貌出现在别人面前,谁敢将那些毒蛇毒虫跟他联系在一起?他看起来就像是光明磊落的男儿郎一样,毫无阴沉气势。   他的笑,很明亮,跟以往的颓然截然不同。虽然跟琥珀相认的时间并不长,但或许人的血缘,当真是种奇妙的关系,即便他们中间隔断了十多年未曾见过面,即便他还无法记起那段残忍的回忆,但跟琥珀之间,再无任何隔阂。人人都说,这辈子可以成为兄弟姊妹的,前世都是修过福分的。   “刚从镇上回来,得知你回家了。”   “永爵哥,我看奶奶的心情不差,应该是你照顾的好。”她笑着迎接他走进屋,看他还有些不自在,双手主动按上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桌旁。   她唤着自己过去的名字,却让他的心好温暖,他从十三岁成为金公公的养子之后,就一直想要摆脱那个名字那个身份,曾经被换过几次收养的人家,也是因为自己俊秀的长相,从一开始的哭闹,变成往后的沉默寡言个性恶劣,孩子的年岁,很多都想要成为众人眼中瞩目的那一个,特别的那一个,但他却总是隐藏自己的光明,不希望任何人称赞他的漂亮清隽,恨不得可以让人随意忽略遗忘。   “老夫人已经认定我就是永爵,即便我还无法记起那些事那些人,但听着她跟我讲年幼时候做的那些傻事,仿佛也觉得那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一样。”他笑了笑,笑意有些灿烂,也有些苦涩。年幼时的永爵大皇子,是个调皮的男孩,在宫里太不安分,总是闯祸让众人担心不安,但那些故事听来,又总觉得太幸福。   跟琥珀相比,他更幸福,因为他至少享受过有家人的那十几年,他不记得,并不代表可以一笔抹杀。   虽然,在第十二年的时候,他的人生被强迫走向偏路。   如果身体上的那个伤口是大命不死留下来的痕迹,他也早已不记得自己如何在杀戮中幸运逃脱,之后是否就被人贩子卖去别地,在承受病痛的那些日子,也一并失去了记忆。如果不是遇到了琥珀,是否,他想要从黑暗中走出的心愿,也无法实现?   人总是不能回头去看,他只想立足现在,往前走。   “可惜,我也没有见过永爵哥小时候的样子,若是淘气,我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吧。”琥珀笑弯了眼眸,将手中的茶杯倒满暖茶,递给他。   “风邢今日已经动身,当年他协助轩辕淙将百里山夺回,也是个罪人。”永爵从她的手里接过这一杯热茶,眼眸一沉,压低嗓音说道。   琥珀挑了挑柳眉,淡淡一笑,说的平和。“他已经将百里山交到我的手里,就算将功折罪吧,反正他也不再为轩辕皇族做事了,他是死是活,我都并不在意。”   永爵紧紧攥住那青瓷茶杯,话锋一转,语气猝然冰冷几分:“轩辕淙也实在贪婪,他以为将百里山握在手中,就能守住轩辕族的命脉,将别人的财富转为自己的。”   “他当然想要传给子孙后代,想要大赢王朝在世一万年,但他也该知道,很多事不是他想,就成的。他动了清国宫家的皇陵,得到了这个聚宝盆,占为己有,如今回到我的手里,他想必死也不瞑目了。”琥珀悠闲地转动着手中的精致茶杯,眼眸之内只剩下一派肃杀,这件事,并不是随着轩辕淙的死就告一段落,只有将原本属于宫家的全部夺回来,将轩辕家族的野心贪心彻底踩碎,才能抚平她内心的汹涌澎湃。   永爵的手,覆上她的纤细肩头,笑意一敛,沉声道。“琥珀,你做得对。”   “百里山,就由永爵哥跟我一道来守护吧。宫家百年来的命脉,总不能被人任意践踏——”琥珀凝视着永爵,微笑着开口。   永爵连连点头,话锋一转,说了另外一件事。“皇陵也在重新修建,即便不必无极奢侈,也不能让老祖宗们成为孤魂野鬼在外游荡,该让他们平息。”   琥珀沉默了许久,如今这一年很快就要过去,暗中见过风邢,将百里山重新夺回,花去她半年时间。由此揭开轩辕淙的野心,不只是扩张版图罢了,甚至,贪图是传闻中百里山的财富。披着浓重神秘色彩的矿山罢了,居然也成为他不得不摧毁清国的一个借口。皇奶奶曾经说过,百里山是清国的根基,在外,它是一座出产翠玉的矿山,但在内,藏着巨大的奥秘。也许所谓惊世财富不过是个传说,也许是真的,但琥珀在意的,是轩辕淙的恶毒和狠心。   “永爵哥,皇陵的事也唯独交给你,我才放心。即便国家亡了,百年基业没了,也不该让任何人打扰他们的清净。”   琥珀的眼眸一暗再暗,如今只剩下晦暗和沉敛,沉入永爵的眼神之内,彼此达成最自然的默契。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琥珀不再说话,自觉站起身来,南烈羲缓步走入琥珀的闺房之内,望着那个依旧坐在桌旁的男人,以前琥珀叫他调查的男人,正是金少宗。   南烈羲的俊颜冰冷,眼底的柔情转瞬即逝,正狐疑地掉转过头去看琥珀,却看着她笑着盈盈走到他的身边,挽唇一笑。   “这件事忘了跟烈说了,如今他不是金少宗,是宫家人,以前的名字叫永爵。”   闻到此处,南烈羲皱了皱眉,这个男人算不上熟悉,但身份背景也是不算简单。据说以往去苗家学过用毒那等伎俩,一直都协助轩辕淙下毒。眼看着南烈羲皱眉,琥珀急忙握住他的手掌,不让现在的气氛变得更加僵硬。“是我的兄长,比我年长十二岁。”   “你应该是改邪归正了吧。”南烈羲挤出一抹笑意,对永爵的态度,称不上热络。毕竟突然多出来一个兄长,又是身份不良,他也想要帮琥珀把关,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琥珀。   “若说邪,我也不敢跟韩王相比。”永爵自认过去太过肮脏复杂,不过琥珀根本不再戳他的痛处,也明白他想要过平凡人生活的心愿,他倒是鲜少过分自己小妹的感情,这一回杀出了个韩王,他自然也不敢松懈。   以他来看,韩王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知道他跟琥珀在一起,如今永爵也不觉流露几分冷淡表情。   “老夫人都首肯了,你即便有想法,也只能留着了。”南烈羲冷冷淡淡回了一句,将跟琥珀牵住的双手扬起,毫不示弱。   “永爵哥可是个好人,要不是轩辕淙,他也不会活的那么艰难。”琥珀不自觉帮自己的兄长说话,她也觉得永爵说的没错,若说复杂邪恶,当然是比不过南烈羲了。如果他们没有遭到杀戮,如果他们都还生在皇家,永爵哥何必陷入水深火热的地步?他自然也是万人拥护,甚至可以安稳继承皇位。   她的眼神犀利,自然看得出来南烈羲跟永爵根本就不对盘,虽然两个人都曾经在轩辕淙的身边做事,但还是矛盾尖锐。   “韩王不是轩辕淙的义子吗?这件事,你不再考虑了?”永爵拉过琥珀,压低嗓音问了句,如今跟琥珀走的亲近,自然万事都为这个小妹着想。他跟老妇人所想的相差不多,生怕这个臭名昭著的韩王,会让琥珀受委屈。   “看来永爵哥也反对这件事呢,我是不是该重新想想?”琥珀佯装认真思考,说笑的语气也有几分真实。   南烈羲却是俊颜冷沉,若是这个永爵总是在自己妹妹面前挑拨离间,还真的是令人讨厌。   “跟我出去。”   他下颚紧绷着,一手拉住琥珀,急匆匆将琥珀从屋子里带出去。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琥珀眼神灵动,却是说的平静:“找到了我的哥哥,是我的家人。不过,你跟永爵哥似乎很难相处,该不会有些恩怨吧。”   “他可是从苗家学习过用毒的,他的身份必须是真真切切,若是稍有差池,我也担心。”南烈羲蹙眉看着琥珀,似乎预见琥珀隐瞒的不只是永爵的回归,还有更多的事,也不知是彼此见面的时间少了,还是她觉得没必要告知他。   琥珀轻摇螓首,柔声说道:“用毒的人也不一定是黑心肠,不要误解永爵哥——”   “你倒是维护的紧。”南烈羲见她一副笃定的模样,低声叹了口气,也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若是永爵哥说你的坏话,我也会说还回去。”她轻笑出声,主动挽住他的手臂,扬起晶莹笑靥看他。“怎么这语气还有点酸呐?”   “方才也没见你说几句好话。”南烈羲淡淡睇着她,一副不满的态度。   “要想说出你的好话,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口呢。韩王的恶,倒是三天三夜说不完。”琥珀笑着凑近那张看似冰冷疏离的俊颜,打趣的勇气倒是一般女子都没有的。   “我看你是故意的,非要我来看他们的脸色。”南烈羲随着说话之间,俊颜一分分凑近她,他的手掌箝扣她精巧下颚,唇瓣由那儿开始抵住,她的肌肤细滑稚嫩,吸引他纵情游移,他只是以唇贴着,不妨碍他继续装出指责的不满。   以前就一个老夫人罢了,现在还多了个永爵。   “对啊,我就是想要考验考验韩王。”琥珀笑的灿烂,仿佛天真少女,毫不遮掩。   “不过,老夫人松口了,她愿意相信你我一回。”南烈羲睨着她一眼,她实在胆子太大,居然还敢戏弄他,也毫不体恤他等待焦虑,倒是跟才认了半年的兄长走的如此亲近,他还要如何表示自己的心意她才能跟随他?   “是吗?”琥珀微微怔了怔,问的有些迟疑。   “你看起来并不算开怀。”她的表情并不欣喜,镇定自若的平静,倒是让南烈羲嘴角的笑意,渐渐变淡。   “没想过这件事这么简单,我还以为奶奶要继续生气下去呢。”琥珀笑了笑,从容说道,长长舒出一口气。   “小姐,用晚膳了。”   乐儿端着饭菜,从对面走过去笑眼盈盈,琥珀点头答应,走向前方。   南烈羲默默望着她的纤细背影,她说的轻描淡写,虽然她的心意他也明了,但不安,还是与日俱增。   黑眸一沉,他疾步跟上去。   “你觉得害怕吗?”   身后一个声音,缓缓响起。   永爵走到南烈羲的身侧,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南烈羲,看清楚他眼底的阴郁,随之将目光,一起落在琥珀的身影上。   “害怕有朝一日,你终究要失去她。”永爵冷冷回应。   南烈羲的不满,愈发浓重。“你在说什么?”   “我在苗家呆过整整五年,也学过隐秘的预见之术,你们之间,还有一劫。”永爵说的云淡风轻,却是字字尖锐。   “荒谬!”南烈羲冷笑,怒斥一声。他从不信这等宿命或是鬼怪神奇。   “也许是我看错了,希望——”永爵越过南烈羲的身子,衣袖拂过,只剩下清漠的嗓音,停留在原地。“是我看错了。”   ……。 148 你养我喔   “听说你前段日子去祭拜上官家了。”   老夫人在姜乐儿的伺候下换下衣裳,解开头上的发髻,淡淡问了句。   琥珀将桌上的药汤送到老夫人的面前,神色不变,说的很认真。“我是皇奶奶你的孙女,同样也是上官洪的孙女。对轩辕家对大赢王朝的愤慨,仇恨,都不会转嫁到爷爷身上。上官一家对我的养育之恩,我绝不会忘记,如果没有上官将军夫妻的收养,没有爷爷的抚养,奶奶绝不会见到如今的我。”   “我对上官家,也是感激的,若是下回身子好了,也可以跟你一道去祭拜。”老夫人笑着瞥了琥珀一眼,接过那一碗温热的药汤,语气软化许多。   虽然大赢王朝跟清国是互相敌对的关系,但并非所有事都笼统并谈,老夫人披散着花白的长发,坐上床去,倚靠着软垫,眼神柔和下来,拉过琥珀的手,缓缓抚摩着少女白皙细致的肌肤。   听得出奶奶的别有意味,琥珀才垮下肩膀,坐在床边,听老夫人继续说下去。“当年大冬天的,若是秀姑当下没有见到那对上官将军夫妇,新生的婴孩也许熬不过去,你也别急,奶奶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不知感恩的人。更何况这世上谁能够明知你跟他没有血亲关系,还牺牲自己保住你,我不得不说,这样的高风亮节,也是世间难找。能够遇到这么一家,也是我们宫家的福分,也是你前辈子修来的运气。”   “我将上官府重新修建,每个月派人前去打扫种花,新年之后,大厅打通准备给京城读不起书的孩子们当学堂,爷爷虽然是两朝重臣,却是正直不阿清廉一辈子,能够为子民做些好事,我想他也会觉得开心。”琥珀倚靠在老夫人的双腿之上,神色一柔,微微一笑,缓缓开了口。   “我的小公主啊,真是个善良的孩子……”老夫人垂下眼眸,手掌轻轻拂过琥珀温暖的面颊,也为之撼动,低声喟叹。   “不过,还有一个假琥珀,如今怎么样了?”   老夫人望着琥珀晶莹的面目和精致的五官,她半合着眼瞳,浓黑的长睫毛轻轻扇着,美丽又娇俏。她沉默了许久,想起曾经让琥珀沦为冒牌货的那个女子,才重新问了句。   “我绝不让她靠近上官府一步,如今她被轩辕睿休离,自己的主子轩辕淙也不在了,我想她也该寸步难行才是。她上回险些要将上官府卖出去,我不会让那个女子,继续妖言惑众,哄骗世人,让爷爷死不瞑目。”   琥珀说的平和,但却没有一分动摇,钱雨若沦为孑然一身的地步,也是咎由自取,若不是她狠毒用心,或许琥珀也不会不给她任何机会。   或许,如今这世上再无上官琥珀这个人了,真的假的,都要一同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   “那个人,你会想要跟他一辈子吧。”老夫人的手掌,轻轻落在琥珀的后背之上,仿佛这个小丫头,还是稚童,她神色透露无法掩藏的慈祥。   琥珀淡淡一笑,呼吸吐纳很平静,以奶奶的双腿为枕头,她仿佛就快要陷入沉睡。但皇奶奶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她的耳边,也落在她的心头。   “要不是你把他领到我面前,这件事我可不会同意……”老夫人说完这一句,将药汤缓缓喝下。   琥珀睁开眼眸,却也是无言以对,看着老夫人躺下,才跟乐儿一道走出了屋子。   “小姐,没几日就要过年了,我已经去镇上置办好了年货,可等着你跟姑爷一道回来呢。”乐儿一脸喜色说道,满心雀跃。   姑爷?这个字眼,给她带来莫名的惆怅和欢喜,琥珀狐疑地望向乐儿的方向,笑意有些僵硬。   “乐儿,楚大哥跟你之间——”她顿了顿,才拉过乐儿的双手,问道。   “我们很好啊,小姐你放心吧,这是我自己的抉择,是好是坏,是苦是甜,我都要一个人承担。但,我不会后悔。”乐儿猛地摇摇头,笑意明艳。   琥珀眼眸一沉,但很快恢复了清明,跟乐儿一道走入庭院,她望向对面那个一片漆黑的房间,柔声问道。   “楚大哥还没回来吗?”   “如今客栈请了人,现在空闲许多,但有时候,还是回来的晚。”乐儿笑了笑,如此回应。   小姐给他们夫妻一座客栈营生,经过半年时间,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但自己的夫君更多的时候去的是洪征大人那里,但乐儿从不询问到底楚炎在做哪些事,即便隐约清楚,楚炎是在帮小姐做大事。   “乐儿,你还喜欢楚大哥吗?”   是否这种感情,也会因为时间太过漫长,彼此无法相见甚至说不上一句话,而渐渐被冲淡?   琥珀停下脚步,望着乐儿的身影,她一身藕色棉衣,因为衣食无忧而丰腴一些,却也是玲珑身段,容颜秀丽,多了几分妇人的端庄。   “应该还喜欢吧,我还想给他生个大胖儿子呢。”   乐儿笑了笑,但那眼底的笑容转瞬即逝,她说完这一句,就回过头去,琥珀无法看透她内心的真正想法。   这一句是说笑,还是认真。   琥珀也无从而知。   乐儿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她踩在那一片皎洁月色之上,仿佛淡淡的失落,也渗入自己的身体。她牵扯着笑容,但心里的苦涩还是一遍遍侵袭着她。“但我也感觉不到他的心,是否在我的身上,我以为只要他对我好就够了,但真的嫁给他了,似乎我要的,也不仅如此罢了。他对我很好,每回回来都会给我带些新奇玩意儿,但我为什么还觉得不够,还觉得……不开怀呢?”   琥珀闻到此处,眼底迎来一片惊痛,每个人面对的难题都不同,她即便想要给乐儿答案,或许也无法解开那问题。   乐儿苦笑着摇头,唯独在琥珀的面前,她才能袒露自己的内心,能够嫁给楚炎是自己的心愿,她也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但不懂这些莫名惆怅的轻愁,为何也让她难以启齿?她是不是贪心?   “我也实在是不知道了。”   乐儿低声叹了口气,琥珀送到她房间门口,才转身离开。   这个年,根本不会过得安分顺遂。   有风声传来,轩辕睿已经有所动作,暗中征兵扩充东南严防的势力,已经调了一万精兵先行到边境。   她不甘落后,最近很多时候,都是在军营之内出入,跟司马戈商量对策。   如果她没有料错的话,除夕之前,对方就会出兵。   “你有心事。”琥珀推开门,刚走入房间,已然看到南烈羲起身走向她,她朝着他还来不及挤出一个笑容,南烈羲却已然先声夺人。   琥珀的笑意无声崩落,她安静地越过南烈羲的身子,扶着粉色帐幔,无声坐在床边。   “害怕跟他为敌的这一日,终于到来了。”   南烈羲冷静地解读她的内心,琥珀不气不恼,反而笑颜对他,一扫方才的寂寥模样。   “看来我们心灵相通啊——”   南烈羲淡淡睇着她的笑颜,却面色一沉,坐在她的身侧,一把捉住她柔嫩小手,寒声道。“你就不能听我一回?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你若在后面说些计策也就罢了,难道当真要去舞刀弄剑?”这世上,巾帼英雄有多少?女子要想去冲锋陷阵杀敌无数,不只是需要一身果敢勇气,更要有利落敏捷身手。他是从军营走出来的,自然明白,若没有武功底子,只有头脑,是无法上战场的。   “我笃定的事,是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的,烈,你该明白的……”   琥珀挽唇一笑,当然清楚南烈羲是想要守护她的心情,但她若不走这一步险棋,要想让鹤越在宫内树立自己的威严,自己的人脉,或许还要多花个一两年时间。   “我也在任何人中?”   南烈羲的俊颜之上,再无任何表情,这一句话,惹来他的不悦。他以为,至少他该在任何人之外,至少他能够在她的心目中,占据一个独特的位置。   “当然不是,你知道我很拗,你说了我也还是会去做的。”琥珀握了握他的指尖,眼神一暗再暗,笑了笑,随口说道。   “是没见过比你更倔强的女人了。”他在数落她,没错,却在数落完之后低头吮吻她丰盈的唇瓣,没得到她的允许,探出舌尖,钻进她毫无防备的唇间。   她娇笑着,双臂主动缠上他的脖颈,庭院的梅花香气,从窗缝里一丝一缕地投过来,甜蜜覆盖彼此的呼吸。   “伴君如伴虎,如今他是个孩子也许好糊弄,再过个几年,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宫廷的复杂纷乱,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应付的。”他是过来人的口吻劝诫她,不过,当然更多了几分深沉的用意,如果她跟孩子一般好吓唬,说不定也能皱起眉来认真担忧自己的路途不见光明,只可惜——琥珀似乎不上当呢。   “我不在宫内营生,你养我喔。”宛若喝醉一般放松身心,琥珀扬起小脸儿,望入那一双深沉不见底的黑眸之内,她此刻笑得连眼都眯成缝。在南烈羲面前,琥珀不隐瞒心思,笑得像个孩子,单纯、直接、不造作,心里多开心,脸上的笑容就多深刻。   她如果是当真这么询问,所有事都会迎刃而解了吧,南烈羲在心中叹息一声,覆上她娇嫩胜过鲜花的夫颊,低声道。   “原本养活自己的女人,就是男人的责任,只是你不给我这个机会罢了。”   谁能看得到,一手遮天的韩王,也会有如此挫败的时候?这世上,也唯有琥珀一人,可以让他这般了。做他韩王的女人,根本不需要在宫廷抛头露面,每天燕窝鱼翅看戏戏耍都绰绰有余,他可没有想过,要自己的女人成为手中权力赶超自己的一天。   “我把你的心意放在心里就够了。”她按着胸口,笑靥愈发灿烂。   “要不是当真顾虑你的心愿,若是以往,我早该把你抢回去,先关个把月让你足不出户再说,何必总是过这样一年才见几回的难熬日子?”南烈羲冷着脸,佯装生气,但他如今只能摆个脸面,却无法当真对她生气了。   “小别胜新婚,不是都这么说么?”她含笑仰首望着还在努力装生气的男人,他低狺的声音,隐隐涵藏着笑意和动容——怎能不动容?   每次见面,甜甜蜜蜜不好么?朝夕相处,难免没有任何隔阂矛盾。她这么想着,却已然看到南烈羲眼底的一丝失望。   “过了新年,我会叫人准备聘礼,亲自送来桃园。”   南烈羲却没有那么好哄骗,他心机很深,每一步都想要走的很稳妥,如今老夫人都答应了,他也是要开始计划,用最短的时间,让她点头。   他说的认真,完全没有说笑的意思,琥珀微微蹙眉,觉得这件事没有必要,太过复杂。   “我奶奶的意思?你也可以不用这么在意的,反正都不过是一些礼节罢了。”   “是老夫人的意思,更是我的意思。跟你成亲太过仓促,很多事都省去了,如今想来,也该弥补你才对。”南烈羲直直望着她的眼眸,将她的小手紧握在掌心,拉到自己的胸前来,一字一句,都是忱挚。   他对女人,从来都是不屑说什么誓言和承诺的,毕竟没有谁让他当真觉得需要用自己的力量来保护她,反正用金银就能打发,他何必多动那些不必要的心思?但琥珀,他总想要让她彻底明白他的心。有时候,他觉得她明明懂得,却又装糊涂。   他不清楚她是否还在乎韩王妃的名分,但对于他来说,他总要将她该有的该得到的,全部双手奉上。如果不是陷入两难的境地,他更想要在万人面前诏告天下,让她得到应有的一身荣光。   他说的弥补,虽然她觉得并不重要,但听着,也觉得心里甜甜的,暖暖的。   “好,不过现在夜深了,你明早就要动身,还是早些歇息吧……”琥珀甫说罢,她已落入他怀里,箝于毫无凶恶气息的臂膀间。   “你记住我方才说的话了?”他必须再度逼问一句,免得她到时候又反悔。   “都记住了。”她笑着脱离他的手掌,坐在梳妆台前,拆开发辫,洗漱之后,才转过头去望着他。   南烈羲的这种决心,坚决霸道,柔软甜蜜,即便自己不若南烈羲想象中弱小无能,需要由他来捍卫,琥珀也因为其言而深受撼动。   褪下身上的柔软棉衣,琥珀只着白色里衣,整个人干净无邪,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吹熄了桌上的烛火,主动钻入男人的臂膀之内,枕着他的坚实手臂入睡。   “对了,今儿个你好像在跟永爵哥说话,说了些什么?”   琥珀闭上眼眸,淡淡呢喃一句。   “没什么。”   南烈羲直觉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又有些烦躁丢下三个字,紧了紧右臂,将她整个人娇小玲珑的身躯圈围在自己的身边,彼此沉浸在黑暗之中。   他会证明给那个永爵看,他跟琥珀,才是最适合的一对。   他不怕永爵的危言耸听。   他就不信这个邪。   四日之后,整个邹国皇宫都覆上阴沉气息,今日清晨就得到坏消息,邻国大赢王朝居然推翻盟约,找了个借口要对邹国宣战。   若是往日,也许邹国硬着头皮也就迎战了,不过如今皇帝驾崩,当今王储十岁还未满,也没有登基上位,百废待兴,朝政不清,正是邹国元气大伤的时候,哪里顾得上跟邻国应战?!   “殿下怕么?”   琥珀正在整理一桌子的文书要案,细细品读着这急火火的文书,淡淡一笑,继而递给刚喝完茶水的少年。   “姑姑真是小看我了。”少年长得眉清目秀,有模有样从容地接过那本红册子,翻看着,看起来还是稚气未脱的孩子,但跟一年前相比,已然老成许多。   身子抽高了,模样长开了,如今身穿金色褂子的鹤越,已经有了男子的几分英气,当然,他稚嫩的语气,多少还是让琥珀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他一脸不悦,皱着眉头,看完手中册子的内容,丢在桌上:“想要欺负我国,我要是当个缩头乌龟,岂不是让人耻笑?”   对方虽然是大国,但欺负还未满十岁的孩子,也称不上什么大英雄啦。鹤越这么想着,恃强凌弱,让人不屑。   琥珀嘴角的笑意,蓦地凝结住了,她冷声说道。“这个世道,原本就是如此,弱肉强食。我说过,殿下强大了,国家才能强大。”   鹤越连连点头,如今正是紧张时刻,思及此,眉拧了,唇抿了,心也跟着揪起来。   琥珀的眼眸晶亮,语气很淡,却是说的语气很沉。“这回,殿下决定应战吗?”   “当然!”鹤越一声浩然正气,岁数虽小,但已经看得到性情。   “我也觉得这样最好。”琥珀的嘴角,绽放一抹温柔笑容,话锋一转,眼神猛然凌厉几分。“右丞相也衡量再三,要是殿下御驾亲征,是一石三鸟的好事。”   十岁小儿上战场,千百年来也可说是头一回了,但只要鹤越得到军心,自然就不怕陈皇后的牵制。   “姑姑一定是为了我好,我绝不怕。”   这个女子,是可以陪他在风雨中练弓箭马术的人,是可以在陈皇后面前不动声色维护自己的人,是心心念念要辅佐他登上皇位的人,她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严格,但任何事,都是为他着想。   这个人,是除去父皇母后,跟自己最亲的人。   鹤越的眼神,流露一派清明,他朝着琥珀微笑,手掌主动覆上琥珀的手背,如今他个子长高了,手掌也变大了,已经跟姑姑的手掌一般大,过不了一两年,他的手就跟男子汉那么温厚,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握住姑姑的手了吧。   “我也会陪伴殿下,这世道的危险,只要你不怕,它们就无法让你畏惧退步。”   鹤越抿唇,心里头下了决定。   他听着,她护卫珍宝一般护着他,甜美嗓儿说:要保护他,有她在,他一定能平平安安。她眼眸中的坚毅光芒,璀璨明亮,像极了黑夜星子,不存杂质或虚假,她是发自真心说着,轻而易举地让他欢喜、让他感动、让他受宠若惊……   突然觉得,时光过得太慢,太慢。   他恨不得,一睁开眼,就过去五六个年头,只要等他成年,他就可对姑姑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姑姑,你要等我。”   他这一句,说的很认真,更多的心思,隐藏在这一句话之后,渐渐变得模糊。   他尚未找到,可以将姑姑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或许长大期间,他可找到一两个方法。   “我会不负众望,打个胜仗凯旋而回的。”   他握了握琥珀的手,换个话题,不让琥珀察觉他的心,自信满满,胸有成竹。   “没人可以小看殿下。”琥珀笑着点头,多了几分欣慰,只要鹤越答应上战场,她早已做好一切万全准备,无论输赢,也不会让鹤越受到一毫一发的伤害。   “更没人可以小看姑姑,往后,谁也不能欺负姑姑,让姑姑受委屈。”   鹤越的眼神,蓦地退去了孩子的清澈,变得炽热。   或许生在帝王家,谁也信不得,但幸好有姑姑,才让他在浮动不安的世界里,找到安稳。   …… 149 我的爱,不足以改变你   消息从骑着千里马的侍卫手中传来,直接送到轩辕睿的身边,他召集了几个亲近的心腹一同在书房商量,清隽眉眼扫过手中的文书,冷冷一笑,完全不放在眼底,嗤笑道。   “简直就是笑话!”   如今皇帝彻底放下政事不管不问,韩王也是鲜少过问东南严防的问题,如今要出兵,等于无人可以阻拦轩辕睿。清明的眼眸覆上阴沉晦暗,他沉思许久,摇头嘲笑。“十岁的孩子骑马打仗,说得好听,叫做御驾亲征,看来邹国当真是要亡了。”   更何况,这个十岁的王储,是否能够抵御邹国陈家的势力,成功登上皇位,还是个未知数。可别不明不白死在战场上,算是一道劫数,正好让陈家顺遂捧上陈皇后的子嗣登基,否则,皇室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任这个孩子出来征战,他的身边,可都是一些没血肉的敌人呢。这样的孩子,如何成为一个国君的国君?不是笑话,又是什么?!   轩辕睿原本的俊秀容颜,随着沉思,渐渐变得疏离。这一招其中的用心不难揣测,自然是想要为年轻帝王积聚军心,可惜若是这个王储稍有好歹,这步棋可就溃不成军了。而且,他即便不轻敌,冷静来看,除非那个孩子是诸葛孔明在世,否则,也就是个门面罢了,到时候那些将士还要顾着这个孩子,也可能两头不着边,成为一团乱麻。   那么,自然就是他得势的机会到了。   “呃,王爷,是九岁多,还不满十岁。”有臣子拾起那本文书,看了一遍,认真纠正,说的慢条斯理。   轩辕睿的笑容,渐渐流逝干净,淡淡望着天外的颜色,说的万分平和。“要是本王赢得太轻松,岂不是在欺负小孩子?”   这场战争,实在是很简单,他即便算不上是百战百胜的战神,要想赢了昭鹤越,还不是小事一桩?!   有其他的臣子狐疑,轻声询问。“不过,韩王总是不出面,王爷不觉得蹊跷吗?”   如今轩辕睿上位,皇帝根本就不管自己的亲弟弟有何等的野心,一副即便被夺去皇位都漫不经心的姿态,这也就算了,甚至一直跟睿王爷争权夺势的韩王,除了自己的权力范围之外,根本就不过问,过分安静,更让人怀疑他是否在做何等的计谋算计什么,或许也是打着观望渔翁得利的念头。   “他跟邹国也没有往来,原本就是个眼睛里只有自己的人,自然也不会多管闲事,如今他不足为虑。”   轩辕睿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这一回,要是赢了邹国,王爷在朝中说的话,还有谁敢不听?”一个臣子笑着说道,完全是恭维的意思。   “韩王只手遮天的日子,也该结束了。微臣拥护王爷,毕竟这可是太上皇打下来的江山,也是轩辕家的江山,当然不能被韩王吞了,改朝换代。”另一个臣子面容凝重,这可是不能说笑的话题,要是从兄长手里得到江山社稷,至少也是轩辕家的事,但如果被野心勃勃的韩王南烈羲夺去了,那就是轩辕家的江山,一夜之间变成南家的所有物,那就不是一个大家族之中的争斗了。   “是啊,都是时候该结束了。”   轩辕睿嘴角的笑意,猝然变冷,那个男人,南烈羲二十岁就封王,到现在,也快五年时间了。   五年,已经足够漫长了。   该是时候,建立一个新的时代了。   两天之后。   “我说,怎么就非要选在这一天打仗?知不知道今天是小年夜,要跟家人团聚吃饭?他妈的,真是叫人不痛快!”   司马戈一副铁青面孔,头发散乱蓬乱,几天的胡渣没刮,简直凶恶的跟钟馗相差不多,在下人的伺候下穿上那一套金铜色甲胄,还未带上头盔,已然看到有人走了进来。   “一大清早就发火,我倒是希望看到司马将军把这一通火烧到战场上,出师先捷才对。”   一个带着笑声的轻柔嗓音,从帐外传来,却是让人在冬天,感受的到几分暖意。   司马戈一愣,黝黑的面孔顿时绽开笑容,蓦地走向前去,大声笑道。“宫少爷你可来了!”   来人正是琥珀,她一身素衣,却未曾穿着宫装,而是利落的裤装,蓝色上衣,白色长裤,梳着端丽的发髻,黑亮的长发上毫无坠饰,在冬天看来,格外素洁整齐。   她闻到此处,笑着不语,这司马戈也是有趣,一着急就唤她宫少爷,即使明知她的身份,那张嘴还是笨了些。   司马戈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宛若孩子的困窘,望着她连连笑道。“你看我这脑袋,还真是改不过口了。”   琥珀转过身去,身后的宫人走上前来,红色漆盘之内,盛放着一个金色酒爵,里面的浓郁香气,越来越清晰。   琥珀挑了挑眉,挽唇一笑,说道:“将军就这么叫我吧,我们也都熟悉了,这是宫里赏赐给大将军的福酒,我可是专门来送酒,希望看到将军凯旋而归的。”   “好好好!”司马戈将宫人送到面前的那金色酒杯高高举起,一饮而尽。   “希望头一仗,可以顺遂。”琥珀挽起嘴角的笑容,笑的灿烂明艳,她径自转身,淡淡说了句。“既然喝了福酒了,一起出帐外迎接殿下吧。”   司马戈急急忙忙套上铜色的盔帽,风风火火跟着琥珀走出帐篷,在口中嘟囔着。“殿下这么早就来了?天还没亮呢。”   外面果真是一派苍茫,天际还未曾浮现鱼肚白,如今已经是深冬,原本天就亮的早,不过如今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又是坐着马车从宫里过来,想必小殿下也是起了个大早,真是折腾了这个养尊处优的王储了。毕竟行军打仗,哪里是这些皮鲜肉嫩的皇子皇孙们能够吃的了的苦?   琥珀凝神一笑,说的轻描淡写。“还有半个时辰就吹号角开战了,若是连殿下都无法遵守军规,无法遵守时间,国不将国,这场战也就没必要打了。即便赢了,也是输了。”   若总是端着皇族的架子,不深入民心,哪里能够得到拥护和爱戴?!既然都已经做好亲征的决定了,那就不能再摆出娇生惯养高高在上的姿态,这一仗的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鹤越在军中的表现。要想站在陈家的头上,得到最高的位置,不付出一些代价和疲惫,是不会如此简单的。   “那是那是,还是姑姑识大体,可不能让小殿下在冷风中久侯我们做臣子的。”司马戈连连点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雾气还未散开,他隐约可以看到鹤越的影子。   那个少年真是长高了许多,已经有了皇者的架势,如今身披金色甲胄,头上的盔帽竖着黑灰色的翎毛,脚下蹬着黑色金线的厚底靴子,意气风发。身边有两个侍卫陪伴,昭鹤越望着跟随琥珀一道前来的粗壮男人,笑着看他。   司马戈朝着鹤越低头行礼,声音浑厚。   “殿下,我司马戈给你请安了。”   “司马将军,免礼。今日没有臣子和殿下,只有一道前去驱逐大赢王朝进犯敌寇的战友。”鹤越笑脸盈盈,伸手扶起司马戈,面对司马戈身后的那些将士,说的心平气和。   “殿下英明!”   无数个声音,这么喊道,震撼了一边天际苍穹。   琥珀站在鹤越的身边,望着那天际浓重雾气之后透过来的一丝微光,眼神清澈明亮,却毫无半点情绪。   这一场战争,并没有世人料想的很快结束,拉开序幕已经整整三天,却是各自赢了一场,杀的难解难分。   邹国士气大增,特别是第三日午后,殿下拿着金色弓箭射杀了大赢王朝一个武将的时候,众人都嘶喊着往前冲去,仿佛在这小殿下身上,看到了国家的希望。   司马戈摸着满是汗水的额头,也顾不得洗漱,就走入鹤越的帐内,席地而坐。“殿下的弓箭使得可真利落,也不知道是宫里哪个师傅教的……”   “别说弓箭了,本殿下骑马不是也很稳当吗?”鹤越笑着,在宫人的帮忙下,脱下身上的金色战甲,望向司马戈,宛若说笑。   “那是,真的很厉害。”司马戈竖起大拇指,沉声笑道,他以为殿下顶多打个头阵也就罢了,没想过,连着带军三天也不曾喊过一个累字,这样的韧性,在一个孩子身上更显得难能可贵。   “我的身边,可有个好师傅,骑马射箭,都是她教的呢。”   鹤越笑的骄傲,清隽的眼眸更显得明亮绚烂,这一份骄傲,并不是对于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低头,望了望双手虎口上的伤痕,仿佛那是一路成长走来艰辛的印记。   这样的印记,姑姑的手上也有吧,即便当下流血疼得厉害,但为何如今却察觉的到,一分分的甜蜜呢?   为了成长为众人眼中的君主,他不怕任何辛苦,也不会再流眼泪。   这么想着,鹤越宛若孩子一般,笑的好甜好甜。   “姑姑呢?”   鹤越等待司马戈走开之后,转向宫人的方向,笑着问了句。   “方才就去帐内休息了,殿下。”   宫人陪着笑,这般回应。   鹤越不以为意,这几天姑姑身着劲装陪他一道上沙场,甚至好几回化解他的危机,连日来也该疲惫了,如今休战三天,他不该打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夜色凝重。   琥珀刚出帐外,呼吸清冷的空气,平复内心的激烈,连着三日的激战,也让她整个人愈发憔悴疲累。   今日清晨,她匆匆见过轩辕睿一眼,他一身银色甲胄,在远方骑着高头大马,宛若陌生人一样。   而她,今日一身红装,黑发高高束在脑后,随着清风凌乱,却不曾迷乱她的眼睛。   这一场战争,在他们之间掀起巨大的浪潮,在众人眼底,却是看不到他们的决裂。   琥珀正沉浸在回忆之中,蓦地察觉到些许动静,她猝然微一侧身,刀锋从她腋下穿过,她面色一沉,横刀一拖,刀锋割向左手臂,来人伸手疾探。抓住她握刀的手腕,黑衣人另一手直叉她脖子,这一招对付她最有效,琥珀望着对方越收越紧的手臂,呼吸,一分分紧窒起来。   大赢王朝的大营之内。   一个侍卫走到一名俊秀男人的面前,低下头,沉声道。“王爷,人到了。”   他的俊颜一沉,蓦地无言起身,走出帐外,穿过夜色,走入旁边的帐篷之内。   身边的侍卫点起一只蜡烛,握在手中,轩辕睿望着空旷的帐篷,看到中央的那个红色身影。   正是琥珀没错,他记得这一身红衣,鲜明的在战场上,刺伤他的眼眸。   或许因为挣扎的关系,她的黑发散乱,脸色苍白,眼睛被一条黑布条蒙着,侧卧在一席的白色地毯上,旁边是一捆捆的刀枪剑戟。   她安静地卧着,如今不再挣扎,轩辕睿走近两步,才看仔细她今日的装扮,她穿着潇洒英气的骑马装,红的胜过太阳,黑发用红束带高高扎着,她的细小手腕上戴着一对扭丝银镯,就算仅有的装饰,双脚穿着雪白靴子,他隐约记起她骑在马上的模样。   他猝然俯下身子,亲自解开缠着琥珀双脚的麻绳。   “谁让你把她捆起来的?”轩辕睿的嗓音,低沉又不悦。   “她太戒备小心,要不是点了她的穴道,属下怕带不回她。”侍卫低声回应,不敢看轩辕睿的眼睛。   轩辕睿下巴一点,用眼神示意侍卫退下。他轻柔拆开琥珀面容上的黑色布条,她的双眼依旧紧闭着,看不到那双琥珀色眼瞳之内的光彩,他才发觉内心有些莫名失落。   谁让她当真下了狠心,要跟他对决?   “琥珀啊。”他凝神看她,手掌轻轻抚摸她微凉的夫颊,冬夜寒气深重,她仿佛连体温都快要失去。   他唤着她的名字,除了遗憾之外,更觉得无名惆怅悲恸。   她不想睁开眼眸,正如她不敢相信,把她用这等方式带来的人不是冷酷无情的韩王,而是温文柔和的睿王。   为何连下劣的手段,他都跟轩辕淙如出一辙?她紧紧闭着眼,说不清楚是否睁眼看到是轩辕睿的时候,她的心里会是如何的痛苦。   即便,她虽然动不了,却还是听得出来他的声音。   “邹国的冬日,比大赢王朝更冷,那些……都是你真心想要的吗?”轩辕睿苦笑,他感觉的到她渐渐恢复了神智,手掌覆上她的肩头,将她的身子,轻轻靠在自己的胸膛前。   她当真要站在邹国那边,与自己为敌,甚至往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不再回到他的视线中了么?!   “也许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坐在马背上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幕,即便你手里没有任何利器,也让我觉得心痛。”   她终究要,退出。   她一身血红,宛若鲜血,蒙住他的双眼,让轩辕睿看不清,其他人。   琥珀这才幽幽睁眼看他,脸色青苍,连唇儿都是白的。   轩辕睿的笑,几分苦涩,几分迷茫,他淡淡睇着琥珀,眼神里面少了往日的尖锐凉薄,温柔的仿佛回到数年前。“我们成为敌人,当真就让你觉得痛快吗?”   “我记得,是你要挟我,想要逼得我无路可退。”琥珀的嗓子紧窒,脖颈的淡淡红印落在轩辕睿的眼底,他的眼眸一沉,蓦地直觉伸出手掌,想要去触碰。   琥珀扭头,已然拒绝他的触碰,即便她依旧无力,却也没任由他摆弄的意思。   “但我不痛快。”他背着光,挤出这几个字,面目模糊。   不但不痛快,而且,他的心情压抑沉闷,谁也无法帮他解开心结。   “清风巷,只是无意间绕过那个屋子,隐约看到一人鬼鬼祟祟,也不知为何也跟随其中,才会解救那个男孩。看到那男孩,觉得他的指尖也温热,眼眸也温热,仿佛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子,也比不上他眼眸半睁的姿态……”   轩辕睿的话语,宛若自说自话的低声呢喃,一点点淡淡如烟色的唇,男子的手几乎碰触到琥珀的唇,恍惚间呼吸若断,他截断了她的话,泪水滑落,沿着白皙脸庞滑入唇间,滚落到了她的脸庞上。   也许,这是他唯一一次,为她流下眼泪。   不是悲伤这一种情绪罢了。   而是——他觉得用任何手段,都无法挽留她了。   琥珀蹙着眉头,紧紧咬着唇瓣,不让他的双唇,进驻进去。   轩辕睿失望地退了出去,他失落的睇着她,眼眸有一度的晦暗。“人们说,只要拥有,就是得到。”   “你却连一次,都不让我拥有,不让我得到……你对他就当真如此死心塌地?不是把怨恨把失望寄托在他身上而已?他才是你心目中的良人吗?”   他捧着琥珀的小脸,逼得她不得不看着他的眼,不让她避开他愈发灼热的视线。   那是多久以前的迷惑了,她总是穿梭在爱与恨的难关上。   曾经因为轩辕睿的心机,人还在外漂泊,尝尽世间冷淡凉薄。   “如果我让你拥有,你就愿意放开我么?”   那一双淡漠的眼瞳,直直望入他的眼底,琥珀冷冷淡淡说道,再也没有一分笑容。他的感情,已经被嫉妒作祟驱使,毁掉了原本面貌,她如何还能看得清楚,看得透彻?!   他救了清风巷子被险些沦为恶人嘴下的小猎物,但——为何他不懂,如今的轩辕睿,也跟那个恶人,一模一样呢?   她的心,彻底凉透了,就像是如今,十二月的天气。   “你要走,可以,但至少让我拥有你一回。”   他用莫名复杂的眼神看她。   南烈羲说过的没错,再温和的男人,也是男人。   也是,猛兽。   她安静地将目光,转向轩辕睿,嗓音毫无起伏,这是她最后的警告。“我不会因为谁占有我的身子,就将我的心也向他打开,我希望你明白。”   颁长的身躯挣脱衣物的束缚,赤着上身的他,更显得清瘦,结实修长的体魄来到床边,温热的肌肤接触到她的,让她抖得更厉害。   轩辕睿将琥珀的脸,贴在自己的脖颈,他的手掌,轻轻攥住她的衣襟,眼眸一沉再沉。   “你原本就是我的妻子,是属于我的女人。”轩辕睿不悦,他看不到她的眼底,有一分温柔,只剩下过分的镇定,几乎是死寂。   她的笑靥,曾经为他而绽放,但如今,冰冷的面孔,也是对着他一个人。她在南烈羲的身边,她在南烈羲的身下,又是为他情动的模样妩媚动人吗?也跟孩子一般跟南烈羲娇笑撒娇嗔怒吗?   轩辕睿的心底涌起一股莫名厌恶——厌恶起那位名唤南烈羲的男人。   她没有挣扎。   她不能挣扎。   她依旧被封着穴道。   “不要把我跟南烈羲相比。”轩辕睿攫住她精致的下颚,漠然地丢下这一句话,更是威胁。   琥珀的眼瞳,清亮的让人不敢逼视,她挽唇一笑,顺势接下。   “是呀,可惜你不是。”   她跟轩辕睿之间,是一片海,是一片填不满的空缺。   她并不是无情相忘,她依旧记得他对她的温柔,但为何那么多温柔,也无法让她原谅他的无情?   她也没有办法。   他让他们之间的情愫,死无葬身之地。   他还是轩辕睿。   而她,已经不是以前的上官琥珀了。   她默默闭上眼眸,如今充斥在内心的,已经不再是悲怆。   他们早已擦身而过。   “我的爱,还不足以改变你。”   她的衣襟,就在话音未落的那一瞬,被大力扯开,红衣绚烂,在白皙的肌肤上盛开出来,宛若,一朵娇艳的红玫瑰。   这一夜,彻底结束吧。   她的身体动不了。   她的心,也不会在为他动了。   ……。 150 明明你爱我   “明明你一开始爱上的人是我,是我才对……”   他幽幽的叹息,一声声,落在她的耳边。   恍如隔世。   她沉默着,缓缓闭上眼眸,将自己,隔绝在一个黑暗的世界。   她听不见,也看不见。   也就,不让自己受伤害。   如果没有遇见。   如果没有纠缠。   如果没有爱恨。   如果……   心酸,突然在心头扩散,让人又累又茫然。   他低下头,他试探性的吻住她,她没有任何的回应,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宛若吻着一个行尸走肉的美丽躯壳,那么诡谲痛心的感觉,几乎要扼断他的脖颈,让他就此生不如死。   他在她的眼底,早已看不到一分眷恋,一丝丝,都没有了。   就为了她那冰冷被动的一吻,他终于从一场长长的恶梦里睁开眼睛。   他猝然想到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伸手替她将衣裳拉上系住,手掌主动解开她浑身三处穴道。   那一瞬,她的身子不自觉往前冲,却是双手撑地,不顾全身酸麻无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起身,也顾不得自己衣裳凌乱。   终于想起应该伸手挽留她的那一刻,空气中只徒留下一抹淡淡的余香。   就足在那一刻,他警醒到再多悔恨都为时已晚。   “琥珀——”   轩辕睿望着浓重夜色,低吼一声,哪里还有她的踪影?她像是一朵花,开到花靡,就这样,消失到无尽。   这一场梦,无论是喜是悲,他们都醒了。   “不要跟任何人透露,我去过什么地方。”   红衣少女毫无表情地越过紧随而来的手下,这回她跟着鹤越来到军营,身边侍卫原本就没跟过来多少,这回偏偏出了岔子。   独自走回军营,已经花去她许多时候,幸好后面没有追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主子。”   手下目送着琥珀走远,伫立在原地不动,守护在帐外。   整个人走入漆黑一片的帐内,她的双脚一软,才扶着一侧,无声滑下,瘫坐在地。   她的所有力气,似乎都在路程上用光了。   整整坐了两个时辰,直到远方传来村庄的鸡鸣声,她才稍稍回过神来,走到一旁的木架面前,俯下身子,将整张脸,都沉入那冰冷的清水盆中。   她仿佛深陷在海底,宛若一尾鱼,心情也是说不出来的沉重萧索,紧闭的眼,微张的唇,一个个细小的气泡呼吸吐纳,在水中蔓延,游走……   那一瞬间,她的灵魂,连自己都找寻不到。   心,被重重扎了一针。   何时开始,轩辕睿触碰她的时候,连一分的喜悦,都没有了呢?   只剩下,暗藏在心底尖锐的抵触。   她蓦地仰起脸,几缕黑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清水顺着小脸落下脖颈,滑入衣领之中,一分分冷意,爬上她的每一寸肌肤。琥珀的眼底再无一分澈亮,像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死水,她面无表情地走到床榻前,仓促地在床被周遭寻找,最终在翻动枕头的时候,才摸到了那一本册子。   她仿佛找到了珍宝一样,将那本册子贴合在自己的胸前,她的胸口渐渐平复下去,手臂的青筋血脉喷张,将那册子揉在自己的心口,仿佛要揉入自己的体内一样坚决。   最后她不敌疲惫,沉沉睡去。   床榻上的女子,黑发散乱,红衣弥漫,肌肤胜过冬日的雪,她的呼吸吐纳每一回,那本压在心口的册子都换换起伏跌落,却一直被她紧紧攥在手中,没有松开一丝一毫。   她睡得很沉,宛若一只妖兽。   那本册子,正是她从韩王府带回来的那本,册子的主人记载了多年来行军打仗的经验方法,不遗余力。   那本册子的主人,正是南烈羲。   翌日午后。   少年一身蓝色常服,他今日不曾穿上甲胄,正因为是停战的时日,鹤越正在帐内盘腿而坐,听着司马戈跟他讲述接下来一战的兵法战术,他微微点头,听的很是认真。   “我倒是觉得大将军说的这个法子,还不够快,还不够狠。”   正在司马戈想说什么的时候,蓦地传来一道镇定的嗓音,琥珀撩起帘子,走入其中。   鹤越笑着望向她,扶着矮桌站起来,说道。   “姑姑,你起身了。”   跟随姑姑一年时间,可是鲜少看到她睡到日晒三竿的时候,想必是连着几天跟随去了战场,姑姑也是受不了,今早鹤越就不让任何人去打搅姑姑歇息。   “小姐,这个法子我以前也试过,倒是没什么差错。”司马戈胡乱往嘴里塞了个馅饼,含糊不清地说道,现在可是关键时刻,要早早拟定出战术路线,才能放下心来,即便在军营之内吃饭,他也顾不上,充饥即可。   “地图拿来。”琥珀冷冷淡淡丢下一句,司马戈随机将身边的羊皮地图打开,铺展在矮桌上面。   琥珀眼眸一沉,转身将狼毫沾上朱砂,安静地坐在矮桌面前,鹤越也收敛了笑容,一同坐在矮桌前面,看着朱砂狼毫将这附近山林之间的路线,圈围起来,司马戈也不敢眨眼看清楚,明白这是在描绘战线。   “将军,如果我用这个方法,是不是要快一些?”琥珀放下手中的狼毫,指尖顺着红色战线,缓缓滑动,她挑眼看着司马戈,淡淡问了句。   “这个倒是个好方法,不过——”司马戈瞪大眼珠看了半天,沉思了许久,才开了口。“是小姐想的法子吗?会不会太冒险了点?”   琥珀的视线也落在地图上,眼眸一沉,淡淡笑着。“当然有几分危险,不过,只要能成就行。”   司马戈连连点头,揣摩着询问琥珀。“那需要有一批先前将士,八百人足够了吗?要到这山坳坳上分成两队拦截,让他们骑虎难下,只要在黑山阻拦他们的军粮,把他们饿上个三天,还怕他们不投降?”   琥珀问道此处,摇了摇头,沉声道。“但决不能让他们察觉,八百人动静太大,缩减成三百精兵即可。要等着他们上山的人,直到全部到山腰为止,否则,被他们溜了那可不行。”   “三百?”司马戈也觉得这些人数,实在太少,皱了皱眉头。毕竟要取得先机,打探敌情,三百人实在冒险。   琥珀直直望向司马戈的方向,晶莹面容上再无一分笑容。“这三百,用我的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也需要检视一下,一年来他们练得如何,也就看这一回了。”   “应该没问题,我可给他们在山野之间演练过很多回。啊,我想到了——”司马戈豁然开朗,一脸兴奋,扬声道。“小姐你清楚东南严防的将士熟悉水路但不熟悉山路,如今黑山山路巡回坎坷,若是有了云雾,更是最好的天然屏障,无疑是帮我们一回。”   草木皆兵,云雾之中分不清是敌是友,才更加危险。看来小姐不是冒险想出这个法子,而是——考虑所有之后的深思熟虑。黑山高而陡峭挺拔,又多云雾,山势难以揣测,刚来的大赢王朝将士,再多的精神,也会在那里全部耗费光。   高山,冬天,云雾,饥饿,贫瘠,这些加起来,都能是致命的原因。   琥珀的眼眸变得晦暗,她的嗓音之内,没有任何的起伏。“如今正是冬天,山上的猎物也很少,只要割断他们的军粮来源,在黑山上,自然会很难活下去。”   司马戈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压低嗓音追问。“可惜,要怎么引敌来山上?他们能不设防吗?”   琥珀利落地卷起那羊皮地图,以红线圈系,淡淡睇着司马戈。“我自有办法,当然要知道,他们第一个想要得到什么才行。”   用怎么样的方法,怎么样的诱饵,才能诱敌深入?司马戈摸了摸脑袋,实在无法笃定,到底大赢王朝军队第一个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不过,挑选三百个最能干的士兵,这件事就交给将军了。”琥珀站起身子,安静地望着外面的明亮天色,眼眸之内,一抹冷寂转瞬即逝。   “好,今天晚上我将名单送到小姐帐内。”   司马戈也随着起身,粗着嗓子说道。   “天时地利人和,少一样都不行。”   琥珀的眼底,只剩下一道讳莫如深的颜色,她低声喟叹,幽然说道。   “姑姑,这一回,你很有把握。”   鹤越在一旁沉默着听了整段对话,安静地望着身边的女子,轻声问着。琥珀俯下身子,跟这个少年对望着,笑了笑,却最终没有说话。   现在说有把握,为时太早。   要看那个诱饵,是否能够吊起他们贪婪的欲望。   要想跨过国界,到达邹国,得到的第一块肥肉,她想是洛邑这个城池,这座沉池虽小,却是一个富饶的宝地,塞外的丝绸香料,也都要过这个必经之地。   而从黑山到达洛邑,是最快的路程。   洛邑的富有,超过邹国京城,就像是沙漠中的一颗绿宝石,这里盛产牛羊马匹,还有各色药材,邹国的财富,若说一半来自洛邑,毫不夸张。   只要控制了洛邑,也相当于得到邹国的一半财富,邹国离了洛邑的支持,无疑是失去了左膀右臂。而且,控制了洛邑,无疑是控制了塞外传入中原的丝绸之路。   无疑是一举两得。   这个诱饵,应该是最诱人的吧。   欲望,是无穷无尽的,用欲望来布下天罗地网,才能拉开序幕。   琥珀微微眯起眼眸,突地想起年幼时候在冬日常常玩耍的一个游戏,天寒地冻的,在雪地上撒上一些谷子,布置一个木质罩子,用线牵着,孩子们躲在不远处观望,等麻雀儿跳着走入其中啄着谷子,线儿一拉,那些贪吃的雀,就全部罩在里面,一个也逃不掉。   翌日。   “爷,这几日你总是心不在焉的,还不如去战场上看看呢。”   齐柬推门而入,走入书房,坐在书桌前的俊美男人,正翻阅着手中文书,但已然面色阴沉,蹙眉的模样,看起来忧心忡忡。   琥珀并不是头一回上战场,南烈羲相信,她在暗中出入军营的次数,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多。她的历练经验,魄力威严,面对几万将士都面不改色的胆识,让她也不至于手足无措。但,要想在这一场战斗中胜利,胜算并未超过五成。   “听天命。”南烈羲俊眉紧蹙,这一回的紧张忐忑,甚至比自己在战场上更加厉害。   她不希望他变成背叛国家的草寇,不希望在此刻,让他承受叛国罪名。   他按兵不动,却无法继续冷静沉着应对,如今每一天的每一个时辰,对他而言,都是煎熬。他根本没有得到一份轻松,毕竟这件事,他虽然不能插足,却也无法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南烈羲闭上眼眸,轻轻揉着太阳穴,冷冷淡淡地说道。“她要单独面对的,不希望我插手,如果我帮了她而赢了,她也会觉得胜之不武。”   不能帮她,却也无法停止一刻的担心和焦虑。   齐柬也面无表情地说道:“爷,这场战可不是三五天就能结束的。”   “你觉得谁能赢?”南烈羲的语气万分平静,但听得出来,有几分忐忑。   齐柬的眼底划过一抹精光,他说的认真,而且中肯。“如果我看,应该是睿王爷。他的敌人,是司马戈还有那个未满十岁的王储,女子上战场,我也并不看好,聪明也不一定派的上用场。”   不过,聪明狡猾加上阴毒残酷,就一定能够在战场上有用武之地。譬如,眼前这个主子,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韩王这样的人。   他看,邹国要想赢,除非老天帮她。   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成为花木兰,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够在战场上成为巾帼英雄。   齐柬苦笑道。“爷,你可当真是把她放在心里了,跟了你好几年,看到让你牵肠挂肚的人,还真是很少。”   南烈羲懒懒挑了挑俊眉,扯唇一笑,问的却是漫不经心。“现在的我,看起来是在牵肠挂肚?”   “以前大敌当前爷手里却只有八千人马,对方却有两万精兵的时候,看到爷还慢条斯理的在城门后烤全羊的时候,齐柬一度觉得,你是遇到任何事都不会担心的人。”   瞧瞧看,现在为了个女人,不但皱眉,叹气,甚至睡得也少。这哪里还是韩王?没心没肺无心无情心肠都黑了的那个韩王?!   不得不说,自己主子的这个改变,还真的让自己有些不安呢。   “这回她若是赢了,齐柬要输掉什么东西,才会觉得是个惨痛的教训?”南烈羲眯起黑眸,好整以暇打量着眼前的手下,盘算着如何让手下为了小看女人而伤心?不是小看一般的世间女子,而是小看他南烈羲的女人。   虽然担心不安,但南烈羲还是觉得,相信琥珀会赢得这一场战役。   齐柬的面色僵硬,眼底却闪耀着些许雀跃欢喜。“爷,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啊——”   南烈羲以眼角余光撇了撇齐柬,清楚他的性情,也一下就戳中齐柬的命门。“第二个儿子也出生了吧,不是总囔囔院子太小?”   “那就赌齐柬的这个院子吧,爷若是赢了,就把那个房子收回去,要是输了——”齐柬笑的深沉,以往跟主子打赌总是输,这一回,他突地觉得自己的运气到了。   南烈羲冷眼瞧他,淡淡说了句。“京东的那套别院,就赏给你。”虽然,南烈羲觉得,齐柬没有那么大的福分收到那个别院。   齐柬顿时眉开眼笑,比往日面无表情的样子,生动多了。“齐柬若是赢了,爷又会为那个女子愁眉不展,到时候该不会把这个约定也抛到脑后了吧。”不过,京东的那套别院倒是足够宽敞,往后就算内人生了五个孩子,在庭院玩耍,也是绰绰有余呢,不过将自己的利益建立在主子的痛苦上,是不是有些小人做法了?!   南烈羲不再理会齐柬的阴暗想法,转过头去,以往他赢了很多次,仿佛觉得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句根本是没用的话,但这次,他不想琥珀输。   更不想,琥珀输在轩辕睿的手里。   或许这就是琥珀跟轩辕睿之间最后的战役。只要琥珀赢了,无疑是对当下抛弃自己冷眼看着她身处水深火热的轩辕睿,最大的报复。   第三天的深夜,鹤越支开身边的宫人,望着独自坐在练兵场草垛上的女子背影,淡淡一笑,爬上去,坐在琥珀的身边。   她正在仰头望着那片星空,仿佛陷入沉思,连鹤越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有过问。   “姑姑,你在想什么?”   鹤越在心底里数着那些个璀璨的星辰,轻声细语。   “网撒下了,鱼儿来吃食,我就在等着何时收网罢了。”   琥珀眼眸转向鹤越,柔声说了句,语气很是稀疏平常。   已经有探子来报,已经有一批大赢王朝的将士,到了黑山山脚下,连夜上山想要穿过山路,到达通往洛邑的关卡。   实在是,太阴险了。   明早号角声开始之前都是休战的时候,居然提早一夜就做了手脚,若不是她多了个心眼,到时候被偷袭输的肝脑涂地的人,便是她自己了。   那个人,就这么想赢么?!   以为早了先机,就能趁其不备得到洛邑?但没想过,上了黑山,要想下来,就难了。   天罗地网,全都在那儿等着,只等那些将士花上两个时辰的时间过了山腰,走向关卡的必经之路,是精心挑选的三百精兵,垫后的是五千将士,时机一到,就伺机而动,倾巢而出。   两头堵断,在那高山上,根本就插翅难飞。   人最怕的,并非死亡,而是饥饿。   冬天的饥饿,会让将士们阵脚大乱,军心一乱,就什么都乱了。   将士们的饥饿,是身体的饥饿,也是足够让他们投降的原因,因为想要活命,四面楚歌,朝不保夕,不得不败。   而轩辕睿的饥饿,是心里涌上来的饥饿,是欲望无法填满的空缺,短时间内无法平息,所以,她更想要战胜他。   琥珀眼神一凝,安静地躺在草垛上,双臂枕着螓首,在寒风凛冽的冬天,她的心里,却还是有一抹火焰在炽燃。   她安静地闭上眼眸,双手垂在身侧。   她做了个很短的梦境。   梦到,躲在树后的那个小丫头,抽了下手边的白线,然后——   啪。   木制的小罩子密不通风,将饥饿的麻雀罩住了。   耳边,只剩下同一个声音。   噗嗤。   噗嗤。   噗嗤……   麻雀拍动翅膀,因为眼前的谷子,却再也无法飞翔到天外,永远被禁锢,永远……得不得自由。   冬天的孩子,每回抓住了那等的麻雀,都是万分雀跃,喜形于色的。   唯独,那个小丫头,望着那只麻雀,偶尔也会觉得它可怜。   在她看来,那几颗谷子,如何比得上蓝天白云绿树红花来的美丽,来的吸引呢?   十年之后。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难题的答案。   在这次战役,她过了及笄之年,不再是个孩子了。   “打胜了仗,我要给姑姑最大的赏赐。”   鹤越凝望着身边的娇美女子,淡淡一笑,也一同躺下在草垛上,枕着自己的右臂,侧过脸去面对着琥珀。   他学到最多的,不是在司马戈的身上,而是在姑姑的身上。   她教给自己,认识真正的人生。   什么样的赏赐,赐给姑姑,才能看着姑姑笑呢?   除了能够坐上国君的位置,当一个少年帝王,第二个心愿,就是能够让姑姑笑了。   昭鹤越皱了皱眉,开始了自己的打算,随后闭上眼睛,寒风吹过,躺平在草垛上的两人,却谁也不觉得寒冷。   ……。 151 不要小看她   “起雾了,王爷!”   前面的副将,调转过头,小跑着一段路程来到轩辕睿的面前。   “要在日出前过关卡,不能停下!雾气算什么?看好脚下路,每个人给我小心行进!”   轩辕睿扬了扬手中的利剑,沉声道,对将士下了命令。   这一仗,对他而言,至关重要。   只要天亮后就到达洛邑,就能一举夺下这座富有的城池,邹国将大部分的兵力都放在这次战役,驻守城门的将士自然不多,更别说应付突如其来的偷袭。再说,今日清晨,邹国的将士自然准备对战,即便当下察觉到异样,也终究来不及阻拦他们了。   “是,将军!前行!不要停!”   副将又冲向前方的迷雾中去,传达首领的命令。   这山上的雾气真重。   轩辕睿环顾四周,如今自己还未到山腰,但先行的那批将士,约莫五百人,应该已经到了山腰,马上就要过关卡了。只要过了这条山路,下山就能到洛邑郊外。他身后跟着军粮输送的士兵,运送五天足够的粮食,他相信,在五天之内,一定可以攻克洛邑。然后,进驻城内,幽禁城主,那么这次战争,就不战而胜。   打蛇要七寸,洛邑对于邹国而言,是最显眼的财富,更是最重要的那座城池。   攻下洛邑,那就轻松了。   在黑山上,不过三千将士罢了,但在轩辕睿的计划之内,已经绰绰有余。   “探子来报!”   帐外急匆匆传来两人的脚步声,一人停在帐外,一人走入帐内,司马戈已经耐不住性子了,蓦地站起身来,急匆匆问道。“情况如何?”   探子单膝跪地,一脸凝重。“已经到了,总共三千将士左右,跟在最后的是粮草,由一百人推车护送。”   这帐内接下来的声音,却是少女的清灵,宛若潺潺溪水,让人听了,即便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仿佛也可以平息下来,心平气和。   琥珀正坐在矮桌前,双腿盘膝,一身红衣鲜艳,更显得决裂,黑发高高盘起,干净利落。   “千万不要操之过急,打草惊蛇,我们的全盘计划可都要毁了。”   她的眉眼清亮,看起来很有精神,意气风发。不冷不热地丢下这一句话,她瞥了一眼那个探子,安静地翻阅手中的书册。   她的视线,停留在那一页上,仿佛每一个字,她都很用心在看。   这上面不过二三十页,她早已看完,不,确切来讲,每一天都要翻看不下三遍。对这本册子熟悉的,几乎都可以倒背如流。   “到这个时候了,小姐还能看得进去书吗?”   司马戈挥手,让探子离开,以往总是看小姐这副悠闲姿态,但有张有弛,更是这名女子心思慎密的优点。   这本册子总是看小姐随身携带,因为在这些日子里面翻看太多遍,不曾精心装裱过的书页都有些卷翘泛黄,司马戈看着她读着这本册子的时候,就特别的镇定自若,司马戈这个粗人,也不禁好奇起来。   他魁梧的身子凑上前去,想要看清楚那册子上面写的什么字,不过他还未睁大眼珠子看上一眼,琥珀猝然合上册子。   “哎呀呀,让我猜猜看,到底是什么好书?看小姐看的如此入迷,一点也不担心战况。”司马戈也不清楚这个少女是太过笃定,胸有成竹,还是,所有精神都被这本书给吸引去了?   琥珀但笑不语,将书册紧紧攥在手中,面容平和。   “孙子兵法什么三十六计?那个很无趣,我看了两行字就会想要喝酒呢。”   琥珀淡淡睇着他,前两日还想夸这个司马戈大将军学成语的程度有进步,现在看来,还是不容乐观。   “该不会是——”司马戈看琥珀一派神秘,脸上的笑容,变得诡谲古怪,他顿了顿,凑到琥珀的身边,嘿嘿笑了两声。“<芙蓉花传>吧。”   “那是什么玩意?”琥珀挑眉,这个书名,她倒是第一回听说,听起来倒是很文雅,不像是司马戈会知道的书。   司马戈故作高深,笑着看她。   琥珀睨着司马戈的笑脸,不咸不淡地问了句。“种花的书吗?”那她可以考虑一下,去书铺买一本给奶奶看,反正奶奶就喜欢种花种草。   “不是种花啦……嘿嘿,听上去是花,呃,其实不是种花……反正我听说军营很多将士都在看,好像在市井卖的很好,大户小家都有人买。”司马戈是吞吞吐吐,解释不清。   “写的好看吗?”琥珀闻到此处,倒是觉得来了兴致,笑着问他。   “很好看,我有好几回在大营抓到有人挑灯夜读呢,至少被我收到十几本。”司马戈如是说。   “男人都喜欢看?”这么多?琥珀挽唇一笑,侧过脸去。   “也有女人看,不过,看小姐的语气,好像不是买了那本书。”司马戈暗自凝神盯着那本册子,他依稀记得,如果是那本书,应该是红本金边,这本却不是。   琥珀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神色自若将茶壶举高,倒下一杯暖茶,品了一口。   司马戈直接将茶壶口对准自己的嘴,痛饮几大口,还是不忘追问一句。“这是什么?”   “宝典。”琥挤出两个字,听上去像是说笑,又像是认真的。   这本册子,其实没什么奇特,但在她彷徨孤寂的时候,一直陪伴着她,白天也是,黑夜也是,让她什么都不畏惧。   司马戈缓缓放下手中的茶壶,大手粗略抹了抹胡子上的茶水,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已然当了真。“这么玄乎?”   琥珀朝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册子,漫不经心地轻笑出声。“是啊,助我军旗开得胜的法宝。”   司马戈想了想,倒是当了真,他总是觉得这个少女能够有如此胆识魄力,必当不简单,他盯着那本册子目不转睛,如今才想清楚,怪不得啊,原来是有一本宝典帮助她一臂之力。“我说呢,小姐你这年纪轻轻,脑袋瓜比任何人都好用,有这样奇特的书你不早说,早点让我一起学习,不就好了?”   “不行。”琥珀摇头,掀开帘子,止步不前,眼前的天际,很快就要天亮了。不远处的黑山,还是有些阴沉颜色,仿佛整座山脉,被阴霾笼罩。   司马戈低声埋怨,“怎么就不行了?我也是认得字的——”就是有的话看了,也不一定能够领悟罢了,他这辈子,跟那些文人就是犯冲,还不是因为自己看不懂听不懂他们的意思?   “没得商量。”琥珀将册子压在胸口,眼神灼亮。   司马戈也只能作罢,这丫头脾气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不就一本书吗?故弄玄虚呢。   “司马将军。”琥珀的眼神幽深,低低地唤了一声,目光落在远方,不曾动摇。   “怎么了?”司马戈走上前几步,他的视线落在琥珀的身上,面色一沉。   “天就要亮了,雾就快散开了。”她抬了抬眉,眉间的轻愁,也渐渐舒展开来。   成败,在此一举。   “一切,都要有结果了。”   司马戈听到耳边的那一声号角声,粗犷的面容上再无任何表情,缓缓点点头,这么回应。   琥珀无声凝望眼前的风景,耳边,似乎已经听到。   杀声震天。   “后面的两千士兵,已经上山了吗?”琥珀站在练兵场的最高点,从一旁的武将手中取来金色的瞟远镜,望向黑山,淡淡问了句。   山脚下,已经不见一个人影。   半个时辰之前,司马戈已经亲自带人上山,阻断他们下山的所有后路。   这黑山他们想爬上很容易,要下山,难。   武将点头回应。   “是。”   琥珀的嘴角,不自觉扬起,如今已经天亮堂了,但山上的雾气缭绕,宛若白色腰带缠绕着黑山山腰,依稀浓重,没有散开的趋势。   她自信满满,这一回,天时地利人和,她已经有九成把握。   已经是稳中求胜的一步,如今老天替她锦上添花,这出戏,简直就是完满。   “雾气越来越重了,先把粮草夺下,若是前方有人察觉的到,赶到后头我们一举歼灭,他们来的人越多,就是来送死。”   老天都帮她了。   雾气只要在半个时辰之后散开,那么,他们足够将后面一半将士杀死,而到时候天亮了雾气散开,前方的人才能有所察觉,到时候才回过头来想要下山,也是为时已晚了。他们即便要垂死挣扎,也只是想要闹个鱼死网破罢了,加上前方还有三百精兵突袭,前后夹击,如果当下不能分割胜负也无关紧要。   就将这些将士困在黑山上整整一夜,军心也要涣散,如若还不肯投降,那就困住他们三天三夜。当然,他们余下的八千将士今日就会有所察觉,但她也早就想好了所有后路,她精简下来还剩五千多将士,而且暗中又调了自己的一千人马,拉住他们负隅顽抗的兵马,多拉住一天,山上的兵士就难熬一天,在寒风凛冽毫无食物的山上,多一个时辰,也会是一种漫长的煎熬。   琥珀将手中的瞟远镜往武将手中一丢,疾步越过他的身子,只是丢下一句话,已然下了命令。   “备马,半个时辰之后,召集所有人准备好,在练兵场上集结。殿下要带着将士去将大赢王朝杀个片甲不留!”   “遵命!”   兵分两头,各个击破。   她倒是要看看,谁才是不堪溃败的那一个。   她倒是要看看,大赢王朝是否还能有救兵!   半个时辰之后,身穿金色盔甲的俊秀少年,身边陪伴着一个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子,彼此相望一眼,各自利落地骑上马背。   昭鹤越手中是一把金色长剑,是皇宫的宝物,他举高了长剑,红色流苏垂到他的手腕,他望着身后井然有序的队伍,又望了望紧随其后的琥珀,眼神清亮,高吼着:“杀!”   杀!   杀杀!   杀杀杀!   身后无数个面孔,扯着嗓子大喊,鹤越领头挥动马鞭,疾驰而去,两侧是琥珀跟随几名中年武将,后面是六千多灰衣士兵,一道往前冲去。   无数双靴子,马蹄,踩在黄土之上,扬起很大的风尘。   但琥珀的眼眸,却煽动一抹艳红,宛若一把火焰,在其中炽燃,炽燃,燃烧成熊熊大火——将这世间的世俗,贪婪,丑陋,一把火,全部烧掉,全部毁掉!   离得越近,越看的清楚。   黑山之上。   “幽然关。”   领头的将领抬起头,好不容易走过那一段悬崖峭壁,云雾让将士的步行速度放慢不少,以为要误了时辰,所幸如今云雾渐渐散开了,天气大好,看来,今日的事要成了!   他读着通过木桥才看到对面的那个山道上刻着的三个大字,一脸欢喜,猝然掉转过头去,对面不远处看清了轩辕睿的脸。   “王爷,我们到关卡了!没走错!只要过了这一关,就很快能到达洛……”   洛邑这个字眼还不曾说出口,话音未落,一抹血光冲天。   对面的山道上,猝然出现黑压压不少黑衣人,领头的将领的喉咙被利剑削断,整个人跌落山道,坠下悬崖。   “你们是谁?!”   将士们方才的欣喜被眼前的血光生生打断了,一个浑厚的声音赫然怒吼,但命运却是一样。这个士兵,同样被刺中心口,长剑一挑,他从木桥上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两个人的死,造成不小的骚乱。   木桥上还未走过来的将士们,如临大敌,雾气散的很快,长龙一般的木桥之上,已经有一百多将士,幽然关的那个关卡山道上,那些陌生的黑衣人,一步步逼近木桥。   大赢王朝走在前头的将士们,纷纷取出利器,长剑大刀长矛,但木桥上已然太过拥挤,人满为患,哪里能够施展身手?!而那些黑衣人,却是缓步走来,特别是领头的那个男人,一身黑衣素裹,手中的那把长剑看起来有些年头,使了一手好剑术,走前一步,便是削了一个人头。   腥风血雨,在那座摇晃的木桥上,发挥到了极致。   “还不后退?!”武将大喊着,如今离胜利只剩下一步之遥,偏偏这个关卡,才是真正的炼狱。   前头是一座木桥,下面是山崖,除非能够有一对翅膀,否则,如何走开?后头,大部队也已经差不多上来了,如今后退,自然困难。   “这群黑衣人,不像是邹国的人,邹国将士都是灰衣啊——难道是山贼吗?”武将的语气夹杂混乱,他引领还未走上木桥的将士有序往后退,急匆匆对着轩辕睿说道。   “这里不可能有山贼。”轩辕睿冷着俊雅面孔,如今阴霾覆上他的眉宇,他拔出腰际的长剑,如今,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幽然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已经铸下大错。   如今,除了退后,没有其他的办法。   索性这些黑衣人为数不多,不过两三百号人,只要退后到了宽敞山林,他们也无法扳回一局,毕竟自己身后,可还有两千多人。   木桥上的那些士兵,只能牺牲掉。   “王爷!不如把木桥砍断吧,这样,他们就无法过来了!”一个副将冲到轩辕睿的身前,一脸血污,急着吼道。   他已经眼看着几十个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在木桥上坠下山崖,这些黑衣人来势汹汹,武艺超群,逼得他们只能后退,抵抗也是死。   轩辕睿一脸漠然,他的面色幽暗。“不行。我们几千人,还怕他几百人?砍断了木桥,岂不是要错失良机?要修建一座木桥,没个把月是不行的,今日,我一定要过幽然关,这样才能早日拿下洛邑!”   能够完成目标的牺牲,那就不是牺牲。   他自有把握。   武将闻言,自然清楚在军中不能违抗将领的命令,眼看着不远处的血腥,他的眼底只剩下悲怆和无奈,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好吧,王爷。”   “不过领头那个人,武艺真是高强!”有人说话,带几分畏惧,带几分颤栗。   轩辕睿定睛一看,那领头的男人,披散着黑发,一身黑衣,身影挺拔,剑术高超,说话间,他已经带领身后的那几人,走到木桥中央,砍杀了几十个士兵。   他眯起眼睛看着那个黑衣男人,依稀看到那个人的面目残缺,一边面颊,似乎是有一道疤痕,特别是在他挥剑杀人的时候,显得格外的狰狞冷酷。   难道当真是贼寇?可是从未听说过,黑山上,有过贼人出没。   “遭了!”   跟随轩辕睿的那个武将,匆匆从后面跑来,一头汗水,满面愁绪。   轩辕睿仿佛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面色愈发难看铁青,低吼一声:“怎么回事?”   武将气喘吁吁地说道:“王爷,十里之外的山路上,居然已经有了伏兵,带头之人,正是司马戈啊!我看他身后,虽然不太确定,人可不少于一千呐——”   “吐尔衮。”轩辕睿的眼底,眸光瞬间熄灭,他的肩膀无声垮下,沉声喊道。   “王爷,这座黑山,就是一个瓮啊。”吐尔衮急得满头是汗,眼望着那木桥上,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在看啥将士,一派恶战让人都不忍看。“咱们,中了计了!”   瓮中之鳖,两头是死。   前面是杀人不眨眼的莫名黑衣人,后面是司马戈带领的邹国将士,他们就是走入死胡同的猎物!   轩辕睿陷入沉思,握了握拳头,跟随着身边的将士退后。   吐尔衮猝然又追加一句,眉头都皱成一团:“而且,我看后头的粮草兵马,并没有跟上来。”   “你说什么?!”轩辕睿的思绪被打断,他猝然红了双眼,拉高对方的衣领,咆哮道,再无往日温文模样。   “一定是在那浓雾和蜿蜒山路上,遭了暗算埋伏了,都被劫了啊我们的粮草!”吐尔衮简直是扯破了嗓子,一脸哀痛。   轩辕睿微微怔了怔,许久没有说话。   这一切,都是蓄意的阴谋诡计。   前方是虎。   后方是狼。   粮草被劫。   被困在这黑山上。   “放红烟!”   轩辕睿转过头去,右手一推,松开对吐尔衮的钳制,从牙关逼出这三个字。   这是他最后的方法。   大营之内,还有人守着,怎么说兵力上,他都比邹国略胜一筹,在天黑之前赶来三四千将士就能够化解他骑虎难下的难关。   他留了一条后路,是对的。   如果所有人都上了黑山,那就当真无法挽回了。   吐尔衮只能点头,从胸前掏出一个褐色烟管,用打火石点上了火。   彭。   那一尾红色烟火,急匆匆升上天,在黑山的那片蓝天上绽放。   壮烈。   悲惨。   “退敌杀敌者,回了京城,加官进爵!都给我冲!”   轩辕睿将长剑指着前方,不再迟疑,沉声道,下了命令。   只要军营的人看到那求援的红烟,一个时辰之内就能上山,到时候,什么都能化解。   他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心乱了,就输了。   黑山上空的天色,渐渐变得阴沉。   ……   桃园。   “老夫人,喝药了。”   永爵淡淡笑着,将温热的药汤,送到老夫人的面前。如今的他,幡然醒悟,以往的阴暗颓废,早已消失无踪,整个人显得年轻又俊朗。   老夫人由着姜乐儿扶着坐起身子,低声说道,有些无奈。“永爵,你还是不肯改口。”   永爵笑着解释,说的认真忱挚。“我还没有记起那过去,总觉得还没有资格叫老夫人奶奶,但无论怎么说,心里已经把你当成是亲奶奶了。”   老夫人微微点头,也总是释然了。   姜乐儿眼看着老夫人喝下药汤,五六天之前老夫人一度昏死过去,如今好不容易醒过来,也是气血虚败,整个人看起来病怏怏的。她皱着眉头,这么说道。“如今今夜还是觉得疼痛难忍,我再去请冷大夫。”   “人老了,总要有些病患,也在所难免,冷大夫也伺候了我这么多年,大过年的,就别去叨扰。”   老夫人摇头。   姜乐儿跟永爵对看一眼,却都苦于无奈。他们清楚,如今琥珀跟楚炎都在外,还未熄灭战火,还未得出输赢胜负,这两三天之内,是无法回到桃园的。   老夫人望着那天外的夜色,眼底只剩下一片湿润颜色,她轻声叹气,忧心忡忡。“琥珀怎么还不回来啊,我看这几天,肯定要下一场雪了。”   “她很快就会回家的。”   永爵紧紧握住老夫人的手,笑着说道,心头却满是沉痛。   …… 152 琥珀伤   “姑姑,你看那天上的红烟——”   鹤越骑在马背上前行,皱着眉头,将视线锁住天空上那艳红的一道光芒,在青天白日上看特别的显眼。   是求援的信号。   “殿下,握紧你的弓箭,你若是射杀了敌方将领,士气大振,我们都可以很快回京城了。”琥珀的眼底带笑,利落将身上挂着的弓箭取出,宫廷特制的弓,一把金色,一把银色,上面都缠着一段红线。   一把是鹤越的,一把是琥珀的。   上了黑山,就没那么容易得到支援。   因为,这批将士,也要面临厮杀,无暇顾及黑山上的兄弟了。   “姑姑,我突然想到我们一起骑马练箭的时候了。”鹤越临危不乱,身边尽是厮杀血光飞溅,但他早已不再惧怕,他回视着身边这个红衣女子,他虽然没有武艺,但并不因此而懦弱。他将弓按上箭,微微眯起左眼,将不远处那个斩杀不少邹国将士的灰色甲胄的男人,定为靶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竹箭飞了出去,擦过武将的手肘,直直刺入他的手腕,他大呼一声,痛的掉了手中的大刀。   鹤越骑在马背上,也不顾周遭多少人倒下多少人爬起来继续奋战,他专心致志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沉静自若,手探入马背上的箭筒,拔出一支箭,重新按上金弓,又一箭,准确射穿对方的胸膛。   武将已经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的口中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怒目圆睁,狠狠从胸膛拔出竹箭,垂死挣扎着举高了手中的大刀,就要砍向这个骑在马背上的清俊少年。   一股力道,扼住他就要挥下去的手掌,他蓦地侧过脸望过去,却发现是一名女子。   鹤越将握紧手中的金色弓箭,骤然一脸惨白,他误以为两箭就可以让那武将跌下马去,偏偏他撑着这口气骑马赶到他面前想要拖他一起下黄泉。   就在那一道寒光闪过自己眼前的时候,他几乎不自觉要闭上眼睛,觉得这一回,他躲不了了。   大刀,落在半空。   那粗壮的手腕,被一只纤细素手扼住,鹤越随着那手腕望过去,居然是琥珀。   她微微咬牙,单手钳制住那彪悍武将的右手,猝然掉转过头,冷声道。“殿下,你退后!”   鹤越愣了愣,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他不得不按照她的话去做,听从着调转马头,退后几步。   琥珀就在这时,眼看着那把大刀要朝着她砍下,她咬住唇,一弯腰,从白靴口拔出一把利刃,狠狠一挥。   一道血痕,出现在武将的脖子上,血泉喷涌,溅了她一身。   红衣,因为新鲜血液,染上一朵朵绚烂红花,仿佛冬日的红梅,在她的身上妖异绽放。   武将怒吼一声,大刀回落,狠狠砍下去,这一回,也是见了血。   “姑姑!”   琥珀却察觉不到任何疼痛,她只听得身后鹤越的疾呼,偏偏她却依旧麻木不仁。匕首一转,她深深扎入那武将的心口,他从马背上坠落,终于瞪大圆目,咽下了气。   她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呼吸声,就在凛冽寒风中,被吹散。   一瞬间。   她突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明明还有光亮,明明无限旷广,沙漠戈壁滩,蓝天白云,她只看得到自己坐在高头骏马上,不断旋转,身边却看不到任何人。   心口的一股热流,渐渐涌出,从一个缺口,永远得不得充实的地方,缓缓溢出——   “殿下,你没事吧。”斩杀几个士兵调转马头靠近鹤越的身边,两个武将气喘吁吁,这是一场激战,六千人对付敌方八千人,原本就无人心存侥幸和一份松懈。方才杀敌太过投入,险些忽略了殿下,还好如今回来一看,殿下安然无恙,一毫一发都无损伤。   “快救姑姑!”   鹤越扬声大喊,急匆匆从马背上爬下,两名武将猝然也跳下马,奔向不远处。   那个红衣少女,依旧维持着镇定自若的姿态,坐在马背,遥望着远方,仿佛周遭的厮杀喧嚣,她都不曾听到,也没有感染到她。   “姑姑,你还好吗?”   鹤越的眼底满是湿润,他没想过姑姑会用自己的身躯,替他抵挡危险,他站在马下,已经鲜少落泪的少年,这一回,终究是流下泪来。   她依旧没有回头。   宛若青松姿态,不低头,不服输,不折腰,在寒风之中,端坐在马上。   ……   邹国大营。   武将背着红衣女子,急匆匆赶赴帐内,将她放平在榻上之后,那少年疾步走来,一脸不悦,低喝一声。“军医怎么还不过来?”   “殿下,小的来了。”军医抱着药箱,急匆匆掀开帘子走进来,朝着昭鹤越行礼。   鹤越瞪了他一眼,还觉得他步伐太慢,让他心焦。“你一定要救活姑姑,否则,本殿下要你全家的脑袋!”   “小的一定尽力。”军医急忙赶去榻边,一眼瞧过去,却是个女子,他也不再迟疑,以剪刀剪开她满是血污的肩头衣裳,露出血肉分离的伤痕。   他皱了皱眉头,取来干净棉布,处理女子肩膀处的伤口。   “这刀削了肩膀,还好刀伤不是很深,也不是要害,如今只是失血太多昏迷过去,只要多休养十天半月,就能养好伤,殿下不必担心。”   少年低声叹口气,如今总算放下心头巨石,知道琥珀没有性命之忧,他才熄灭心口的怒火。方才看到她独自坐在骏马上,却遥望远方的模样,不知为何,她没有摔下马背的惨败狼狈,偏偏,孤单寂寞的让鹤越揪心。   他问了句。“何时才能醒来?”   “约莫两三个时辰之后就能恢复神智了。”军医一边说着,一边叫身边的下人帮着洗去她肩膀的血污,方才看殿下的面色如此难看,他还以为是个快要死的病人,如今一看,是殿下太过大惊小怪,毕竟这一场战役刚刚结束,他要看的士兵缺胳膊断腿的数不胜数呢。   “帮她开药。”   鹤越的嗓音之内,再无孩子的稚嫩,他沉声道,说的面无表情,更显得老成。   军医点头,处理好了她的伤口,立即走到矮桌旁,开了几道止血补身的药方。宫人跟随着他前去领药,鹤越凝视着榻上的女子,默然不语。   受伤的人,更像是他。   他不知为何,看到那大刀挥下去深深陷入她肩膀的时候,他几乎都忘记如何呼吸了,他仿佛就要窒息而亡。   不知何时开始,姑姑成为他身边最重要的人。   谁能够不顾生死抵挡危险?   他又欠了姑姑一份恩情。   “姑姑,安安稳稳睡一觉,就没事了。”   昭鹤越俯下身子,将白巾子浸透在温热的清水之中,绞掉其中的水分,轻柔地替这个女子擦拭脸上干涸的血迹。   即便不是自己的鲜血,沾染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也让鹤越觉得很心痛。   “娘死了之后,姑姑也告诉我,只要睡一觉,心就不会疼了……”鹤越拨开琥珀的刘海,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以往总是姑姑照顾他,他也希望又一回,可以换成他来照顾姑姑。只是没想过,这一日,来的这么快。   “姑姑说过,只要我努力,就能得到父皇给我的赏赐。如果不是姑姑鼓励我,兴许我如今的命运,也是被驱逐罢了。如果不是朝夕陪伴我骑马射箭,我又如何射杀敌人,又如何鼓励将士?我很高兴自己变成这个模样,因为是姑姑让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放下手中沾染血迹的白巾子,望着那张沉睡的容颜,笑了笑,宛若孩子般澈亮明朗的笑容,足以感化任何一人。   “人们都说,人是会变得,但如今我会告诉自己。没有姑姑,也就没有我。”   未来,是不可知的。   他在成长的历程中,会变成何等的模样,是越变越好,还是越变越坏。   一切都不确定。   唯独这件事,他希望自己永远都记得。   鹤越点亮了一只蜡烛,看也不看桌上送来的晚膳,只是安然地坐在她的身边,一言不发。   希望姑姑安然无恙。   “姑姑陪伴我一年了,我想要送姑姑一份礼物,等你回了京城,我会那么做的。”鹤越笑着,眉眼弯了弯,宛若孩子性情的纯真。   “多亏了姑姑,我头一回带着将士打战,赢了。”   虽然她没能听到将士们的呼喊声,冲破云霄,虽然她没有看到将士们斩杀上千的敌人,她只差一点点时间,就能看到邹国的胜利。   但她的功劳,不是只在保护自己,她出的力,甚至超过司马戈大将军。   在百官的质疑和不信中走出皇城的自己,这一回,可以昂首挺胸回到京城。   将自己当成捏在手中的傀儡王储的陈皇后和陈家势力,这一回,要彻底除去,否则,就没有他的出头天。   “姑姑,我们……赢了。”   鹤越趴在榻上,终于因为疲惫而沉沉睡去,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终就消失不见。   帐外的天色,还很浓重。   清晨,司马戈来到鹤越的帐内,他在天亮后才下山,如如今正如琥珀所想,前方的三百侍卫,已经阻断他们去往幽然关的山道,如今轩辕睿带着的将士,约莫只剩下两千人,死去一千人左右,相信已经元气大伤。后来居上的手下,并未咬的太紧,保持两三里的距离,将剩余的两千人,团团包围在山腰上。就像是一张网,如今剩下的,不过是等待收网的时辰罢了。   一个寒冬的夜晚已经过去,截获大赢王朝的军粮早已运送到邹国大营犒赏昨日打仗的将士们,这场战役看似未曾结束,但其实也已经结束了。大赢王朝经过一场激战,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就是俘虏,而无法援助黑山的将士。琥珀小姐想出来的计谋,让他们得到险胜。   司马戈望了望躺在榻上还未醒来的女子,又看了看鹤越,镇定地说道。“如今已成定势,殿下若是先回京城也可。三天之内,黑山上的人,自然熬不下去会投降的。”   “之后呢?”鹤越走到一旁捧了一把清水洗去一脸疲惫,安静地问了句,看不出来这一场战役的成功,这个少年的欢喜愉悦。他的从容,让司马戈觉得似曾相识,或许,是跟着这个宫小姐,才会养成这等喜怒自若的秉性。   司马戈一脸认真。“这次的将领不是寻常人,而是大赢王朝国君的亲弟弟睿王爷,牺牲掉这一万人不算什么,但大赢王朝会牺牲这个王爷吗?”   鹤越笑了笑,眼神透着一股清亮的光明,他一身正气。“不能总是让大赢王朝踩在邹国上任意妄为,要想我们放过轩辕睿也可以,除非他们拿出诚意来。”   “殿下,我也是这么想的。”司马戈闻言,顿时脸色好转,浮现出往日爽朗笑意。这回,总要让大赢王朝,得个教训,看看他们往后是否还敢欺负邹国。以为王储是个孩子就打着践踏邹国的主意,实在让人不齿。   “否则,就让他们在黑山上多待几日。”少年笑的灿烂,他在暖炉旁摩挲着双手,说笑一般从容自然。“要是再下一场雪,可都要冻成雪人了,你说呢,司马将军?”   “当然。”司马戈也不觉扬声大笑。   鹤越回头,视线紧紧锁住琥珀的身子,嗓音一沉。“姑姑跟我说过,瑞雪兆丰年,一场好雪,就能冻死这世上所有的害虫,来年才是个好景象。”   邹国百废待兴,朝纲不振,害虫实在太多,若不是姑姑,外戚那些蛀虫,早就将国库吞吃干净,留给他的,不过是个烂摊子罢了。   他开启的好景象,就要国泰民安,他期盼能够到时候陪伴他一起观望那景色的人,是姑姑。   司马戈皱着粗眉毛,有些担忧。“我听军医说并没有伤及要害,小姐到如今还未醒来吗?”   “姑姑只是困了累了,要长长睡一觉罢了,司马将军你的喉咙太大,别在这里把姑姑吵醒了。”鹤越横了他一眼,有些不悦,嫌司马戈扰人清静。   “好,我先去拟定文书,待会儿派使者送去大赢王朝,殿下就敬候佳音吧。”   司马戈识相的摸了摸鼻子,丢下这一句,急忙退了出去。   邹国打胜仗的消息,已然传入邹国皇宫。   陈皇后小口咀嚼着膳食,喝了一口热汤,掏出绢子擦拭嘴角的湿润,蓦地眼神一沉,默不作声地丢下手中的绢子。   这个消息在这时候传来,还真是巧。   “引狼入室,说的就是本宫呢……”   她扯唇一笑,原本就清瘦的面孔,如今变得更加分明,脸色灰白。   她引来了琥珀这个狼,而且,让这条狼,将一个本不该继续活在世上的孩子,成为学着张开爪牙的老虎。   明明是该死的孩子,如今回想,真是让她心生恨意。   “早知如此,那就该下更重的药才对。”是她心软轻敌了,那一次让鹤越无声无息死去的话,就不会让他有成长的机会,更不会让他,得到这样的殊荣。   一直找不到症结,原来在那个女子的身上。   并非一尘不染的仙子下凡,而是……从阴森肮脏的地狱而来的女子,心机深沉,心思缜密,手段毒辣。   以前总看不透那个女子的内心,如今随着时间的过去,也终将浮出水面。那个女子一年内在宫里布下的陷阱,她居然到现在才察觉。   周遭有了动静,有人推开门来,端着汤药走近陈皇后的身边,柔声说道。“娘娘,喝点药吧。”   “喝药?你恨不得要本宫死吧。”陈皇后抬起眼睛,冷冷横了来人一眼,这个宫女不是别人,正是珍沫。   她的语气尖酸刻薄,让珍沫猝然红了眼眶,她也清楚这几个月来,宫里的变化很多。也说不清何时开始,皇后娘娘的势力大不如往日,不只是陈家出了个贪婪枉法的国舅爷而已,但陈家的确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而且,不止如此而已,皇后娘娘身边的心腹,一个月之内,换来不少陌生的新面孔。到如今,过了年初,娘娘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一些往来不多的宫人和宫娥,跟娘娘亲近的人,唯独只剩下自己一个。想必娘娘也觉得大势已去,心情自然更恶劣,说话越来越难听,珍沫也全部清楚。   手中的汤药,整个碗都被陈皇后拨开碎了一地,珍沫顿时流下眼泪,低声细语。   “娘娘,奴婢已经跟了你十年了,你还不信珍沫吗?”   闻到此处,陈皇后的面孔上,浮现一抹复杂的黯然,她宛若呢喃自语。“如今这个宫里,谁也信不得了。那些人居然有胆子堂而皇之在繁丰殿外监看本宫,一个个都已经是她的人了,如今他们打胜仗了,只等凯旋回归,本宫就要将这皇宫都让给他们了。”   珍沫噗通一声,跪倒在陈皇后的身前,哭出声音来。   “娘娘——”   “不但没死在战场上,而且,居然赢了!赢了!他们赢了,本宫就输了,输的一败涂地,输的一无所有,百姓们一定觉得他才是他们的天,才是邹国的希望,拥护他,要让他成为少年帝王!”陈皇后的身影一晃,眼底的眸光熄灭了,整个人的面色宛若死灰。她反反复复这么念着,仿佛自己蓄谋已久的基业,在一夜之间,全部毁灭了。   珍沫跪着抱住了陈皇后的双腿,一脸是泪,如今很多人都清楚,宫内的势力,大抵都握在琥珀的手中。那个女子虽然跟自己不算特别亲近,但也是相处很久了,如今回想,说的话不少,却是从来不知那个女子,是何等性情的女人。   “娘娘,你何必担心?即便殿下登基,您也是皇太后啊,也是殿下的母后啊!”   陈皇后苦苦一笑,缓缓的,笑意变冷,僵硬在苍白的唇边。“以前本宫也是这么想,但如今看来,他们来势汹汹,往后当傀儡的人,不是他,而是本宫。陈家垮了,本宫的话,如今宫里也决计不会有人听了。”   “娘娘,殿下不会那么无情的。”珍沫忙着抚慰敏感的陈皇后,鹤越虽然是高高在上的王储,但她也是看着他长大,从小跟着皇后生活,即便没那么亲近,也不会到恩义两绝的时候吧。   “蠢货,我说的哪里是他?”陈皇后无声冷笑,低叱一声。“我说的是她。”   珍沫咬着唇,终究没说话。   “你还记得庄夫人吧。”陈皇后扫了跪在脚边的珍沫一眼,冷冷淡淡丢下一句话。   “是,奴婢记得。”珍沫无声点头。   “我突然发觉她比庄夫人更厉害,更让人猜不透,庄夫人的冷静全部表现在脸上,看起来聪明,却也不堪一击,而她的想法,多半是隐藏在心里。”   陈皇后垮下肩膀,宝蓝色宫装却显得她贵气有余,华美少了几分。她站起身来,清瘦的身躯缓缓走向窗边,说道。   六宫太多个各色各样的女人了,陈皇后见过不少,但没有一个人,可以骑在自己的头上,作威作福。不是需要勇气而已,需要的是缜密的头脑。   她转过头去,望着珍沫,不疾不徐地问了句。“你说啊,究竟是表现在外的人恐怖,还是沉敛在心的人更恐怖?”   珍沫哪里还敢应话?皱着眉头只是流泪。   “陈家居然输在这个丫头片子的手上,真是叫人不甘心。”   陈皇后望着远方,那凝视的眼神晦暗下去,嘴角的笑,愈发显得沉重。   挖掉自己的人,安派她的人,这等的野心,居然隐瞒到如今。   狐狸都光明正大露出尾巴了,下一步,就是伸出爪子,长出獠牙,将食物吞吃入腹吧。   “是不是这座繁丰殿,连同皇后的位置,你都想要得到呢?”   陈皇后的手,轻轻停留在窗棂上,她转身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生活许久的宫殿,她柔声询问,神色变得莫名诡谲。   …。 153 轩辕睿认输   “这封信,给本宫暗中送去,一定要送到,对方的意思也给本宫全部转达。”   陈皇后坐在珠帘之后,因为逆着光,所以面目模糊。   不远处是一个宫人模样的年轻人,他跪在珠帘前五步之外的距离,闻言,才起身,走到桌旁,将那封信塞入自己的袖口,压低嗓音问了句。   “娘娘,那个人可靠吗?”   陈皇后缓缓端起一杯热茶,青葱般细长的指尖,拂过茶杯,她冷声道。“跟陈家有关的心腹,一个个都被拖下深海了,根本不会有浮出水面的一天。据说这个人,是可以为了利益,毫无血性,多少条性命都可以不顾。”   因为孑然一身,已经再无为她卖命之人,但并非如此,她就连走最后一步棋的力量都失去。   只能,放手一搏。   身着宫人灰色衣裳的男人眼眸一沉,迟疑追问。“如此无情无心之人?”   陈皇后冷笑一声,品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本宫要找的,可不能是个心软的人,最好能是个恶鬼,为本宫去索命,也不必脏了本宫的手。”   那个人点点头,收好了信,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只是听着皇后的嘱咐。   挑了挑眉头,陈皇后从床边的小柜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檀香木盒子,缓缓打开,她如今至少还是当今皇后,皇帝离开还未满半年时间,那份遗诏,她现在就用,未免太心急。她要等到最绝佳的时机取出来,救自己一回。   她的头痛欲裂,宛若狂风暴雨一般,让她不堪忍受,她微微咬牙,恨恨说道。“如果他愿意跟本宫做这笔交易的话,无论他要周遭六个城池里的哪一座,都给他。”   “小的领命。”那人吐出四个字。   “尽快给本宫处理掉,我想明后两日,他们就要回京了。”陈皇后闭上眼眸,双手紧紧覆在那个盒子上,仿佛当成是最重要的珍宝。   不等对方回话,陈皇后又丢出一番话,语气强烈。“大的小的,男的女的,一个不要留,全部除掉,干净的除掉。”   鹤越班师回朝,那就是一场权力的争夺的开始。鹤越若是成功登基,那后果不堪设想,只因他身边的人脉严实,陈家已经下山,她要想控制鹤越,已经很难。还不如这一回,在从战场回到京城的路上,设法一些阻碍,当然要冒险了,即便,付出一些代价。   鹤越死在回京的路上,那就一了百了,一旦回了宫,要有人近身,守卫森严,如何夺取他的小命?!   目送着心腹离开,陈皇后的双手撑在桌角,还未走两步,已然跌倒在地,她即便头疼的厉害,却还是露出诡谲笑容,愈发可怖起来。   “两个人的性命,不用一兵一人,一刀一枪就能得到一座城池,本宫想,对于那个人,也会是一笔好生意。要是个聪明人,难道会放着这么大块肥肉不吃?”   一定会完成她的心愿。   割让一座城池,换来陈家的血脉继承邹国的江山,很划得来。   这般想着,她才觉得万分安心。   ……   “姑姑,你醒了。”   邹国大营之内,鹤越才刚从帐外回来,已然见到那红衣女子,半坐起身,也不知醒来多久了。   鹤越喜出望外,笑着跑向她。   “殿下,我们是赢了,还是——”琥珀一把捉住鹤越的手掌,眼眸一沉,眼神恢复了焦距,急着询问。   她关心的,第一个就是胜负。   “赢了,我们打了一个漂亮仗。”鹤越笑着说道,一脸欢喜。   “是昨天的事吧。”琥珀皱了皱眉头,如今全身无力疲乏,仿佛身陷一场数月来的战斗一般,被拆了骨头的虚浮。   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只能询问鹤越。   鹤越嘴角的笑意无声扩大,帐外有人送来一盘蒸糕,他招了招手。“军医说过姑姑两三个时辰就能醒来的,我以为姑姑清晨就能醒了,没想过都吃过午膳也没有动静,索性出去绕着练兵场骑了两圈马,回来一看,倒是醒了。正好呢,我让人做了蒸糕,一起吃吧。”   他一副孩子性情天真模样,还有心情出去骑马,看来,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了。   琥珀费力牵扯出一道笑意,柔声问道。“殿下,黑山怎么样了?”   鹤越闻言,面色一变,似乎有些为难。   琥珀察觉到一些隐患,神色从容,这也是她意料之内的事。“他们还不肯投降,负隅顽抗?”   “司马将军说,人又饿又冷,就会想要千方百计活下去。今儿个才第二天,到了明天晚上,他们自然会投降的。”鹤越夹了块粉色好看的蒸糕,送到琥珀的手边,他也很笃定。   琥珀眼眸幽暗,淡淡说道,“明天就第三日了。”   “对方也是个王爷,自然有点傲气,但不是硬撑下去就能有转机的。”鹤越一副老成的口吻,他见过不少皇子弟兄,傲慢无礼,从来都是过着人上人的优渥生活,一旦处于困境,那些过度的自尊和骄傲,是让他们很难对任何人低头认错的,想来,大人也是一样。   琥珀笑着看他,沉默不语,她安静地咬了一口粉红色的蒸糕,邹国的传统,过新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吃蒸糕,正为蒸蒸日上的好兆头。   但这一回,他们都要在遥远的边关战场上过新年。   她的眼底一片澈亮,安静地凝视着手边的蒸糕,听着鹤越嗓音平静,毫无任何情绪。“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连我都懂得呢,看起来要做,倒是不太容易。”   听着鹤越的话,看来她昏迷了一整天,但黑山上的大赢王朝将士们,还在煎熬着。耳边的寒风呼啸,风势很强,阴沉沉的,看来这天,就要下雪。   一旦下雪,黑山上更像是一个冰窖,又缺少粮草,甚至缺少水源,也没有棉被驱散严寒,更是要命的严酷状况。   “将士们还在山上守着?”琥珀冷声开了口。   “准时派人送去干粮棉被,吃牛羊肉喝烈酒暖身,将士们一鼓作气,精神很好。”鹤越说的万分自豪,截获了大赢王朝的粮草,无疑是如虎添翼,其实说到底,胜利才是暖化众人心中的那一个暖炉。   琥珀闻到此处,安静地点头,心里缓缓流过些许情绪,莫名的心酸。   鹤越望着眼前女子失神的面孔,蓦地丢下一句,也听不出来是认真还是说笑,“今夜若还是没有回应,放把火吧,我就不信他们不下山。”   “殿下,别意气用事,放火烧山,后果——”琥珀猝然打断鹤越的话,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沉声说道。   鹤越呵呵笑着,急忙摆摆手,俊秀面容上满是愉悦。“当然很严重,我清楚,要是烧死了大赢王朝的王爷,他们就没完没了了。”   琥珀挽唇一笑,轻声细语说道。“明天我想亲自上山去。”   “姑姑,你的身体还没痊愈,怎么能上那么冷那么高的山上去?”鹤越的笑意一敛,面无表情地嘟囔一句。“你去,还不如我去呢。”   琥珀笑了笑,无声摇摇头,蓦地肩膀上的伤痕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的脸都发白了。   鹤越直直望着那一双淡色的眼瞳,看得出来姑姑是在隐忍疼痛,他的心口里发酸,低声抚慰。“姑姑,不如我们明天就回去吧,这里天寒地冻,连个暖炉都没有,也都是一些粗食,在军营里没能让你好好休养身子,到了宫里才能安心。”   要安心养病,这里不是个适合的地方。   若是留下一个病根,那就得不偿失了。   “真是个好消息,殿下。”   招呼都不打,就急冲冲走进来的人,正是穿着棉衣魁梧的跟黑熊一样的司马戈。   “说吧,司马将军。”鹤越双腿盘膝坐在榻上,将蒸糕塞入口中,吃的狼吞虎咽。   司马戈哈哈大笑,毫不拘束地坐在毡子地毯上,笑的眼眸都眯成一条线。“殿下,你还记得我们西方有个叫做周罗的小国吧,以前总是给邹国找点麻烦,这回倒是派使者来要建立友好盟约了。”   琥珀的眼底笑意加深,不疾不徐地问道,“是吗?使者怎么说?”   司马戈开怀而笑,将使者的话语,悉数传达给鹤越和琥珀。“周罗国的使者说,听说你们的圣主只是个孩子,但在听闻小圣主面临强敌压境而毫无惧色,想必往后也能将一个国家治理好。这回小皇帝御驾亲征之时,可真是看傻了大家呢。本来我们都还不看好你们国家的后势,以为你们很快就会被瓜分殆尽,国内乱国外乱,结果你们的小皇帝倒有好本领,简直就是厉害极了!”   “若是这回打输了,恐怕他们就不会这么说了。”鹤越已经学着对虚与委蛇的恭维话置若罔闻,他总记得姑姑教导的,忠言逆耳,他不能总是跟孩子一样,喜欢听好听的甜言蜜语。那些话,跟蜂蜜一样,但到最后,会成为毒害人心的毒药。   “殿下当真是厉害呀,很勇敢,换成是无论哪家的哪个孩子,定是狼狈的哇哇大哭了。”司马戈却笑着摇头,夸赞道。   别说面对一万多的精兵,即便面对百十人,十岁的孩子或许也根本没有办法保持镇定不哭不闹呢。   琥珀的眼眸流转之间,尽是一派安然,她说的万分沉静。“这份盟约,自然要签的,这世上多一个暂时的盟友,总比少一个永久的敌人来的划算。”   如今鹤越就快登基,只要跟周边的小国打好关系,保持起初的太平,这样的话,几年之后,邹国就能恢复安稳。周罗国的示好,是个好的开始。   “这次回宫,就大不一样了。”琥珀笑颜看着鹤越,无论是天下还是皇宫,都将洗清纷乱和肮脏复杂,等待开辟一个新的时代。   “要签要签!我已经转达使者了,说一回到京城,就宴请周遭几个国主,商量要事。”司马戈浑厚有力的声音,在帐内回响,仿佛是终于拨开了多日来的阴霾,终于看到出大好天日了。   半夜,一场小雪,无声无息飘下,从天际到地面,洋洋洒洒。   黑山,铺上一层白色,树林上,山道上,很快都被积雪覆盖,一眼望过去,一片浮白,早已跟名字,名不副实。   “楚大哥,喝点酒暖暖胃吧。”   一个方脸的年轻侍卫,笑着蹲下身子,坐在一个男人的身边,彼此一道坐在高大的松柏之下,他主动将腰际的水壶,递给楚炎。   这个男人,对待属下没有半点架子,在这一回的厮杀,也是冲在最前面,即便守夜,也是跟几个兄弟一起,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沉默寡言,但是个真性情的男人。   即使脸上有一道疤痕,看似凶恶,却是在兄弟们之中,最有威严的大哥。   楚炎取过来,打开水壶喝了一口烈酒,继而将水壶递给侍卫,望着越来越黑的天色,还有越来越大的雪,默然不语。   方脸侍卫也喝了两口,呵出热气,望着星空,笑着说道。“这等鬼天气,真想回家过年啊,我家老母亲烧的母鸭汤,可真是美味。”   还有一个矮小的侍卫也凑了过来,打开了话匣子。“就是啊,我猜他们肯定撑不到后天,我们吃饱穿暖在山上还觉得度日如年呢,他们饿着冻着,早该束手就擒了。赵庆你不说还好,我可想念家里的蒸馒头,热乎乎,暖腾腾,好吃的都不想吃饭……”   “对了,楚大哥,你也想家吧。”方脸侍卫转过头去,笑着看依旧沉默的高大男人,这个男人武艺高强,行动快而狠,却是绝口不提自己家里的琐事。侍卫揣摩着,不知楚侍领到底成家了没。   “头一个想的,是东坡肉。”一直沉默的楚炎,蓦地丢下一句话,显得突兀。   两个侍卫互看一眼,微微愣了愣,方脸侍卫不觉笑道,倒是没指望楚炎回答,如今有些尴尬。“东坡肉?那好像是很好吃呢,我也馋了呵……”   “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山上,山下送来的牛羊肉夹馍还有几分热气,已经用了心了,你想想看,在大营还是热的,到山上早就冷了呢。”   矮侍卫拍了拍圆脸侍卫的肩膀,说完这一句,又起身巡逻去了。   一堆积雪,从高大的松树上,落下,散开在楚炎的肩头。   他不知为何,凝重的面容,猝然变得轻松下来。   东坡肉。   他想念那个人亲手做的一盘东坡肉。   原来,当真适合他的并不是看似美丽的却遥不可及的感情,而是——如此实际又甜蜜的感情。   琥珀跟他说,一年之后,给她答案。   他一开始不懂她说的话,也不清楚,自己能给她什么答案。   还差几个月就满一年了,如今看看,是他疏忽了那个人,他已经找到了答案,如今想的就是,早日下山回到桃园。   他想要见到的人,已经不知何时,不知从哪一个清晨,还是哪一个黄昏,还是哪一个深夜开始,走入他的心里了。   三里之外。   一千八九的将士们,全部依偎在一起取暖,如今生起了火把,但因为下雪的关系,火把又熄灭了。   将士们虽然不敢违抗将领的命令,但内心里都有了各自的想法,饥饿,寒冷,疲乏,早已折腾的一个个面如死灰,身心疲惫。在这样的天寒地冻的山上,睡不着,吃不饱,山上偶尔抓住的猎物,也无法满足这么多年轻将士的胃口。   更别说今早有了三个逃兵,试图下山,被将领逮住了,毫不客气用军法处置,当场就斩杀了。   如今的气氛,紧张又不安,悲伤又无奈。   “王爷。”   武将起身,走到轩辕睿的身边,重重叹了口气,坐下。   那个俊朗男子,倚靠在树干上,俊颜冰冷,合上眼眸,宛若歇息姿态。由于后防带着足够充实的粮草,所以各个将士身边不过带了一个行走方便的水壶和一顿干粮罢了,这样算来,已经是三顿没有着落了。   “难道我们要死在黑山上吗?”   武将无可奈何的喃喃自语,身边的寒冷,源自天气,源自山路,源自黑夜,源自寒风,源自冰雪,冰封了每个人的心。   轩辕睿很清楚。   对方不是要他们死。   只要他们投降,就能得到充足的粮食,可以马上下山,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似乎武将的话,他没有听到。   他太性急了。   结果,什么都得不到手。   他再怎么不愿,终究要认输。   太阳升起来了。   冰雪的山,浮起一阵阵的白光,一眼望过去,更觉得刺骨的寒冷。   琥珀洗漱之后,独自褪下身上的衣裳,取出干净的白布,一圈圈缠绕上自己的肩膀,咬牙打上一个结,其后穿上一件件衣裳,系上红色连帽披风。   她走出帐内,独自站在练兵场上,不远处有士兵走动,整整一夜的积雪,让行走愈发艰难。   黑发被吹散,她在冰雪覆盖的天地之中,更像是一朵鲜红的花儿。琥珀久久伫立在寒风之中,如今雪早已停下,但却更冷了。   “轩辕睿,你还不放手吗?”   她低声细语,宛若说给自己听,她无声抬起头,淡淡一笑,那笑意实在太微弱,很快就被寒风吹散。   输赢,胜败,就那么难以放开吗?看得太重,才会输的惨痛。   “琥珀小姐,你还是进账休息吧,外面风太大。”   司马戈不经意瞥到琥珀的身影,疾步走上前来,劝解道。   “司马将军,我要上山。”她的嗓音依旧听得出几分虚弱,但很笃定。   “你的伤——”司马戈也不太放心,眼前这个少女看起来愈发清瘦了,血色全无,简直比白雪还要苍白,别说走那么一段山路,站在风中都快要倒下一般的羸弱。   “不碍的。”琥珀淡淡一笑,神色自若。“如果将军不放心,就陪我一道上山去。”   司马戈闷声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望着她。   ……   “王爷,将士们都没什么力气了……”   武将沉声道,面色为难。如今的兄弟们个个有气无力的,要再这样下去,别说逃兵越来越多,就怕冻死饿死在这异国他乡。   轩辕睿俯下身子,以雪抹了抹脸,如今即便冲下山去,也是以卵击石。   “王爷,山下有动静了!”   轩辕睿掉转过头去,缓缓站起身来,如今怎么会有人上山?!等不到援兵,他就已经料到,大营也保不住了。   从武将手中取来瞟远镜,他望着远方,突地俊颜一沉。   约莫十来人上山,一眼就看清是邹国的人,但让他惊诧的,是走在前头的两人。第一个是邹国的司马戈将军,是个武夫,但第二个,却是一名穿着红色披风的女子,她戴着白色风帽,在积雪中寸步难行,走的很慢,却也鲜少停留下来。   是来劝他早日投降,让他承认输给她?   轩辕睿缓缓放下手中的瞟远镜,面无表情,冰冷的面容没有一分软化。   他背转过身去,她跟司马戈一道,停在山道之上,漫长的山路让她走的疲惫,血色却是少了红润,白的过分。   “你们还能熬多久?”   司马戈隔了一段距离,望着轩辕睿和几个武将,粗声粗气地问了句,已然不耐。   琥珀扬起纤纤素手,示意他别再说话。   “王爷,你也该抽身了,放兄弟们回朝过年,好过在这里挨饿受冻。”   一道清冷的女子嗓音,宛若潺潺清泉,缓缓溢出口中,回响在山林之中,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仿佛就是面对一个陌生人,一个敌国的将军,一个从未谋面的王爷。   他再也听不到,她的任何情绪。   就像是这一场雪,美虽美,却是刺骨的冷。   轩辕睿觉得心痛到了极点,只能紧紧闭上眼,双拳紧了紧,但不认输,还能奈何?!   大势已去罢了。   …… 154 韩王初现   “殿下,已经收拾好了行礼,明早就能出发回朝。”   司马戈对鹤越说道。   鹤越点点头,望着不远处坐在心情气和翻阅书册的女子,戴着白色皮毛风帽走近帐内,风帽从螓首上无声滑落,精致晶莹的面容展露在他面前的那一瞬,那惊人的美丽,已然成了一瞬间的惊艳,仿佛直到几十年之后,他也不可能忘得了。   即使,并没有太多的笑意,即使,那巴掌大的小脸上,已经因为长途跋涉的严寒,驱散所有暖意和血色,即使那肌肤已经冷得像是天上坠落的白雪,在鹤越的眼底看过去,她也是胜过以往在宫廷见过任何一个得宠的妃嫔宫女。   “姑姑——”鹤越轻轻唤了声。   琥珀放下手中的书册,掉转过头,神色一柔,笑道。“当然要回去,殿下。都已经打赢了,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陈皇后总说殿下年少没有掌管国事的权力,要继续学习,其实只是个借口罢了。这次回去,谁也阻拦不来殿下登基了,谁还敢反对?像殿下这样出众的皇子皇孙,自然可以继承邹国江山!”司马戈长声笑着,在他看来,御驾亲征,也是扳回一局的最好手段。   鹤越只是陪着淡淡微笑,却没有任何回应,琥珀安静地翻阅手中的书册,不置可否,仿佛当做是笑谈。   “放他们走吧,将军。”   琥珀柔声说道,指腹划过那最后一行字体,眼波不闪。   “他们不会改口输了不认账吧。”司马戈有些担心,黑山上的大赢王朝将士们才刚下山,如今放走他们,是不是等同放虎归山。   “将军过虑了,睿王爷都签下军令状了,堂堂大赢王朝的脸面,可不能因此而失了。输了这场战,不过是为贪心付出点代价罢了,但输了这个信用颜面,可就要遭天下各国嗤笑了——”鹤越站在司马戈的身后,从一侧抽出一支箭,眯起左眼,瞄准了,将那箭投向不远处安放在地面上的箭筒。话音未落,竹箭已经投入其中,准确无误。如今在军营之内,除了骑马,这就是鹤越唯一的消遣。   不得不说,经过战场的洗礼,他才像是真正的成长,胆识和见识,都更加开阔了。   司马戈闻言,笑着站在一旁,看着鹤越玩着游戏,不亦乐乎的姿态,更觉得他像是个孩子,但心思细腻,可见一斑。   鹤越又重新拔出一支箭,笑着瞥了一眼司马戈,准备投入箭筒之内。“这一场也不是玩家家孩子们的游戏,不懂道理的耍无赖的是我倒也就算了,还能是堂堂睿王爷吗?”   “殿下教训的是,我真是没脑子。”   司马戈陪笑着,见那支箭飞入箭筒,替鹤越击掌,连声夸赞。“殿下好眼力!”   “大将军也来试试看?”昭鹤越扬起俊长的眉毛,将手中的箭交到司马戈的手里,一副好整以暇看好戏的姿态。   司马戈连声笑着,倒也不推辞,接过那一支箭,手起箭飞,箭筒稍稍摇晃一下,箭倒是也投入了箭筒之内。   “将军宝刀未老啊!”鹤越眉开眼笑,宛若的了糖果的稚童。   “琥珀小姐也来玩玩看。”司马戈性子直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从箭筒内取出其中一支箭,递给坐在一边的琥珀。   气氛,变得更加轻松自如。   鹤越倒是反应很快,斥责一声:“姑姑肩膀有伤,哪里抬得起手臂?”   司马戈的脸色一红,被这个年少的主子斥骂,还真的是让他很不好意思。“哎,我这脑子,又忘了。”   琥珀笑了笑,无言放下手中的书册,将那一支箭在手掌中轻轻转动,然后在鹤越就要转身的那一刻,投出了箭。   啪。   箭筒又摇晃了一下。   最终没有倒地。   那支箭,投中了。   箭筒之内,整整齐齐三支箭,宛若开花姿态,各朝一方。   “琥珀小姐不做将军,真是可惜了,好多男人都不如你啊——”司马戈愣住了,许久之后,才恢复了说话的意识。朝廷中很多官员都说自己有勇无谋,那眼前这个女子,有勇有谋,不就是很厉害的人物吗?   “小把戏罢了,不过——”琥珀垂眸笑着,再没有抬起头来,只是淡淡丢下句。“将军这是夸我呢,还是笑我呢?”   “当然是夸小姐了,说实话,我以前可看不起女人,觉得女人没什么才能,如今看着琥珀小姐,才发现没有才智的人是我呢。”司马戈粗胖的手指指了指自己,毫不客气地拿自己开玩笑,迎来鹤越的开朗大笑,琥珀也笑着不言不语。   翌日,地上的积雪融化了一半,天气依旧寒冷入骨,两军胜负一出,大赢王朝的残兵剩将,也都退回国界。   鹤越坐上了马车,指明了要她陪伴,琥珀推辞不得,也就钻入了马车。   宝蓝色马车前后都是十来个骑马侍卫跟随,最后是司马戈带领的的将士,冗长的队伍浩浩荡荡,举着高大的金红色旗帜,缓缓前行。   “姑姑你小睡会儿吧,到京城可要颠簸一整天呢。”   鹤越从一旁取出个红色软垫子,塞到琥珀的颈子后,微笑着说道。虽然清秀面孔还是带着几分稚气未脱,但动作神态,都叫人觉得温暖又安心,十分懂事。   琥珀笑着点头,默默闭上眼眸,也不知是昨日上了黑山受了寒气,还是自己体力虚浮的关系,总觉得疲惫受累。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耳边有些纷扰,琥珀缓缓睁开眼眸,转向鹤越,问道。“什么事?马车怎么停了?”   “姑姑别担心,自然有人跟我通报,应该是前路难行,有些阻碍吧。”鹤越笑容绚烂,似乎无事发生的泰然处之。   琥珀皱了皱眉,眼神却猝然阴沉下去。   难道她所猜想的,也成了真?!   允准鹤越上战场,也可能是期盼能够出个好歹,如今得胜凯旋,回京的路上,也能多些个艰难?!   准备除掉这个一回宫就要大展宏图的王储?   准备除去这个做好精心准备精密计划的她?   也好。   若是陈家派来的人,那么,派人卖命行刺王储,这个罪名,沉重的足够将陈皇后拉下水了。   她也实在是等不及了,否则,怎么会心急如焚,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将士侍卫的面,准备了这一出好戏?!   难道没想过,阴谋计策被拆穿,她可就连皇太后坐享一切浮华的资格都没了?   孤掷一注的人,最可怕,也最可悲。   琥珀无声握了握拳头,见鹤越好奇地掀开帘子去张望,她紧锁眉头,如临大敌。   陈皇后派了何等的杀手前来取命?   不,若是一般的杀手,如何能够单独抵御这么多侍卫?   陈家来往的那些官员,多半已经收到牵连入狱的入狱,贬官的贬官,哪里还有人有胆子,助纣为虐?!   “有人说要见您。”   正在琥珀揣摩着到底这是何等的人物,最前头的那个武将,调转马头,来到马车旁,从帘子之内望向马车其中,说道。   见她?   鹤越却抢在琥珀的前头,回了话。“姑姑受伤,不能见任何人,有什么要紧事,就跟本殿下汇报,若没有大事,那就回了京城再说。”   想着那个人也许是姑姑的故人,才能原谅那个人的罪过,阻拦他的军队,见琥珀陷入沉思之中,鹤越淡淡丢下一句话。“别耽搁时辰了,天黑之前还不到宫里的话,本殿下唯你们是问。”   对于伤病的姑姑而言,在路程颠簸一整日,已经足够疲惫,早些回到宫内养病。   琥珀也不再说什么,笑了笑,见武将得了命令掉头离开,她也就再度闭上眼眸去歇息。   马车,徐徐开动。   “爷,这小皇帝倒是有板有眼的呢。”   站在高处的齐柬望着浩浩荡荡走向前去的侍卫兵马,后面的将士们有条不紊的前行,一副井然有序的秩序。他察觉到身边一股寒意渗出,他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容,浮现在眼底,以为是个小孩子就好欺负好说话,没想过对方早就替琥珀小姐挡了所有机会。   即便是以往的邹国国君,也想着跟韩王搞好关系,更别说这个未满十岁的小皇帝了。   南烈羲俊颜冷沉,冷冷淡淡望着眼前的情景,也不再做声,骑上马。   齐柬不怕死地添油加醋:“早知道这样,就亮出爷的名号了,他总不能拒绝爷。”   “准备从旧宅子里面搬出来吧,齐柬。”俊美男人坐上马背,扯着缰绳,瞥向齐柬的方向,语气十分凝重。   “爷,齐柬说笑的。”齐柬脸色一变,笑意蓦地僵硬,昨夜就听到大赢王朝输了的消息,偏偏他心存侥幸,看南烈羲根本只字未提,想来已经忘记他们之间的赌约。如今他想着,他急忙赔着笑,拉住一旁的骏马,也随之骑上马,跟随南烈羲的脚步。   南烈羲嗤之以鼻,全然不屑,更没有看他的意思。“你笃定轩辕睿能赢,不是押上了自己的宅子?”   “爷,京东别院齐柬不要了,不过旧宅子也收去了,齐柬的一家几口,可都要流落街头了。”   齐柬的心里覆上一阵阵寒意,这个主子可是翻脸无情,他倒是很后悔,不过他也没有料到,邹国居然能够取胜。   “京东别院不要了?”南烈羲瞥了齐柬一眼,无声冷笑。   “那是爷的家产,齐柬自然不会肖想。”齐柬眼神一沉,马上改口,其实他倒是期盼可以换一个大宅子,才跟主子打赌。   看来这回,主子也是当真了,齐柬只能忙着说些好话,即便以往不看好那个女子,现在为了宅子,只能放软语气。“其实齐柬觉得,这其中琥珀小姐的功劳必然不小,能够让睿王爷输一次,当然很了不得。这个消息,很振奋人心——”   南烈羲这回,头也不回,丢下一句话,就疾驰而去。“齐柬,认赌服输。你的旧宅子,我会派人卖出去的,你赶紧收拾东西。”   “是,爷。”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趁着主子还没变脸的时候好好说话,自己只能按照赌约,将自己住了三年多的宅子让出来。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齐柬也不得不加快骑马速度,追了上去,问着南烈羲,眼看着他走往另外一条小路。   “爷,我们要回去了吗?”主子没见到想见的人就折回去,也是头一回,未免太简单吧。   “去宫里。”   南烈羲的薄唇溢出三个字,不再多言。   皇宫。   “你说谁来了?”   陈皇后等的心焦,迟迟没有听到鹤越遇险的消息,也不知是耽误了,还是别的缘由,难道鹤越这般命硬,居然可以逃掉每一个难关?   “大赢王朝的韩王来了。”宫女跪在陈皇后的身前,外面已经是黄昏时分,她是端着皇后的晚膳来的,一句话而已,却说得紧张极了。   陈皇后猝然欣喜万分,眼神一亮,想来是有结果了,她白白心急如焚等待整整一天,也是值得的。   一定是事成了,来跟自己要一座城池。   “是吗?快快请他进来!”   “可是,殿下听说已经召见他了。”宫女微微怔了怔,只能将实情说出来。   “殿下?什么时候回宫的?”陈皇后眼底的欣喜,骤然变成一派死灰,她扶着茶几,几乎要瘫软在地,嗓音也很难恢复平静自若。   宫女的脸色都发白了:“就在方才。”   “你们这些狗奴才,到底眼底还有没有本宫!这么大的事,居然不第一个跟本宫说?!”   陈皇后踉踉跄跄晃动了身子,却气得打了她一个巴掌,宫女不敢哭泣趴在地面上,整个殿堂,都变得冰冷可怕。   宫女伏倒在地毯上,不敢抬头看陈皇后,受了惊吓,只能吞吞吐吐地说道:“不是……是姑姑不让奴婢太早说得……”要不是她当值送晚膳来,谁愿意跟陈皇后多言一句话?!   “果然是她!好呀,你们一个个都把她捧到天上去了,都不听本宫的话了。”陈皇后气得红了双眼,蓦地掀翻了茶几,茶壶茶碗碎了一地,满是狼籍。   “看来母后很想念儿臣。”   殿门蓦地被打开,一个孩童般清亮的嗓音,传入陈皇后的耳边。她蓦地身子一震,身影僵硬起来。   “殿下。”   陈皇后的心里满是复杂情绪,她挤出一丝笑容,转过头去,望向这个少年。   “母后,我打赢了回来,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鹤越缓缓走到红木椅子边,坐上去,笑着说道,很是从容。   她如何还能笑得出来?一个本该死的孩子,居然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甚至,还笑着叫自己母后?   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鹤越见陈皇后默然不语,却还是平淡说道。“母后,方才刚进宫就听闻大赢王朝韩王来了,听说我要来给母后请安,韩王也一道前来。”   韩王。   正是不该听到的字眼。   陈皇后清瘦的面颊上,愈发紧绷僵硬,她暗中紧紧扣住身下的座椅,只听得鹤越笑着转过头对身边的宫人说了句。“来人,请韩王。”   “殿下,本宫看到你就欣慰了,至于旁人,如今也没这个精神劲,不如你召见就好。”陈皇后眼神一柔,笑着这么说道。   “本王跟皇后娘娘,若说旧时相识,倒也不过分。”   一个带笑的低沉声音,从门外传来,陈皇后脸色发白,眼看着那个蓝袍男人缓步走来,走入自己的视线。   他的笑,藏匿在那一双墨黑的眼瞳之内,几乎让人不敢自如呼吸。   他的邪,仿佛与生俱来,就在那俊挺身躯之内,总是让人不敢轻易与他为敌。   “本王亲自赶来,只是为了跟皇后娘娘说一声,那城池太小,不能入本王的眼,索性就还给皇后。”   南烈羲镇定地坐在席位上,宫女前来给他们奉茶,他瞥了一眼那热茶,淡淡一笑,语气有几分不屑。   “你在说什么,韩王?饭可以乱吃,话也不能乱说。”陈皇后心底一沉,难道这个韩王,是要来揭穿她的?她冷声说道,面色漠然,不流露任何情绪。   南烈羲的眼底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冷意,他品了一口茶,安静地说了句。“隆三那个人,已经关押了,而皇后娘娘给本王的亲笔书信,本王还没丢掉。”   隆三,正是她派去秘密见韩王的那个心腹。   看来是有备而来。   见了韩王还来说陈皇后气极了,蓦地站起身来,指着韩王冷笑一声。“你这个人。怎么凭空诬陷!”   将那封书信递给宫人,宫人捧着送到鹤越的面前,鹤越低头,望了一眼,却是没有拆出来细看,笑着说道。“韩王,你是在说笑吧。母后可不是那样的人,我自小就跟随母后,她如何会对我下手?”   南烈羲却也没有乱了阵脚,当然,很可能对面是个纯真无邪的孩子,被老奸巨猾的陈皇后反将一军,也许那个罪人,就成了自己。他闻到此处,黑眸闪烁着幽幽的光华,他一言不发,悠闲地品着茶。   鹤越笑的灿烂,“韩王跟母后,我想作为儿子,我应该相信母后吧。”   “殿下——”陈皇后沉住气,也不知鹤越说的是真是假,她总觉得如今,这个孩子也变了许多。这些话,若是一般人自然会感动,但,他们根本就不是寻常母子。   这样听着,她也无动于衷。   南烈羲站起身来,冷冷丢下一句话,已然不耐。“那就当本王白来一趟。”   陈皇后见状,却是猝然心中生出一计,她寒声道。“无中生有造谣生事的人,可是有罪的,即便你是大赢王朝的人,也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要走。”   “皇后娘娘的意思,今日本王还走不了了,那就留本王在宫里做客吧。”   南烈羲说的很漫不经心,原本散发出来的斜佞气质,更让陈皇后觉得他目中无人。   仿佛,邹国也不在他的眼底。   “韩王,你可别欺人太甚,如今大赢王朝输了,哪里还有这么多底气?”   陈皇后这么说着,眼眸一转,早已多了几分得意。   “如果本王的底气在娘娘眼底是奇怪的事,那娘娘的底气,本王也很难想象。”南烈羲的视线,锁住了身边的少年,说的很深沉。   “殿下,你怎么能相信一个外人说的话?”   陈皇后笑着问道,已然一分也不承认。   “娘娘,你将这件事做成这样子,彼此都觉得难看了。”南烈羲的面容不悦,自己花去重金都要杀掉这个孩子,如今在王储的面前,却恨不得将他拖下水去溺毙,实在是过分了呢。   怪不得都说,女人若是狠起心来,也是万分厉害。   “韩王,我把你当成是尊贵的客人,这一回我就不追究了,不过,往后,可别说我母后的坏话了,我可不爱听。”   鹤越板起脸来,起身离开。   南烈羲瞥了惊魂未定的陈皇后一眼,面无表情,随即起身走出这繁丰殿。   “娘娘——”珍沫脸儿惨白,缓缓从外面走进来,方才看到殿下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走掉,她以为繁丰殿发生什么大事,如今赶来,只见陈皇后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殿堂之内,脸色很是难看。   “倒杯茶来。”她才经过一场恶战,无声无息,如今只觉得口渴,心还未曾平静下来,跳得厉害。   别说这繁丰殿,这皇后的位置,往后皇太后的位置,都可能因为她,一次摧毁。   她会一无所有。   真是惊险。   “你还收好了信,看来本王的话,你也是听在耳朵里的。”   南烈羲缓步走在后花园,眼前的少年清瘦,步伐仓促。   “这一招,是姑姑教我的。”   鹤越笑了笑,语气是稀疏平常。   “趁此除掉对你不利的人,不是更轻松?”   南烈羲微微眯起眼眸,黑靴踩在地面的皎洁月光之上,陈皇后的心眼,这个少年即便年少,也不可能半分没有察觉。琥珀教给他的招数,似乎太宽容。   如果让陈皇后死,真正凄凉的处境,是他。鹤越沉声叹口气,他明知韩王给他的书信里面是什么内容,却没有拆开看,不想连这世上最后半个亲人都失去。他年幼的时候,都是跟着陈皇后生活,不算一个亲人,说半个也是应该的。如果她想要自己死,他当然可以一次除去她,但真正可怜的人是自己罢了。   琥珀跟他提起,陈皇后手中最后一张牌,是那份遗诏。   但如今他手中,也多了一张牌,正是这封信。皇后若想要活着,是万万无法跟他对敌。   陈皇后往后,只是一个空壳子罢了,她再也不敢多任何一个心思,他留着她,也是一种仁慈。   “不过,本殿下好奇的是,韩王跟姑姑相识?”   鹤越沉默了许久,蓦地停下脚步,他皱着眉头,冷然问了句。   南烈羲面对这个俊秀的少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鹤越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冷淡。   “她是怎么说的?”南烈羲双臂环胸,扬眉,好整以暇地望着少年。   “姑姑从未提及,跟韩王相识一场。”鹤越睨着南烈羲,澈亮的眼瞳之内,却浮现明显的情绪。   从未提及他们之间的关系?   南烈羲闻到此处,面色有些难看,他总觉得琥珀跟自己的感情之中,琥珀过分镇定,他总是鲜少感受到她的炽烈。   他爱她。   但她呢?   还未到爱的地步。   “我要去见姑姑了,韩王,你请自便。”   鹤越眼看着眼前的俊美男子一身寒意,他安静地越过他的身子,走向前去。   身后的宫人跟了上来,笑着说道。“韩王,奴才给您带路,前面的园子就是您歇息的地方。”   虽然是个孩子,但也有长大的一日。   似乎对琥珀太过依赖了,也太过亲近了。   南烈羲皱起眉头,望着那个清瘦的身影越走越远,心头浮现些许纷乱的情绪。   清晨。   琥珀起身,坐在梳妆台前,宫女还未前来服侍她。整个房里只有她在,纤指握住一把白玉梳子,缓缓梳整柔腻青丝,发色浓黑如墨,柔顺光泽,宛若星辰的散光。   发丝每每被梳过,青丝兀自细碎飘落,美不胜收。   不多久有宫女前来,洗漱好了,替她取来一身簇新宫装,系妥粉紫色裙带,带间一个翠绿圆玉环及红色流苏垂置裙侧,增添一股富贵。   “殿下该上朝了吧。”   琥珀瞧都不瞧铜镜中映照出多令人惊艳的美丽模样,侧过脸去,淡淡问了句,宫女点头,已然回应。   宫女也不得不多看了两眼,这个传闻中炙手可热的“姑姑”,居然如此年轻!   琥珀独自打开了双门,望着那天际的晨光初现,粉唇轻扬,眼眸流转间,却是一派傲然。   她无声抿唇微笑根本不冶艳却跟稚气天真相似的笑颜,又有几分像是那位在宫内里名声远播传闻中心机深沉一手权力的“姑姑”呢?   ……   ------题外话------   额,为毛没人给我月票?悲催的银 155 琥珀,放手   “琥珀。”   她还未走到早朝的殿堂前,在长廊中,蓦地被一人扼住手腕,整个人回旋过去,粉紫色的宫装裙摆宛若花朵绽放一圈,才回到那人的面前。   琥珀猝然面色一白,低着头,暗自咬牙。   她如今还是万分虚弱,这样被强力拉住,多少让肩膀的伤口,传来撕裂的疼痛。   她许久才睁开眼眸,隔着一层轻雾,视线落在那双熟悉的黑靴上,缓缓抬起眼眸,从那宝蓝色的华服往上移动,紫黑色腰带,灰白色皮毛领子,尊贵无疑的俊挺身躯之上,是俊美无双的面容。   她挤出一分笑意,但南烈羲却还是看出她过分苍白的面色,毫无血色,微蹙的柳眉,也带着忍耐的意味。   他松开了手,琥珀笑颜面对他,轻声说道。“我昨夜睡得早,没能见你一回。”   “陈皇后如今,无疑是身处冷宫,如今小王储可以安心上位,那么——”他想要问一声,如今昭鹤越不久之后就能登基称帝,想必这宫里宫外,她也替鹤越铺好了路除去大半阻碍,往后的日子只能越来越顺遂。如今,也该是她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吧,南烈羲并不觉得,琥珀有必要在邹国皇宫,耗费更多的青葱岁月。   又并非有血缘的亲人,琥珀能够帮助昭鹤越到如今这一步,也是仁至义尽。   “姑姑您在这里啊,奴才找了你好久了,殿下叫你上殿呢——”   一个胖乎乎的公公从殿堂的台阶上跑下,环顾四周,跑的气喘吁吁。   琥珀眼眸一闪,走前几步,微笑着听着,会转过头望着南烈羲,但很快,她还是转过头去,跟随着宫人一道前去。   琥珀一手提着裙裾,盈盈走上白玉石阶梯,安静地走入殿堂,百官望向她的方向,也有些不解。   鹤越身着金色常服,端坐在正中,旁边坐着的是陈皇后,陈皇后见琥珀被宣进殿堂,陈皇后虽然面色微微沉敛笑意,却也不曾多言。   鹤越笑着看向百官之中的司马戈,满面笑容。“司马将军,你可要换大房子了。一品镇国大将军的宅子,你看如何?”   “多谢殿下。”司马戈闻言大喜,急忙叩首谢恩。这回官至一品,已经是出人意料的最大赏赐。   “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保家卫国,一座宅子又算什么?官阶升上又算什么?是大将军用了心。”鹤越笑弯了眼眸,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在他看来,这个司马戈是可以信任倚靠的臣子,他必当在这数年之内建立一批自己的心腹。   “镇国将军,往后你可要多帮帮殿下。”陈皇后也笑着说道。   琥珀挽唇一笑,候在堂下,眼看着鹤越对有功的武将,一一加官进爵尽兴赏赐,最后犒赏所有士兵,发放饷银,以及五日归乡的额外奖励。   “今日是封赏将士的日子,不过,她来做什么?”   陈皇后侧过脸,靠近鹤越的方向,如今对待鹤越她也万分上心,毕竟那封信还在鹤越的手里,无疑是被他握住一个把柄,稍有不慎,可是要致命的。她当然经过那一场险恶,才发觉自己即便无法保住陈家,也要保住自己,对鹤越,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皇后的低声询问,落在鹤越的耳边,他安静地瞥了陈皇后一眼,却是神色不变的泰然。如今,百官朝臣也有些诧异,看到殿堂之上王储跟陈皇后交谈的姿态,面面相觑,却也无人得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在这场战役中,还有一个人,功劳很大,甚至为了我,生生挡下一刀。”   鹤越安静地说完这一番话,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琥珀,她今日一身粉紫色宫装,上身是白色坎肩,整个人娇美又温柔。他对她淡淡一笑,在她的面前,他总是毫不设防的开怀。   琥珀眼眸一沉,也回应他的笑容,百官朝臣暗中的倒抽一口气的惊愕,她也感受的到。   陈皇后蓦地脸色白了白,虽然依旧坐直了身子,攥紧手中的丝帕,已然预见了鹤越要做的事。   鹤越扫过众人面庞,笑容丝毫不变,平静地说出实情。“更是为此战出谋划策,出了大力。”   “殿下,您说的此人,是——”有官员这么询问。   “是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姑姑……”鹤越将眸光,落于琥珀的身上,她面容晶莹,没有过多的喜悦,只是安静的倾听。   众人不无唏嘘,全部望向一侧伫立着的那个女子,这殿下身边的姑姑是众所周知,但出现在早朝殿堂上,却也是头一回。   在众人目光中,那女子却还是神色不变的镇定自若,她直直望着金色阶梯上的陈皇后,嘴角轻扬。   陈皇后蓦地心头一紧,仿佛琥珀的眼神里,藏匿太多的警告,警告她别想拉鹤越下位,否则,那些不堪耳闻的丑陋秘密,她都会全部抖搂出来,决不让自己好过。这般想着,陈皇后也只能任由鹤越说下去。   “所以,赏赐了所有的功臣,自然不能漏掉她。”少年鹤越的笑意一敛,眼看着百官也有议论纷纷,仿佛并不认同,毕竟宫里能有封位的人并不多见,但在他眼里,她并不是一个下人。他面色一沉,说的认真。“恩情义理,不该忘本。”   不等下面百官有人质疑,鹤越掉头转向身边的宫人,说道。“读吧。”   宫人念着手中的诰命卷轴内容,众人已然凝重,竖耳倾听,更有精细的人,凝视那卷轴颜色,为青色,图案为云凤锦,轴头金色,不禁在心中算计,这可并非一般寻常的赏赐。   殿下封宫琥珀为一国清夫人,若说官品等级,约莫跟一品夫人相同,享受同等的俸禄,但这无疑也是开了个百年来未曾有过的先例。这些官妇,怎么说也是跟随为官的丈夫,但这个姑姑即便对殿下有救命之恩,但还是未曾出嫁的女子,单单一人就能得到如此的荣光,实在非同一般。   不免有人暗中将宫琥珀跟庄夫人相比较,这殿下一开始就给予她这般器重厚爱,莫非是为往后的提拔铺路?   “这位姑姑进宫才一年,奉为夫人,实在是于理不合啊……。”一名文官站出来,提出相反的意见。   司马戈气冲冲地走到文官面前,怒极了,扬声说道。“琥珀小姐救驾有功,我觉得殿下这么做,完全在情理之中!你们这些没上战场在家享福安乐过年的人,有什么资格唠唠叨叨?”   “林大人,有些人进宫十年都不曾立下功劳,建下伟业,有些人进宫几日,或许就能有所建树,时间的长短,是否能够衡量一个人是否忠心是否了不起?或是,能够衡量一个人是否值得为他付出的代价得到相应的赏赐?”   右丞相杨风噙着笑容,他转向这个文官的面前,嗓音很平和,这个年约四旬的清瘦男人,却是字字珠玑,比司马戈的粗声咆哮,来的更让人信服。   那位林大人怔了怔,面色有些难堪,只能默不作声。也许是听出来杨风说的话语带着刺,反讽的对象正是自己,五年前他就官至三品,虽然在仕途上不犯错,却也没有任何功劳,庸庸碌碌无所作为,自然被杨风指责。   这桩事,就此拍案定下。   而之后,杨风提出请求,如今殿下已经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在这半年之内,可以登基,由左右两相辅佐,自然就可处理国事。   “国不能一日无君,群龙无首更是引来别国进犯,大赢王朝这一仗才刚刚结束,但必当引以为鉴。”杨风如是说。   百官纷纷点头,昭鹤越跟太子相比,也是更加贤能,虽然年岁小了,但想必往后会有一番作为。   “你可如意称心了。”   陈皇后见鹤越起身,也随之站起来,扶着椅背,瞥向那殿下站着的女子,压低声音冷淡说了句。   鹤越走下一级级金色阶梯,走到琥珀的面前,他朝着她微笑,她从公公手中双手接过那卷轴,神色一柔,朝着鹤越深深欠了个身。   “姑姑何须多礼?”鹤越开朗笑着,琥珀的眉头舒展开来,这一幕透露几分温馨,在金色殿堂之内,仿佛也加上几分柔和光环。   陈皇后见着,除了冷眼相望,也再无任何动作,由着珍沫扶着离开,唯独心里的恶气难消。   站在殿堂之外,远远看着这一幕的人,还有南烈羲。   如今殿堂中央臣子已经全部走开,但他已经从方才臣子的议论中,听到了几分端倪。   她就在方才,被小皇帝,奉为邹国的清夫人。   “韩王,您怎么在这儿?午宴才刚开始准备,您请稍等片刻。”   宫人从一旁走过,望着停留在殿堂之外止步不前的蓝袍男人,狐疑地问了句。   没有任何言语,南烈羲面无表情地转身,疾步走下阶梯,穿越长廊。   “往后姑姑在宫内,当然来去自如,你放心,我自当不忘跟右丞相杨大人学习处理国事,你若是想念家里,这几日正当新年,回去看看也可以。”   鹤越眼望着那个蓝色身影一闪而过,他眼神清澈,依旧说的很是老成懂事。   “殿下,真的是越来越体贴人心了。”琥珀挽唇一笑,夸赞孩子般的语气,在鹤越听来,也是万分甜蜜。   她倒真的是想念桃园一家了。   “姑姑——”鹤越见她就要转身那一瞬,他拉住了琥珀软嫩的小手,如今他的手掌也已经跟她的一般大了,何时,他就可全部包覆她的小手,跟个成熟的男人一样?!   她微微怔了怔,侧过脸来,他却在下一瞬松开了手,笑了笑,宛若孩童一般腼腆。   “姑姑因为我而受伤,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否则,我就良心不安了。”   琥珀笑着,心里的尖锐,仿佛也被这个孩子而软化了冰山一角,她点点头,继而离开。   在鹤越的目光之中,她渐行渐远,一手紧握那卷轴,穿过后花园的时候,蓦地被一手拉过,等她回过神来,已然被压在假山之上,站在面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南烈羲。   “这个名号,是否就够了?”   他冷沉着俊颜,黑眸闪耀着逼人的光辉,那光,烫的胜过火焰。   “这一回是被奉为夫人,下一回——”是不是就是当今皇后?这一句话,他还未曾说出口来,已然被琥珀生生打断了那一句话。   “我得到的,也是应得的,我觉得没什么不妥。往后,用自己的力量,也可以保护桃园,让任何人不能轻易践踏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不好么?”   她的眼底,是一派从容的光华,她淡淡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   她并不曾贪心,以前她只剩下一个人没关系,如今,桃园有皇奶奶,永爵哥,楚炎,姜乐儿,冷大夫……但现在,她要保住所有人的安危。已经走了这么多路,如今停下,也是于事无补。   “在你看来,我无法保护你在乎的人,告诉我,是这样吗?”俊颜满是阴霾颜色,南烈羲的心绪繁杂起来,说没有任何怒气是假的,但他已然压抑到了最低的程度,偏偏听到她的真心话,他觉得胸口闷闷的,很难释怀。   “我接受这个封号,就这么难以理解吗?”   她弯了弯嘴角,眼神透过南烈羲的身躯,仿佛蓦然变得复杂难辨。   南烈羲几乎像是被大力打了一拳在胸口,虽然不足以致命,但也让人一口气提不上来的无力。他没曾想过,琥珀的想法,会产生这么大的分歧,在彼此之间的距离,画上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淡淡睇着她,面色凝重,这些话,他不想说,却还是溢出唇边:“你迟迟不答应一起生活的缘由,是因为什么人,什么事,从未对我坦诚过。”   “然后呢?”琥珀笑意不变,明明晶莹剔透的肌肤,明明精致明媚的眼眸,明明还是那张笑脸,却已然多出几分不善不耐的口吻。   “什么?”南烈羲的黑眸一闪,胸口那一阵闷痛,愈发明显,仿佛裂开了一样,他很难忽略。   “一起生活之后,是何等样的展望和前景?我很难看到,不如你说给我听。”琥珀笑的灿烂,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仿佛浮在半空,触碰不到。   她要听他诉说,他们的未来。   南烈羲的心,仿佛坠入无底深渊,他无声紧握拳头,在他的眼底,难道夫妻要过的余生,就会显得不同?他也无力回答这个疑惑。他牵扯一抹笑意,在说着这一番话的时候,眼神也平和几分,不再显得咄咄逼人。“跟平常人一样,有自己的孩子,有一起吃饭的家人,可以很悠闲,也可以很忙碌……”   日子,是要亲自过着才能知道个中滋味。即便他是一朝王爷,跟自己女人的生活,用言语来形容,也是司空见惯的寻常。   “听起来都乏味,不是吗?这样的生活,或许过几天就腻烦了吧。”琥珀微微皱了皱眉形好看的柳眉,漫不经心地丢下这一句话,看似说的不经意,却已然让南烈羲不敢置信。   他以为她闹着小脾气罢了,不让自己过度紧张认真,扬起唇边的笑,一手拉过她,直直望入那浅棕色的眼瞳:“琥珀,你说的不是真心的。”   琥珀却蓦地敛去所有的笑容,她安静地说道,却一手缓缓拉下他温热的手掌。“真心话,才会这么难听,这么不顺你的心意。”   他紧蹙俊眉,俊美面容,也显得阴沉铁青。   “偶尔也会觉得这段感情很模糊,甚至不知为何,就愿意停留在你的身边,太快的东西即便很美很绚烂,却让人觉得满是不安。”她望入那一双墨黑的眼瞳,毫无保留的开了口。“我是否爱你,是否跟你一样为这段感情沉迷,我并不确定。”   “我说过会等你。”他说不出口,他会爱她到永久这等的甜言蜜语,但他能够给她的承诺,是否也看起来不值得信任。   是否,他这样的人,就不值得交付终生?   她闻到此处,微微一笑,垂下眼眸来,望向那不远方的蔚蓝天空。   “如果你当真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一开始的疑惑,你就不会有,更不会问,我是否沉溺在这些虚华和权力之内,我到底还要多少才能够满足,才能看到你,才能心甘情愿回到你的身边当你的韩王妃。这些疑惑,统统不会有……”   他怔住了,许久不曾说话。   “陈皇后想要用巨大的代价换来我和殿下的性命,你没有帮她,多谢了。”琥珀攥住卷轴的左手,五指渐渐发白,她笑着感谢他。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们的这一层关系,或许一场纷乱无法避免,更或许,她跟鹤越会死在宫门外。   如果不是她,她也没有这么快就能够彻底扳倒陈皇后,让她失去所有实权,永远无法在鹤越面前抬起头来。   “我不是不帮她。”他冷着俊颜看她,黑曜石一样的眼眸蓦地只剩下一派死寂,南烈羲的嗓音冷的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也不是想要救那个小皇帝的性命。”   琥珀猝然被他的冷漠刺伤,仿佛看到以前的韩王,她不进反退,但若不是后背就是假山,她想她可能会走远。   他的冷笑,带着不屑,翻滚而来。“那些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死是活我何必在乎?谁得势谁失势我何必在意?他们争夺的死去活来,与我何干。”   他的血,是冷的,曾经因为一个人,而变得温热。但并非因此,他就能够性情大变。他还是危险的猛兽,是冷魅的恶魔,他并非温柔多情的良人,更非善良无害的君子。并非有人恳求,他就要答应。   南烈羲冷冷淡淡瞥了她一眼,口吻再无一分温存,更像是恶意的警告。“是什么原因,你心里清楚。”   她,只觉南烈羲那番话,教她胸口微震。就像是身陷一个孤岛,他的每一个字,都足够掀起万丈高的巨浪,将那个孤岛淹没摧毁。   “适可而止吧。”   南烈羲突然觉得无论如何都无法了解全部的她,他丢下这一句,语气冰冷。   他不准琥珀落得与他相同的煎熬!   不准!   “如今罢手,为时未晚。”   她如今在邹国的位置,已经很高,到底要到何时,她才能低头看看他们的将来?即便他说的不太美好,太过寻常,但如果他们在一起,不就是最完美的结局?!   她挑眉看他,神色莫辨。“我在暗中做了多少事,你知道吗?”   他皱了皱眉,他总觉得琥珀体内住着两个她,一个,是善良纯真有情有义,一个,是心狠手辣城府深沉。   “杀了不少人,有时候是亲自动手,有时候是假手于人……”她微弱的笑了,她迟疑片刻,最近才了解原来百里山的争夺者,也有南烈羲,她的心事太多太多,仿佛都要满溢出来。   南烈羲清楚她要说的话,猛地扼住她纤细的手腕,沉声道。“我不在乎。”   她默默眯起眼眸,流光溢彩的瞬间,全部被熄灭。   “不是说好了,要跟我一起下地狱吗?”他摊开她的手心,白嫩的肌肤,清晰可见的纹理,宛若娇生惯养大小姐一样的柔嫩小手,即便沾染不少鲜血,也绝不会是他松开手的理由。   “那气话狠话你也记在心里?”她一瞬间血色全无,幽幽地问了句,笑容全部消失不见。   “在我听来,不知为何,更像是愿意跟我耗下余生的一种承诺,更像是一句甜言蜜语。”南烈羲握住她的指尖,那丝丝温度,分分缠绕上指间,更缠绕上心头。   “放开那些恩怨,琥珀。”   他神色一柔,复杂的语气,掺杂低声喟叹,回响在她的耳边,久久不曾散去。   …。 156 甜蜜到哀伤   “我们的将来,不是能够说出来的只字片语,即便我说了,也只会显得苍白。”   南烈羲说的很认真,一字一句,全部落在她的心头。   “你也值得我脾气很坏,你若说我没太多耐性也对,但平心而论,你对小皇帝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报,还要留在他身边多久?”   琥珀安静地望着他,淡淡一笑,如今她要抽身而出,心里宛若明净的清水,有些许涟漪起伏波动。   “你跟殿下还有要事相商吧,我今日要出宫,去看看奶奶。”   她最终还是没有给南烈羲期盼的答案,只是笑着说出这一句话,语气宛若告辞。   “琥珀——”   他低缓地唤出她的名字,却眼睁睁看着,她笑着越过他的身子。   眼望着她的背影,南烈羲的面色冷沉下来,也不清楚为何她忽冷忽热,让他无法把握她的心思。   宫门外,一座金红色马车正候在一旁。半日之后,琥珀将宫内的事打点完毕之后,才坐上车去。   天色已经暗了许多,兴许晚上要起风下雨,琥珀垂下眼眸,手掌暗暗覆上左肩的伤口。她安然倚靠在一旁,淡淡开了口。   “走吧。”   车轱辘缓缓滚动,马车往前走去,披着夜色,渐渐融入了远方的黑暗。   琥珀疾步走下桃园,穿过大厅,来到老夫人的房间。姜乐儿正打开门来,见琥珀到了,蓦地面色一白,急急忙忙拉过她,走到一旁去。   “小姐,你可总算回来了。”   琥珀眼眸一闪,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低声询问。“听说你写信给洪叔,不过我昨天深夜才回宫,今早才得到消息,家里出什么事了?”   “老夫人病的很重,吃了什么药都不见好,前两天还能下得了床摆弄花花草草,这两天就身子都动不了了。”乐儿皱着眉头,显得心事重重。   “什么时候的事?”琥珀闻言,已然心底一沉,宛若千斤巨石压着,很不好过。   “年初一吧。”乐儿望着身后的屋子,新年原本应该过得一家团圆,偏偏今年,老夫人生了这一场病,桃园根本就没有过年的气氛,总是显得凄冷。   琥珀眼眸一暗再暗,眼底再无任何柔和,只剩下一派冷冰。“冷大夫人呢?”   乐儿面色凝重起来,轻声说道。“他跟我私下说,老夫人年纪也大了,如今多些病症,也是情理之中,但凡自然,也是如此——”   “琥珀,你回来了。”正在琥珀还想开口的时候,蓦地身后不远处传出一个男子低醇嗓音,他的语气过分平静,此刻听来,却蓦地让人有些心酸。   “永爵哥。”琥珀的眼底蒙上一层轻雾,她掉转头去,晶莹面色在皎洁月色之下,更显得悲恸。   “乐儿,你去照顾老夫人吧,这儿有我就行了。”永爵英俊面容上,也是连日来昼夜不分辛苦照料老夫人的憔悴颜色,他眼下是一片淡淡黑晕,脸色也显得难看。   琥珀瞧着他,却许久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字,永爵低声喟叹,一脸低落。“老夫人这一回,很难度过去。以前受过的伤留下的病根,如今年迈身子骨也不行了,可能无法熬过今年春天。”   闻到此处,琥珀猝然红了眼眶,她别开视线去,不让自己的眼泪留下面颊。   她的眼底瞬间失去所有光芒,眼眸一沉,已然只剩下一派死寂深沉。琥珀沉入一片死海之中,仿佛莫名的苦痛,已经将她紧紧缠绕,一直到就要灭顶窒息。   她猝然嗓子一紧,急促说道。“用最好的药,天山雪莲千年人参百年灵芝都可以,什么都可以,难道……就没有救人的方法吗?”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久的,更别说人的性命,更加脆弱,不堪一击。”永爵说的平和,他十三岁就开始接触各色各样的毒蛇毒虫毒药,看过不少人死的凄惨,他跟死亡向来离得很近,但……死对于痛苦的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超脱?!若是死的平静,也无疑是一种快乐。   琥珀的笑,苦涩到了极点。“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奶奶走吗?”   “我们只是凡人,不是神仙,几十载后,都要被黄土掩埋。”他扳过了琥珀的肩膀,让她轻轻倚靠在自己的胸怀之内,他的眸光微微闪耀着光,轻声叹气。   永恒,才是一种传说,才是一种神话。   人的血肉骨肌,不是金银铜铁,无法抵御生老病死,这就是现实。   琥珀微微怔了怔,笑意在脸庞无声崩落,幽幽地问了句。“你也没有其他的法子?”   “我在苗家学的,是偏门的下毒之术,主旨并非救人疗伤。”永爵低声回应,暗暗叹了口气。   琥珀周身的力气,仿佛被一瞬间抽走,她的眼底再无任何的光芒,整个人看起来,万分疲惫。   永爵眼看着她的神色灰败,凝视的眼波一闪,皱了皱眉头,眉宇之间的那点朱砂痣,红的亮眼。“即便有那等法子,可以给病人续命,用的也是以毒攻毒的门道,吃下毒药,延缓数月性命。但,我并不觉得有这等必要。”   琥珀安静地听着,默默闭上眼眸,心里头满是痛苦寂寥。以前不曾来得及看爷爷一面就听到他的死讯让自己措不及防,但如今即便听到了奶奶的消息,她也还是不愿放开手,不忍看自己的亲人离去。   要当真释怀,她做不到啊……   “何苦为了拖延数月的短暂岁月,而让老夫人承受最后一关的苦痛纠结,回光返照的代价,也是用死后就猝然容颜枯槁换来的,值得吗?只要立足当下,让老夫人每一日都过得欢喜满足,我觉得才是真正孝敬她的法子。”   永爵轻拍着她的后背,或许在外人眼中琥珀是个沉稳精明心思缜密又坚强而活的女子,在他的眼底,她也有脆弱的时候,也会像是个孩子一样,需要有人安慰,需要有人陪伴。老夫人重病在身,他自然也觉得沉痛,但他身为兄长,自然要站在她的身边,跟她一道经历人生无法避免的生离死别。   琥珀缓缓回过神来,推开他的胸膛,微微点头,心底恢复了几分平和。   “永爵哥说的对。”   “小姐,老夫人刚才醒了,要见你呢。”   姜乐儿打开门来,轻声细语说道,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短暂沉默。   琥珀平复了内心,才跟随着乐儿一道走入其中,内室中的暖炉白烟袅袅,隔绝着屋外的冰冷刺骨寒风凛冽,老夫人躺在床榻上,朝着琥珀伸出手去,笑着,却是一言不发。   “奶奶……”琥珀笑着唤出这个名字,却已然哽咽。   一阵短暂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却万分漫长,琥珀神色一柔,拉高老夫人身上的红色锦被,许久无言。   “如今找到了宫家的血脉,你就要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兄长身上去,自己就在外面任性逍遥是不是?”   老夫人发白的眉头微微皱着,吐出口来的却不是想念,而是斥责,她的语气宛若责怪一个贪玩的孩子一样,责怪埋怨琥珀总是不回家。   她笑了笑,却又湿润了双眼,她轻轻趴在老夫人的胸膛上,嗓音轻柔,宛若春风细雨一般低语一句。   “找到了永爵哥哥,奶奶的眼底,就看不到其他人了吧,也看不到我了吧。”   “琥珀,我的好孩儿……你就像是一只雏雀儿,还要飞翔的翅膀,我不该多阻拦你,不过你能够多回来看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毕竟,找到了你这个孙女,还能遇到永爵这个孙儿,已经是我晚年最大的幸运了。即便今天死,我也瞑目了。”老夫人望着这个清灵的女子,眼泪无声流下,满心感慨惆怅。   “奶奶,你要长命百岁啊——”琥珀的眼泪,从长睫毛之内满溢而出,她以为很多事,她都拥有可以控制的能力,但人的生死,她只能无助地观望,什么都做不了。   老夫人闻到此处,虽然心口暖暖的,却又万分不舍,强颜欢笑说道。“傻孩子,这世上,我已经算长寿的了,要再活下去个几十年,可就成老不死的精怪了。”   琥珀的双手,暗暗紧握锦被一角,眼眸沉下去,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寂寥。   这种无助到死的感觉,她以为,她这辈子不会再体会了。   “等我死了之后,埋在这儿就好了。”老夫人握住琥珀的小手,那手掌温和,更是苍老的,她一脸慈祥,交待着自己的身后事。   琥珀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个疑惑,正想说什么,老夫人却看穿她的心思,低声说给她听。   “是在我眼前生生失掉了清国江山,儿子儿媳,也是死在我面前,子孙也是一样……我是无颜见宫家的祖宗了。”老夫人说的无尽辛酸,这辈子,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前辈子,享受无人能及的繁华,后半辈子,却是落魄潦倒骨肉分离。   “我跟永爵哥,已经派人将毁掉的皇陵修复大半,即便奶奶往后要走,也不能流落在外。”琥珀说的万分坚决。   “你想的真是周到,跟你娘一样,天生就心思细密。”老夫人的笑容很淡,唯有琥珀明白她话虽然那么说,却也是万分怀念故土。老人有何等的心愿?唯有落叶归根,子孙满堂罢了。   “怎么不见他?”   老夫人沉默了许久,突地想到什么,问了句。   琥珀迎上她的目光,喉咙干涩,心口难开。   “我知道自己的日子没几天了,却也不会要求你们什么,你当初带他来桃园,我就看出个大概。虽然说不上是很完美的人,但只要他对你一心一意,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你若是喜欢那个人,奶奶也希望你可以过上平静无忧的生活,人越是爬的高,一旦出事,也就摔得最痛。”   老夫人缓缓闭上眼眸,仿佛依旧疲惫困倦了,琥珀守在她的床畔,将这些话语全部藏匿在心中最至关重要的地方。   “有很多人,要睁着眼看,也有一些人,要闭着眼看。孩子,你要学会区分真心假意,因为一旦看错,或许就要悔恨终生。”   她说完这一番话,呼吸渐渐均匀,琥珀笑着点点头,依旧任由老夫人握住自己的手掌,在床头陪伴老夫人这一整夜。   看到死亡在一点一滴靠近,有时候,那也并非真正的痛苦。   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夜,只要奶奶过的快活,那就胜过一切。   翌日清晨。   南烈羲直挺挺走近床前,高大的阴影覆住趴卧在床的琥珀身上,她闭着双眼,唇畔带一抹浅笑,像个懒惰的孩子赖在枕上,比丝绸更加柔亮的黑绸长发披散在琥珀的脑后及臂膀间,惊人的细腻远胜过她腰际那条金色锦被。   据说她天亮才回屋休息,贴在软枕上的那张面容,不过才是刚满十五岁的女子,稚气的一点也瞧不出来醒时会变得多冷然。   她的梦境里有什么?   还是因为昨日被奉为一国夫人,才会笑的如此美丽欢喜?!   昨日两个人的不欢而散,他彻夜未眠,她却毫不在意,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从邹国皇宫出来,他自然就可以扭头就走,拂袖而去,回到大赢王朝当他任性的韩王去,偏偏他鬼使神差,径自来到桃园。   “我们能够走到哪一步?”   他的黑眸幽深,轻声问了句,他们之间,仿佛什么都已经有了,却又似乎还差最后一步。   他们曾经一起看夕阳,从未有过一个女人,陪伴着他看那么美去也那么平凡的景色,他以为这回他们可以走到远方……   那些过往,分明甜蜜,却让此刻的他,想到就心酸。   但他不忍,更不愿,她,成为他的过往。   ……。今天很累,手酸脚痛腰背疼,打字都累,就少更点啦… 157 琥珀也是凶手   她以为他在梦境中。   她以为她在梦境中。   琥珀醒来了,视线中有他,她眼睛眨都不眨,一直淡淡睇着他,时光一点一滴流逝,直至窗外已然是明朗天色,她却也不起身,不言语。   他望着悠悠转醒的琥珀,眼神之内带着几分爱怜,轻轻握住蜷缩微握的软嫩小手,他相信无论何等的坎坷,她都是无辜。即便感情这一条路不曾万分顺遂,他相信她。   相信她不会,轻率潦草结束彼此的眷恋。   她仿佛累极了,安安静静地躺着,望着他,也曾再度闭上眼眸,小睡片刻,休养精神之后,继而睁开眼,重新将视线紧锁在他的身上。   “轩辕睿败在你手中,是个让人痛快的结果。”   南烈羲的俊颜之上,浮现几分笑容,宛若说的轻松。   “这回准备跟我说清楚了么?”   琥珀定定望向他,她眼底的笑意,却显得几分虚浮,几分沉重。   “又在说梦话了?”南烈羲的笑,僵硬在嘴角,安静地握了握她的指尖,说笑道。   她眼眸一沉,眼眸幽然泯灭所有光芒,那种看他的眼神,却已然有一股凌烈的别样意味。   那种目光,几乎就要变成决裂的一把利剑,抵住他的胸口。   南烈羲的笑容,已然消失不见。他默然瞥了一眼琥珀的眼眸,沉声说道,“你知道了什么?在揣摩什么?”   “你跟他之间,有何等的恩怨旧恨?”琥珀的视线转开,她的眼神定在不远处的一点,晶莹面容上再无任何笑容。她不疾不徐地说着,语气中透着些许疏离。   若说奢望她这辈子无法察觉,那也是痴人说梦。毕竟她的心思细密,对万事都格外小心敏感,时间一长,她难免会发现蛛丝马迹。   南烈羲的俊颜一沉,静下心来,原本他并不会坦诚,不是生怕她多心,而是如今,若是说了实情,也只是画蛇添足,对他们彼此,没有任何用处。   “不想说?”已然窥探出南烈羲的情绪,琥珀侧过身子,背对着他,冷淡回应。“那就算了,往后我也不会再问。”   她的敏锐坚决,让只能望着她背影的南烈羲,心里很不是滋味。   无缘无故,只是因为权力争斗而形同陌路?琥珀皱了皱眉头,藏在锦被下的双手无声交握着,她已然觉得,自己的揣测,已经成了真。   “因为——”南烈羲已经想要全部忘记那段过往,但似乎她不肯松开,他如今当真有太多不安,生怕,那些肮脏粘稠的沼泽地,脏了彼此望向对方的眼,也……。将他全部吞噬,彻底埋葬。   “因为纳兰芝容。”琥珀幽幽地说了一句,接下他难以启齿的秘密,不过只字片语,却已然掀起一阵暗潮汹涌。   他的俊眉紧蹙,该说什么才能缓解消逝如今的寒冷气氛,此刻,他却连反驳的权力,都没有。   琥珀没有睁开眼眸,轻声叹气,嘴角那一抹笑容维持着,却多了些许无力。“你不用多说,我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他曾经说过,芝容对他有的不过是畏惧,到最后,也只有崇敬,从未喜欢过他。   他也曾经说过,他连芝容的一个手指头都不曾碰过,两人的关系,不过他对她的初见钟情,而不曾有过任何的亲密。   那么,当下纳兰芝容心目中,必当有个心仪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温润如玉的轩辕睿没错吧。   何必还要南烈羲亲自开口?她已经洞察一切。南烈羲对轩辕睿的敌意,由来已久,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隔阂,更不是权力相互制衡的芥蒂,而是……因为一个女子。   当初纳兰府的大小姐,冷傲如雪,清雅幽然,南烈羲在狩猎大会上见过的那个女子,那眼神却是落在轩辕睿的身上罢了。   琥珀的心口,多了波澜起伏,她挽唇一笑,不再言语。   南烈羲冷然地丢下一句。“轩辕睿和纳兰芝容,对我们而言,早已是过去,我以为说与不说,是没有差别的。”   他愿意对她坦诚许多事,但并非毫无保留,他的世界里,能够让她欢喜的事他都能为她实现,但让她不悦不快的,又何必告知?   两个人的一念之差,却造成无法弥补的鸿沟。   琥珀没有掉头看他,面无表情,宛若低声呢喃,吐出三个字。“你恨他。”   他对轩辕睿的,从来就不只是不屑和敌意,而是……一种仇恨。   一种复杂到了极点,却真实存活一日日蔓延滋生的毒药,比火焰还要灼亮炽热的——仇恨。   南烈羲的身影一僵,他的拳头紧了又松,俊颜之上的表情,愈发凝重。   琥珀猝然转过身子,坐起身来,冷眼瞧他。“你在代替纳兰芝容恨他。”   “够了。”他低喝一声,不悦的寒意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宛若妖魔的气势,让人不敢肆意靠近。   偏偏,她却不怕。   她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的冷静,闪耀在那双原本清澈明媚的眼瞳之内。她放柔了嗓音,宛若轻声低语,像是晨风一样,拂过他的心头。   “纳兰芝容因轩辕睿而死,是么?”   南烈羲猛地转过身去,生生离开,甚至不屑给出一个字的答复。这就是他用来表示不再对一个死去数年的女子的关心和毫无牵扯?还是用来表明他对自己的心意,不会因为过去未来的任何一个女人而发生改变?   琥珀这么问自己,但却也没有任何的答案。   但他还曾走到门口,琥珀的耳边也没有传来他甩门而去的巨响,走到半路琥珀一抬头,却已然看他急匆匆地杀向她。   她蓦地怔了怔,来不及反应,已然看到他走到她的床前,她仰着晶莹小脸看着他,心里像是堵着一个沉重的铅块,偏偏吐不出咒骂他的话——她的嘴,用来应付大口大口的激动喘息都来不及。他的气急,她全部感受的到,他将她紧紧搂在自己的胸前,吻着那柔软的粉唇,它好甜、好软,比蜜香,比云绵,勾引他深凿,而她,也像欢迎似地为他敞开一切,毫无保留。   她像是深陷云端,他来的太快,她根本无力反击。   他即便吻了她,也是未曾给她一个清楚的答案。他皱着俊眉,呼吸混乱,也失去往日的从容镇定,仿佛内心长年来的镇定冷漠,早已被她搅乱,如今他就只是不顾一切,疯狂般了的深吻着她,像是两个人已经到了末路,最后一次的不惜一切,奋不顾身。   “无论是什么缘由,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等到他抽离出来,暗自平息这种许久不曾有过的混乱,平稳自己的吐纳呼吸,他才缓缓说道。   他想要跟一个人走到最后,如果那就是世人所言的白头偕老,他心目中的那个人,也是琥珀,而绝非其他女人。   她没回答,默然不语,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当他轻轻抬起她小小的下巴时,她挣扎了一下,当他缓缓再度垂头吻住她时,她却没有继续抗拒,任由男性的唇舌占据她柔软的嘴唇。   他或许,迟早有一天,会粉身碎骨。   感情,才是对他而言最严酷的刑罚。   陌生的刺痛,从胸口泛起,他蹙眉,将它忍下,它却越来越尖锐,扎在心头,剠得好深。   这般想着,他只能吻住她,更深更深,天昏地暗,仿佛爱,已经将他逼得毫无退路,就像是——他们或许不会有明天的欢喜。   她皱了皱眉,不知何等的情绪重重撞击着她的心扉,任由他吻着,他的双手像是寒铁铸造的围墙,紧紧圈围着她的软嫩身躯,他吻的深沉,像是要将她的所有呼吸,全部阻断,不让她能够重活一样。   就像是,要一起赴死一样的强烈。   不要再疯了,宫琥珀。她蓦地紧闭上眼眸,嘴唇上的温热气息,一分分变淡,最终全部消失干净。   等她重新睁开眼眸的时候,只剩下耳边回响的那一句话,还有,一个屋子人去楼空的清冷空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穴。   即便是南烈羲,也是如此。   他即便跟她走到那么亲密无间的一步,也会有不想被人窥探清楚的一个角落,也会有阴暗的不想见光的一些过往,也会希望有自己的秘密。   她无疑是刻意跨过雷池,踩了他的死穴,他自然会生气,自然会勃然大怒。若非自己在他心目中还有位置,恐怕今日面对的,就不是眼看着他摔门而去如此简单了。   这只是她了解的冰山一角罢了。   他并不想让她清楚了解整件事。   琥珀沉声叹了口气,坐在床畔穿了鞋袜,才走梳妆台前,一手触碰藏在衣领的红绳上的那颗琥珀坠子,径自陷入沉思之内。   有一种直觉,此事不简单。   她皱了皱眉,铜镜之内的女子也一同皱眉,她眼眸一闪,最终扯出一道牵强的微笑。   洗漱之后,她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在奶奶面前,她自然不能流露半点疲惫憔悴,今儿个她已经跟乐儿说过了,要陪伴奶奶去庭院剪花枝。   她匆匆推门出去,走到老夫人的屋子内,眼看着乐儿已经将老夫人收拾好了,如今灰白是长发挽起了,身着宽大的皮毛棉衣,坐在木质轮椅之内,琥珀噙着笑容,从床榻上取下一件毯子,披在老夫人的身上。   “外面没有风,还有太阳,很好的天气呢好夫人。”乐儿跟随着琥珀,笑着说道。   “初春就剪了花枝栽培,来年就能开花,多好啊……”   老夫人从琥珀的手里拿来一根花枝,小心翼翼插入花盆中的泥土,她的眉眼舒展开来,言语带笑。   琥珀也跟随着笑,在奶奶的指点之下,她也一道栽了三根花枝。   奶奶说,别看这些花枝细细小小的,来年就能开出来很美的花朵,也猜不透是红色,黄色,还是紫色的……这样栽种下去,还能有所期盼,不是叫人开心的事吗?   她点头,双手轻拍黄泥,心里头却掠过些许的苦涩孤单。   来年春天,能够看到花开的人,除了自己,还有谁呢?   “永爵今早出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老夫人栽种完了花枝,以清水洗清双手脏污,她在皇室中爱干净的性情,倒是到了年老的地步,也未曾改变一分一毫。   “永爵哥去做什么了?”琥珀笑着问了句。   “一大早就收到好多贵礼,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送来的,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一窝蜂地涌来了。”乐儿走近琥珀,压低嗓音说道。“所以,老夫人一醒来,就叫永爵少爷派了几个人去把礼物退回去。”   琥珀点点头,这件事奶奶做的没错,老夫人却猝然冷不防丢下一句。“这人啊,都要看点权势才会见风使舵,以前没人知道我们桃园是啥背景,如今一旦知道是清夫人的家,个个要来送点宝贝,恨不得能够期盼清夫人在小皇帝面前说一两句话,或者在宫里面帮帮他们,如果没有别的想法,也不会无缘无故来收买,送的一棵菜还是一根人参,那对方必当是有心愿希望对方达成。”   姜乐儿将栽种了花枝的花盆搬到长廊上,琥珀才听着老夫人抬起头看她,淡淡询问。“清夫人……。一年多的辛苦,换来这三个字的名号,值得吗?”   她默然不语。   “算了,你若想真心守护那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值得我责怪的坏事。”   老夫人低头笑了笑,径自转动轮椅,在乐儿的陪伴下,离开了庭院。   如今她是一国的清夫人,就让很多人看清她手中的权势,就想要靠近,奶奶无疑是暗中提醒她,别为了虚名,做了后悔的决定。   她这才起身,拍了拍双手的尘土,方才的念头,却猛地再度袭来。   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纳兰芝容死去的那年,有何等不堪开口的秘密吗?   她蓦地身子一震,若不是及时扶住一旁的圆桌边缘,几乎就要瘫软下去。   那时,爷爷已经跟太上皇说了自己跟轩辕睿的婚约。   当时轩辕睿知道此事么?   如果他已经知道,那么——   因为权衡之下,他点头答应,要娶上官宰相的孙女儿,而并非相比之下权势不及的纳兰芝容小姐……或许是拒绝了纳兰芝容,或许说了些叫人伤心悲痛的话语,所以纳兰芝容才会伤心欲绝,一时想不开,吞了砒霜。   琥珀想到此处,不禁面色惨白。   当初害死纳兰芝容的人,居然也有自己一份子。   纳兰芝容心系儒雅清隽的睿王爷,他们相识的时间远比自己更早,他们认识了到底何等程度她也无从想象,但突如其来半路之中杀出的那个程咬金,却是上官宰相的孙女——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做上官琥珀。   轩辕睿是否因为自己而忽视了那个清傲女子的真心情意?他是不曾对纳兰芝容动心,还是只是在两个女子的背景权力下,做了理性的抉择?   那么多年前,她只是一个贪玩天真的孩子,居然就跟他们这些人,暗中有了纠葛,即便她从未见过纳兰芝容。   即便不是她的错,她什么都不知,她不杀伯仁,伯仁却也因她而死。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石破天惊,她独自站在庭院中,何时天下起了雨竟然也不知。等到乐儿惊呼一声拉着她跑到屋檐下躲雨的时候,她已经全身被淋湿了。   但那种寒意和狼狈,却不是来自身体外在,而是心里面。   她猝然一阵晕眩。   “小姐,你去换身衣裳吧,别受寒了。”乐儿只觉得眼前的小姐脸色发白,好心提醒,却不知她此刻的真正想法。   她突地一瞬间,隐约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缘,只差一步,就能坠入深渊。   冰山一角,已经让人难以接受。   真相,不只是残忍。   无论她如何无辜,但实际上,上官琥珀的存在,也曾经造成一个人的怨恨吗?   那么,她因为无意间走入密室打破盒子看到那纳兰芝容残破的画像而受到的那些苦……   当然是巧合,却也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是报应一样的惩罚。   琥珀蓦地紧闭上眼眸,那一刻,心里满是纷乱情绪,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心也被冰封一般。   。…… 158 轩辕睿性情大变   整个大厅,一片肃然。   正坐在正中的女人,一身素净宫装,端庄秀丽,是大赢王朝的周皇后。她皱着眉头,实在是一脸不悦。殿堂下坐着几个臣子,身着墨蓝色朝服,一个个只字不言,这几个都是当初走近轩辕睿主张要出兵的大臣,原本这次人多势众,邹国的将士又是良莠不齐,国君未曾登基,朝廷也是四分五裂,外戚专权,正是趁此占便宜的大好时机,谁曾想过,已经有八成胜算的事,能够什么便宜都没占到,反而沾了一身腥,落败而回?!   周皇后冷着脸,将手中凉透的茶水往桌上一送,沉声道。“当初我明明说过,没有什么好头目,不该跟邹国发生冲突,更别说出征了。整件事不能让睿弟你做主,偏偏由着你,如今闹成这副结果。”   可惜她这个皇后,从未对朝廷上心过,跟邹国的那个陈皇后可不能相提并论,她将主持六宫为己任本分,这回皇帝的身子一天天更差了,她这个当皇后的,也就对周遭的政事少了个防备。   这一松懈,却是冷不防让大赢王朝丢了个颜面,也留下了个茶余饭后的笑料。虽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但明明是大赢王朝起兵征战,她可是听到不少流言蜚语,说这是野心太大,咎由自取。   坐在堂内第一个位置的男人,剑眉星目,年纪约莫二十四五,他面无表情地听着皇后的指责声,安静地将手边的茶杯放下,神色不变的泰然处之。   周皇后见轩辕睿不说话,眼底划过些许幽沉,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有分量。“如今皇帝不见任何人,但这件事不能就此了结,睿弟,人总要学会对自己的决定承担后果。”   “皇后娘娘,这件事也不能怪罪睿王爷。原本这出兵,就不能打包票只赢不输,这上了战场,情况就有千百种,有时候啊,也要看运气。”有性情圆滑的臣子笑着替轩辕睿开脱罪名,急着解释。   “仓促出兵,在我看来,原本就是不对。你们当初一个个给我摆脸色,说是妇人之仁,如今可好,不但没赢,反而割了一个城池给邹国,岂不是让他们更加如意?说不定往后,就要试图爬到我们的头上来了。”周皇后冷冷淡淡说出这一番话,打输了还要维护轩辕睿,这回她都看不过去。   她的目光,划过几个面色难看的臣子,最终落在轩辕睿的脸上,她说的镇定自若,却也像是劝诫。“我看啊,睿弟,你暂时先放下东南严防吧。”   “娘娘,这可……”几个臣子因为这一番话,猝然沉下脸来,一脸的不认同。   许久沉默的轩辕睿终于开口,不过他说的万分漫不经心,原本的温和也消失无踪。他直直望向周皇后的方向,安静地说了句。“东南严防是皇兄让我管理的,当然要收回去我没话可说,但也该是皇兄跟我说吧,否则,就于理不合了。”   周皇后万万不曾料到,轩辕睿会这么说,人人都说长嫂如母,她即使清楚轩辕睿的野心,也不曾多加阻拦,自从嫁入皇家就将他当成是自己的亲人看待,他虽然说得平淡,其中的咄咄逼人,已然让她坐立难安。她一拍桌案,冷然起身:“睿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错的人是你,你还不愿放开手中的权力欲望,往后,岂不是要错的更多?我让你理清头绪思过,也是为你好,怎么还拿皇帝出来压我?”   他的意思听起来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但天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皇帝任何人都不见了,更别说指派国事?分明是打着好大的幌子,睁着眼说瞎话,如此让自己碰了个软钉子,根本就是不给她这个当朝国母一点颜面!何时开始,那个温和性情人人都心仪景从的王爷,变得如此尖锐了呢?!周皇后怒极攻心,狠狠睨了轩辕睿一眼,凛然说道。“真是不识好人心呢!”   几个臣子眼看着往日温柔大方的周皇后发了怒气,不得不面面相觑,各自沉默不语。   周皇后气得唇儿发白,她扬起手掌,示意臣子们退下,只留下轩辕睿一人,她紧紧盯着这个年轻俊朗的皇族男子。这一年多来,睿弟实在改变太多,先是休掉了睿王妃,也是毫不听劝跟韩王妃纠缠,如今,在国事之上,也是意气用事,输了不打紧,为何竟然也失去了原本谦卑的性情和耐性品德?   轩辕睿也随之起身,仿佛周皇后质疑的目光和微薄的怒气,他感觉不到的神色自若。他神色淡然,有条不紊地说道。“我当然会负责,娘娘何须多心?臣弟不想让你越俎代庖罢了,如今皇兄许久未曾出面处理政事,娘娘若是被人说插手国务,国母的威仪名声,不就毁了?”   眼看着轩辕睿目中无人地转身,就要离开大殿,周皇后眼眸一沉,无声冷笑。   “这亲生的骨肉兄弟,怎么竟还不如外人呢?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也抵不过这座江山吗?”   轩辕睿可是一天,都不能多等么?!   野心之大,跟韩王相比又如何呢?   轩辕睿的身影只是稍稍一顿,头也不曾回,疾步走出这个宫殿,很快就迷失在周皇后的眼底。   这座江山,迟早是要失掉的,被谁夺去,她原本就不太在乎。   可惜啊……这帝王之家,就当真没有真心情意了么?即使骨子里流淌着一模一样的血脉,那同胞所生的关系,难道比一层纸还要单薄么?一旦戳破,就比陌生人还来的冷漠。一个人,怎么就被权力蒙蔽了双眼,看不到别人,走到六亲不认的这一步呢?   人心隔肚皮,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无情的呢?   周皇后扶着茶几,无奈苦笑摇头,安静地坐在原地,整个人沉浸在回忆之内。   殿堂门口,一个宫人急匆匆地小跑而来,气喘吁吁。“娘娘……圣上说想见您一面。”   “什么?快带我去。”   周皇后猝然从回忆中惊醒,喜出望外,眼底覆上一簇笑容,猛地起身。   由着宫人带路,走入皇帝的寝宫,厚重的大红色帐幔,隔开内室和外堂,一层层,每每走入一道,都让周皇后的眼底湿润,面色悲痛。   直到最终走入内室,眼看着皇帝斜斜倚靠着软垫坐在榻上,整个人却显得过分清瘦,黑发散乱披在肩头,许多日子未曾相见,他头上的白发,更是多了一大半。少了往日的儒雅君王气息,却也多了几分不该有的苍老寂寥。   “皇上!”周皇后浅笑着,却已然不自觉流下两道清泪,端丽的面容上,只剩下哀戚的颜色。   她疾步走向那个男人,步伐微微透着慌乱,这两个字,却已然听得出她的心意。   “梓箐,你来了。”   皇帝笑着看她,伸出手去,望着那温厚的手掌,周皇后猝然哭出声来,已经记不得多久,他如此呼唤自己的闺名了。   往日那一声声皇后,可有可无,听得到自己的地位,却感觉不到他的心意。她对他而言,只是皇后,只是妻子,却不是真心所爱的女人。   “怎么这会儿,倒叫起我的名儿来了呢?”周皇后哽咽着询问,覆上他朝着她伸出来的大手,走到他的身边坐下,语气宛若少女的娇嗔。   “这么叫你,是为了告诉你,朕没有忘记过你,你的人,你的名字,你为朕付出的一切,朕都看在眼底,放在心上。”皇帝的面颊都早已深深陷了下去,眼底充血,似乎好几日不曾安心睡眠,他将皇后的手掌紧紧握在手心,仿佛这个女人,拥有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笑着说出这一番话,周皇后仔细锁住眼前容颜枯槁的男人,分明才不满四旬的年纪,却像是活生生老了十岁一样。她抹了抹自己眼角的眼泪,眼底却还是湿润迷离,隔着泪水凝视此刻的轩辕褚,却依稀看到二十岁的太子殿下,当初他的儒雅潇洒,让她见了一面,就再也无法从心里头移走。   眼前的一层层大红色帐幔,给周皇后一阵华丽的错觉,仿佛她深处太子东宫的殿堂,仿佛她回到十多年前,她十来岁的青葱岁月,豆蔻年华,仿佛她的眼前还有那红烛闪耀,她就在那新房内,等待自己的夫君。   “殿下……”   周皇后神色一变,柔声细语。记得那时候,她还是这样称呼这个丈夫。当年,他还不曾登基,还是大赢王朝的太子殿下,而她,是年轻的太子妃。   将手掌从他的手里抽离出来,周皇后轻轻覆上他削瘦的面颊,过去太美好,现实却又太冰冷,一时间,她泣不成声。   即使相敬如宾,这般的温存,这样的手握手,这几年内,也绝少有过。   这样等同守活寡的时光岁月,她也曾经埋怨,曾经愤恨,但时间一长,她也就麻木不仁了。   她与日俱增的怨怼,为何在今日,却一时间,全部烟消云散了呢?   “早知如此,何必平素待我跟敌人一样?”她苦苦一笑,世人眼中的皇帝跟皇后之间的暗中争夺,他们两人却不曾有过呀,这越来越无法消减的鸿沟,到底是何时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呢?她似乎,也记不清了。   “梓箐,朕这辈子,负了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他拉过她的手,垂着眼,压低嗓音说道。“你。”   仿佛过去那么多年的冰冷和纠结,一度被软化了,周皇后笑着,心里满是澎湃和酸楚,更有触动和暖意,她凝神望着他,眼眸透露平和和温情。“皇上,何必这么说呢?是我一心一意想要成为太子妃,想要嫁给你,总也怨不得皇上。这条路,也是我自个儿选的……”   “但朕却鲜少给你带来几多欢喜——作为你的夫君,总是亏欠你。”轩辕褚那墨黑的眼眸之中,仿佛有一个空虚的漩涡,将周皇后所有的情绪,都卷入其中。他儒雅清瘦的面容上,除了这一年来被疾病折磨的苍老疲惫之外,多了几分柔情。   他从未将周皇后,当成是自己必须防备的敌人,他身为皇帝身边需要防备的人太多太多,实在没理由,连跟随自己十多年的结发妻子都一同戒备。否则,这辈子也活的太累了。   “皇上不想对我用情,其实是对我用心,若是对我冷漠,我才能少一点悲伤,不是吗?皇上的苦心,我心里头都知道。”周皇后笑着,眼角处细小的纹路之内,却透露几分悲怆。   若是心里有了喜爱的女人,还对自己多情,那样的男人,难道就不残忍了么?   她笑着,望向皇帝的眼神,温柔似水。   如果他对她多情,她这辈子,就陷得越深,就永无宁日。   唯独对她冷淡,唯独对她漠然,唯独对她,视而不见……   “嫁给皇上这些年,我从未从皇上的口中听到你谈过她,也一次没有听说过你当着我的面叫她的名字,皇上你这十来年能够做到如此,已经是顾及我的身份了。”   这个男人,给了她一段貌合神离的夫妻名分,却也将细节做的一分不漏,平素虽然没有太多的你我浓情,但十多年下来,已然成为最亲的亲人。即便不曾有过真心的情意,但她生病的时候,他也曾经守护一夜,她为他生下太子的时候,他也笑的宛若慈父……   他对她,一个他不爱的女人,也总算是仁至义尽。   他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让她难堪的话语,十多年如一日,让她用一国皇后的华丽身份,高贵无忧的生活着。   唯独,他给不了她真心。   这是唯一的遗憾,其他的……再也没有了。   他专心礼佛,也是让自己摆脱世俗的牵绊,但她明白,他是个好心的男人。   “皇后,这十多年,你受苦了。”   紧紧握住周皇后的双手,如果皇后是个心机深沉蛇蝎心肠的女人,他或许就不会如此难过,如此自责。偏偏她是个温柔的女子,替他生儿育女,主持六宫,也不曾跟任何妃嫔有过不快,端庄大方,大家闺秀的从容温和,从未变过。   “皇上这一句,是发自真心的吗?”   周皇后微微怔了怔,她从未奢望皇帝对她有任何的亏欠,他是堂堂一国之君,这世上的国君,三宫六院的比比皆是,亏欠一两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他能够说出这一句话,简直让她措不及防。   “是真心的,否则,也不必到了现在才跟你说。”他的笑意变深,直直望入周皇后的眼眸之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对她的漠然,却不代表他的眼看不到,耳听不到,心,也感受不到,触碰不到,无动于衷。   “那就足矣了,皇上。这一句话,我听到就足够了……。”周皇后垂眸一笑,皇帝凝视着她,许久无言。   但此刻,无声胜有声。   “梧儿跟帧儿,你带着他们长大,朕也没有不放心的。”   皇帝将周皇后轻轻靠在自己的胸前,一个点到为止的拥抱,却也让彼此忘不了这十几年的时光,这一对结发夫妻,五六年的冷冷淡淡,鲜少见面,却也没有冲淡长久以来的点点滴滴。   周皇后靠着皇帝的胸膛,蓦地一股不安油然而生,她突地有一阵不祥的预感,蓦地抬起脸来,望向这个男人。“皇上,你何必跟我交代?他们都是我的心头肉,无论如何我都会仔细教导他们——”   “你一点就通,冰雪聪明,还用得着问朕缘由吗?”皇帝闭上眼去,安静地望着周遭的红色帐幔,烛光摇曳,在这个寝宫,他已经待了大半年了,整日整夜点着蜡烛,窗子都透不过一层光线,让他分不清,到底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   周皇后出身名门,性情温婉,也是个聪慧的人儿,但她没有将这份聪明,用到搬弄是非勾心斗角上去,让他最为欣慰。   她闻到此处,再度红了眼眶,在后宫形形色色的事都见过,唯独这次,她希望自己所想,不是皇帝心中的意思。   他闭门不出都快一年了,如今突然召见自己,还说了这一番掏心掏会的言语,甚至将十几年没说过的歉意都说了,更让她照顾子女,这根本就是临终托付啊!   周皇后满面凄楚,即便几年都是寡言少语的皇帝,一度对她说了这么多心里话,她若说毫无触动,也是假的。更何况,这么多年的夫君,当真要撒手人寰,她也满心悲哀。   “只为了说这些话才召见臣妾吗?皇上——你就是什么都舍得放下了?臣妾跟梧儿帧儿,你都不要了吗?”   “没有朕,你们或许能活的更好……不是朕不要你们了,而是……朕清楚,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这些话不如早些说出口,朕也可以走的轻松。”轩辕褚轻轻拍了拍周皇后的后背,隐约记起她年轻时候的模样,时光白驹过隙,偏偏有些事,却到死都忘不掉。他苍白的面容上,笑容一分分流逝,眼底只剩下些许黯然。   “那些个虚名繁华,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不是因为朕对皇后和两个孩子还有不忍不舍,兴许前几年就皈依佛门了。”   他对红尘,根本没有太多留恋,他并非一个好皇帝,更非一个好丈夫,这辈子仿佛也是虚度。   人若是全部看透了,那就释怀了,只可惜他花费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看通透。   “若是能够保住皇后余生安康,朕也就安心了。”   皇帝说着这一番话,早已淡漠的眼底,只剩下一片空寂。   “皇上,臣妾即便哪日做不来这个皇后,也是不碍的。”周皇后苦苦一笑,这辈子,得到的,失去的,她虽然看不透红尘,却也没有将权势看的过重。   “你倒是放得开,可惜朕的亲弟弟,还看不开——”“这轩辕家的江山,总是害人不浅。”   “皇上都不想见见睿弟么?方才见他,是根本听不进臣妾说的一个字,这回他在邹国打了败仗,整个人都愈发尖锐跋扈了……”   皇帝随意挥挥手,说的漫不经心。“如果他当真能够得到这个江山,那也是他的本事。当初父皇对他的器重和偏爱,他一定将这个心愿,放在心里。朕是他的亲兄长,嫡亲的兄弟,朕可下不了狠心,你也别去管了,任由他去吧。各有各命,都是上天安排好的,是福是祸,谁也奈何不了。”   “臣妾听皇上的话,不去管他了,再说,臣妾也管不了他。”   周皇后轻声叹气,安然地望着她,眼眸平和。   “听朕的话,你不看不听不说,这辈子的安乐欢喜,才能一辈子。是你的谁都夺不了,那就好了。”   皇帝轻轻松开了她的手,这一番交代,已然透露别样的意味。   “臣妾明白。”周皇后的笑容,瞬间全部崩落,她也已然感觉的到,是时候别离了。   “接下来的日子,朕谁也不见,朕要说的话全都说了,剩下来的每一天,朝朝暮暮,都留给她。朕就在这儿等着她了……何时她来带朕离开,朕也就随时都可以走了。”   皇帝笑着,身子缓缓躺平,闭上眼去宛若小憩,这一番话却是让周皇后听了,再也无法言语半个字。   红色帐幔,一层层,映入她的眼底,宛若喜色,却也嫣红的决裂,很是浓重。   这红色,是为了迎接那个女子,是为了铺好路,奉还他亏欠那个女子的承诺和名分么?   终究他最爱的女人,还是那个她啊。   周皇后笑着,眼角泛着泪光,榻上的男人越来越模糊,仿佛已经走远了。她转身而去,握了握拳头,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走出了寝宫。   他要在这里等她。   自己丈夫的最后一个心愿,她还能不成全吗?她霸占了他十多年,也该把他还给那个女子了。   …   ------题外话------   广告,强力推荐好友的文,总裁的烙痕,现代都市文,写的很不错呢,感兴趣的亲可以去我的简介下面找地址。谢谢。 159 鸳鸯沐浴甜蜜章必看   黄昏时分,琥珀做了几道小菜,端到老夫人的房间之内,老夫人由乐儿扶着起身,批了一件宽大的狐皮袍子,缓步坐到桌旁圆凳上。   老夫人喝了一口蛋花汤,微微点头。虽然为了逃婚,琥珀也曾半年没有回家,但即便如此,她的孝顺,也从未改变过。如今亲手做的菜肴看似都是一些不精致的家常菜,但味道偏淡,又是老夫人喜爱的蔬菜,简直是用了不少心。   她猝然想到了之前乐儿说过清早似乎看到韩王从小姐的屋子里气冲冲走出去的样子,如今再定神细看琥珀的脸,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精神。   “今儿个人不是都来了吗?怎么又急匆匆走了?”   老夫人一边品尝琥珀的手艺,一边随口问了句。   乐儿却不曾看到琥珀的神情,笑着抢在她前头说道,语气戏谑调侃:“我看呀,是小姐把他给气跑了,两个人又吵架斗嘴了呗。”   “乐儿,就知道胡说。”   琥珀淡淡说了句,扶着圆桌坐在老夫人身边的位置,额头冒出一颗颗细小汗珠,最终归于平静。   老夫人望着琥珀额头上湿了的刘海,眼眸一暗再暗,朝着琥珀说道,说话的语气中带着满满怜惜。“下回别再下厨了,看你做的一身汗……”   琥珀微微一笑,径自倒了杯茶送到自己口边,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有心事啊?”   老夫人用完了晚膳,眼看着乐儿将碗碟归置走了出去,她才询问琥珀。   “没有,奶奶。”   琥珀笑着起身,扶着老夫人走回床畔,跟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贴心的话语,等到老夫人躺下身子,她才离开。   她推开房门,走入自己的屋子,甚至没有点亮烛火,径直走到屏风后,脱下身上的棉衣,将白色里衣褪至肩头之下,露出那从胸前缠绕到光洁肩膀的一圈圈白色纱布,这几日她过得实在太累太勉强,伤口都来不及痊愈,如今只是简单做了几道菜,忙活半个时辰罢了,肩膀的伤口居然又裂开来。若不是缠绕着厚厚的纱布,又是严寒里里外外穿了好几层衣裳,最外面套了棉衣,才免得别人看到伤口渗出血来。   一圈圈解开沾染一抹血色的纱布,琥珀的视线锁住肩膀上的伤口,微微皱眉,青紫色的痕迹加上新鲜的血色,几乎就是一团乱七八糟的境况,她轻声叹气,如今她在邹国的势力倒是开展的越来越顺遂,偏偏其他事,却像是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   她俯下身子,将浴桶旁边的热水,提起,胳膊一使力,肩膀上的伤口,却宛若被人用力撕扯,疼得厉害。   琥珀微微咬牙,却不言放弃,正想再度将满是热水的圆桶提起,门边却猝然传来一人推门而入的巨响。   她猝然掉转过头去看,视线一半被实木屏风挡着,一半,却看清那紫衣华服。衣衫上绣着明丽的黑色云纹,黑色腰带,身影挺拔威武,那男人,是熟悉,也是陌生。   南烈羲将门掩上,仿佛这里就是他的屋子一样出入自如,他的俊美面容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宛若千年不化的冰山,漠然疏离的让琥珀几乎不敢逼视。   他环顾四周,很快就找到琥珀的藏身之所,脚下生风,南烈羲大步逼近她。   琥珀提到一半的木桶,一个轻微摇晃,溅出来些许温烫的热水,她眼眸一闪,几乎不受自控地想要后退。   但他已经来到她的面前,也不容她转身逃离。   南烈羲冷冷淡淡瞥了她一眼,却是蓦地伸出手去,从她吃力交握的双手中轻松提起那大半桶热水,全部倒入洗浴的木桶之内。   她微微怔了怔,退后三步,因为今日的激进想法,她的心里多了几分隐患和担忧,不过,她也不敢任由自己胡思乱想。那些不安,就像是一颗火药,藏匿在内心深处最隐蔽的地方,说不清楚何时,谁就要踏上那颗火药,说不清楚谁就要一同毁灭。   南烈羲面无表情地倒了四五桶热水,得了空闲,才正视不远处伫立着的女子,她的上身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粉色兜儿,下身是蓝色棉裙,还未将衣裳全部褪下。他的黑眸一转,蓦地凝神专注在屏风上挂着的纱布,血迹斑斑,很是明显。   他微微皱眉,这等的表情她见过许多次,便是他微薄怒气在升腾的前兆,或许马上就要勃然大怒。眼看着他的视线从屏风上的纱布,再度全部落在自己的上身,那双黑眸之内没有往日的火热情欲,倒是多了几分让人惧怕的冷沉,琥珀的双臂环胸,侧过身子去,自然不太自在。   “伤怎么来的?”   他开了口,嗓音听起来比往日还要低沉,仿佛不带任何情绪,黑眸之内的光耀,过分阴沉。   “为了救小皇帝,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他见琥珀避开他的眼神,已然有几分明了,即便她沉默不回答,他说话的语气除了怒气之外,更多了几分责备和数落。   琥珀淡淡睇着他,喜怒难辨,这一刻,她仿佛看不清他的面目。如今可是二月底的夜晚,天气格外的寒冷,这个屋子还未升起暖炉,不过是站着说了几句话而已,南烈羲已然看到她的肩头肌肤泛白发冷,只着丝绸兜衣,更让人多了怜惜和不舍。   “不是要沐浴?站在那儿做什么,不怕着凉?”   他见琥珀依旧默然对他,沉下气,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却又不敢用力,拉住她走到偌大浴桶的面前,双手已然探上她的脖颈,要将她兜儿的细带利落解开。   琥珀一手抓下他的手掌,她的防备他看得出来,不过他却没有让她逃脱的意思,还是轻松解开系带,琥珀低呼一声,他却已然朝着她腰际摸索,像是要将长裙也脱下的决绝。她的身子一僵,已然又气又急。   “别等我扒光了衣服再坐进去,水要冷了。”她神情上的防备,即使只是一瞬间,也刺痛他的胸口,南烈羲冷冷丢下一句话。   琥珀皱了皱眉,却全然不想要泄露内心的慌乱,安静地褪下长裙,独自踏入桶内,将整个白皙的娇躯都沉入水中。   “受了伤怎么都不跟我讲?”南烈羲没听到她受伤的消息,黑眸定在她那白玉一般的肩头上,伤口很明显是被刀剑砍伤,若是对方再多用三四分的力道,她这个肩膀,可能就要生生被削断半个,成为废人。他的胸口像是有一把无名怒火在燃烧,也不清楚是看到她没有照顾好自己受伤才生气,还是这世上有人胆敢伤了她而生气,还是——跟自己较劲生气。   “只是小伤而已。”伸着血的伤口一碰到水,就微微的疼,她皱起眉头,视线很快撇过肩膀的伤口,淡淡说道。“再说,伤我者,也死在当下了。”   沉默了片刻,却已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当琥珀再度抬起头来的释怀,已经发现他赤了上身,脱掉黑靴,只着黑色长裤走入桶内。方才还显得偌大宽敞的木桶,已经变得狭窄拥挤,琥珀她沉下脸正要起身,他却双手将她按下,让她坐在温热水中。   “好好休息一下,别乱动。”   琥珀闻言,望着坐在对方的俊美男子,温热的清水满溢出来,激起细小的水花和波澜。她仿佛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僵硬和不自在,落在南烈羲的眼底,想着或许今日彼此的不欢而散让她不无失落,南烈羲的视线,全部锁在她的身上。   她安分的垂下眼眸,即便彼此是再熟悉不过的亲密关系,但如今周遭的空气,似乎也变得冷却。她神色不变,不想流露半点迷茫惆怅,乖乖坐着拨水不到半晌,蓦地察觉到身子周边的水纹有了不小的动静,她猝然抬起眼眸,已然看到南烈羲微微起身,泅往她怀里,朝这琥珀身边挤着一块坐。   “如果何时你失掉了对我的最后一点信任,也该亲口告诉我,憋在心里,对你自己也没好处。”两人的肩膀相碰,肌肤相贴,女子胸前的白皙春光和起伏因为清水而遮挡掩埋,但这样的单独相处,依旧让人的内心,浮现些许的火花。南烈羲刻意压下内心对她的想念和渴盼,直视前方,镇定自若地说出这一番话。   她微微怔了怔,的确,自从在庭院栽植完花枝之后,她整个人都陷入一场极大的恐惧之中,不是害怕的发抖轻颤的那种惧怕,而是,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么让人不安让人不敢呼吸的秘密揭露,浮出水面。   她对南烈羲的信任,就在这半天之内,遭遇最大的变更。她很想要相信他,但……这件事实在太过复杂,复杂的让她做出的回应,不能只是一味的相信,一味的强颜欢笑罢了。   她遭遇的阴谋算计太多,从十三岁那年开始,不,约莫是从很早很早之前,年幼的时候开始,或者从一生下来开始,就是一个一个的局,一环套着一环。等待她拆开一个个的局,如今已经是十五岁了。   她真的不敢想象,如果她以为自己已经从阴暗的森林中走出来,已经身处明媚灿烂阳光的原野,其实只是下一场更让人害怕的狂风暴雨的前兆罢了。此刻的顺利灿烂,也可能只是暂时的,她其实还有很多个艰险没有铲掉,其实还身处最大的骗局和阴霾中。   她不怕受骗,也不怕被算计,毕竟如今的宫琥珀,在世人看来,跟以往那个上官琥珀,跟那个天性纯良的孩子,是不太一样的,至少已经拥有自己反击的能力,但如果这一回,揭开的丑陋,是源自那一个人一手策划的话,她不清楚,接下来的人生路,是否就再无明日。是否,她的难过,就再也无人可以解开。   她讨厌那样的结果。   或许他不会想要被她这样怀疑,他是个心高气傲满身自负的男人,自然希望她对他全部信赖。   但谁又能懂她心里头的苦呢?   她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南烈羲轻轻扳过她的身子,取出柔软的白绢,沾了热水,小心地覆上她肩头伤口的肌肤。他眼看着她的小脸,即便她的目光没有跟随着她,他擦去一些血迹,见她皱眉他也皱眉,手底下的动作不自觉就更加小心翼翼,擦去了血迹,又将白绢盖上那个紫青色的伤口,手掌也贴合着白绢,许久不曾移动一寸。   即使受了伤,还是一字不说,这个倔强的女子,偏偏是他喜好的女人。   “对你而言是小伤,但落在我眼底,很不好过。纳兰芝容的事,该说的都说了,你只需要好好养伤,别的都不用胡思乱想……”   再大再丑陋的伤痕,他都见过,但这回出现在她身上,却无疑是在他的心口上挖掉一块,他只想要她安乐的活下去,别说受伤,甚至希望她连眉头都不要皱,连眼泪都不要掉,他希望可以给她的未来,是那样的生活。   南烈羲的情绪矛盾,如果那个过去的女人,让她如此不安,那么,他往后再也不会提及一个字。让往后,各自遗忘,谁都不要再记得。   如果那段过去,已经开始生出一颗毒果,那么,趁早连根拔去。   琥珀隔着咫尺距离凝视着他,眼底闪耀几分湿意,她急忙垂下眼眸去,即便内心再沉痛再复杂,他已经打定决心绝口不提过往,她也应该就此罢手吧。   但她依旧不曾获得一身轻松。   “在军营里那些天,是不是一直紧张过活,怎么又瘦了?”他压低嗓音,不曾看着她的眼睛,手中的白绢变冷了,他重新温热,在将白绢擦拭上她的玉背,一寸寸清洗湿润她白皙的肌肤,为她舒缓精神。   “我过的很好。”琥珀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视线,她才可以从容说话。那些温热的水滴从白绢上落下,低落她的肩头,滑下她的背脊,却也洗刷不掉她内心的莫名惶恐。   她缓缓转过身子,直直望入那一双墨黑的眼眸,朝着他淡淡微笑,一手拉下他的手掌,语气万分温和。“停下来吧。”   他总觉得有一道心结,梗在彼此中间,即便他离她那么近,仿佛也隔得那么远。   他的俊颜,一分分贴近,正在她试图移开小脸的时候,一手攫住她的下巴,薄唇已然凑了上去。   他这回吻的很轻,只是彼此的唇瓣相贴着,他唯独用这种方式,才能证明,他的存在,她还是能够感受的到的。   否则,即便如今他在她的眼底,在她的瞳眼之内,即使她笑着面对他,他也会无法满足。   “你喝醉了?”她皱起眉头,在他唇上舔到烈酒,但很奇怪,他方才靠近她之前,她都没有嗅到酒味浓烈。   南烈羲扬起薄唇的弧度,笑了,的确是去就近的镇上酒家喝了酒,但却是洗漱过才回来的,他记得她滴酒不能沾,酒对她而言,是真的穿肠毒药。   但这些细节,做就做了,没必要挂在嘴上,在南烈羲看起来是多此一举。   “喝多了,但没醉。”他否认,却持续靠近她,连气息都吹在她的肌肤上。   骗人!   琥珀直觉皱了皱柳眉,轻轻推开他的臂膀,不得不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若不是他吻她她才感觉的到,也不知他酒量太好千杯不醉还是太会掩饰遮盖,全然看不出他喝了酒。   “琥珀,这二十多年,我可没有一次醉过……”   他的语气放柔了三分,就在水中轻轻揽住她的身躯,他望着她,那说话的口吻也分不清是自夸,还是说笑。   “我看你现在就很像一个醉汉——”琥珀摇头,他看起来还是那么镇定冷静,偏偏她更愿意相信,他是醉了。   否则,如何会如此温柔体贴?根本就像换了个人。   “醉了的话,才能做一些出格的事?也不会被责怪?”他眯起那双阴鹜的眼眸,笑着靠近她的夫颊,这样询问,揣摩她的内心。   “去我床上歇息吧。”   琥珀独自起身,一手捞起挂在花架上的宽大袍子,披上身躯,这才转过头来,还未伸出手扶他一把,他已然从水中幽然站起。   他猝然将她紧紧抱在自己怀中,那双大手,宛若钢铁一样圈在她的腰际,让她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胸膛上,没有一分空隙,也没有……一分隔阂。   他的温柔,他的心意,不像是假的——如果她怀疑他,才像是真正不容于世的大错。   琥珀轻轻舒出一口气,双手也圈住他的后背,任由他抱着自己,她挽唇一笑,暂时将那些纷乱,全部抛之脑后。   相信他。   相信这老天,不会让她落入那么悲惨的境地。   “你也没喝醉,所以休想占到一些便宜,早些安睡,明日去看看奶奶。”她神色一柔,这般说道,南烈羲闻到此处,才舒展开眉宇,仿佛往日的琥珀,已经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他最终松开了双手,虽然他还想要拥抱她,但他才离开木桶,一身湿漉漉,下身的黑色长裤已然全部湿了,只能走到屏风之后,更换衣裳。   琥珀叫乐儿送了件楚炎的里衣过来,他倒也不嫌弃,穿上那白色里衣,走到她的床头坐下。   她在床前升起暖炉,将清冷空气的寒意逼走几分,从柜子里抱出来一床厚实的新锦被,安放在床脚。   等南烈羲从屏风之后走出来的时候,琥珀已经在床边替自己抹上药粉,咬牙忍痛的不屈面容,落在他的眼底,他的脚步顿了顿,却又很快走到她的面前。琥珀神色自若地将瓷瓶放下,将一段干净的白色纱布,一端咬在粉唇玉齿间,一端干脆利落地缠绕上伤痕,绕了个四五圈,才打了个结。   当她宛若无事抬起头的时候,已然看着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她的身上,她拉上袍子,不泄露半寸肌肤,才将被子铺好,转身的时候猝然险些撞上他的身子。   “琥珀,你不会离开我。”虽然南烈羲的动作口吻都正常得很,但是那双黑眸好亮,亮得有些诡异,跟他平时的冷漠迥然不同,里头像是有一把火,正在剧烈燃烧。   她没有马上回应,他蓦地俊颜一沉,欺身上前。而且,他吹在她身上的气息,比平时要热烫上几分,让她的粉颊也染了一层红——糟了,他是醉了?!无法分辨真假,她低呼一声,本能的挣脱,翻身就往床边爬去。   他把琥珀逼到无路可退的墙角,他宛若优雅又冷魅的野兽,居高临下地观望着身下的小猎物。他捞起她,将她的身子贴在自己胸口,却是许久没有动作。   覆在她的胸口,南烈羲沉默了许久,他才笑着说道。“空腹喝酒,如今却是饿了——”   “喝了多少酒?”琥珀挑眉看他,低声问了句。   他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动,琥珀如此看着,眉头皱的更紧。   “五坛酒?”   他笑却不语,原本就俊美的面容,却分明看不到些许酒醉异样的红潮,他看起来还是跟往日一般,但笑容却是当真松懈了五六分,整个人也浑然放松,笑容也更加迷人。   “喝醉了就来我这儿讨食?”琥珀将他推倒,冷冷问了句,眼看着他躺在松软的锦被上,宛若深夜才出现的魅惑人心的野兽幻化成的人形,几乎让人要忽略他骨子里若有若无的斜佞气息。   他是毒药,那些毒,即便很美丽,却也会伤人。   他皱了皱英挺的眉,宛若埋怨。   “没有吃的?”   “如今这个大晚上的,厨房都没火星子了,哪里还有现成的食物?”琥珀瞪了他一眼,既然都去了酒馆喝酒,还不能多点几分小食填饱肚子?何必到晚上才回到桃园来讨吃的食物?   “那你的意思,就是让我吃别的填饱肚子了?”   他笑,翻了个身,重新将她压在身下,带笑的黑眸对准她的浅褐色眼瞳。   他说的,还有别的深意。   宛若深夜的暗示,还有软性威胁。   “你等着。”她的语气听起来不算和善,偏偏也不像是生气,从他的胸怀中钻出来,披上一件披风就走出屋子去。   南烈羲扯唇一笑,猝然坐起身来,黑夜一样的眸子,又恢复了一望无垠的深邃。   他的动作利落稳健,只着白色里衣,马上跟了上去,跟着琥珀一道走过长廊,才走入厨房。   不过琥珀生了灶火,烧开了水,眼看着他又走近她的身边,形影不离。   “有腊肉,鸡蛋,青菜——”琥珀打开柜台,看了看剩下的菜色,低声自语。“不加葱,也不要香菜,更不碰萝卜。”   南烈羲的脸上,笑容愈发深刻,他看着琥珀切菜身影,凑近她的耳边,低语一句:“记得这么清楚?”   他一朝王爷,古怪挑剔,万分苛刻,她瞥了他一眼,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这么挑剔,我也做不出什么好菜来。”   他的心里暖暖的,琥珀虽然没有太过热情,却愿意在深夜替他热菜,而且将他生活中的喜恶都牢记在心,那也是真正的用心。即便是他的娘,也不一定知道他喜欢和讨厌的菜色。   过了半响,琥珀已然炖了一碗腊肉,炒了两个鸡蛋,一盘青菜,将米饭盛满了一碗,端给身边的男人。   “快吃吧,不是饿着肚子么?”   琥珀洗净了双手,才坐在桌边看他,眼看着南烈羲将饭菜吃完,她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轻声细语。   “你到底怎么了?无缘无故喝什么酒?”   “手酸吧。”南烈羲避重就轻,笑颜对她,拉过她的小手,轻握着。   “就几道小菜,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琥珀淡淡一笑,说的轻描淡写。他们不是敌人,她也总不能眼看着他饿肚子,很难对他铁石心肠。   这样耍无赖的南烈羲,她也鲜少见过。   “想要从你这里,得到更多更多,即使清楚五坛酒根本喝不醉,也想要找个借口软化你的心,看你为我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南烈羲直直望入那一双迷梦一般的眼瞳,他并非因为一顿粗茶淡饭而觉得满足,而是因为她。   “是一碗温热的冷饭也好,是一碗面也好,是一些残羹剩菜也好,只要是经过你的手,至少能够看到你的心,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让他看看,她并非远在天边也好。   “吃两次就厌了。”琥珀虽然觉得听着很顺耳,却还是不禁堵了他一句,眼底的漠然终于渐渐被软化。   “腻了的话,换吃别道菜不就行了?”他说话的嗓音低沉,说笑的语气,化解了方才的尴尬。   琥珀终于轻笑出声,小手任由他紧紧握住,他的眼底是她的身影,似乎无论这世道多么艰辛,无论外面多么黑暗,唯一不变的人,是他。   唯一不变,是他对待自己的心。   如今想来,她的动摇,她的狐疑,都成为并不坚决不坚定的罪恶。   南烈羲俊颜上的笑容,也因为琥珀的释怀,最终更加灿烂,没有一分阴霾。   …。 160 韩王下聘   螓首靠在他的胸前,黑发宛若美丽黑亮幕布,散乱在脑后,南烈羲半坐着倚靠在床头,轻抚她细柔长发的动作不曾止歇,爱极了它们在掌中滑腻之感,有时他总感觉它们黑得泛出银亮,不可思议的美。   长发还未过腰,不过到了肩头下约莫三四寸的长度,却也让人流连忘返。   若她是美丽的小兽,那这头黑发,自然是她最美丽的皮毛,他抚摸着,几乎无法停下手来。   她安静地贴在他的胸口,望着眼前的烛光,琥珀的眼眸流转之间,只剩下一派安宁的流光,双手交握着,虽然安静,却也不曾流露几分疲惫和困意。   “这个新年在韩王府过的,以前倒也不觉得,看几十本册子也就过去了,这回倒是觉得一个人寂寞冷清了。”   南烈羲笑言,虽然不曾过度渲染,但一边为她在战场上担惊受怕,一边又担负教导太子的重任,剩下的时间,也无法享受新年的热闹喧嚣。   她默然不语,那年出嫁之后的新年,她也是过得万分寂寥,一时失去整个世界,只剩下灰暗的人生,没日没夜担心害怕,甚至听到窗外的炮竹声,都让自己的心跳加快。她年幼时候最爱热闹,偏偏那时开始,她发现这种热闹,才让人绝望。   他向来独来独往,自然也不将新年放在心上,以往忙碌国事,寻欢作乐,哪里知道内心真正的热闹是什么?   他以为,这辈子不懂寂寞为何物。   女人,可以为他暖床,却也暖不了他不停杀戮野心的那颗心肠,如今好不容易寻得她,她跟自己别离,除了想念和牵肠挂肚之外,还真的有些孤单,形单影只的味道了。   不过,她似乎从战场上凯旋归来,见了自己,倒是多了些许生分,话也变少了许多。   “睡着了?”   他见她毫不动弹,双眸已然合上,呼吸均匀,也没有只字片语回应她。   他将她轻轻抱着,躺平在他身侧,将软枕凑到她的螓首之下,看着她睡得平静,他才下了床,吹灭桌上的蜡烛。   屋内,只剩下一片夜色。   就在清晨出门的时候,他收到齐柬送来的书信,已经调查清楚,那个让风邢拱手送出整座百里山的主人,的确是个女子,而且她,姓氏为宫。   一切,昭然若揭。   跟自己争夺百里山的人,居然是如今躺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他以前偶尔听说过,轩辕皇族的龙脉就在百里山山下,若是动了百里山,龙脉大毁,轩辕皇族自然要分崩瓦解,这大赢王朝,自然也要改朝换代。   更有人说,百里山山下,藏匿轩辕皇族几十年来征战各地搜罗来的珍奇宝物。   无论这两个说法是真是假,却殊途同归,若要打败轩辕皇族,百里山就是关键。毁掉龙气还是挖出宝物,都可以为他的争夺,提供最大的收获。   但她又是从何而知百里山的传闻?即便在皇宫,这个消息也掩藏的很好,仿佛是轩辕淙有意为之,即便其他几个王爷,或许也无人得知。否则,百里山这几十年来,也绝不可能这么太平。   百里山交给了风邢保管,这可是一个死忠又冥顽不灵的臣子,南烈羲一直在派人寻找他的命门,但很可惜,他为人孤僻,鲜少跟人为伍,在百里山脚下独自生活了十多年,周遭都是侍卫常年驻守,每日都有人当值,他简直跟山神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南烈羲也在他身上花费了不少时间和心血,可惜这老人不贪心,也不爱财,甚至,不怕死。   如此以来,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他全然不吃那一套。   南烈羲跟风邢毫无恩怨,所以一开始,倒也没有想过要这个老人的性命,更何况,想必轩辕淙生前交给风邢看管百里山的信物,即使仓促杀了他,无法光明正大得到那一枚信物,也无法堂堂正正接管百里山。可惜,正是因为这样的仁慈,才会让他晚了一步,跟百里山擦肩而过。   风邢绝口不提百里山的意义,但越是掩藏的好,越是代表其中的秘密不小。   刚过了新年,据说风邢已经死在老家西谭城,六旬出头的年纪,整个家族当成是喜丧来办。   据说是老死,但南烈羲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会不会是为了彻底将百里山的奥秘,埋藏到地下,风邢不堪其扰,也就选择离世?!   这样的话,百里山,就彻底成为一个解不开的谜了。   那么,琥珀又是从何而知,百里山的意义非同一般?!而风邢也当着他的面说过,百里山已经有了比自己更适合的新主人,让他别再贪心,这样笃定的语气,已然将掌管百里山的信物也交给琥珀了么?!   她跟风邢何时私底下见过面?又谈了些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的风老鬼,为何在琥珀的面前就轻松将信物交出?   他心里头的疑惑,实在太多太多。   外人只知百里山是一座普通的矿山,出产玉石罢了,这样大大小小的矿山,在大赢王朝,少说也有七八座,如果琥珀是打着做生意的念头,为何单单将视线瞄准了这座百里山?!   她越来越像是一个梦。   一个他解不开看不透的迷梦。   但即便如此,如今越来越放不开的人,变成他了。   这般想着,南烈羲面色冷沉,紧了紧拥着她的手臂,拉下帐幔,沉入梦乡去了。   翌日清晨。   琥珀早就起身,等南烈羲张开眼睛,她已然坐在梳妆台前,轻握着那一把白玉梳,梳着过肩的黑发,那姿态虽然少了几分媚态,却也称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婉约娇美之中,透露几分少女的轻灵清新,像是一股掺杂青草香气的清风,拂面而来,让人不只是善心悦目,更是心旷神怡。   “怎么没见齐柬陪着你?你难道是一个人来的邹国?”   琥珀望着坐起身来的南烈羲,视线停在铜镜之中的身影,她开了口,轻声问道。   “打发了他,免得他来坏我的事。”   南烈羲一句带过,唇畔带笑,穿上黑靴,走到她的身后,双臂从她后背环住她,他望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娇俏人儿,眼底多了几分柔情。   “堂堂韩王,何时变得如此无所事事了?”琥珀笑着睨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看他,眉眼带笑的娇柔面目,却宛若春水一般,让人怜惜。   “三年内,我得到了别人十年也不一定能够得到的东西,或许是之前太忙碌太急促,如今想要放慢脚步,也学着快意人生。”他噙着一抹笑容靠近她,却是看到她挽起的黑发之上,没有一件首饰,他长臂一伸,在她合着的精致小巧首饰盒之内,翻了几件首饰,都觉得不太如意,十五岁也是女子爱美的时刻,偏偏她总是掩藏自己天生丽质的美。   俊眉紧蹙,他挑选了一只紫云钗,虽然不太起眼,却多了几分古典雅致,银丝线上垂着一小颗圆润的紫玉,圆润晶莹通透,他将钗斜斜插入她的发髻中,从铜镜内看她。   “不过我看,那小皇帝,跟你似乎太过亲昵了吧。他到底是把你当成是什么人了?居然登基了先给你这么大的封赏?”   南烈羲眯起黑眸打量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众人都说是报答救命之恩,为何精明的他,却直觉即便琥珀不曾在沙场上救下深陷危险的小皇帝,小皇帝也会将这个身份封给她?明明称不上世故的十岁孩子罢了,若没人教导,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主意?   “当然是把我当成亲人——鹤越九岁就失去父母,又身处宫廷,四面楚歌,皇后也是个阴沉严厉心狠手辣的人,他的处境,可比我当年还要难过。”至少她十岁的时候,还活的快活,还不知愁滋味,而这个年纪的鹤越,却已经被陈皇后,无声无息喂过一次毒药了。   琥珀挽唇一笑,这些话说的动容,却又平和,听不出一分矫揉造作的痕迹。   拥有相似的处境,她才愿意帮小皇帝建立自己的朝代。   她探出芊芊素手,扶了扶那支小巧素雅的紫云钗,站起身来,打开门,叫丫鬟送来清水供他洗漱。   早膳过后,琥珀便跟南烈羲一道,来到老夫人的屋内。   她正在床头,由乐儿服侍着喝了一盅人参鸡汤,眼看着屋子里多了两人,老夫人却是不急不慌,一口一口将这炖了一个清晨的鸡汤慢慢咽下,才正眼看这个男人。   老夫人瞥了一眼南烈羲,面色却显得不太好看,灰败的面颊,失去往日的红润,愈发苍老了些。   乐儿还未走开,她已然朝着南烈羲发问,嗓音透着一股威严和寒意,问的再直接不过。   “你对我孙女,到底有有什么不称心的?”   琥珀眼眸扫过他的方向,原本要来跟奶奶请安,倒是一大早让奶奶发了通火,而那受气的人自然就是南烈羲了。她不动声色,却听着老夫人又是一顿骂:“我答应你,也不是让你有机会欺负她,叫她难过,你这个男人是怎么当的?!”   正在这时,一个侍从却叩响了房门,得到允许才走到内室门口,扬声说道。   “老夫人,小姐,门外有人送礼来了。”   老夫人望了琥珀一眼,无奈摇头,低声叹气,不堪其扰。“怎么又有不死心的人?跟他们说过,还不长记性。你看你,弄了个夫人的名号,倒是让家里热闹起来了……”   “谁送来的?”乐儿也觉得好奇,笑着问了句,这镇上的大户人家可都一夕之间知道了桃园的背景,知道那一国最得宠的清夫人也就是当今年幼皇帝面前的红人就居住于此,恨不得将她当成是金佛来朝拜呢。   侍从据实以告:“领头的人说他叫齐柬,是他家主人叫他们连夜送过来的。”   闻到此处,琥珀蓦地轻蹙眉头,将视线转向一旁的南烈羲,只是他依旧神色不变的泰然,老夫人见琥珀有了动作,便问了她一句:“齐柬?这人你认识吗?”   “是韩王府的手下。”琥珀微微点头,说的平静。   “那就是你送的礼了?”老夫人不无讶异,抬起白眉,转向南烈羲。   南烈羲说着这一番话,暗自握住她的手,视线却依旧平视前方,他的表情虽然称不上多么温柔多情,却也不像是玩笑话。“答应过老夫人,回头等琥珀在家,会亲自上门下聘,将过去没做全套的礼节,都弥补给她,不让她此生有任何遗憾。”   这一席话,已然让众人都愣在原地。   “都跟你说这些不用做的——”琥珀微微怔了怔,两年前就已经嫁给他,她原本就不讲究繁文缛节,想必他也是这样的男子,哪有都成亲两年多,还来补上聘礼的事儿?!   可是闻所未闻。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你都嫁给他了,礼节上不明不白的,对你也是不公平……你这个傻孩子,什么都不要,这女人啊,名分可是很重要的东西,才能在这个世上立足。”老夫人倒是心里的巨石落了下来,眉眼舒展开来,朝着侍从招招手,示意他将人领进来。   即便以前因为莫名的缘由成为韩王妃,但眼看着琥珀鲜少跟韩王相聚,这感情难免不会变淡变远,但她既然允准他们成为一家人,自然不能容忍琥珀被男人抛弃的悲哀结局,更无法容忍琥珀成为男人的三妻四妾其中一个,在老夫人的眼底,琥珀嫁给南烈羲已经是下嫁,这辈子自然要一个光明堂堂的正妃身份。   女人若什么都不在乎,往后吃亏的,也总是自己。   琥珀淡淡睇着南烈羲,今天已经将聘礼送到桃园,难道昨日跟自己吵架之后摔门出去却是已经吩咐齐柬回去准备这些事了?他果真什么想法,都暗藏在心里,做的滴水不漏。   一丝一缕的温暖溪流,缓缓汇入她微凉的心头,琥珀就那么凝望着身边的男人,以往,他总是高高在上,不懂得如何让人感觉的到一分温暖,只感觉的到他身上的冷漠残酷,而现在,她却觉得温暖,觉得充实。   齐柬带着两个下人,每个人抱着一个不小的檀木盒子进来,小心打开,呈现在长台上。   老夫人细细看着,里面除了寻常的富豪人家准备的三金送之,还有京城最上等的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等物,银铤也不少,但除此之外,其中还有一个小巧的红色锦囊。   “这又是什么?”老夫人狐疑地问了句,聘礼是已经足了礼数,而且花样繁多,个个都是精品,即便那些果饼,也是琳琅满目。   南烈羲却只是笑而不语,老夫人将红色锦囊拿到眼下,拆开来看,那物什躺在她的手心,众人都不禁瞠目结舌。   是一颗孩童拳头般大小的明珠,圆润明亮,那闪耀的白,宛若生动的泉水,散发微微七色光彩,毫不死板,仿佛一道彩虹,也藏匿其中。   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那是天然而成不经雕琢的美,因为毫无瑕疵,更显得珍贵。   “是我当年打败贼寇封王得到的赏赐,东海龙门的夜明珠。”南烈羲见老夫人询问的眼神,不疾不徐地丢出这一句话。   “我要你下聘,倒也不是贪图你韩王府的财礼,你将礼节做齐全了就好,这么大手笔,又是什么意图?”老夫人却也是见过不少珍奇古玩,虽然这么大的夜明珠世间少有,但她也不曾流露半分惊喜,依旧冷冷淡淡问道。   “老夫人只有琥珀这一个孙女,能够放心托付给我,无疑是交出掌上明珠。”南烈羲的笑容扬起在薄唇边,他眼眸一扫,藏匿起往日的强悍气势,在那一刻看起来,仿佛亲切温和许多。他将琥珀拉到更近的距离,面色不变。“当然这颗夜明珠跟琥珀相比,实在太微小,但希望老夫人看得到,我的真心。”   “你若是当真这么想,也就足够了——既然是献出了你当年得胜凯旋的赐礼,也看得出你的诚意,我也放心多了。”   老夫人的语气,终于松懈下来,她眼看着这个男人说的诚挚,才相信自己没有做错抉择,她希望能够看到自己的孙女,得到单纯的幸福。   这男人身上的复杂和气势,并不简单的身份,或许也可以在危难时候,拉琥珀一把。即便南烈羲看起来不是温和的性情,对琥珀却是一心一意,老夫人在心底盘算,一个目空一切的男人愿意为了自己的女人而承受她的指责挑剔,若说这些感情都是假的,倒也不至于。   “看来我实在没有任何理由阻碍你们了,琥珀,你如今也过了及笄,想必对想要的,有了自个儿的想法。你要跟谁,过何等的生活,那就去吧。”   这一次,老夫人再也不存任何质疑,对他们放开手了。   “小姐,听说你两年前就嫁人了呀,怎么都不跟我说?枉费我上次还看着那王公子觉得跟小姐很般配呢。”   乐儿跟琥珀一道走着,察觉的到南烈羲不远不近跟在她们身后,她倒是眼眸一转,笑着提起这个话题。   “什么王公子?”琥珀随口问道,笑颜对她。   “王家也是名门望族的后裔,王大人离开邹国朝廷才回到镇上,如今王家也做生意,家大业大,王公子温文有礼,可是一等一的好人,真是可惜了……”乐儿说的很不情愿,连声叹了气。   “如此中意那个劳什子王公子,不如你嫁给他算了,嫁妆本王替你准备!”   南烈羲疾步走到心存不良的乐儿面前,不容她继续挑拨离间,蓦地拉过琥珀的手,冷冷丢下这一番话,径自将琥珀带离。   “我可早就嫁人了!”乐儿气冲冲地回了一句,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居然这么生气?不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么,这个王爷可一点也不大度呢!她虽然是个奴婢,可是琥珀小姐都待她如亲生姐妹,她为自己的妹妹着想物色合适人选,居然还被韩王将一军,她可是有丈夫的人,她更对楚炎忠心不渝呢!   “你家小姐也早就嫁人了,叫那些王公子朱公子李公子都死了这条心吧!”   南烈羲这般回应,俊颜冷沉漠然,将琥珀拽住,一同走向长廊。   “都听出来乐儿在说笑,还生什么气?”   琥珀侧过脸看他分明紧绷的棱角,不禁轻笑出声,乐儿调笑的意味十足,老奸巨猾的韩王还能看不出来?!   “看上去像是假的?我是真的生气。”   南烈羲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直视前方,转了个弯,一同走入琥珀的屋子。   “那丫头不懂礼数,要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当真把你介绍给什么公子,还真让我分心。”   他推开房门,琥珀也随之走近,推开窗户,眼看着他在自己的屋子里随意走动,琥珀垂眸一笑,倒了两杯茶水。   “不过如今我可安心了,老夫人都做我的后盾,也不怕那丫头整一些幺蛾子——”南烈羲走到窗边,望向那眼前的景色,说的万分骄傲,从容自得。   “你何时在意别人的感受了?”琥珀低声呢喃,神色一柔,走到窗前,将手中的茶水,递给南烈羲。   南烈羲笑而不语,接过那杯清茶,喝了一口,她泡制的花茶,胜过一切上等茶叶,清新温润。   或许,在琥珀的身上,他遭遇足够多的挫折,但这样,才让他更不想低头更不想松手。   看庭前云卷云舒,只需一人作陪,一壶花茶罢了,仿佛已经勾勒出来,他不曾想象过的美妙人生。   他在意的,也是琥珀在意的,这一点,或许要一段日子之后,她才能真正懂得。   …… 161 教她抚琴情深意切必看   “这古琴……上回来你的房间,好像倒是没见过。”   南烈羲放下茶杯的时候,猝然见到长台上摆放的丝绒红布,他长指掀开来,却见到是一只别致的古琴,他侧过脸去询问琥珀,她笑着点头。   “当年皇族流离在外的时候,除了随身携带的一些金银细软之外,奶奶身边就带着这古琴,因为是太宗皇帝赏赐给她的第一件礼物,所以直到在外生活的几年之内奶奶因为生活贫瘠,又生了好几年的病疾,陆陆续续典当了身边很多的细软。这古琴,是奶奶一只舍不得,一直留在身边,直到最后才典当的。但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给对皇族忠心耿耿的楚鹰厚葬。我派人去找过,一个月前打听过那个典当铺还在,没想过这古琴也还在,是个流当品,我就把它赎出来了。”   奶奶年轻时候,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据说除了文采很好,更是抚的一手好琴,当年在清国更有“琴皇后”一个称谓。这古琴,太宗皇帝给奶奶搜罗了整整半年时间,想必若不是当真走到绝境,她也不会把古琴典当了,只为了将楚鹰的丧事,做的齐全。   南烈羲听着,手掌覆上根根琴弦,如今想来,老夫人虽然有时候很刻板,却也是残留着皇族的傲然和仁义,在眼前失了朝代国家,又过了几年难过的日子,自然对任何事都多个小心,一开始不想让琥珀跟随自己,倒也变得情理之中的合理了。   “奶奶看了,却是把它送给我了。”琥珀绽唇一笑,轻声说道,这古琴花了重金才赎回来,但奶奶却从未抚过一回。或许是奶奶不想再回念过往,也就一并舍弃了。   南烈羲微微点头,他对珍奇古玩也偶有涉猎,对这些乐理的器皿倒是见过不少,这古琴也是有百年的年纪了,他挑拨一根弦,声音厚重低沉,余韵萦绕,应该是古琴中的个中精品。   琥珀淡淡一笑,说的实在无奈之际。“可惜啊,我对这抚琴一窍不通,奶奶送给我,我也是只能摆在这儿当摆设。”   南烈羲挑眉看她,有些好奇。“你年幼时,都没人教过?”   “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倒是真的。”琥珀闻言,眼眸一闪,抿了抿粉唇,自嘲一声,那模样倒是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轻松,看的南烈羲也不禁笑出声来。   他认识的宫琥珀,却并非愚钝的女子,但一个人的傲气可有,若是太骄傲,可就不讨人喜欢了。琥珀正是这般的沉敛女子,她拥有的,很多女人都没有,她的从容谦卑,果敢缜密,也是别人学不来的。琴棋书画,在外人看来,或许那就是女子的才华,但如果他也这么看,未免眼光太浅显了。   “难不成你会?”察觉到南烈羲黑眸之内的笑容转沉,她佯装生气地皱眉,手指头戳向他坚实胸膛,恨恨地丢下一句。   “南家虽然比不上皇家,我年幼时候,家教还是很严格,自然,乐理也学过一些——”低笑从喉头溢出,南烈羲一板一眼地说道,世人看他,一身戾气和寒意不假,他自小学习武艺,当然不若儒士擅长舞文弄墨,却也并非粗人一个。   琥珀眼眸一亮,迸发出绚烂笑容,她拉过南烈羲的衣袖,问道。“不如你教我学习,免得我暴殄天物?”   南烈羲将圆凳搬来长台前,彻底掀开那丝绒红布,长指拨弄琴弦,深邃如墨的眼眸之内,增添几分柔和光耀。“我曾经听过一首江南小调,倒是很好听,不如你听听看。”   琥珀笑着坐在他的身边,望向身边这个俊美无俦的年轻男人,他的手,足以扼断敌人的脖颈,她见过太多次他手染鲜血的模样,曾经觉得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怎么敢想象,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双手,也会有朝一日抚弄琴弦,挑拨琴音,弹奏曲调?!   突兀,绝对是世人不敢相信的突兀。   但好奇怪,古琴摆在他的面前,他专注拨动一根根琴弦,似乎很多年不曾触碰,一开始有些生疏,却渐入佳境。他的面庞上是午后的冬日阳光,暖化几分严峻,眉宇舒展开来,愈发好看迷人。曲音宛若落花流水,回响在琥珀耳边,时而柔和婉转,时而激荡人心,时而如潺潺溪水,时而深沉如海……   琥珀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如今眼底的就像是一派别样的风景。窗口徐徐清风,他身着紫色华服端坐在长台前,指尖拂过琴弦,余音绕耳,他的专注于此,宛若一幅画面。   一首曲子而已,居然也让他变得格外平静祥和,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她微微一笑,一首曲毕,她不禁双手击掌,笑颜愈发灿烂。   “其实只会这一首曲子。”南烈羲笑道,不过看她绽放笑靥,却是让他的情绪一同被感染。   “真叫我自惭形秽。”琥珀不免抱怨道,以往爷爷也曾经给她请过各式各样的师傅,不过没几个可以支撑到最后的,陈景师傅算是教过她时候最久的师傅,年少时候总是贪玩,居然到了如今,抚琴这等女子擅长的才艺,还败给南烈羲。   南烈羲笑着摇头,站起身来,让她坐在古琴面前,他坐在她的身后,轻轻握住她的双手,教导她先领略琴弦的音调。   她抿着唇儿侧过脸看他,指尖掠过琴弦,发出不同的旋律,他表情认真,凝神关注,他的双手带领着她触碰琴弦的触动,从最简单的曲子开始教起,一开始还不成曲调的零零散散,学了几遍之后,却是渐渐得到了要领。   “倒也不难……”琥珀越学越轻松,视线全部落在手边的弦上,一连串音调串起来,也渐渐流畅了。   他指腹覆着她的纤细十指,带着几分暖意,学习了半个时辰,一首小调也弹得似模似样。   “这曲子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老夫人从乐儿手边接过药汤,还未喝下,听了一会儿,沉默了些许时候,才问了乐儿一句。   老夫人倒是好多年没有听过这琴声了,是那把古京琴木发出的曲音,如今听到,恍若隔世。   乐儿陪笑着说,“从小姐屋子那边传来得到,方才我走过,亲眼看到韩王教小姐在窗边抚琴呢。”   老夫人闻言,倒是笑出声来:“传闻中的韩王如狼似虎,杀人无数,指掌重权,没想过他还有这等才能。”   “那也是,乐儿从小就在江湖上走动,见过不少奇闻异事,倒是也鲜少看过有人拿明珠来换明珠的呢。”乐儿也不无动容,慨叹出生。   “但愿他不会辜负琥珀那孩子,也但愿我没有错看他吧。”   老夫人这般说道,原本不太看好韩王的心里,多了几分欣慰,倾听那琴声,仿佛这冬日的寒冷萧索,也最终将消逝而去。   希望那太过漫长的冬日,可以结束了。   ……   她低着头,原本从容冷静的面容,如今却常常泄露这年纪该有的稚嫩淘气,一个眼神一个皱眉,仿佛还未彻底长大的少女,她顺着他的手,拨动了琴弦,却也不知不觉,拨动他一潭死水般的心境。   他已经教导她个大概,如今她正举一反三,学着摆弄一首曲调,已然忽略了身后的他。   他却不急不气,她忙着学习琴艺,他也悠闲自得欣赏美景。   他眼底的美景,是她。   这二十几年来,他见过的女子,美丽的的确也有许多。皇族公主也见了十来个,她们自小金枝玉叶,个个都是金银珠宝丝绸华服堆彻起来的女人,当然美,大户之间的千金小姐也是忙着照顾自己的姿色,但……   琥珀的美,他觉得不同。   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女人,她们当然也并不丑陋,但琥珀更美,美在她吹弹可破的玉般肌肤,美在她熠光闪闪的乌亮长发,美在她纤细的身段……她的美,一横眉,一转眼,一颦一笑,甚至一袭素妆,身着甲胄,骑在马背,即便手中的弓箭不长眼地对准他的话,或许到那个时候,他也觉得她美吧。   南烈羲从这些奇怪的思绪之中抽离出来,世间的男人总是容易喜新厌旧,在遇到琥珀之前,他也不曾觉得自己多么专情,但跟琥珀相处的时间,已经超过两个年头了。但她却像是一种香气,一坛美酒,随着春秋岁月更改,越来越让人沉溺。   他的黑眸一闪,胸膛轻轻贴着她的背脊,她今日穿着柔软的翠色棉衣,裹着小巧精致的金色坎肩,白色束领上点缀暖暖皮毛,衬托着那精致的小脸,宛若生活在锦衣玉食中的金枝玉叶。若她出现在皇宫,更多人会相信她是个大好年华的小公主,而不是清夫人。   琥珀察觉的到南烈羲的靠近,却不以为意,只是方才还教导她触碰琴弦拨动音律的十指,却猝然一转,紧紧握住她的娇嫩小手。她狐疑地转过头去,才发现不知何时那张俊颜已然贴在自己面颊咫尺间的距离,她这一回头,正让他称心如意——娇嫩的粉唇,正好擦过他的下颚,宛若娇羞的女子,对心仪的男人给予的信物。   她眼眸一闪,猝然移开小脸,唇儿的软嫩带着胭脂淡淡的芬芳,印在他的下颚,仿佛是她的印记一样。   “我真庆幸,跟你在战场上硬碰硬的人是他不是我,否则,韩王百战百胜的名号,想必也要毁于一旦。”在沙场上,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得她受到半点伤害,那么绊手绊脚,自然无法成就大事。   他笑着吐出这一席话,见她眼神有些羞赧,也不再逗弄她,琥珀有时候明明胆大勇敢的男子都不及,偏偏有时候却又总是流露女子的别扭,在男女之间的情事而言,她还是学不来豪放热情,那些骨子里的青嫩生涩,却也跟个孩子一般闹脾气,让他欣赏之余,不忍责怪。   或许这辈子对谁都不曾心软过,倒是一股脑全部花在她的身上了。   她跃跃欲试,一谈起这个话题,倒是来了精神,整个人都恢复了往日的灵动和张扬:“不过这场胜仗,还是多亏了你的那本册子,说不定往后哪国来挑衅,我还能试试看别的招数——打得他们片甲不留!”   南烈羲闻到此处,虽然笑意不减一分,却是蹙着眉头问她。“怎么?战场上了两回还不过瘾?你这骨子里怎么更像是继承了女将的骨血?”   她还真的是敢爱敢恨。   不过,他记载在册子上的不过只字片语,能够读懂表面意思不难,难得是能够运用到千变万化的战况中去,而且战场上,是容不得有一分错误,否则,就跟胜利无缘了。   她能够胜这一仗,除了聪慧之外,除了当机立断之外,外人怎么看都像是个奇迹。   或许是她想要胜过轩辕睿的决心太过坚决。   “那本册子我总要还给你,我去找给你——”   琥珀身子一转,猝然站起身来,南烈羲的视线跟随着她的身影离开,见她翻了整个书柜都找不到,他不禁笑出声来。   她向来井然有序,怎么这回倒是跟个捣蛋鬼一样犯了迷糊?   原来独自过新年的寂寞,是真的,跟她在一起似乎只要交谈说话,也是开怀的。   “琥珀,你出来,我有话要说。”门口却猝然传出永爵的声音,琥珀给了南烈羲一个眼神,就独自走出屋子。   “永爵哥。”琥珀疾步走到庭院中去,见着那个伟岸的男人,不禁神色一柔。剃掉了胡渣换了衣裳的永爵,如今看来,倒是这张脸摆在已经二十七的身子骨上,英俊之余,倒是不太老成,显得像是个娃娃脸了。   “方才我在回来的路上正巧遇到冷大夫,他叫我捎回来一包药,说你近日来伤了元气,要好好进补。”永爵见了琥珀,说话之间,扯出轻松自若的笑。   他手中提着几贴药,送到琥珀手边,琥珀的面色闪过些许不自在,继而眼眸一沉,笑着点头,接了过来,抱在怀中。   “方才还听到琴声,怎么,他也来了?”   永爵望向那轻轻掩上的房门,兄长询问妹婿的语气,却一点也称不上是和善的。   琥珀笑着点头,已然给出了回应。   “他当真是最好的人选吗?”永爵的面色沉敛,再无任何笑意,目光穿过琥珀的身子,依旧落在她身后的某一处。   “还怕谁能欺负的了我?”琥珀调侃着,即便兄长想要保护小妹,但如今,她也不再是天真纯良而会被逼退的孩子了。   如今上苍当真眷顾她,让她活在许多人的宠爱守护之中,享受万般宠溺,这十几年不曾相认的兄长也是,完全把她当成是孩子来宠着呢。   永爵始终对南烈羲毫无好感,皱着眉头,低声提醒。“老夫人虽然点头答应了,但我看这件事还要搁置一年半载,男人花心的太多,若是他也是那等见异思迁的主儿,我可绝不会放过他。”   “可是永爵哥,你若要当真跟他拼命,我还要担心你的身手武艺呢。他的武功,实在是太深不可测了。”琥珀皱着眉头,一副为亲哥哥着想的认真谨慎。   “那你就放心吧,用短处去攻击他的长处,我才是愚笨。当然要用一技之长了——”永爵走近两步,跟她耳语道。   “到时候永爵哥想用毒药毒粉毒蛇毒虫攻击他?”琥珀自然一点就通,径自揣摩这个法子对付负心汉,是否可行。   永爵眼底的坚决,几乎要融化掉冰雪的火热,“他要当真惹你伤心,我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对付他,管他是韩王还是皇帝老子!”   琥珀蓦地一个激灵,退后两步,防备地上下打量永爵,她隐约记得,他可是有着不知不觉谈笑间就召唤那些毒物的可怕本领。“我还以为永爵哥你已经赶走那些蛇虫之类了,我对那些毒蛇,可不太喜欢,想着就觉得后怕。”   “我也最好往后没有召回那些蛇类的一天,否则,就是他的末日了。”永爵笑着说道,眼看着刚走出房门的那个紫衣男人,面色愈发难看。   这些话,分明是说给南烈羲听的。   是威胁没错,是警告很对。   “有人脸色很臭,一副要杀人样子,我看你还是早些赶他回他的大赢王朝去。”永爵朝着琥珀身后的男人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吝啬跟他多说一个字。   “你找到册子了?”   琥珀笑颜迎上他,倒是毫不责怪永爵哥的挑衅,挽住他的胳臂,一同走入房内。   “册子没瞧见,倒是找到了别的。”   南烈羲的面色还是有些僵硬,从一堆杂册中找到一本红皮金字封面的书籍,微微蹙着眉,那眼底有些狐疑,也有些诡谲的试探。   “这些书都是你平日里看的?”   琥珀不疑有他,直直望入他的眼底,轻点螓首。   “<芙蓉花传>?什么时候开始看这本书了?”他走到琥珀面前,将那本小册子当着她的面晃了晃,微微眯起深沉眼眸,那语气像是疑惑,却更像是不怀好意的质问。   《芙蓉花传》?   她想了想,这四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但也没有太大印象。   “宫琥珀,这在大赢王朝,可是禁书啊——”南烈羲压下俊颜觑她,送出暖热的呼吸,喷薄在她夫颊旁,眼底的邪气,一闪而逝。   “那书可不是我的,遭了!”琥珀有了记忆,想必是在战场,那司马戈看着她随身携带的书册太过眼红,当真将她称它为宝典的玩笑话当了真,用他从将士中搜罗到的禁书掉了包了!她这几日忙着休养身子,倒是从未整理过,没想到在他面前出了个丑。   该死的司马戈!   她急着否认,猝然伸出手去,想要从南烈羲的手中夺回那本红皮册子。   怪不得在大营中,司马戈形容这本书的时候,支支吾吾,模糊不清的,半天也说不清楚,原来竟然是一本见不得光的禁书!   “来不及了,我方才已经翻了大半——”南烈羲眼神一变,蓦地将手臂扬起,她生的娇小,即便踮起脚尖,他将书册扬起在半空,她也无可奈何。   她没想过自己被司马戈害的这么里外不是人,南烈羲若是以为她不甘寂寞私自看这等禁书,往后自然又多了个嘲笑她的把柄,她恨恨咬牙切齿:“我要烧掉它!”   “写的倒是不错,你要一同看看么?”南烈羲却看着她的窘迫,薄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赫然。   琥珀一时气结,瞪了他一眼,丢下两个字,一副不屑为伍的态度。“不看。”   “那娇滴滴美艳艳的芙蓉花幻化成二八年华的年轻女妖,如何在深夜潜入对她有恩的书生房内,互诉衷情——”他坏了心眼不疾不徐描述着书册中的故事,这禁书在大赢王朝的黑心书商里流传不止,倒是在邹国卖的光明正大,自然是有它的长处,看来这等两厢情愿的故事,还当真让很多男女都喜欢。   “留着你自己慢慢看。”琥珀半天没有抓到那本册子,索性不再理会他眼底的炽烈光线,气极了掉头就走。   一张气得微红的小脸,轻易地摧毁了他的卑鄙念头及举止。   南烈羲急忙将书册塞入她的手中,直言道。“你看这等禁书,怎么生气的人变成了你?”   琥珀粉拳蓦地抡在他的胸前,挑眉看他,趁着他失神时候,从他手掌中夺回了那本红皮书,粉唇逼出两个字。   “无耻。”   ……。 162 禁书也没关系   这个字眼,虽然是带着怒气冲冲的情绪,更是不悦的指责。   不过,他或许是异类没错,好久没听到她的这一句话,如今听了,却好怀念。   那笑意的弧度,在好看却也代表寡情的薄唇边扬起,一分分扩大,他走到琥珀的面前,镇定自若地回击。“宫琥珀,你连这书都看了,还说我无耻?”   她虽然年幼时候贪玩,不若寻常千金小姐受教,对情爱也从不掩饰,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但她也不曾这般豪放,在闺房里藏匿这等香艳的禁书!琥珀咬唇,冷眼睨他,扭过头去,打开香炉的铜色罩盖,正要将那本书册往里面扔。   南烈羲眼尖,却是一把夺回来,语带刻意的惋惜。“不过,我也不是那等保守的老古董,但凡这类书,故事写的不错,看看也无妨。”   她横了他一眼,面色沉了下来,见他光明正大地翻阅着那本禁书,不免低呼他的名字,已然警告提醒他别再惹恼她。“南烈羲!”   “即便身边有春宫图都没关系——”他双臂环胸,倚靠着圆桌好整以暇地观望着她的表情,他的可恶也是天下闻名的,他说的从容,仿佛这些羞于启齿的秘密,只是谈笑之间的笑料,跟吃饭休息一样平静。   他顿了顿,后半句话却没有说出口来,但那双深沉的黑眸子,却宛若黑曜石一样闪光逼人。   春宫图?方才,琥珀整个人显得气冲冲的,眼底闪耀着澈明却又尖锐的光明,转念一想,很快她神色不乱,轻声细语。“是吗?往后更容易寂寞的人恐怕是你,这等精彩的故事,你喜欢就留在身边吧。”   南烈羲笑而不语,高大俊挺的身躯,欺身上前,方才看到她生气的小女子姿态,倒是很有乐趣,不过她这么快就恢复冷静镇定的模样,让他少了不少想要继续捉弄她的兴致。   她很有深意地瞥了他俊颜一眼,嗤之以鼻:“花妖跟书生?”   这种故事,也能称得上精彩?不过,他看她的目光炽烈,若不是存心戏弄,就是暗示她化解彼此的距离,要走的更亲近一些。到底如今,谁才是花妖,谁才是书生?!当下可没有热情娇柔以身相许的芙蓉花妖,也没有风度翩翩善良多情的赶考书生——   南烈羲扯唇一笑,好看的脸庞,因为轻松笑容,显得更加亲切,不过过分的亲切,在琥珀看来,也是心怀不轨的征兆。“不是常常在天桥说书人那里听故事?要我讲也是一样有声有色。”   “我听得哪里是这种有声有色的故事?”她刻意强调他的用意,冷然正视他的眼眸,眼眸一闪,笑着逼问。“我看这些故事,你想必以前看了许多,韩王。”   她总算看出了,他的真正用意,不就是要她难堪生气?!他的劣行,根本就不可能变得了。   南烈羲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双手钳制住她的纤细腰际。那双热烈的眼眸,对准她娇俏的脸庞,每一个字,都说的低沉又热切。“不过这本册子,倒是语言生动,描写深入,当真看也不看就要一把火烧了?真可惜,坊间流传都出了好几版——”   琥珀却不上当,她的笑意加深,任由他的双手锁住她的身子,她轻声细语,说的万分仔细。“这个故事,我觉得一般,倒是我听过一个故事,顽劣小姐对上冷酷暴戾的王爷……”   南烈羲微微眯起眼眸,彼此对视了许久,他的手掌渐渐游离上她的背脊,将她轻轻推到他的胸前,压低嗓音,将热气吞吐在她的耳边。   “你说的那个故事,以什么结局收场?”   他真正关心的,是这个。   如果芙蓉花妖都能修成正果幻化人形跟多情书生成为夫妻,生儿育女,那么,他好奇,到底那顽劣小姐,跟暴戾王爷,是否也可以得到好的结果。   她笑了笑,被他的目光烫伤,却无言以对。   她并不能够看到彼此的未来,如何早下定论?!   “就是不知道,那个王爷,是不是想要拥有那位小姐……是否想要真真实实地拥有她?”   她的双臂轻轻抬起,因为他主动压下身子,所以她毫不费力圈围着他的脖子,她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许久之后,她才柔声说出这一句疑惑。   “那位小姐当然心里有数。”   南烈羲直直盯着那一双迷梦一样的眼眸看,他的笑意消逝几分,这句话,说的万分诚挚。   “不过,方才怎么看到齐柬专程将聘礼送来?我可记得他并不希望我在你身边吧。”琥珀话锋一转,已然改变话题。   “齐柬要想从我手里将宅子拿回去,往后兴许还少不了讨好你这个主母。”南烈羲淡淡睇着她,说的轻描淡写。   齐柬当然无法拒绝主子的要求。他跟了南烈羲这么多年,即使一开始不看好,如今也早已改变了想法,而且这些天为了宅子,急得焦头烂额,如今南烈羲给他一个台阶下,他自然求之不得。   别说叫他去专程送来聘礼,就是要他从此以后专门在琥珀身边当总管,他也不会说个“不”字。   如今她的身份,渐渐要浮出水面,想必不要多久时日,那个神秘的“韩王妃”迟早要被世人所知。不过主母这个字眼,却还是让她心里头多了几分暖意和充实。   “方才从你哥那里拿到的这是什么药?”南烈羲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几贴草药,扶住琥珀的肩头,问了句。   “冷大夫知道我受了刀伤,给我抓了药。”琥珀将那一包草药推到一旁,眼底的笑容平和闪现,说的轻描淡写。   南烈羲认真交代:“这回出了宫,休养身子,如今邹国大局平定,别总是将大小琐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朝廷那么多臣子,还能白拿俸禄过活?”   “何时变得这么罗嗦?”琥珀小手覆上他的手臂,轻笑出声,但他的话,一字一句,都是落在心头。   “还不是你总是不听我的话?”他轻轻蹙眉,若是一般人,他懒得多费口舌,双手捧着她的娇颜,低声喟叹。   这世间,能让他多费心思又心甘情愿的人,也唯独她一人了。   那种期盼的眼神,让她不堪重负。   她就要答应他了。   琥珀的喉咙紧了紧,正想要说些什么,蓦地长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齐柬的声音突兀出现在房门口。   “爷,方才从京城来的飞鸽传书,万分紧急。”   南烈羲黑眸一沉,双手从她的后背滑落,蓦地走出屋子去。   齐柬走到南烈羲的身边,跟他耳语一句,南烈羲蓦地面色冷沉,显得很是难看。   他的表情,已经昭示了这件事不同寻常,琥珀见他一挥手,示意齐柬先行离开,琥珀体贴地说了句。“有急事的话,就走吧。”   “皇帝驾崩了。”南烈羲紧绷着下颚,哑然吐出这个噩耗,琥珀怔了怔,倒是没想过来的这么快。   他疾步走入房间,从椅背上捞起大麾,急色匆匆。“我要马上赶回朝内。”   “我送你出门——”   琥珀眼波一沉,眼看着他边走边穿上大麾,急忙跟了上去。   “不用了,我走了。”   南烈羲丢下这一句,已然走出了房间,很快就消失在琥珀的视线之中。   一阵寒风迎面而来,几乎就要呛出了她深埋心底的眼泪,琥珀的神色黯然,转身掩上门去,环顾四周,那视线最终落在桌角的那包草药上。   …。   “今儿个可真是一家团聚的日子,永爵回来了,楚炎也回来了,好久没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吃顿饭了。”   老夫人笑着,身上披着柔软厚重的灰色皮毛衣裳,坐在正中。她的精神看起来比前两日好了许多,似乎已经痊愈。   碎玉圆桌上是十来道菜肴和一道暖锅,香气扑鼻。   楚炎是天黑了才刚刚踏入桃园大门的,乐儿还在厨房忙活,一听到消息就夺门而出,只是如今两个人站在一起,一向开朗活泼口无遮拦的乐儿,却也显得过分沉默。   而永爵的视线,却胶结在身边的妹妹身上,他方才见到南烈羲和他的随从一道骑马离开,神色仓促,连一顿饭都来不及吃,想必是朝内出了大事。琥珀虽然看起平静,但眼底的心事满满当当,他也看的清楚。   “乐儿,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我看你从厨房出来,倒是半句话也没说。”老夫人见这对新婚夫妻坐在一道,却谁也没有主动拿起筷子,尴尬极了。她问了这句,乐儿侧过脸瞥了楚炎一眼,却依旧没有开口。   “大家这都是怎么了?我可听说原本司马戈将军大力推荐楚炎留在邹国军营中做武将,至少也是三品的官员,可楚炎是个极其顾家之人,否则,怎么会推脱了将军回到桃园来?”   永爵感觉到周遭的气氛不太热络,笑着提及这个话题,至少他觉得楚炎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想必对感情也是很认真。   “琥珀,这是真的吗?”老夫人听着,询问琥珀这一句话,毕竟琥珀对于朝堂之内发生的事,最为清楚。   “这次突围,楚大哥是立了大功,只因他并非军中人士,名字不在名单之内,所以不曾得到殿下赏赐。但司马将军是见过楚大哥的,也知道他的身手,很看重他,推荐他成为武将,这件事我也是知道的。不过,我尊重楚大哥的决定,他是走是留,全要看他。”琥珀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将实现移向对面的楚炎身上,在她看来,楚炎的身手武艺,足够让他成为邹国的大将,这是他的才能。总是让楚炎帮自己做事,也许毫无出头之日,如今正是个大好机会,他可以走出桃园。   老夫人隐约看出了些许端倪,转向沉默不言的楚炎:“你爷爷也是对国家有功的臣子,果然楚家又出了个能人,能走上朝堂,怎么,你不愿意?”   楚炎一身黑衣,风尘仆仆的脸上却少了往日的漠然,他的理由很简单,却也坚决。“如今的生活,我已经很满意了,无意改变现状。”   “现在是很安稳没错,但男儿若是有远大的理想,也别因为我们,而断了你自己的锦绣前程。”老夫人微微点头,这一番话,算是劝诫。   “我宁愿在琥珀手下做事。”楚炎此言一出,坐在一旁替他盛着热汤的乐儿的手微微一顿,即便很快恢复自如,眼底却还是闪耀些许微光。   老夫人闻到此处,也微微愣住了,这句话他们听着没有任何差错,但乐儿也在场,她身为楚炎的妻子听到这一席话,不知会不会有别的想法。   楚炎倒是目不斜视,仿佛这一席话,就是他的心里话,根本无需遮掩。“如今轩辕淙早就死了,楚家的冤屈已经雪恨,抱负这东西对我楚炎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总比不上桃园这里来的安宁,每个人都各有志向,老夫人就容忍我选择这条路吧。”   “你要当真这么想,也是极好。”老夫人笑了笑,心平气和地说道。她说完这一句,却是眼神柔和下来,望着忙着给众人夹菜的乐儿,在心里不禁轻声叹气着。   若不是自己一年前太过仓促,没看出乐儿对楚炎的倾心,如今这桩好事,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乐儿垂着眼眸,夹给楚炎几块东坡肉,他似乎想说什么,轻微握住她的手,乐儿却是眼神闪烁,蓦地抽离出来,起身替永爵添饭。   琥珀没有漏掉这一幕情景,她却是没有说破,毕竟如今他们已成夫妻,他们的问题,最好还是自己解决更快。   “永爵,楚炎,你们两个,都是琥珀视为兄长的人,无论何时何地,能够多帮帮琥珀,什么时候我不在了,她也全凭你们照顾了。”   吃完一顿饭,老夫人将永爵跟楚炎留下,语重心长地嘱咐这一席话。   “琥珀是个很机灵的女子,我倒是不怕她被人欺侮上当受骗,老夫人你也不必担心。”永爵喝着茶,胸有成竹地说道。   “当然,最好是我多余的担心。”老夫人将视线转向没有说话的楚炎。   楚炎点头,镇定自若。“琥珀是我见过最有想法也最机智从容的人,您尽可放心,无论形势如何更改,我答应过老夫人的约定,多少年之后都会遵守。”   老夫人交代完了,两个男人才起身告退,永爵先行走入庭院之内,笑着说道。   “往后,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楚炎。”   “不敢不敢。”楚炎神色淡然,虽然如今清国已经失了江山,但他对人的尊重礼仪还是有的,他朝着永爵拱了拱手,态度潇洒却也谦卑。这个男人,如果清国还在,他也无疑是要从太子的位置,继承国家的,即便说是主仆太过牵强,但琥珀跟永爵这对兄妹,他若是无力保护,有违楚家家训。   永爵会意一笑,却毫无主子的架子。“你也半个月没回来了,早些回去跟乐儿团圆吧。”   桃园西边的屋子内,灯火通明,楚炎穿过庭院,推门而入。   乐儿原本坐在床头,见丈夫回来了,蓦地仓促起身,楚炎望着她,一向严肃的面容上,多了几分轻松。   他直接到屏风之后洗净双手,内室中却再无任何的声响,走出去一看,乐儿端坐在圆桌旁,面色黯然。   “乐儿,你有心事?”   他揣摩一句,不拘小节的男儿,却不太懂得揣摩女儿家的细腻心思。不过这一句话,在如今敏感的乐儿听来,已然是漠不关心,万分敷衍了。   乐儿性情比一般女子来的豪爽直接,如今已然难耐,直直望着他说道。   “一年了!我们成亲都整整一年了!”   楚炎却猝然愣在原地,这一路上骑马而来,就为了早些看到自己的妻子,怎么刚进屋子,却是被指着鼻头骂了一通?   乐儿看他沉默,更觉得他心中有了不屑搭理她的念头,一起气不打一处来,更是多了几分由来已久的怨怼。“你为小姐做事,甚至去战场面临血雨腥风我都可以放你去。因为知道这些事即便危险,但即使我阻拦,你也还是要去做的。”   楚炎张了张口,但却还没说出半个字,那心直口快的乐儿却又说了一番话。“你心里一开始的人是谁,这件事,我从来不提,即使不算是秘密,却也埋在心里头。”   秘密。   楚炎眼看着乐儿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急忙伸出手去拉住她,乐儿却很是刚烈,急忙甩开他的手,低声叹气。“但我一直有个愿望,是可以用时间来改变你的心。”   原本她嫁给楚炎,其实就是取代了小姐的位置,这就名不正言不顺的。她自认不是温柔娴淑,却也懂事体贴,打小就在江湖上混迹天涯,也犯过不少错,有时候是不懂规矩,但也清楚这世道,妻子就该体恤夫君,楚炎要做的,她绝不摇头,更不阻拦,但吃饭时候,自己忙着给楚炎夹菜,他却直接说只想跟着小姐。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加伤人的话么?即便楚炎寡言少语,也比说这一句话来得强。   “但一年三百多天,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你的心里还是没有我吗?”   乐儿这般想着,面容愈发苍白。   以前在江湖上走动的时候,常常设计骗局,男人们不过是看上她这张称得上是小家碧玉的秀丽面容,但,她难道是骗人太多次,这回终于遇到铁打不动的男人,她怎么做,付出多少心血,多少感情,都一无所获吗?   还是,在楚炎的眼底,小姐就是高贵的皇家血统,即便不再是公主,也是洁白无瑕的明珠,但自个儿,却只是个毫无身家背景的江湖女子,根本就配不上他这个贵族后裔?!   “乐儿,你是我的妻子,这件事,我从未忘记过。”   楚炎走到她的身后,扳过她的肩头,沉声道。   他唯独只有等乐儿沉默的时候,才能插得上嘴,自己的个性根本难以跟女人争辩,更别说这能说会道的乐儿,他根本无力招架。   “那你说你情愿在小姐手下做事!一辈子都这样!你的眼底根本就容不下小姐之外的人,我也不例外,不是吗?”乐儿这回是当真被逼出了眼底的泪水,她倒是鲜少流泪,但楚炎说他从未忘记她跟他的关系,几乎软化了她的怒气和嫉妒。   “这辈子我在琥珀身边做事没错,这样,我不必去管什么官场仕途,也不必去因为谁的引荐而当什么将军臣子,或许是我的话让你误解了。我并不贪图那些权力,是替琥珀管理那些手下,还是在镇上经营客栈,都是一样的。”楚炎这回认了真,缓缓解释清楚,跟乐儿成亲一年,头一回看到她流泪,让他很是不忍心。   一年了,他也不是铁血无情的男儿郎,跟乐儿是不知不觉有了夫妻的感情。   “都是一样的?”乐儿呢喃一句,因为抽泣的关系,说的含糊不清。她也绝非贪图富贵的女人,更为曾指望楚炎去升官发财,楚炎这一番话说的太长,她根本就不领会他的意思。   “我不做官,不入宫,就会一直留在桃园。”楚炎无奈摇头,这姜乐儿平素是精明没错,怎么今天晚上,却是无法体会他的心意?   “我也没有赶你出桃园啊,这里的主人是老夫人,又不是我。”乐儿抹去眼角泪水,嘟囔一句,并未发觉楚炎话语中的重点。   楚炎低笑一声,拉住她的双手,两个人一道坐在榻上。“我娶了你,你嫁给我,我绝不会辜负你,更不会抛弃你。你在桃园,我也会在这里。”   他跟她说的,可是真心实意的承诺,是夫妻之间不离不弃的约定,偏偏听者无心,更是不懂不明白。   “你你你……你的意思,我猜的对吗?你是说你会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乐儿总算听出了三分明堂,她猝然睁大了圆圆的眸子,这般揣摩,也带着几分意外的惊喜。   “我看起来这么让人不信服?”楚炎伸出手去,轻拍她的肩头,笨拙的安抚女子。   “没有,你是最老实的男人了,我当然相信你。”乐儿笑着摇摇头,只是眼角的泪痕未干,害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没想过是自己胡思乱想,误解了楚炎的心。   “琥珀跟我说过,要我一年之后,给她一个答案。”楚炎到一旁取来白巾,送到乐儿手里,示意她擦干泪水,不疾不徐地说道。   “那你的答案是——”乐儿万分期待,一年来,曾经有过忐忑,有过不安,也有过窝心,但此刻,却让她愈发多了期盼,想要从寡言少语的夫君口中得到对自己的肯定。   “我不后悔,真的。能够娶到乐儿当妻子,是我楚炎的福分。”楚炎紧紧拉着她的手,点点头,眼底藏匿几分淡淡的柔和。   “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娶了你,是绝对不会扔下你的……前些天在边关战场上,在黑山上等了一日一夜,别的手下个个都说想家。”楚炎总算放了心,以前孤单了二十多年,鲜少跟人谈心,这回有人倾听,他也说了不少心里话。   乐儿眼眸一转,却是不好打发。“那你呢?你就不想家?”   “不但想,更想一道菜,就是东坡肉。”楚炎笑言。   乐儿脸色一变,低声抱怨。“听了这句话,我也开心不起来。”   想家,想菜,就是不想她。   她愁眉不展,脸色难看。“我还比不上那东坡肉?”   “不是一般的东坡肉,是想念不嫌弃我残颜愿意跟随我生活的那个心灵手巧的姜乐儿,想念那个总是让风里来雨里去披星戴月回家的我暖汤热菜满满笑容的姜乐儿。”楚炎这回脸上没有笑容,那随着岁月愈来愈浅淡的疤痕,眼眸炽燃着诚挚的火光,已然拼凑出一张棱角分明却正气十足的面孔。   “是你不嫌弃我是个江湖儿女,不嫌弃我曾经做了一些坑蒙拐骗的事,不嫌弃我先喜欢你硬要成为你的妻子才好——”乐儿满心触动,楚炎平日里不太说贴心的甜言蜜语,这一回,实在让她欢喜。   她一边笑着,却又哭出声来。   “很高兴你硬要成为我楚炎的妻子。”   楚炎轻轻抱着乐儿的身体,面容的神色,也最终被暖化,有这么个真性情的娘子,他觉得很满足。   …… 163 轩辕睿派来杀手   永爵深夜难寐,起身来走动,披了件蓝灰色袍子,从桃园正门走出去,穿过桃林,他在苗家的时候,常常到天亮才躺下。   一开始学用毒的那几年,累得是身子,更是心里。   总厌恶这张漂亮浓眉大眼的面目,在年少时候,被人贩子几度贩卖到不同的地方,见识过人间冷暖。孩子的命运,仿佛是注定的,面相好看的,就能多卖十几二十两雪花白银,面相难看的,说不准几家不要还要让贩子拳打脚踢。他确实卖价比其他的同伴多了几两银子,贩子带他到各家说的,头一句话,都是,这是个标致的男孩……   长得好,卖的贵,宛若货物一样买卖出售,那一两年,他恨不得毁掉自己这张面孔。   恨不得自己变成一个丑八怪,索性被贩子讨厌的丢弃在一个巷子口,他就可重获自由。   但他的命运,却还是这样下去。到了金公公的手里,没有因为标致的面孔获得青睐,送八个男童去了偏远的苗家学习不同的技艺,各有各的难处和艰辛。数年之后活着回来的,却只有两人,包括他在内,成为是非不分的爪牙。   虽然如今摆脱了那段阴暗的过去,倒是这习惯,一时半会改变不了。   脚步停在小溪边,永爵在心中回想如今要做的事,皇陵的重修井然有序,他约莫半月去监管一回即可,倒也花不了太多的功夫。   如今,最大的心头大患,只剩下百里山了。   到底百里山藏匿的奥秘,何日才能解开?!   他猝然结束了内心的思绪,转过身去,黑夜之中,那隐秘在黑暗中的对方指尖一横,一把利剑随之横切而至。   凛冽呼啸的寒风过耳,拂断永爵左侧鬓发。   永爵动也不动。   “不怕死的人我见多了,但毫不动弹等死的人,你是头一个。”黑夜中传来的声音,乍听上去很尖细也偶尔变得低沉,起伏很大,在黑暗中传来,倒是出奇的突兀诡异。   永爵的嘴角扬起一丝笑,说的很自在。“生死有命,看你来势汹汹,我要是动弹了,想必死得更快。”   他面前的人,身子矮小,身着宽大黑色斗篷,掩盖了原本面目。更像是从地狱派来的使者,这样的古怪装束,他是头一回见过。   这人使的利剑,也跟中原的不太一样,这剑柄宛若百年枯木,剑身却是弯弯曲曲宛若蛇箭,但它的锋利,他方才已经见识过了。   若是那一剑割过他的皮肉,那就没得商量了。   黑色斗篷下传出的声音,依旧尖利,却是带着几分得意。“你不动,倒是省了我几分力气,不过,结果还是一样,都是死。”   “我死不足惜,不过,很想知道,是谁派你来的。”永爵按兵不动,眼眸一沉,嘴角的笑意还未消失。   桃园看似世外桃源,但安宁也是由不少人保护得来的,如今这儿毫无动静,想必这人已经制服了当值的侍卫。   闻到此处,一道骄傲的笑声,划破天际,你来人的声音,骤然变成中年男子的低沉。   “你活了这么多年,连自己惹恼了谁都不知,简直是白活了!”   永爵挑了挑眉,眉心的那点红,宛若细碎宝石,闪过些许微光。他趁着月色想要看清楚对方的面容,无奈那人的斗篷将真实面容遮的严严实实。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平静,不但没有敌意,相反,多了几分不该有的同情怜悯。“我也不想给你带来任何麻烦,以前也是做过人手下的,你若是无法回去复命,死的人就变成你了。”   “那我还要感谢你了?”那尖细的声音,陡然上扬,宛若尖利的刀子,拖过地面。   那奇形怪状的利剑,因为永爵的怜悯,愈发逼近他的胸膛,只差一寸,就要划破他的衣裳。永爵低下头,凝视那剑端,释怀一笑,仿佛从容赴死。“让我死个明白,至少知道,仇人是谁。”   手腕一转,那利箭换了个方向,对着永爵的左臂一刺,刺入那衣裳,却贴着肌肤而过,不曾染血,宛若对方是个没有血肉的稻草人,黑色斗篷的杀手又刺了好几回,将这个当成是游戏,玩的不亦乐乎。   若平常人面对这么几招,即便没有反击,也不会毫无动作跟傻瓜一样呆在原地。黑色斗篷的方向,发出一声宛若妇人的浑厚指责:“呀,原来是个不懂武功的废物,派我来,简直是不值当呢!”   永爵闻到此处,一手扶住险些流血的右臂,来者不善,这剑法也不同寻常功夫招式,狠毒又古怪,他即便有一些防身的法子,却也不一定能够抵挡来人。   “武功的确不太精通,不过士可杀不可辱。”永爵的嗓音之内,渐渐少了原本的笑声,多了几分冷然。   即便他洗心革面,被人说成是废物,也绝不可能笑得出来。   怎么?要挑衅要反击了?就跟捉住了还有一口气的猎物一样,来人轻笑出声,这回的嗓音,变成了女儿家的柔和娇美。“好吧,先让我看看你的武功底子,你若是敢骗我,那就分成五块好了!”   话音未落,那利剑,已然深深刺入永爵肩胛之内,他吃痛,不自觉退后两步,却也不曾反击。鲜血汩汩而出,染红了肩头,不曾有任何狰狞的表情,相反,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亲切的笑,缓缓说道。   “等我死后,分成十八块也可,但先告诉我是谁。”   这杀手,倒是在跟他玩猫捉老鼠的把戏,要是来人无意周旋,也段段不会跟自己交谈这么几句。   一剑,又深深刺入永爵的左小腿,来人的笑,猝然变得狡猾莫测。“大赢王朝的当家人。”   永爵咬牙,蓦地弯下腰去,这一剑比方才更狠,不过换来了答案,在永爵看来,万分之的。   看着对方无力站起来的惨痛模样,黑色斗篷下,溢出一连串的笑声。   永爵的手掌,紧紧攥住那手边的野草,他眼神幽沉,冷冷吐出四个字。“轩辕皇族?”   轩辕褚这个皇帝,他从未碰过面,轩辕淙这个以前的主子,也早已作古,那么,还剩下谁?   永爵的嗓音,突地带了几分低哑。“轩辕睿派你来的。”   可是,永爵几乎确定,在轩辕淙和金公公手下的时候,是不曾遇到过轩辕睿的,这一次死劫,怎么就直接冲着他来了?   轩辕睿怎么知道他的存在?知道他是宫家的人,所以就派来杀手一并铲除?那么,是否派来了更多的杀手?已经直接去往桃园了?   永爵也无心跟来人耗费时间,猝然从腰际掏出一个小巧的竹笛,放在嘴边吹奏,可是奇怪的是,那曲调并不成音,那杀手却将他的这个动作,当成是一种求救,猝然将他的竹笛挑去,嗓音冷漠如冰。“废话少说,现在可以让我砍成五段了吧。”   “看在你懒得费力气把我砍成十八块的份上,我也不让你太难过,不过一直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世道,先让我问一句——”永爵望着指尖的血迹,淡淡一笑,仿佛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他的从容,却也惹怒了对方,那嗓音蓦地变成女儿家的轻柔嗔怒:“你话还真多!死到临头还说说说,怎么不跟黑白无常阎王老爷去说啊!”   “不知你怕蛇吗?”永爵的视线,落在被剑挑落落在不远处草皮上的那只竹笛,不咸不淡地问了句,宛若陌生人的寒暄。   “蛇?你吓唬谁呢?蛇来了,我就把它砍成肉干烤着吃!”黑色斗篷往前移动一小步,嗓音又变成壮年男人的低醇。   看来无论来者是人还是蛇,这杀手都能自如应付,砍成肉末吧。   “既然你不挑食,那我就放心了。”永爵双手撑地,浅色眼瞳扫过远方黑夜之中的草地,那沙沙作响的细微动静,全部映入他的眼底。他牵扯嘴角的淡然笑容,缓缓起身,平视前方。   马上要来的,那黑色斗篷却听不到,察觉不到。   “你放心?谁用得着你放心?”来人哼了一声,利剑这回狠狠刺向永爵的心口,他却蓦地闪过,不若方才那么羸弱不堪一击。   衣袖之间,猝然扬起,挥洒过去,一片灰色烟雾,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   “给你一顿蛇干宵夜享用。”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永爵已然全身而退,他急匆匆跑向桃园,所幸来人似乎是冲着他一个人而来,楚炎招来十余人的手下,琥珀也醒来,却是没有惊动熟睡的老夫人。   那黑色斗篷之下的小巧身躯一僵,小退数步,原先俏颜上的得意在此时烟消霎散。“蛇呀!”   那诡谲多变的嗓音,在灰色烟雾散尽之后,已经恢复成冰冷的女子嗓音。   野草翻动,风声徐徐,已然是一场饕餮大餐在等候——不多久,那黑色斗篷利剑不断砍杀着脚下的袭击者,但那动作在此刻看来,更像是活蹦乱跳,那人很快又补上一句尖利的叫喊。   “好多好多蛇,该死的废物!”   不远处蓦地传来永爵的声音,他折回来看那人,语气是调侃说笑。“这至少也有五六十条蛇,这顿宵夜,烤蛇干吃不完的话,也可以带回去。”   “你要是还觉得不够的话,也可以试试看烤蝎子,香脆可口,屡试不爽。”   趁着那人不断挥舞利剑的空隙之中,永爵又补上一句,无疑是雪上加霜。他方才的灰色毒粉,不只是让自己离开的障眼法,更是让来人渐渐失去手脚力气的毒药,不过半个时辰,对方就会就筋疲力尽毫无反击之力。   果不其然,虽然看得出费力挥舞那把剑,砍去不断攻击自己双脚的毒蛇,但那人的嗓音,有了起伏波澜,愈来愈无力。“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混账东西?中原哪里有你这等怪物?”   “说我哥哥是怪物的人,我可没有宽恕你的意思。”   一道清新灵动的女子嗓音,渐渐从不远处传来,琥珀挥了挥手,四名侍卫将那黑色斗篷团团围住。   永爵转过头,望着琥珀,跟琥珀对视一眼,已然多了默契。   琥珀冷眼瞧着那面目不辨的一团黑影,藏在袖口的双手,不禁紧握成拳。“如果是轩辕睿派来的人,那就自然要好好招待了。”   不管轩辕睿是因为何等的打算而将矛头指向永爵哥,那也不行,她不能忍受。   或许因为百里山,永爵哥的身份被挡在自己的面前,轩辕睿调查到的,也是永爵哥暗中经营百里山,或许他想着从永爵的手里,得到百里山的信物,但,希望在不惊动自己的前提之下?!   “先把他带下去。”   琥珀扶着永爵,掉过头去,丢下这一句,毫无商量的余地。   “这人真是古怪,心狠手辣,但却又很无知。”   琥珀走在半路,淡淡的轻愁,锁在眉宇之间。   “看来人也不是中原人士,使用的剑奇怪,剑法也奇怪,装束奇怪,整个人都很奇怪,但就是脑袋笨了些——约莫是不知来历只为了杀人酬金而来的。”永爵皱着眉头,瞥向那无力殆尽只能束手就擒的黑色影子,谈着自己的想法。   琥珀轻笑出声,走入桃园大厅,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伤药,替永爵处理身上好几处血肉崩裂的伤口。“只会动手不会动脑的人,合适当杀手取人项首吗?”   行动比动脑快,是天生适合当杀手,还是身为杀手最大的软肋和死穴?!   “这人下手,可没有跟我客气呢,这样无情的人,才会被选中派来杀人才对。”   永爵低笑着,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两三处伤痕,不是他自谦,他的确武艺并非厉害,要是再待一些时候,一定会没有转机,死在那人手下也是自然。   琥珀沉下脸去,用剪刀剪开永爵肩胛的锋线处,将身上的衣裳扯开,吸引她视线的除了满是鲜血的伤痕,永爵的身上的别处伤口,大大小小约莫二十处,更是让琥珀情不自禁皱起眉头来。   “不只是脑子笨,我看胆子也很小,怎么看到蛇,就乱了阵脚?”虽然下手毫不留情,但是害怕蛇虫鼠蚁,这杀手未免太不够格。琥珀无声冷笑,说的漫不经心。   “这世上很多人,都怕蛇,我看你方才脚步也比寻常时候来的快,简直就是逃跑了吧。”永爵笑着戳破她的心思,语带调笑。   琥珀闻到此处,也不再佯装自若,笑出声来。“被永爵哥看出来了?你召唤了那么多毒蛇,就算再黑灯瞎火看不清楚,我也毛骨悚然。”   永爵但笑不语,淡色的眼瞳之内划过几分锐利。   琥珀将止血的伤药,轻轻倒在他肩头的细长又深刻的伤痕之上,不疾不徐地说道。“百里山的矿洞,永爵哥抽空去看一次,我看夜长梦多,迟早又是一场纷争。”   永爵点头,药粉落入血痕之内的疼痛,让他也缄口不言。只是眼眸一沉,生生忍住疼痛。   等待琥珀将他肩膀的伤口处理干净,琥珀才轻声询问,那些灰色伤痕的来历。“这是——”   “旧伤。”   永爵吐出两个字,不再多言。   常年跟毒物打交道,并非一开始就技艺超群,总也要被咬伤。   凡事都要付出代价,才能得到收获。   能够神色镇定自若召唤那些世界上最丑陋最阴毒的东西,必先染上一身血污和狠毒,褪去孩子天性的纯真。   琥珀的眸光一闪,喉咙口传来些许酸涩,却是生生忍下,她为永爵身上的伤口覆上草药,即便如今有几个丫鬟可以使唤,也绝不假手于人,神色专注,一言不发。   自己亲妹妹敷药的时候,永爵的面容柔和许多,他是个对任何人都不吝啬笑容的男人,但以前的笑毫无温度,更像是敷衍,面对自己重逢的亲人,似乎是心也受到感染,整个人宛若重新活过一样。   小腿也受了伤,覆上清凉草药,他不曾对琥珀说过,自己年少时候就被毒虫侵袭,如今跟常人不同的地方是,对于疼痛的承受能力大为不同,常人觉得十分痛,到他这儿,只剩下五分。换言之,他感受疼痛那道神经,非常微弱。   他觉得无所谓,他毕竟早已异于常人。   但即便整个人比平常人更加麻木不仁也没关系,他的心,还是感觉的到温暖。在桃园生活的每一日,都像是在天上,洗去他往日的罪恶肮脏。特别是这清凉的草药,随着那软嫩小手将纱布缠绕,他不自觉扬起嘴角,笑容绽放在那张英气俊朗的年轻面目上。   “这伤口连骨头都看得到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琥珀眼尖,抬起眉眼瞥了他一眼,埋怨一句。   “以前受了伤,可都是自己包扎,无人理会,如今还有人在意,真是情况大不一样。”永爵笑着,不无慨叹。   琥珀笑了笑,却又将螓首低下,用白帕拭去他指腹的血迹,却突然听到永爵开口,有些迟疑地探问。“琥珀,你心里的那个秘密,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别人,如果别人都信不过,至少也跟我说说——”   毕竟,他是她的哥哥。   即使必须强颜欢笑,必须将命运的苦,全部咽下,他也希望她可以跟他倾诉,可以走出那段阴霾。   握住手中沾上鲜血的白帕子,心里的沉重一分分瓦解,她望入永爵的眼底,洒脱点头,随后,琥珀挽唇一笑,却是轻松起身,“跟轩辕家族的是家仇国恨,但等我处理完这些之后,还有一段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永爵品读着这一句话,还未开口询问,已然听到琥珀背过身去,冷然说道。“让我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帮凶,我也要找出。”   “找出来了呢?然后呢?”永爵的眉头紧皱着,不知为何,那段恩怨,让他整个人觉得沉痛。或许是因为她一直藏在心头,或许是因为他能够感应那颗心,是何等的煎熬之下成长的。   兄妹之间,也会有相应的默契感应。那种时时刻刻紧窒让人呼吸都疼痛的感觉,他隐约可以感同身受。   “杀掉。”琥珀回过头来,笑了笑,眼底再无任何阴霾。   “琥珀——”   永爵望入那笑靥之内,眼看着她神色自如地转身离去,唤来丫鬟服侍他,整个大厅之内,只剩下他一人。   或许那个秘密,她难以开口,难以启齿。   他能够感受到,恩怨情仇,很快就要终结,但在遇到光芒之前,人的内心,却越是浮躁,越是狂烈。   想要能够亲手除去那些害虫,那些恶人,琥珀的鲜血,也是一直沸腾着的吧。   绝不可能宽容。   绝不可能饶恕。   即便明日,就是末日,毁掉她人生的凶手,也不可能得到全尸。   那就是她内心的爱与恨。   井水不犯河水。   绝不混淆。   更无两全。   他并不觉得她心里的那个仇人不该死,如果那个人死去的那天,琥珀才能真正释怀,永爵觉得那也是命数。   “少爷,小姐吩咐你要按时喝药。”   良久之后,丫鬟端着温热的药汤送到永爵面前,打乱他繁杂的心绪。   琥珀,如果有朝一日找到那个人,你的双手不必染上鲜血和性命。   那人,会先死在我手里。   永爵默然不语,那相似的淡棕色的眼瞳,渐渐变得深沉,再无波澜。   他紧握拳头,因为太过用力,指腹的鲜血,再度渗出来,染红了纹路清晰的手心,也毫不自知。   “你没想过会是轩辕睿。”   琥珀走入长廊,却听到楚炎的声音,她的脚步停下,面无表情地看他。   即使不用回答,她的眼底,冷若冰霜,没有一分热忱。   “想没想过,都已经发生,这三日之内,楚大哥先给我搞清楚那个杀手的来历……如今大赢王朝皇帝驾崩,正是轩辕睿最忙碌的时候,我想他无暇分心。”   她的嘴角是决裂,毫无温暖。   楚炎不禁心头一沉,皇帝一死,那江山无疑是一块人人都想拥有的肥肉,无疑是一场恶战的开始。   “如果轩辕睿得到了大赢王朝的江山——”   “这个如果,为时太早。”   琥珀的心里盘算的清楚,如今,是三分天下,第一份,是保守势力坚持的长子嫡孙太子,第二份,是重胄权力韩王党羽,第三份,才是人脉齐全野心勃勃的王爷睿。   谁称帝,谁成王,还很难说。   …… 164 情敌见面   “娘娘,清夫人到。”   珍沫走到皇后身边,弯下腰去,在她耳边耳语一句,继而起身,候在一旁。   琥珀盈盈走上前来,跨过高高门槛,秀美柔软的白色绣鞋,步伐轻盈,整个人身姿挺拔,没有一分松散。   精致素净的脸蛋扑上淡淡水粉,脂红色的双唇,白里透红的肌肤配上水灵大眼,银丝绞成的头饰垂悬下来的翠色宝玉正巧就落在她光洁额心,画龙点睛,长发盘在脑后,两侧是一对遥相呼应的上乘白玉梳,散发身份的贵气又不失女子的娇美。她今日一袭湛蓝色宫装,层层叠叠厚重华美,腰际是紫色云带,缀着五福香包和玉佩,跟往日的素雅装束,截然不同。   仿佛整个人的锋芒,一瞬间,全部绽放在众人的眼前。   陈皇后以眼神示意珍沫奉茶,眼看着琥珀坐入席位,她清冷的面目浮现淡淡温和笑容,朝着她说道。   “听说殿下让你自由出入皇宫,本宫想着若是打搅你回家跟亲人团聚的日子,也终究不妥。”   “娘娘召见我,所为何事?”   琥珀听着这些虚伪和善的寒暄,神色镇定淡然,微微笑着问道,开门见山。   “如今这殿下也登基了,国家也安定了,本宫身边也有人说,该为殿下盘算了。”陈皇后的眼底闪过一分波澜,低下头去,将茶几上的茶盏,稍稍扶正。   琥珀眼眸流转之间,只剩下直接和犀利,她挽唇一笑,将茶盖轻轻掀开,望向其中的清茶。“娘娘有话,不如直说。”   “若本宫没有记差错,你也是过了及笄了,今年十五了,对么?”   陈皇后挑眉,望向对面婉约清灵的女子,脸色微微有了变化,试探着。   “是,娘娘。”   琥珀回答的轻描淡写。   “你比殿下年长几岁,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正好可以引导他。不管名分如何,以往也并非没有这等先例,有的宫女不照样缠着皇族男子,麻雀变凤凰。你虽然是姑姑,但本宫也觉得殿下很喜欢你,既然如今也有了新的名分,一直跟你形影不离,在殿下登基之后,免得有人对你们私下的关系指指点点的,还不如早点把事情办了。”   陈皇后品了一口茶,徐徐说道,神色不变,这后宫的风声流言,实在是太多。   除了能力才艺之外,这个女子上位,自然跟殿下的宠爱脱不了干系。   宫琥珀从殿下身边的姑姑,坐上一国夫人的位置,但怎么也无法否决,她是个年轻女子的身份。   “殿下喜欢你,也不是没有原因,人聪明伶俐,又长得水灵,本宫也可以理解。”   陈皇后见琥珀沉默不言,眼底的笑意陡然加深,放下手中的茶杯,这样的夸赞,听在琥珀耳朵,她却纹丝不动,荣辱不惊的淡然。   权力,荣光,这些,都是最美味的诱饵。   琥珀的嘴角,渐渐汇集几分柔和笑意,她直直望向陈皇后,悄然不语,却仿佛万分期盼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到殿下情窦初开的时候,你也适时教导他那些事,总比他去外面胡闹随便找些个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来的稳妥。你在殿下旁边当个贤内助,往后替殿下生儿育女,那名分,也还有上位的机会。”   陈皇后清楚她自然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如今鹤越正是十岁的少年,但皇族的男子,向来出世的早。一般约莫十四五岁,也可以成亲了,但凡少年帝王,也不乏先找个大龄女子陪伴他,也不鲜见。   能够先在鹤越的心里占据一个位置的女人,自然是最大的诱惑,这一条路,无疑可以成就一个女人余生最大的辉煌繁华。   她的提议,应该是蜜裹着的糖,没有谁会质疑,没有谁会拒绝。   “到本宫这里来,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陈皇后眼看着琥珀对她绽放温柔笑容,自然放心,严格清瘦的面孔上,如今是满满当当的笑,显得几分过度的亲切。   陈皇后是要她站到她那边去,成为她的人。   这后宫,也有拉帮结派结交党羽之辈。   “娘娘,人与人之间的姻缘,也是强求不来的。如今殿下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处理国事,成为子民爱戴的明君,谈婚事,实在太早了些。”   半响之后,琥珀才开了口,只是这言语之中的内容,已然拒绝了陈皇后的“好意”。   陈皇后眼眸一灭,放下手中的茶点,只是笑了笑,没有任何怒气。   想必宫琥珀如今成了夫人,当然底气也足,如今她的位置虽然比自己低了一等,但在外人眼底,或许她才是未来应该用心攀附的一股势力。   如今陈子豪被送到了断头台,陈家势力分崩瓦解,自己虽然好不容易保住昔日的后弦,如今也成为皇太后,但其实跟身在冷宫没有多少区别。除了衣食无忧,也有人伺候之外,却是跟幽禁禁足一样,繁丰殿的心腹全部换成了为鹤越效劳的人,如今日夜都有专人当值,说句话都怕隔墙有耳,哪里轮得到她做决定?!   这个女人,她实在看不透,如果为了庄夫人的遗愿扶持鹤越当上国君,如今目的已经达成,要是能够入住后宫,岂不是称心如意?!她可不信,宫琥珀毫无企图就为鹤越打点一切。   不愿成为先帝的后宫,也不愿成为鹤越的妃嫔。   琥珀眼眸一闪,那一双淡淡的眼瞳,没有任何的情绪,说的万分镇定。“如今殿下要担心的,是国事,不是男女私情。国家未曾安定太平,殿下要学习的还很多,何时国家安定下来,为殿下寻找那一朵解语花也不迟,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你都不情不愿了,本宫还能说什么?“   陈皇后无声冷笑,脸色难看几分,却也没有发作。”反正你也出身清白,难道当真准备一辈子当殿下的姑姑,永不出嫁?“   琥珀回答坚决,不留余地。”我已经心有所属,娘娘不必为我操心。“   若是当真为那个并非亲生的鹤越着想,当初,也不会对他下那么重的手。   不想让鹤越背负的第一个罪恶就是这个抚养他成人的皇后,所以不曾将皇后的罪公诸于世,保有她如今的高位,却剥夺她的权责。如今鹤越握有她通敌的罪证,她手中的遗诏自然也就失去作用,这样牵制她,她即便有想法,也无法付诸于行。   琥珀在心底这般想着,神情依旧温和,听着陈皇后虚伪地谈了些许宫内的事,才起身离开。   ”娘娘,你累了吗?“珍沫目送着一身华服的琥珀离开,见陈皇后微微皱眉,猝然走到她身后,替她按揉肩头。   ”你看她怎么样?“陈皇后眯起眼眸,不冷不热地问了句,语气稀疏平常的平淡,像是谈论一件琐事。   ”还是跟以前一样啊。“珍沫想了想,却是没觉得有任何异样,这宫琥珀也不曾因为成为夫人,而对任何人摆出臭架子。   她无声冷笑,把手边的茶点推到一旁,白瓷碗碟的点心摆放的整整齐齐,各色精致点心,只可惜,如今再甜的糕点,吃到嘴里,也是没有味道的。   ”跟了我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懂看人,我早就看出她不一般,连心的方向都摸不准的人,最可怕。“   ”以前宫里头,不是来过一个天师……“陈皇后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窗边的红叶兰以前都是她照顾的,如今换了个宫女,却是叶子都黄了。在她看来,能够伺候好这么娇贵的兰花之人,不只是多了几分常人没有的耐心和恒心,更是有智慧的,而不是愚笨的家伙。   珍沫点点头,补上几句话。”是啊,娘娘,是胡天师。可是后来才知道,这人其实没有什么法力,都是空口糊驺的把戏——“   ”他说过,宫里出了个妖孽。“陈皇后渐渐拔去这一叶叶发黄的叶子,幽幽地道出这一句话。   ”如此,宫里不太平,这世道,也就不太平了。“   ”可是那胡天师,只是个骗子啊……“珍沫说话的嗓音越来越低。   ”她就是那妖孽没错。“   陈皇后蓦地怔住了,手边的红叶兰,失去了所有的绿叶,光秃秃的很是难看,哪里还像是千金难求的珍贵兰花?简直就是路边的野草都不如!   一时间触景生情,陈皇后从这心爱的兰花身上看到自己的晚景,陡然面色一沉,一把捧起那兰花,狠狠摔下地去。   被一片片叶子都拉下,繁华不再,孑然一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繁丰殿。   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果,跟这红叶兰一样。   琥珀刚回到自己的房间,猝然听到宫人的声音,她还来不及细听,宫女已经把门打开,陆陆续续走进来一行人。   ”赏赐珍珠二十串,玉如意一双,玉佩十八件,珊瑚两件,青铜珍玩八件,金银两箱,绸衣六件——“   宫人的余音拖得长长的,在整个屋内回响,他绕到琥珀的面前,一脸笑意。   ”清夫人,这些都是圣上给您的,如今您伤势痊愈了,可还要在宫内多住几日啊。“   ”有劳公公了。“   琥珀笑颜看他,将眸光转向堆放在内室的那些赏赐,不为所动。   ”这会儿殿下人呢?“琥珀转念一想,问道。   ”跟右丞相在商量事儿呢。“   公公回答。   琥珀径自陷入沉思,公公却走到她身侧,低声询问。”夫人,你要去见圣上吗?奴才去禀告一声就好。您也十多天不曾回宫了,圣上自然也想您了。“   ”算了,免得殿下分心,我还有事,往后再进宫。“   琥珀轻摇螓首,语意坚决不已。   三日之前,永爵哥已经去往百里山一探究竟,如果那些只是无中生有的虚无传闻,百里山就不值得这么多人大动干戈。   她要去大赢王朝,进宫不过去确保鹤越安心当他的皇帝,她此去或许要耽搁一些日子,在皇宫之内,已经安排好所有事。   大赢王朝。   一座红色马车,徐徐停在韩王府的门口,琥珀走入其中,在大厅等待些许时候,从偏厅走来一个奉茶的丫鬟,琥珀一看,不禁有些意外。”玉儿。“   玉儿如今身子丰腴两分,面容不变的纯真,她整张脸都是灿烂笑靥:”方才总管说有贵客临门,没想过,居然是王妃回来了。“   琥珀笑颜看她,玉儿恭恭敬敬替自己倒了一杯上好的铁观音,轻声细语。”你家主子还未回来?“   ”前天王爷就去了宫里,但奴婢也不知如今王爷去了何处。“玉儿摇头,也无可奈何,一般的主子行踪,从来不是像他们这样的奴婢奴才可以过问的,更别说韩王向来独来独往,做事隐秘,除了总管跟齐柬之外,根本无人知晓他去往何处。   如今皇帝驾崩,大赢王朝还在国丧之中,京城的热闹,也像是一瞬间凄冷许多。   见琥珀默然不语,玉儿端着漆盘,候在一旁看她。”王妃,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琥珀将眸光落在玉儿的身上,垂下眼眸,如今皇宫到底何等的形势,她无法轻易进宫,也无从而知。   玉儿也实在不太清楚,为何韩王妃总是一年半载才出现在王府之内,若是跟王爷已经重修于好,为何不长住在王府?!她只能揣摩着,轻声笑道。”王妃该不会是从娘家回来吧,我看你舟车劳顿,如今正是午膳时辰,玉儿吩咐厨子做几道菜,你稍等片刻。“   琥珀却一把拉住她的手,释然笑道。”玉儿你成熟了许多。“   ”奴婢早就成了亲,如今还有了三个月的身子,很快就要当孩子的娘亲了。“玉儿的双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说着这些话,眼底愈发温柔。   琥珀的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她的五指轻轻覆上玉儿的手背,才三月多身子,小腹的隆起还不明显,指尖触碰的是玉儿黄色的棉衣,一阵陌生的暖流,却侵入皮肉之内。琥珀低声呢喃,吟吟笑语:”是啊——要当娘的人了,是小心稳重了……“   玉儿谈起这孩子,却多了几分愧疚。”夫君跟奴婢都是没怎么读过书的人,这孩子还有七个月就要出生了,不过连名字都未曾想好,若是王妃不嫌弃的话,可否跟奴婢的孩儿起个名儿?“   ”要我给孩子起名字?“琥珀不无诧异,玉儿的请求,倒是不在意料之内。   玉儿笑着,这一番话说来,也是都是动容,这般解释着自己的用意。这两年多早已物是人非,能够遇到故人,当然无法平静。”王妃是玉儿服侍的第一个主子,也是服侍过最好心肠的主子。我的孩儿,若是跟王妃一般聪慧善良,那就好了。我们一家都是平凡人,希望孩子可以出人头地,别做这些奴才奴婢的事,能够起个响亮的名字那就最好。“   琥珀轻声询问:”七个月之后就要临盆了?“   玉儿急忙点点头。   ”平凡一点未必不好,无论身份卑微高贵,只要过得踏实安乐,那就是幸福。这名字,不求富贵,不求荣华,期盼越少,希望越大。“琥珀拉过玉儿的手,神色一柔,这般说着。大富大贵自然是每个人的愿望,名字起的好寄托双亲的期盼,但各人有各自的命运,只要教养的正直,那就好了。   玉儿闻到此处,安静地望着眼前这个娇美的女子:”王妃说的也没错。“   琥珀沉默了些许时间,才绽唇一笑,眼眸柔和:”你若当真要我起名字,要是男孩,不如就叫正梧,要是女孩,就叫正桐吧。“   ”梧桐?是王府大堂门口那棵树吗?“玉儿皱了皱眉头,乡下的孩子,名字大多跟官,财不分家,不是招财进宝,就是升官发财,这两个名字,她却是听得云里雾里。   琥珀闻言,轻笑出声,才不疾不徐地解释:”古代传说梧是雄树,桐是雌树,而且梧桐枝干挺拔,根深叶茂,在我看来,正直为道德之本,取得多大的成就,都不如光明正大活一辈子来的问心无愧。   “那很好啊,意思真好……很特别,还是王妃看的透彻。”玉儿细细听着,脸上满是欢喜。   琥珀扬起眉:“夫家姓氏为何?”   “姓邱,邱正梧,邱正桐,听起来很有气势。”玉儿念着方才那两个名儿,反反复复,已然将这一对名字,牢记于心。   “这也是我头一回给孩子起名。”   琥珀垂下眼眸,品了一口茶,眼眸安静,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沉敛。   “王爷跟王妃往后的小王爷小郡主,都让王妃起名儿不就行了?”玉儿毫无心机,笑着搭腔。   琥珀笑颜对她,不再说话,乐儿退出去准备了些许时候,嘱咐其他的丫鬟将饭菜送到偏厅。琥珀吃了一些就起身,玉儿提议说与其在府中侯着王爷回来,不如去府外走走,也权当散心。   韩王府门口的这些街巷,琥珀也是许久不曾走过,周遭的喧嚣热闹,不比以往。   “王妃,以前玉儿还未嫁人之前,总是希望王妃能够留在府里——”玉儿跟随着琥珀,以前倒是跟着王妃走在街巷,王妃甚至将自己支开她都无法察觉,也曾经出了些许纰漏,但最终她要被王爷责罚的时候,拉她一把的人,却还是王妃。   这样她看不懂的女子,玉儿相信,能够不忍下人责罚,必当是长了一颗仁慈心肠。   直到后来王妃无故失踪,玉儿才觉得心里有阵悲伤,或许无人看透她身为王妃光鲜亮丽背后,也有说不出口的艰辛心酸。   察觉到玉儿的脚步微微停顿,琥珀笑着转过头来,“如今呢?”   “如今觉得,王妃跟一般女子不同,当然是追求自己的快乐幸福最要紧。”玉儿壮着胆子这么说。   琥珀的视线,却蓦地停在不远处的某一点,从客栈走出来一对主仆,丫鬟对着身边的女子说道:“小姐,近日来听说韩王不太回王府,我们这一去,是不是又是空等啊?”   那主子是个秀美的姑娘,身材高瘦,身着寻常的棉衣和袄子,发髻上首饰全无,偏偏与生俱来的淡淡气质,还是不曾抹灭掉。   这两对主子正要相遇的那一刻,纳兰明容却缓步停下来,这女子她不记得曾经见过,一身湛蓝色华服,年纪很轻倒是贵气十足,娇美精致的面容,即便同为女子,也觉得不无艳羡。   “小姐,那位丫鬟,奴婢怎么觉得在韩王府曾经见过?”   纳兰明容身边的丫鬟皱了皱眉,蓦地将停下来的主子,拉到一旁,压低声音提醒。   “那个人又是谁?”纳兰明容转过头去,玉儿陪伴琥珀走入一个茶肆落脚休息,她的目光全部落在那个蓝色华服的娇美女子身上,眼眸一沉。   “该不会是韩王的新欢吧,小姐你看,她穿的那么华丽,哪里是一般的贵族——”丫鬟轻声揣摩,韩王府的丫鬟陪伴这美丽女子出行,似乎已经暴露些许眉目。众人皆知,这韩王对宠爱的女人向来很是慷慨大方,前两年有几个青楼女子也是在韩王的照顾下过的锦衣华食。   “是啊,她头饰上缀着的那颗宝石,都足够平凡人家生活个十年八年的了。”纳兰明容微微上挑的凤眼之内,划过一些复杂的情绪,她冷哼一声,却是说的平静。   对于那些繁复精美的饰物,她并不曾流露任何的眼红艳羡,毕竟她年幼时候也是过着大家小姐的优渥生活,若是跟个丫鬟一样大呼小叫,岂不是失了自己的身份?!   “要是如今韩王宠爱这个女人,那小姐可怎么办?”丫鬟想的倒是实际。   “我去看看她。”纳兰明容的脸上失去所有笑容,转过身子,就往茶肆走去。   丫鬟也紧忙跟随着自己的主子,上前去一探究竟。   纳兰明容眼眸一闪,嘴角的弧度,渐渐变得生冷傲然,她全然不屑。“光有姿色的轻浮女子,如何匹配的上韩王?这样的迷恋,是不会持久的。”   “我们该不会是在哪里见过面吧。”   纳兰明容盈盈走到琥珀的桌边,笑言。   琥珀抬起眼眸看她,神色不动,她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淡淡清傲的女子,可惜对方并不认识她。   “你要一起喝口茶吗?外面天还是很冷的。”琥珀安静地说了句话,语气温热,呵出一团团白气,眼看着身着棉衣却不显卑微的明容,将茶杯推向纳兰明容的方向。   “我要跟你主子说几句话。”纳兰明容转向一旁站着的玉儿,没有太多颐指气使,却也少不了几分主人气派。   “玉儿,你先回避一会儿。”   琥珀眸光没有一分闪烁,笑意不改一分。   玉儿点头,走到茶肆门口去侯着。   纳兰明容坐在琥珀对面的位置,方才匆匆一瞥,如今坐的这么近的距离,才发觉她的美,实在是让自己都有些不安。   她握着温暖茶杯的双手,不自觉紧了紧。   琥珀察觉到纳兰明容的一丝忐忑,她对明容并非有太多好感,但也并不觉得她坏到了骨子里,若不是命运多舛,她这个贵族小姐,也是断断放不下身段来跟别人这么说话的。   纳兰明容直直望向琥珀,清明眼底,是些许踌躇。“或许你觉得我这么跟你说,有些唐突——”   “我知道你此行的来意。”琥珀淡淡一笑,却是接过她未曾说出的话,神色淡然,没有一分恼怒。   一开始见过纳兰明容,是在韩王府,如今也过去半年时日,她还在京城停留,想必还是割舍不下心里的念头。琥珀这般想着,来者不善没关系,只要她清楚对方的来意,才不会让自己乱了阵脚。   “看来是个聪明人,那也好,免得我多费口舌。”纳兰明容暗暗舒出一口气来,看来眼前这个女子,不管是不是青楼出身,却也绝非胡搅蛮缠的下等女人,想必也是受过一些教养,很有眼力。   琥珀噙着淡淡的笑容,捧起茶盏,她瞟了纳兰明容一眼,这女子,倒是很长情。   纳兰明容以茶盏温暖自己微凉的双手,面色一沉,冷然问了句。“知道什么人,最无法取代么?”   琥珀但笑不语,这样的反应,在纳兰明容看来,更像是无所畏惧的无知。   “就是死人。”   这四个字,从纳兰明容的口中吐出来,坚决冷冰。   琥珀宛若不曾听到,自顾自喝茶,如今还是三月初的天气,走动在外,也是觉得寒冷。一壶茶,足够温暖一颗心。   纳兰明容皱着细长柳眉,猝然将茶杯重重一放,不禁扬声说道。   “活人,永远都比不过放在心里的死人,因为太铭心刻骨,所以无法忘却。蒙住了心,关上了心,身边的人眼睛是看到了,但心看不到。”   她的话隐晦,但琥珀却听得清楚。   她也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水,眼眸流转之间,是一派从容自若的光耀,她仿佛不曾被那些尖锐的话语激怒,她的冷静落在明容的眼底,更像是暗中挑衅,不把自己放在眼底。   琥珀柔声逼问:“那么,明容你不也是想要取代那个人么?而且,是你死去的亲姐姐。”   纳兰明容被这一句话中暗藏的利刃,刮过心头,她发觉这个女人长相柔弱娇美,但却不是懦弱的性情,她看来,还要多费一些心思说服她,想到此,她的笑意在眼底转沉。   “我倒是没你那么奢望,毕竟我跟姐姐有五六分相似,只是希望让韩王将那段遗憾的感情,从姐姐的身上转嫁到我的身上,应该没有那么难吧。”   “即使,当一个替身?”琥珀挑眉,那副说话的语气神态,宛若一千一百个不了解,不动容。   “无论如何,一开始也许是吧,但时间久了,也会清楚如今陪伴在韩王身边的是我,纳兰明容。”她沉下起来,对方镇定,那么,她也不能流露一分的动摇。纳兰明容沉默了些许时候,见琥珀也是沉入思绪不说话,不免心里多了几分希冀。   “我不知你是因为何等的原因而接近韩王,如果是贪图他的地位财富,那我也不想指责,毕竟每个人都想要过人人羡慕的好日子。但如果你是希望可以得到一份真感情,我劝你早些抽身离开,你要的,他不会给,也给不了。”   纳兰明容趁热打铁,心平气和地劝解琥珀,她怕的不是虚荣爱慕华服金银的女人,怕的是——动心的女人。   琥珀微微一笑,那笑意不带一分不屑,温柔的像是皎洁的月光,她用这等柔美眼神瞥向对面的明容身上那一瞬间,仿佛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这样的女人,当然可以轻而易举迷惑男人,如果让她继续留在韩王身边,自己的胜算,实在太过微弱。   “由我来照顾韩王,是最合适的。”   纳兰明容说的万分笃定,眼神之内,是一派深沉。   ……。 165 南烈羲的一拳   琥珀微笑看她,低声细语,没有表示出来任何的敌意。“你在京城,半年来是如何过活的?”   因为她问的实在是平和,没有一分尖锐,纳兰明容眼眸一闪,紧握拳头,冷然安静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如我所想,不愿依赖男人得来财富,锦衣华食,那么你这位落魄的小姐,到底是如何支撑下来的?”琥珀挽唇一笑,晶莹面目上,因为笑容的灿烂,更显得毫无防备的纯真。   纳兰明容无声冷笑,却也据实以告,不卑不亢。“住在客栈,韩王的总管已经付了房间一年的定金,平素都是万分节俭,像你身上这么高雅的缎子,我可是好几年没穿着了。”   见琥珀无言,她的冷意全部都凝结在眼底,一字一句都透露出艰辛:“还有,典卖了我身上所有的首饰,应付跟丫鬟的生活起居。”   “听来很不好过。”琥珀朝着小二哥招招手,给桌上的茶壶,又添了热水,她直直望向纳兰明容的眼眸,能够维持自己的心,毫不因为情势的更改而变化,这个小姐倒也有自己的念头,如果她恭维阿谀,在众人眼底,就脱离了大家小姐的清傲了。   她倒是迟迟保护自己这一道底线。   果不其然,纳兰明容蹙着柳眉,很是厌恶:“是不好过,但我不要你的同情。”   琥珀却不沉默太长时间,陡然丢下这一番话:“往后有何打算?他身边也许会出现形形色色不同的女人,出现一个,你就要这般说服赶走一个,不疲于应付么?”   纳兰明容蓦地心头一沉,方才看到的都是琥珀的笑靥和温柔模样,没曾想过,她的内心居然也早已想过如何打发自己。这一番话,问的自己几乎要招架不住,想必这个女人让自己坐下来喝茶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法子驱逐自己,打消自己的所有期盼。   是个有心计的女人。   她实在眼拙,是早些没看出来。   琥珀的指腹轻轻滑过茶杯上的青瓷,眼眸一沉。“而且,你觉得你能够说服每一个人?”   纳兰明容的手紧紧扣住桌角,内心多了几分孤独。   琥珀的眼眸滑过一抹犀利的光,近乎咄咄逼人:“还是,渴望你暗地里做的这些事,能够被韩王知晓,借此感动他?他可能会勃然大怒,还是漠不关心?据我所知,他被你触动的几率不高。”   “你怎么就这么了解他?他对每一个女人的迷恋,都不会长久……你以女主人的口吻自居,实在是……”纳兰明容恨恨地说道,她只想要击退他身边层出不穷的女人,却无法直接干涉他,那就是她一厢情愿的感情,偏偏,能够这般直接指出自己苍渺希望的人,至今就她一个。“完全不顾自尊了。”   “王妃,我们该走了。”   玉儿等了些许时候,终于走到这一桌来,压低嗓音低声提醒。   她说话的嗓音虽然很低,但纳兰明容还是听到了。   韩王府的下人,称呼这个一身华美的女人,为王妃。   不像是伪装。   不像是假的。   这无疑是一个最大的打击。   她才是名正言顺的,韩王府的女主人。   所以她对自己说出那一番话,不是威胁,不是尖酸刻薄,而是阻拦她做出更加无畏牺牲。   “如果还想要知道什么,你就问吧。”琥珀却不曾马上起身,而是缓缓溢出这一句。   纳兰明容微微一怔,藏匿在棉衣袖口的双手,不自觉交握着,以前曾经听说过,韩王两年前是娶了一个女子,不过关于她的传闻实在太少,韩王府的下人,也有不少一面都不曾见过这个女主子,那个女人实在太过神秘,但如今亲眼看到,她的心,似乎也碎了。   “我以为,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姐姐的……没想过,原来已经变了心。”纳兰明容的眼底是一派死寂,低声呢喃,宛若这一番话,说给自己听。   如果韩王已经从姐姐的死这个阴影中走出来,那么,也决计不会有她跻身的一丝机会。   她才是韩王的结发妻子,无论如何,别有用心应该被驱逐的人,是自己。   失去了自尊还在等候的人,是自己啊。   她还能说什么?多说只是痛心。   纳兰明容转过头去,在京城足足等了半年,在塞外想念京城回来见的第一人也是他,心里谁也容不下,只为了十二岁那年那个朦胧又悲伤的梦——她忍住眼泪,性格坚强的她,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落泪。   琥珀淡淡一笑,却并未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嗓音轻柔几分,宛若滋润人心的溪水淌过。“你等了这么多年,还要继续等下去吗?你渴望的,真的是他吗?还是年少时候初见那一段专注的感情面貌,因为太过铭心刻骨,所以迟迟不忘,迟迟不放?是否你心里的那个人,就无法更改?若当年抱着你姐姐冰冷身体来到纳兰家的男人不是他,是另一人,是否你就也要渴盼那个人?只因你想要得到一个,长情的男子——”   她咬了咬唇,扶着桌缘起身,眼底含泪,嗓音也带着轻颤。“是,就算如此,又如何?你放心,我不会无耻的继续做梦。纳兰家的家训,我还是没有忘记,既然韩王府的女主人都回来了,我若不识相离开,那就是可笑了。”   她不是毫无廉耻的下等女子,纳兰家以前在京城也有过一度辉煌,如今穷困没关系,但不能失去纳兰家的教养。即便再不舍,再心痛,也不会去拆散人家夫妻,当毫无道理的恶人。那段情,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坎。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眼底终究不曾落下眼眶,纳兰明容的笑容,带着几分僵硬:“或许,无论多少年,我还是一样。十二岁的时候,就只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他,如今好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无法走近他的身边。”   一个希望,一个梦,做了五六年,如今才碎裂,当真是不好过。更别说,她还要维持自己的尊严骄傲,连一滴心碎的眼泪都不能留下,失去了都无法寻找回来。纳兰明容转过身去,琥珀望着她清瘦身影,淡淡问了句。   “你想要如何安身?”   纳兰明容却不回答,她的丫鬟也走了进来,陪在她的身边。“如果姐姐还活着,韩王妃的位置,也该是她的。”   真是可惜了。   只是人生,偏偏不能回过头去看,姐姐那么年轻就离开人世,这段感情也无疾而终。   琥珀淡淡望着她,到了穷困的时候还不丢弃自己的仆人,这个小姐,也称不上是恶毒心肠吧,她又开了口。“一个人,盘缠也用光了,准备做些什么事营生?”   “韩王妃当真关心吗?还是,只想要看我可怜?”她没有转过头来,盼望已久的落了空,如今只剩下满心寂寥。她自然不想回头去恬不知耻请求韩王接济,往后的日子,她看不到任何的出路。   “我只是理解你,但不可怜你。”琥珀走到她的面前去,却也没有那么体贴。   “你——”纳兰明容觉得不无难堪。   “你是官宦小姐出身,想要的是用真本事过活,我即便给你一笔钱,或许你也不会领情。”琥珀淡淡一笑,她如今虽然富有,不代表她就擅长用银子让人难过。   纳兰明容撇过视线,苦涩在眼底缓缓蔓延开来。   “我跟韩王妃也没有任何交集,说穿了,我是对一个不可能的男人做了一个漫长的梦而已,你也是女人,还能真心关心我的死活吗?当然,我不会去纠缠韩王。”   琥珀沉默,这个还不曾退去大户之间傲然的女子说的承诺,她相信。纳兰明容有她的底线和骄傲,也不会失去往日的品德去当一个毫无尊严的插足者。她的等待,是守株待兔,等不到,自然会回头。   纳兰明容的眉头,笼罩一团轻愁,她微红的眼底,再无任何眼泪。“我的感情,是我自己的事,不会造成你们夫妻的烦恼。”   “不打算离开这里?”琥珀面无表情,看着这个满身防备的女人。纳兰明容善于保护自身,误以为她还有敌意。   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语气多了冷然笃定。“你休想逼我离开京城,即使不见韩王,这儿也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   这里是她的所有。   在这里她学会喜欢一个人,也学着放弃那个人。   连当一个影子享受姐姐未曾得到过的那些情意,竟也不能。   纳兰明容不再停留,挽着丫鬟的手臂,一道离开。   “王妃。”   见琥珀还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玉儿不禁悄声呼唤。   琥珀目送着那一对主仆离开了自己的视线,那双清澈的眼瞳,却多了几分晦暗。   皇宫后花园。   从两个截然不同方向走来的男人,眼看着对方,就在还剩下十步距离之外的石路上,停了下来。   一个是南烈羲,一个是轩辕睿。   身后都有各自的随从和臣子,这一次,宛若尖峰对决的势不两立。   如果国君大丧,轩辕睿跟皇帝是一服的关系,死去的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这几日来,他的俊颜上也多了几分憔悴。   南烈羲是臣子,同样身着白色丧服,紧绷着俊颜,那一双黑色眼瞳,显得格外冷沉阴鹜。   “你们先走,本王跟韩王,有话要说。”   轩辕睿直视前方,面无表情的冷漠,衣袖一拂,径自走向南烈羲的方向。   “我自认跟你无话可讲。”   南烈羲冷眼瞧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宛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尖锐敌意,几乎要刺伤对方的眼眸。   轩辕睿的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他逼近两步,淡淡说道。“皇兄死的蹊跷——太医说,应该是晚上就去了,但白昼才发觉,死为何故,也说不清楚,韩王原本就多疑,怎么这一回,倒半点没疑心了?”   “太医在去年就说过,皇帝只剩下几百天的日子,他身心俱疲,精神枯竭,本王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南烈羲皱了皱眉,看不出太多悲伤,倒是有几分不耐明显:“而且,皇帝半月前就见过皇后,交代了后事,人的心都不在了,这具躯壳,难道还要一直留在这里?!”   “没有任何疾病,人就能无缘无故死吗?韩王的话,真是说得无知呢。”轩辕睿的冷笑,凝聚在眼底嘴角,让原本温柔的面容,愈发生冷。   “身体没有病,心已经病了快二十年了。”南烈羲瞥了轩辕睿一眼,脸上的笑,突地变成诡谲讽刺,就像是一把利刃,刺入对方的软肋。他丢下这一句话,转过身去,仿佛不屑在他面前浪费太多时间。“虽然是亲生兄弟,轩辕睿,你还没有我这个外人了解皇帝心里在想些什么,在为何而痛苦——”   “是啊,你当然了解了,你自己的姐姐,南家的人,死都死了,还要阴魂不散不是吗?生前当不了皇后妃嫔,却用自己的性命结束这一切,让人过的不消停!”他冷笑一声,那个禁忌,在皇家里,却也并非没有人知晓。   当初南烈羲的二姐南宛之,跟皇兄暗通款曲,两人互生情愫,没想过皇兄已经有了跟太子妃的婚约在身,那女人性情刚烈,就投了湖。人死了不要紧,但,让皇兄无心朝政,背负无能懦弱昏庸帝王这个恶名整整快要二十年,值得吗?!   如今甚至皇宫还有一个传闻,皇兄离开人世的那一夜,原本灯火通明的烛光,突地被狂风熄灭,整个殿堂被黑夜笼罩,万分森然。   如今很多人都更相信,这就是鬼魂作祟,跟皇帝来索命来了。   “世人都说我阴毒无耻,我看你才是混蛋一个!”这些话,戳中他的心口,南烈羲已然忍耐不住,一个拳头狠狠勾过去,直接击打到轩辕睿的脸偏向一侧,嘴角的细小伤痕,渗出鲜血来。   轩辕睿的身子一晃,却还是稳步站在原地,他以手背拭去嘴角的鲜血,淡淡一笑。那笑容虽然很淡,却带着不少不屑意味。   “为了一个死人,韩王大打出手,实在侮辱了自己的贵族血统。”   “人都死了这么多年,还拿她做文章,我在你身上也是看不到一分教养!”南烈羲毫不掩饰自己的粗鲁,不过这个以温文有礼出名的睿王爷,如今更是本性毕露,让他看不顺眼。   轩辕睿不冷不热丢下这一番话,毫无动容。“话这么说,却是实情。”   “我也不护短,不觉得一死了之就是最好方法,家姐的脾性的确不好,但整件事里,错的人不是她。所以,连父母都不曾责怪她,你更没有这样的资格。”   这一拳头还不够,额头的青筋爆出,双手的拳头紧握,南烈羲一脸阴沉,宛若恶魔的气势全部涌出来。   即便在感情上受挫,也没必要牺牲女儿家最好的年华。   但不代表她能够被人评说,那是对她的不敬。   “人总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做很多错事。”轩辕睿的话予以深沉,暗中讽刺,已然让南烈羲感觉的到。   讽刺南家,不懂好歹,总是让皇族难堪。   “轩辕睿,原本南家跟着轩辕家族鞍前马后打下这江山,虽然不算最大的宗室大家族,倒也从没有对轩辕家有过违抗之心。”南烈羲眼眸一闪,暗藏的阴鹜,已经叫人不敢逼视。“有句话,你要记得,这东西但凡都有两面,可载舟,亦可覆舟。”   是威胁没错。   “你死了家姐,如今皇兄也去了,你有什么资格出手?你如此粗暴,一身戾气,轩辕家族能够容忍你还委以重任,简直就是一桩疯狂的事!”   轩辕睿猝然走到南烈羲的面前,蓦地扬起右臂,紧握的拳头狠狠打偏他的俊颜,南烈羲不曾还击,伫立在原地,那双如墨的眸子,却冷得像是冰。   “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看你不顺眼?”   南烈羲扬起薄唇,轩辕睿回击的这一拳头,他却不以为然,并不觉得疼痛。   “众人都被你的温和面目蒙蔽了双眼,你的心里,根本就只有你自己,任何人在你眼底都跟尘土沙砾一样不值钱。你骄傲的是你皇族的血统,是你轩辕的姓氏,是你尊贵的家世,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抵得过这些的。”   轩辕睿闻到此处,俊颜愈发漠然,他的尊严,原本就是在这等高贵的血统之内衍生而出,但他自问并非不懂男女私情的冷心无情的男人。   南烈羲长声冷笑,轩辕睿的眼界很高,无论男女,似乎都在他的眼下,仿佛整个天下,都只消他睥睨。他未曾得权的时候就是如此,如今两年,更是愈演愈烈。   “只要任何人任何事违背了这一点,你就要拒绝,完全不顾别人的心。你这样做,就不残忍?”南烈羲眯起黑眸审视这个男人,白衣之下的双臂,已然紧绷,胸口的鲜血,仿佛都要倒流。   “韩王,你这样的人说我残忍,过火了。本王手上的鲜血,哪里比得上你亲手了结的性命那么多?”轩辕睿嗤之以鼻,南烈羲的指责,更像是一个五十步笑百步的笑话。   让一个残酷的人指责自己残忍,不好笑吗?   韩王的恶,谁与争锋?   “你果真不记得。”   南烈羲话音未落,已然又一拳头,击打上去,这回轩辕睿没有来得及闪躲,加上他力气比第一拳大了三成力道,他后退不及,身子一斜,摔在一旁的池水中。这池水不深,周遭也无人经过,但已然触犯他的大忌。   “这一拳头,没有名目,就是想打,就打了。”   轩辕睿猝然面色铁青,咒骂出口,再无往日儒雅形象。“混账!”   “如今还在国丧之内,否则,我还会揍你几拳。”   南烈羲转过身去,他已经鲜少亲自动手,但这一次,让他觉得一心痛快。   “南烈羲,你别得意。”轩辕睿眸光猝然冷下去,说的冷漠,却又霸道。“你身畔的女人,应该是我的,总有一日,会把她夺回来的。”   “你还真是个心高气傲的王爷!可以拒绝别人,却容不得别人拒绝你,这就是你——”南烈羲侧过脸,棱角分明的俊颜,宛若雕凿的寒冰。他冷叱一声,将那一句话,狠狠丢下。“不可一世的自尊心。”   “南烈羲,如今得到了琥珀,是开心吗?”   南烈羲的身子一僵,仿佛察觉的到,轩辕睿下面要说的话。   “还是……即使拥着她,也夜夜难寐?会很不安,当年我皇兄没有将已有婚约的真相告知,在你二姐眼底已经是欺骗行径,女人被欺骗之后,是何等的结果?是全然接受以泪洗面,还是跟你二姐那样决绝刚烈一死了之呢?”   轩辕睿的眼底,带着不少莫名的情绪,他望着那个高大俊挺的男人,一字一句,猛地覆上阴暗用意。   南烈羲不再回应,轩辕睿的意思,他全部听的清楚。脚步仓促,他走的很快,仿佛不屑,仿佛不耐,仿佛——不高兴听下去。   轩辕睿冷冷从池水里爬起,身后有吓坏了的公公跑过来,如今他身上的白服被池水沾湿了,拿着脱下的袍子,不发一语往亭子反方向走去,带路太监这才急乎乎追上。   “睿王爷,奴才去准和殿,伺候王爷把这身衣裳换下来,皇后娘娘说要见您呢。”   哼了一声,轩辕睿没有停下脚步,衣袖一挥,满是嫌恶,一身湿漉漉,冬日愈发冷入骨,是最大的难堪。   刚从宫门走出,齐柬已然迎了上去,走到一脸阴沉的主子面前,低声耳语一句。   “爷,你把睿王爷都打了啊。”不过,自己的主子嘴角也有淡青色的痕迹,想必睿王爷也没有傻傻站着让主子出拳,齐柬这么问着,心里有了不少想法。   “打都打了。”南烈羲阴着脸,没好气地说。   “爷,你还真是嫌自己的名声太好呢——”摇头,齐柬无可奈何说道。世人都说韩王不把王公贵族放在眼底,现在有这活生生的证据,连睿王爷都敢挥拳头,他这个傲慢凶恶的主子,到底还有什么禁忌的顾虑的?!   “别给我拐弯抹角,有什么事快说!”南烈羲整个人身上,写着暴戾两个字,已然情绪急躁。   这样的面孔,即便是跟了南烈羲几年的齐柬,也不禁暗自倒抽一口气,看来今日当真跟睿王爷闹翻了,齐柬稍稍迟疑了下,才壮着胆子说道。“刚从总管派家奴来跟齐柬说了,王妃来王府了。”   “你下来!”南烈羲瞪了他一眼,已然不悦。   “爷,这是齐柬的马,你的马车不是在这儿吗?”齐柬急忙跳下马背,狐疑地问道。   “少废话!”   齐柬只能将黑色骏马牵到南烈羲的面前,已然看他一跃而起,疾驰而去。   骑马快,坐马车太慢,又不是会见情人,这也太急了吧……   齐柬摇了摇头,对着身后的侍卫冷眼相看,丢下一句话。   “还不给我下马?!”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   他也赶着要去韩王府,要想保住自己的宅子,还是早些去巴结王妃吧,一边骑马赶上南烈羲,一边悲叹自己的软弱,这男人要是成了亲有了家室,还真是骨气都没了。看看自己,以前那是刚直不阿,如今呢,不讨好未来主母,也是不行。   韩王府门口。   南烈羲从马背之上下来,将手中的马鞭丢给迎来的门仆,听闻玉儿说她回来王府也才一个时辰,这个时候,正在屋内小憩片刻。   他这才放下心来,到偏厅换下身上衣服,穿了套淡色常服,才穿过庭院,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推门而入。   屋子里有香炉散发出来熏香的气味,很淡,暖烘烘的,让人内心也软化了一样。   踏进内室,南烈羲才看到她,她正躺在榻上而眠,身上的红色锦被几乎坠下腰际,睡得平静。   还未曾想过何时得了空闲去邹国看她,她倒是自个儿来了,简直让他又惊又喜。   不曾惊醒她的安睡,南烈羲坐在榻上,凝视着琥珀的睡颜,径自陷入沉思。   他的手掌,想要触碰她娇美的侧脸,却还是停在半空。   她是他心里的那颗明珠,外表坚韧,但若是生生摔在地面,也会摔得粉碎,尸骨无全。   他南烈羲,突然,有了害怕的事。   但愿噩梦,永远没有成真的那天。   ……。 166 相拥入眠必看   “怎么回来了也不叫醒我?”   琥珀醒来,视线之内的人影渐渐清晰,她才挽唇一笑,半坐起身。蓝色华服层层叠叠,让她看起来精美又华丽,宛若一朵盛开的蓝莲花。   他坐在榻上一角,凝视着自己的方向,也说不清是何时回到王府,半点也不曾惊动沉睡的自己。   “你看起来很累。”   南烈羲淡淡一笑,轻描淡写解释一句。   “如今,朝廷可要乱了套了吧。”琥珀沉声道,南烈羲笑着点头,却不再言语,也不透露更多详情。   “你——”她这才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却发觉他的唇边有一道淤青痕迹,微微发肿,这是跟人打斗才留下的痕迹?!   她的心里有怀疑,南烈羲却避开她的视线,仿佛不愿多谈。   琥珀蹙眉,蓦地抓起南烈羲的手掌,毫不避开地熨压在他薄唇的伤口上,他的手与自己的五指紧紧缠绕,仿佛树跟藤蔓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   她一字未曾说出口,只是眼底的柔和微光闪耀,让他明明白白感觉到胸口上的痛楚。   “一拳而已,而且,是我先出的手。”南烈羲握住她的软嫩小手,将薄唇贴在她的白皙指尖,他不要她为他担心。   琥珀闻到此处,却是笑出声来:“谁先出的手,就这么值得炫耀?”   她觉得以他如今的地位身份,应该收敛暴戾的性情,也没必要亲自动手。   南烈羲凝视着她轻蹙眉头的小脸,虽然因为被轩辕睿激怒动了手,但今日的确他没有压下心头怒火,挥拳头接连两次,想必往后风波不断,也是自然。   琥珀拉下他的手掌,那挥拳头的右手手背上,也有一小片淡青色,他倒是跟个木头人一样毫无痛觉,但她光是看,也不难猜到,他用了多大的力道,而对方,也不会好过。   指腹轻轻摩挲过他的指骨,琥珀笑意加深,语气自然而然。“当然了,谁跟你动手,也讨不着任何便宜。”   “王爷,王妃,晚膳准备好了。”   门口传出轻轻的叩门声,是玉儿的声音。   南烈羲扶住琥珀的身子,琥珀抓住他的胳臂,一同站起身来。   他走到一旁,将自己的皮毛披风,披到琥珀的身上,替她系紧,两人一道走出屋子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黑,而且下起了淅沥小雨。   玉儿眼看着两人形影不离的模样,不禁笑着低头,将手边的雨伞,撑开。   南烈羲将那雨伞抓过,撑起那把伞,琥珀也随之而行,他的手掌落在她腰际,穿越庭院,来到偏厅。   “每个人都很好奇,为何本王的王妃,却是常年不在府中,如今京城中最为神秘之人,可就是你了。”   走到门口,南烈羲等到琥珀走离伞下,才将伞收起,交给一旁的下人。他这么开口,琥珀闻言,倒是挽唇一笑,瞟了他一眼,嗓音带笑。   “人神秘一些,不好么?”   南烈羲清楚她的眼底,还有别的情绪,他却也不挑明,将手一甩,琥珀这才看到他半边的身子,都被小雨淋湿了几分。   “我可不想成为人人知晓的人物呐,顶着王妃的头衔,万分不自由。”   琥珀眼眸一闪,笑颜对他,内心却不无触动。这个男人,虽然脾气是坏了些,但对自己倒是没有一分恶意,如今也像个夫君,懂得照顾人了。   一桌热腾腾的饭菜,视线无声沉默的流转,南烈羲放下了碗筷,但他自己没发现琥珀已然倾近了他,但她自己没察觉,胶着的视线只容彼此存在。   琥珀的心思,无人察觉的隐蔽。   晚膳过后,雨也停了,两人穿过长廊,雨后的空气清新寒冷,呼吸一口,也仿佛神清气爽。   “对于这件事,我也可以理解你,也不想强求。”   南烈羲才走进去屋子,便开了口,望着琥珀径自解开身上披风的身影,低声说道。   解开那细带的时候,双手停顿,琥珀转过脸去看他,一瞬间,却失去所有笑容。   “站着别动——”   南烈羲的视线缓缓往下移动,却黑眸猝然转沉,紧绷着下颚,疾步走向她。   他的手掌,朝着她伸过去,她低下头,这才发现他已然捉住了那条不知何时已经松开的红绳,那颗血色琥珀,摇摇欲坠,就要落下去。   那条红绳,被南烈羲紧握在手中,在掌心里磨蹭两下,沉默不语的望着她,就像他什么也没说。   琥珀的心底,却仿佛划过无穷无尽的冷意,她转过身,依稀记得他如何将这琥珀,系在她的颈项上一样,两人之间的沉默凝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如果韩王妃也会成为那些敌手借此要挟我借此伤害你的头衔,我想将韩王妃三个字强加在你头上,对你来讲,并不算一桩单纯的好事。你以前的那些顾虑,很有道理。”   南烈羲对着她纤细的背影,他看不透她此刻的表情,但却也相信,无法名正言顺出现在世人面前,成为一对令人艳羡的夫妻,她也会跟自己一样觉得遗憾。但他却宁愿,她不曾浮出水面,更不会招来杀身之祸,若是有心之人将她当成是他的软肋,对她不利,那是更坏的结果。   虽然遗憾,却是最安全的法子。   虽然他很想诏告天下,她便是他的妻。   她在桃园的默然,也有迟疑,想的应该就是这些吧,如今的处境,不是意气用事冲动就能行的。   琥珀只觉得他的话语,却敲痛了自己的心,她正想要转身的同时,他忽然从后面圈住她的颈子,细微的窒息感揪住她,她咳了几声,下一秒,他松开她,她低头一看,那条坠子已经回到她的脖子上。   “不管我会走到哪一步才停止,我想要的妻,都是你宫琥珀一人。”   这一句话,宛若最重最痛的承诺,那颗血色琥珀并不沉重,却像是让她,一瞬间不知该如何说话。   她的脑袋好像变成一座石头大钟,他方才说的那一句话撞得自己轰轰作响,五味陈杂。   南烈羲走近她的背影,微微俯下俊长的身躯,低下头,他亲吻她的黑发,温热的嘴唇轻轻拂过她的肩膀,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动作确实让她的血液沸腾起来,情不自禁的转身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这不是她第一次主动对他献上香唇,但触动人心的滋味,却还是很浓烈。   琥珀的嘴唇比花瓣还要柔软,蜻蜒点水般滑过他的唇瓣,稍纵即逝,带着一种黯然神伤的意味。   “不管你想要什么,都会给你的。”   他抱紧她,他不清楚,他以为可以挽留她的,是否到了最后一刻,就当真能留住她的心。   是否,人只要立足当下就好,无论甜蜜的哀伤的,只要看着现在就好,不要去多想,明日会是如何的处境。   琥珀默默闭上眼眸,他的胸膛坚实之下,跳动的心,她能够感觉的到,那些不是虚假。他紧扣着自己后背的五指,几乎要深深陷入那华服之内,恨不得要将她揉入自己的体内一样决绝。   “即使,我当一个总是离家出走的王妃?总是让你孑然一身万分寂寞?”她笑,心里却万分苦涩。   她可回应他的感情,他的信任,她可以当他心爱的女人,眷恋的情人,亲昵的亲人,但——她当真能当好他的妻子吗?   相夫教子,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只要你心里还记得,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若我还爱你,我不会残忍剥夺你的自由,让你成为笼中鸟——”   改变了顽固的自己,让他愿意做出让步,而她,得逞了。   “你想对我说,这个地方,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她扬起粉唇,在他耳畔这么询问,她更熟悉的一个说法是,这个地方,哪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她也不得不承认,那样的威胁无情,才像是从南烈羲口中说出来的狠话。但这样一个截然相反的寓意,还是让她觉得备受关怀。   当南烈羲反客为主,吞噬送进嘴中的柔软丰唇,双手紧箝她芳馥细腰。   他在皇帝驾崩这几日,并未太过悲伤,在他看来,如果可以摆脱痛苦,死,无疑是一种仁慈。   无疾而终,那只能说,是皇帝当真想走了,病痛都不若心底的折磨来的剧烈。   但也是从皇帝身上看到活生生的例子,他不想要琥珀,成为第二个南宛之。   也不想要自己,变成第二个轩辕褚。   如今更知晓,珍惜两字的重要性。   再无心追究她以往无视他不安和紧迫罪名种种——她能够回到他身边,他还能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   她活得痛快,也是他最大的心愿,用一个名分,绑缚她的人生,那是自私。   她清浅扬笑,语调更轻,“你原本就是这样吗?”   她曾经见识过他所谓对女人的宠爱,那是冷冰冰的赏赐恩典,用钱财打发的,保留他的底线。   如今,谁也意料不到的,他对自己的专注。   “琥珀,你可以答应我,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可以不离开?”他的不安,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这些天来,几乎成为他的梦魇。   他不清楚,自己这样的人,是否就能得到上苍眷顾,跟心爱的女人,有一个完满的结局。   但,他突然也想要奢望一回。   他也有承受不住的事,他也有如果她不笃定回应就无法确定的事。   “我答应你,这样总行了吧。”   琥珀挽唇一笑,粉唇轻启,他眼底的热切,一瞬晃了她的眼眸。   她低下头,玩弄他腰际的腰佩,那是她见过的紫灰色玉石点缀蓝紫色绸布编制而成的佩饰,上面的图腾,代表他不同凡响的身份和地位。在大赢王朝,能够断定一个人身份的,有很多种信物,腰佩,也是其中之一。   “明日我还有事要忙,兴许没办法陪着你。”眼看着她如此自如,逸喉的声音异常沙哑,他旋身便要离开她。   她却猝然紧紧抓牢了他的手臂,第一次,他感觉到她的呼吸,感觉到她的吐纳气息因他的介入而显得凌乱。   “我只要你今夜陪着我——”她有丝茫然,也有些惶恐,只能无助地见到瞳仁间的南烈羲越来越大——   再这样靠近,他的唇,就要碰着了她的……   “我并未将名分看的那么重,但希望你对我的心,是毫不掺假,我只想要孤单的时候你能在我身边,只想要何时我当真失去一切,你也可以挽留我。无论将来你要做什么,我都不再阻拦,我要的你会千方百计替我得到,你要的我也会亲眼看着你去取得,原本就该是那么公平的事。”   即使,他要夺取大赢王朝的江山社稷。   如果,那就是他一直未曾实现的抱负。   说完这一番话,她主动踮起脚尖,覆上他的薄唇,一个吻,将彼此对对方的渴望,全部燃烧成火。   窗外偶尔飘来的细小雨丝,又如何熄灭这一场大火?   他们的心,都孤单落寞太久太久。   她娇笑着抽离出那个吻,偏偏他不这么好打发,双手钳制在她的身子上,他为了她的伤忍耐了一段时日,如今男人对女人的爱意,只想要抒发彻底。   “你想学纵火罪犯,在我身上放了火就跑?”他黑眸一沉,闪耀着炽烈光芒,重新把她按回桌边。“想得美。”   他的手掌,无声无息探入她美丽的蓝色华服之内,只是层层叠叠的冬衣,实在耗费他不少力气,不过这身衣裳她穿的实在好看,他不想将它毁于一旦,变成一堆碎布。   只是褪到中衣罢了,他的指腹游离在柔软绸布上,想要探索到那细腻白皙的雪肌,也让琥珀的肌肤上,燃烧出细小的火花。她一抬眼,她看见南烈羲被欲望煎熬着的表情,似乎比被火烧还要难受。   她垂着长长睫毛,纤纤素手解开他黑色的腰带和腰饰,将夫颊贴在他的胸口,这一个细微的动作,简直已经让男儿的心肠,都要化成了水。   “伤都好了……”他望着她此刻的模样,华服还未全部褪下,只是拉至肩头之下,黑发披散,露出白皙脖颈和胸前一片春光,若隐若现,已然让人的呼吸一滞。   这般无意之间的妩媚,毫无半点的矫揉造作,明明华服还在身上,却也抵挡不了她原本的清澈纯真。   他温热的手掌,划过她肩胛骨上的伤口,那儿只剩下淡粉色的一道疤痕。   “我福大命大,哪里会因为一点点伤就出事?”她轻笑出声,宛若撒娇的孩子一般紧抱着他精瘦结实的腰际。   只可惜,她所言之中的一点点伤,根本就是大刀砍下来的厉害伤势,要不是对方筋疲力尽咽气了,就足够砍下她半个肩膀!   他俯下俊颜,嗅着她身上的淡雅馨香,薄唇不经意拂过她的脖颈,感觉的到那薄如纸翼的肌肤之下,些微的颤抖,那不是畏惧,而是为情所动的前兆。他的渴求,她当然也有回应,也被触动。   “琥珀……”   他低声呢喃呼唤她的名儿,仿佛那是世间他所听过最美丽的名字,琥珀闻言,却也轻轻环抱住他,任由他一遍遍,一次次重复自己的名儿。   时间仿佛往前流回去,他在她身上所施展的一切,就像是他深深的爱着她,那神奇的感觉一直持续下去,他就势抱起她,她身上的中衣无声滑落,只剩下浅白色的里衣,她睨着他的眼神,仿佛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柔情。   这样的眼神,他已经很久没有从琥珀的眼底看到了。   “你倒是乐在其中,不怕明日下不来床?”他将眼神落在她的身上,见她今儿个跟新婚妻子一般对丈夫的温柔似水,已然是在考验他的耐心。   她不一定明白世间男人的心思,但如果还不了解南烈羲,那就不应该了。他并不是那等迂腐守旧含蓄的男人,他对紫鹃的浓浓爱意,从不加掩饰。琥珀的笑意加深,嘴角噙着的笑,突地变了一股子意味,几乎是戏弄他的胆大顽劣。“你的心里不就是在想……那书里芙蓉花妖对多情书生主动献身互诉衷情的那一夜?”   南烈羲眉头一皱,实在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将她抱着轻放在床上,手指轻轻刮着琥珀的侧脸,哑然道。“你这小妖精——怎么?看过了那书册了?”   “世人都喜欢那么露骨描写情爱的话语吗?”琥珀柳眉轻蹙,这本禁书倒是在周边几国都私下流传,她问话的语气,倒是让人遐想连篇。   “都说了,那是禁书……”南烈羲将她的俏脸捧起,将火热的话语,偎贴在她的耳畔。   这大赢王朝虽然不算特别保守,但这闺房秘史,总也不是口头上拿来诉说的段子,所以无论男女都秘而不宣,这些书册画图,也都有出售的地方去。   “男人特别喜欢,你也特别喜欢吧。”   琥珀眯起眼眸来不怀好意打量着他,压低嗓音,轻声细语询问。若说男人都偏好,更别说眼前这个不同寻常的男人了。   “这等书,看看就可,若是沉迷,也是无益。”   他年轻时候,即便血气方刚,却也鲜少看过这些图册,常年在军营之内,将士们闲来无事说的荤段子他也听过不少,粗犷男人那些解闷的故事,总也大多来自这些见不得光的杂册,那《芙蓉花传》若不是词句优美华丽,也是入不了他的眼。   不过,那些故事写的再好再精彩,哪里比得上此刻?!再艳美的花妖,也比不上眼前这个女人来的让人心动。   他也不让她再有戏弄自己的机会,欺身上前,在她体内纵情。   琥珀微蜷着身子,窝在他的怀中就像个酣睡的娃娃,因他的体温而将她白暂的肌肤煨出淡淡的粉嫩色,其中点缀着他尽情欢爱的艳红痕印。她握了握南烈羲的手掌,指尖滑过他略微粗糙因为常年使用刀剑的手掌心,拉过他,即使只是因为呼吸而轻轻起伏的胸口,也让他情难自控。   她半张着惺忪睡眼,承受另一波落在颈项间的唇齿攻势。   撩开她汗湿覆额的凌乱长发,露出粉嫩桃红的娇媚面容,一场销魂欢爱甫歇,两人气息紊乱,仍待平静,他薄唇贴凑在她鬓侧,耳鬓厮磨的不是绵绵情话,而是再三确定,她是否觉得安好?   她朝着他点头,从他的眼神之内,感觉的到他对自己的体贴,即便他以前是一匹脱缰野马,如今因为她,他也在学习如何怜香惜玉。   绵软的身子往后倾倒进他的胸怀,他低头吻了她汗湿的发,然后他抱着她,两人默默依偎了一段时光。   她主动转身拥抱他,宛若女孩一样讨要他的宠爱,指腹划过他胸口的蜜色肌肤,让他还未曾彻底压下的火苗,又一度燃烧起来。   她想要他。   正如,他也想要她。   在他们无数次的恣意欢爱中,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时分,也从来像此刻这样心心相印。   他以余光瞟一眼窗外,天色尚早,鱼肚白的苍穹染有些许晨曦橙光,园里宁静无声。雨,也不下了。   她就枕着他的手臂而睡,卷着红色锦被,白皙的纤细手臂全部在外,黑发柔软,散发着墨色光耀,在烛光之下,她毫无掩饰自己大方沉睡的姿态,像是出生婴孩一样纯真自如。   她,让他的心,也安静下来了。   她在自己的身边睡得毫无防备,那也是他满足的事。   他昨日,曾经做了个梦。   梦到他们老了,他老了,琥珀亦然,各自脸上都有着风霜刻痕,但琥珀的眼神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就如他第一回见她的时候。   只是那个梦,没有结局,他们只是各自相望,却没有谁第一个开口,打破那份沉默。   在南家,从小就有个方士给每个兄弟姐妹看过相,有的一辈子荣华富贵,有的可以过安乐毫无作为的生活,偏偏他的结果是,他有反骨,一生并不寻常。   他拥着她,缓缓抱紧她。   外面的风呼啸而过,太阳渐渐升起,三月的天气,已然放晴。   ……。 167 金石为开   “怎么大清早,人就不见了?”南烈羲起身,手掌一挥,却是没有触碰到身边的女子,枕头上的凹痕,也早已失去了那份温热。   他回过头去,眼眸一沉,身边早已无人。   丫鬟将早膳端着进了屋子,他瞥了丫鬟一眼,不让她近身,自己披着里衣站起来。   “王妃出门了,不过王爷说过,王妃想去何处奴婢都不能阻拦过问,所以就……”丫鬟小心翼翼回应。   “走了多久了?”南烈羲挑眉,一问。   “约莫有半个时辰了。”   丫鬟说完这一句话,服侍南烈羲洗漱完毕之后,见他挥挥手,才恭恭敬敬退下。   南烈羲穿上一套干净常服,总觉得不对头,望着散落在床头床脚的那些衣裳,黑眸陡然一灭。   他的腰饰不见了。   她取走了他的腰饰。   ……   “永爵哥。”   琥珀勒住缰绳,嗓音清灵,在清晨听来格外清新动听。骑在马背上的男人转过头去,笑望着她,今儿个她一袭红衣骑马装束打扮,宽身细袖,脚踏黑色中靴,黑发全部盘在脑后,束发的红色发带随风轻扬,整个人宛若火焰一般让人抽不开视线。   “等了很久?”   永爵调转马头,摇摇头,语气颇为轻松。   “没多少时候。”   琥珀抿唇一笑,却是纵马奔腾,永爵急忙跟了上去,两个人一道骑马穿过山路,整整半个时辰之后,才到达一座青山面前。   琥珀骑马的功夫,永爵是头一回见过,跟京城的女子不同,她对骏马的驾驭已然跟成年男子一样驾轻就熟,自己放松了,都险些追不上她。   永爵见琥珀翻身下马,也随着一道下了马,将马儿系到山下的树下,琥珀打量着眼前这座青山,葱葱翠林,跟一般的山林毫无差别。山口有一处,正是连年来开采玉石的矿产口,却是一个人影都不见。   琥珀走近两步,弯下腰去,那裸露在外的矿山一角,倒是再无草皮包裹,露出山体本来面目,她仔细瞧着,才看清楚那土壤之下,偶尔也有一两块零碎的矿玉,却是不太齐整,即便加工雕琢之后,也只是卖不出太大价钱的普通翠玉,这些翠玉,点缀上粗糙的素面银簪子,或是点缀在银绞丝手镯上,或是镶嵌在链子上,但却进不来上等的珠玉坊,只能在货郎或是小铺子内出售,决计卖不过五两银子。   将一小块裸玉石块摸到手心,琥珀这才直起身来,若是往深处挖掘,兴许能够得到更美更完整的矿玉石,不过,这些玉石就跟人一样,尊贵高价与否,可都是注定的。要将这些玉石拿去跟和田玉相比,自然就相形见拙,这座矿山出玉,这是个优点,就如一个人一样,是个长处,却也不到特别的地步。   “上个月有人在百里山挖掘到一块拳头大的玉石,我看那是这几年来出产成色最上乘的一块,让几十年的老工匠雕琢了一些首饰,约莫夏至的时候,就能送给你。”永爵笑着看她跟孩子一般玩耍玉石的姿态,说的认真。   “即便清国不复存在,即便老祖宗什么都没有留给我们,但有一座百里山,还能挖出虽然不是特别高贵却也称得上美丽的玉石,也是个不小的惊喜。”琥珀直直望着永爵的方向,低低叹了口气,不无慨叹。   永爵望向眼前这座山,安静地看着她,她却挽唇一笑,眼底闪耀着淡淡光华,语气戏谑。   “永爵哥对我实在是好,还命人私自打造首饰给我,我的头可只有一颗,哪里戴的了那么多金银首饰?”   “老夫人跟我提及过,原本在清国,兄长在姐妹及笄之年,就应送上礼物,聊表心意。”永爵倒是老实交代,他虽然还无法记起年幼时候的记忆,但在心目中,早已将她当成是自己的妹妹,彼此相认已经一年,他也毫不逃避兄长的责任。   “原来是奶奶的心思……”琥珀低下头,黑靴拨动脚边的碎石子,这般说道。   “首饰不重要,不过是我在山脚监工的时候开采到的矿石,觉得也是有缘分才能遇到,也是一种福分,有幸觅得一方美玉,何其难得。想着用百里山的玉石戴在琥珀的身上自然相映成辉,也是一桩好事,用它来当兄长给妹妹的礼物,我觉得恰如其分。”   永爵的视线,凝结在她的身上,安静地说了这一番话。   琥珀缓缓抬起眼眸,把玩手中的碎玉,重新将目光落在眼前的百里山上,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今日我让那些矿工都停工回家,这十天半个月,都是你我的时间,也不必急于一时。要一探究竟,总不能指望一两天就能得到答案。”永爵环顾四周,两三里之外有约莫百人守卫,即便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百里山关系国脉,可不是小事,这里面无论有无秘闻,都不该有多余的人知晓。   这个地方,最好是只有他们兄妹二人进去探索一二。   “也许那惊世财富,也是一场虚梦。永爵哥,到时候会失望吧。”   琥珀淡淡一笑,说的很平和。   “能够找回我的亲人,你们才是我最大的财富。百里山,若只是一座普通的玉山,能够开采翠玉,偶然能让我发现一两块上乘的玉石给你当礼物,也不让人失望。”永爵的脸上,是满满当当的笑容。   “看来永爵哥跟我,都没什么得失心,这样,恐怕要空手而归。也对,能够世代守护清国命脉百里山就好,也不用太多的指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琥珀扬眉,那双眸子愈发灿烂清明,她拉过永爵胳臂,笑的释然。   人,太贪心的话,是要遭报应的。   “琥珀,我们进去一探究竟——”永爵生了一个火把,神色从容,扶着琥珀的肩头走上山路。   “这玉石倒是很漂亮。”一路欣赏那些裸露在外的细碎玉石,琥珀已然将它们,当成百里山另外一道特殊别致的风景,轻声称赞。   永爵笑着,在难走的时候,也是出手搀扶她,不让她跌倒。   琥珀跟着永爵一道攀爬上山,这百里山是一座有人看守寻常人鲜少上山的矿山,如今这山路,也都是坎坷崎岖,山是不高,却是难行。   这一路上这对兄妹谈笑风生,却也在半个时辰之内爬到了山腰,琥珀环顾四周,并未觉得有所异常,她将眸光望向永爵,他也点头,明白她的意思。   两个人,一东一西,分开寻找。永爵将火把递给琥珀,如今天还亮着,但这里山林繁密,几乎将阳光都这挡住了,有个火把照明,要更清楚一些。隐秘的地方,生着野草荆棘,青石上攀附连片苔藓,偶尔也有飞虫飞出,除却飞鸟虫类的细微鸣叫声,这里安谧无人,青山绿水,很是优美。   “琥珀,你来看这儿!”   永爵的声音,在许久之后传来,琥珀眼眸一闪,蓦地转身疾步走到他的身边。   “这里有点奇怪。”永爵皱了皱眉头,眉心的朱砂痣宛若红玉点缀,他英俊却年轻的面庞上,浮现些许的沉敛颜色。   他俯下身去,面前厚实的藤蔓,郁郁苍苍,长得里三层外三层,只是琥珀定睛一看,却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何处奇怪?”   琥珀低声询问,一道俯下身子去。   “你来看,这些叫做准易,我在苗家见过,多生于岩壁石窟之内,无水不生,喜欢隐秘终年不见天日的地方。”永爵捉住了一只攀附在藤蔓之下的黑色甲虫,眼眸渐渐沉了下去,琥珀也看了半响,年幼时候虽然贪玩淘气,骑马爬树见过不少虫蚁,这月末三寸的黑色甲虫,却是头一回见。   琥珀环顾四周,这藤蔓生长的地方,如今却正是阳光照耀,周边也并无水源,这里像是一片绝境,哪里是终年不见天日的地儿?!   “永爵哥的意思是……这里面就是准易虫群的家,也就是说……”琥珀将手中的竹棍戳了戳另外一只准易,那甲虫立马展翅飞走。她眸光蓦地变得灼亮,转念一想,骤然望向永爵,问了句。“这里头别有洞天?”   “怪不得是我的妹妹,一点就通,实在冰雪聪明。”永爵连声笑着,他起身,从自己的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就在正中心,割开那些已有年份的藤蔓野草,拨开看了看,却是一面石壁,坚如磐石。   “可惜还有什么玄机?我们如何进去?”   琥珀锁着眉头,重重拍打那石壁,若不是永爵哥懂得虫兽之术,一般人即便整日整夜在这山头,也不可能发现这角落的蹊跷。   这石壁,太过坚强,宛若天生,常人哪里进得去?!   “要生生劈开这石壁,或是移开石壁,都是我们两人很难办到的,我虽然学过武艺,却也没有那绝世神力,而你,也是个不通武功的女子,即便给我们一两个月的时间,也不一定可以打开这石壁。”   永爵叹气,以指节扣上那石壁,仿佛无可奈何。   “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这绝境石壁出现已然很古怪,里面自然有玄机奥秘,真想要马上就去看看。”琥珀不无好奇之心,转过头去看着永爵,悄声道。   “琥珀,你我二人,必须小心谨慎,可以石壁之内是有玄机,但也可能有机关。”   永爵按住她的手,压低嗓音说了句,他可只有一个妹妹,若是因为百里山的机关有了闪失,可是很不合算。   他让琥珀退后,自己耐心将石壁的大半藤蔓全都割开,露出石壁的原貌。   琥珀急忙跟了上去,跟着永爵一道扒开那些藤蔓野草,石壁上倒是没有任何的古怪之处,藤蔓倒是将两人的双手,都割开道道细小血痕。   “天就要黑了,如果我们留在山上,也无处安身,反正来日方长,不如我们明日再来?”   永爵万分疼惜,毕竟即便琥珀不再是公主,他也希望她跟个娇贵小姐一样,浑身上下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在山上耗了大半日,又累又饿不说,扒开藤蔓也弄得满手是血,不如明日准备些许工具,再来探索。   “我总觉得很快就能打开这一面石壁,永爵哥,再等片刻吧。”   琥珀却不肯下山,如今山上还有几分光亮,这石壁全部暴露在自己面前,却无法走入其中,她当然不甘心,不死心。   以前的上官琥珀,就是性情有些拗,就是不肯轻易放弃。   永爵也没办法拒绝,将火把重新照亮眼前石壁,琥珀定下心来,又仔仔细细查看石壁边缘,蓦地眼神一亮。   永爵顺着她专注的视线望过去,石壁的最东面,却有一个凹洞,看似寻常,仔细一看,却不太寻常。   她轻蹙眉头,走向那岩壁,凹洞很小,勉强塞得下她一个拳头,看似宛若一般石壁的天然凹痕,她正想将拳头塞入其中,永爵蓦地拉下琥珀的手臂,沉声道。   “让我来。”   琥珀沉下起来,眼看着他将指尖伸进去,暗自推敲抚摩,偏偏那石壁,还是毫无动静。   “看来一时半会儿,我们是找不出这个玄机了。”   等待许久,那石壁还是纹丝不动,永爵连声叹气,对着琥珀说。   “永爵哥,你知道这玉石的功效如何?”琥珀瞥了这会儿手中的那颗碎玉胚子,眼眸幽沉下去,不冷不热地问了句。   “冷大夫说过你跟着他当了几个月的徒弟,怎么这会儿来考我了?”永爵扯唇一笑,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实在是跟老夫人口中年幼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完全不循守规矩。   琥珀笑着,说道。“说不出来么?我以为解药毒药,还是跟医理有关,是有迹可循的。”   “玉石可除中热,解烦懑,助声喉,滋毛发,养五脏,安魂魄,疏血脉,明耳目诸多功效,不只是饰物,也可是一味药引。”永爵却是阐述的一字不漏,将药性药理,记得很清楚。学习用毒之前,他也是学习过基本的药理,有时候毒就是药,药也能是毒,这两者,也是相通。   “背书背的不差,比我强。”琥珀眼眸中一股灵动的颜色,她朝着永爵竖起大拇指,夸赞他,跟还未长大的孩子一样。   永爵扯唇一笑,将腰际悬挂的水壶递过去,跟琥珀一道坐在草皮之上,歇息片刻。琥珀喝了一口清水,还给永爵,永爵也不避讳,就在那原处就口喝了一大口清水。永爵抬起头,如今眼看着已经是接近黄昏时分,还是找不出其中的玄机,他也有些动摇。   “如果用玉石当药引,是否可以用在奶奶的药中?”琥珀的嗓音,蓦地传到永爵的耳边,他微微怔了怔,专注看向她。   “这可有安神功效,但冷大夫从未提及,也许药理没错,但并不一定适用。”玉石是能入药,但并非什么玉石都可以成为一味药,永爵觉得不太可行,也不曾得到践行。   “我还以为是得到一个新的希望呢。”琥珀的肩膀无力垮下,低声叹息,不无失落。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以为这是上苍让她找到的挽救奶奶的法子,才会引导她来到百里山,没想过,或许是个毫无希望的想法罢了。   永爵揽住她的肩膀,让她依靠自己坚实肩头休息片刻,琥珀的眼眸半睁半开着,视线从未移开那坚实不移的石壁,沉默了些许时候,宛若喃喃自语。   “百里山是一座玉山,吸取日月精华的玉石,隐秘在土壤草皮之下,是安神滋养身子的补药,也是点缀富贵祥和的宝物,百里山最大的财富,或许是那些还未开采出来的,千百年才形成的最大的珍宝。”   永爵倾听着,却是微微点头,却还隐约察觉不到,这些话语之间的连接。   “那些翠玉,才是最大的宝贝,才是跟这座百里山,最密不可分的的介质。”琥珀转动摩挲着手边那颗碎玉石,眼眸一转,陡然睁开,眼底已然是一片闪耀的光华。   “若有诚心,金石为开。”   精诚所至,她即便在这里耗费半年一年,也一定要移开这面石壁。   “金石为开——”永爵重复着她说过的这一句话,英俊的面目上,才渐渐变得冷沉。   两个人的视线,最终落在琥珀手心那一颗玉石,金石为开,是否也藏匿这样的寓意?!   “这石头,正是百里山天然形成的玉石。”琥珀盯着手心的那颗碎玉石,蓦地扬起嘴角的弧度,已然万分欣喜。   “琥珀,快,试试看!”永爵也骤然站起身来,跟随琥珀一道走到石壁面前,万分期盼。   琥珀将手中的那颗碎玉,放入那凹痕之内,正在内心忐忑揣摩的时候,不多久,猝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石壁,猝然从东往西打开,幽然的山洞,缓缓出现在琥珀跟永爵的眼帘之内。   “大哥。”琥珀的心境,有了些许起伏,她唤着身边的人。   “琥珀,你等等,我在前头带路,要是有何等的机关,你也免得受伤。”   永爵一把拉过她,挡在她的身前,持着手中的火把,径自走入石壁之后,这里一片黑暗,看似是一处天然的洞穴。   琥珀紧随其后,这里确实万分幽暗,即便永爵持着火把,也无法照亮前路。   里面很安静,除了偶尔飞出来的蝙蝠之外,应该是常年无人来过的隐蔽之地,再走了一段路,果不其然是有大片的石钟乳,还有不断滴落的水滴,地面上也有好几个大小不一的水池。   “平淡无奇的地方。”   永爵将火把抬高,照亮头顶的钟乳石,低声喟叹一句。   “如果是平淡无奇的地方,何必用石壁阻隔外界,何必如此神秘不宣?”琥珀摇了摇头,并不赞成永爵的意思,即便这里面没有藏匿大笔财富,也并不代表是贫瘠。   她沉默着,环顾四周,周遭的岩壁上也毫无迹象,偶然能够听到的,就只有水滴石穿的声响。   一滴一滴,覆盖她跟永爵的心跳声,成为给他们最好的回答。   “啊——”琥珀低呼一声,只顾着抬头看有没有何等的痕迹异样,却没有察觉脚下,整个人身子一晃,崴了脚,一下整个人跌坐在水池中。   “不要紧吧。”永爵急忙跑到她的面前,搀扶着她起身,琥珀的双手在水池中暗自摸索着,正要站起来,却陡然一愣,抬起小脸望着永爵。   “脚崴了?我看看。”   永爵看着她蹙眉的模样,想必是摔了一跤疼得厉害,将双手探过去,想要将她的腿抬高一些,架在自己的膝盖上,正要脱掉她的靴子,替她把脚骨恢复原位。琥珀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拉到自己身边的,猛地按下,落在那水池之内。   永爵微微怔了怔,他更在乎的是琥珀的伤势,但他的右手掌触碰到的并非池水之下的碎石子,而是——坚硬的……冰冷的……   “永爵哥,金石为开。”琥珀暗暗握住永爵的手指,将那些无数块的坚硬冰冷的物什,压在两人的手掌之下,火把照亮了彼此的眼瞳,那是相似七八分的浅棕色。   “琥珀,金石为开。”永爵点点头,重复这一句话,在水池下准确捉住她的小手,眼神预防坚决笃定。   天色已黑。   琥珀却不曾回到韩王府,一顿精致的晚膳,人走茶凉。   “爷,女人啊,就不能太宠着,否则,那就无法无天了——你总是让王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看看,才多久,人都不回来了……”   齐柬望着那一桌凉透的好菜,再看看等了些许时候,面色渐渐冷沉下来的主子,这些天主子也是万分忙碌,却及时赶回来用晚膳,如此用心,也是头一回。   齐柬的牢骚,却是让南烈羲的面色愈发难看铁青。   该在家里操持家事等着丈夫回来吃饭的人,不该是女人么?   “闭嘴。”   南烈羲兴致全无,冷眼看他,齐柬只能不再开口,免得又得到责罚。跟主子几年是真的,但不代表说错话就不会得到惩罚,这个主子,可从来不是可以套交情拉近距离的人。   也许,拿走了他的腰封,短时间之内,是不会回来了吧。   她将他的腰封用在何处,何等用场,他不想追问,也不在乎。   如果那就是他能给她,也是她想要的。   “王爷,王妃回来了。”玉儿急匆匆地跑到大厅门口,正遇到从偏厅走出了的南烈羲跟齐柬,她急忙行了礼,笑着说道。   她回来了。   …… 168 南烈羲背琥珀甜蜜章必看   “这是怎么回事?”   南烈羲低斥一声,正门前的骏马之上,坐着琥珀一人,他扶着她下马,但双脚才踏上地面,她却蹙眉,一句低吟不自觉溢出唇边。   他趁着下人手中的灯笼微光,才看清楚琥珀身上的异样,她垂在双侧的衣袖,他捉住她的双手看清楚,她细嫩白皙的指尖也有细小的血痕,仿佛是被野草尖刺割伤,她眼神闪烁,笑着挽住他的手臂,要跟他一起走入大门,偏偏一瘸一拐,动作不太利落。   “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你去了哪里?”   琥珀但笑不语,虽然下山前永爵哥替自己将脚骨推拿了下,不过如今,走路还是有微微的疼痛。   “不疼?居然还笑得出来,那就是没事了。”枉费他为她担心,这小妮子却毫不在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琥珀朝着他点头,将手送到南烈羲的手心,两手交握着,一道跨过门槛。   南烈羲睨了她一眼,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过头去,对着总管说道。“去把晚膳热热。”   “都过了晚膳的时辰了,你还没有吃吗?”琥珀不无诧异,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怪不得南烈羲身后的齐柬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善,原来是南烈羲在等她。   “你吃了?”南烈羲淡淡问道。   “刚才永爵哥给我排长队买了西子铺的芝麻大饼,盛情难却——”琥珀的笑容,在眼底闪烁,渐渐有些勉强。   “吃饱了?”南烈羲却不曾生气,反而询问她一句。   琥珀轻笑出声,说的神采飞扬。“西子铺的芝麻大饼是京城最有名的,永爵哥排队等了二十余人才买到的。”   “喜欢吗?”她这样灿烂的笑靥,也让他毫无来由的通体舒畅,心情变好,只是还未走两步,已然看到她停下来舒展脚踝。   “香脆可口,很好吃。”   琥珀说的自然而然,若不是永爵不肯到韩王府过夜的坚持,她也很想要让两个大男人修好关系,免得她夹在其中,也是两难。   “上来。”   南烈羲眼瞧着她走两步就要歇一歇却浑然不喊疼的模样,心里有几分明白,猝然走到琥珀面前,俯下身子。   “走到屋子还有一段距离,别磨磨蹭蹭了。”南烈羲扭过头看琥珀,不带一分商量的余地。   “你真的要背我喔——”琥珀扬声问道,视线望向站在不远处的齐柬,他蓦地低头,回避她的视线,跟着总管走出大门。   “快。”南烈羲皱了皱眉头,如今虽然是天黑了,但这大厅门口,也有经过的下人丫头,他可是个看重颜面的男人,哪里做过这等事?!   “怕被人撞见呐,别损了你韩王的威严气势……”琥珀的眼神清亮,宛若上乘的宝石,娇笑着一瘸一拐走向他。   这丫头,摆明了是要他面子上过不去,还居然说笑调侃,实在是不把他放在眼底。他阴着脸,负气,就要站起来。   “不许后悔了,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琥珀却在南烈羲已然要起身的那一瞬,身手灵活的爬上他的后背,双手搂住他的脖颈,一串银铃般的笑,落在他的耳畔。   南烈羲无可奈何撇了她一眼,她的笑靥落在自己的眼底,却也万分温暖充实。他原本身子就高大俊挺,要想背负娇小玲珑的女子,自然是轻而易举。   他还真是有些后悔了,他根本不擅长体贴人心的举动,要让王府的奴仆侍从看到他背着琥珀,还像话么?!他堂堂韩王,在世人眼底,那就跟嗜血魔神毫无两样,即便在王府,下人看到他也是谈虎色变,这等亲密的事,也该到屋子里再做。   “背都背了,要不要去花园转转?”琥珀大胆地拍拍他的肩膀,娇笑着凑近那张没有太多温柔表情的俊美面孔,这被他背着的感觉倒是不赖,酸痛的脚踝仿佛也不觉得疼,心口溢满甜蜜暖流。   南烈羲哼了一声,也称不上太过自如,“你倒有这份闲情逸致,站着说话不腰疼。”   “怎么?你才背了一会儿,就抱怨腰疼了?”琥珀见他的脚步却不曾放慢,人是背了,却一丁点情趣也没有,他这么脚下生风疾步走前,很快就要到庭院门口。她不禁埋怨道,暗中责怪她不懂如何逃得女人的欢心。“赶紧叫个大夫来给韩王开几服补身子的药贴吧。”   “别得了便宜卖乖。”南烈羲闻到此处,也情不自禁松懈了脸上的紧绷,丢下这一句话,制止她还在嘴皮子上动功夫,开他的玩笑。   “你为何生气?我也不知你会准时回到王府,误了晚膳的时辰也是正常——”琥珀嘟囔一句,这一番话,宛若娇嗔。   见南烈羲还是一言不发,虽然不曾雷霆大怒,但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无事。她皱了皱眉头,挑眼看他,压低嗓音问道。“还是早上我一声不吭就走,没有叫醒你,所以你觉得不快?”   “折腾了一夜,你倒是生龙活虎天刚亮就出门,你的意思是我晚上还不够卖力?”天亮之前他才看着她入睡,明明昨夜欢爱过后应该一道相拥入眠,也是一道醒来,结果他醒来,早已人去楼空。如今看着她已经出外骑马回来,一日行程想必也是满满当当,倒是精神大好,怎么看着都让人心里沉闷。   南烈羲稍稍停下脚步,转过侧脸看着她,语气闷闷的,倒像是她折了他的面子。   他黑眸一沉,眯起眼眸,语气加深,话锋一转。“还是当真要我去补身,免得你不以为然?”   一夜欢喜之后,起来冷冷清清的,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琥珀收敛了几分笑容,环抱着他脖颈的双手,更用了两分力道,这回她可说的认真。“这些都是玩笑话,我不习惯起得晚,今日跟永爵哥约好了见面,也不想吵醒你,就独个儿出府了。”   见南烈羲闻言,也是不语,只是背着她前行,琥珀才转念,一个激灵,主动求饶。“腰酸的人是我,该补身子的人也是我,这样总行了吧。”   事实上,她还当真腰酸呢,跟他同床共枕,折腾好几回,她又不是练家子,自然有些疲累。   南烈羲淡淡一笑,果真将她背到花园,走到凉亭,才将她轻轻放下,琥珀扶着石桌坐在石凳上,她朝着南烈羲伸手,他走到她面前,却是俯下身子,撩起她的裙摆,今日她穿的是骑马装,长裙之下是利于骑马走动的裤装和黑靴,英气十足。   他试图脱下她的黑靴子,褪下她的白袜,将粉嫩玉足放在自己双手之间,查看她如今的伤势,看来是已经不碍事,应该擦些药酒,休息一夜就能好。   琥珀眼看着他专注的眼神,方才说笑的轻灵娇俏,全然消失不见。她半响才开了口,轻声细语,心有触动。   或许他并不是温柔绝顶的男子,但她看得出,他已经将她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这是什么?”   南烈羲正想要抬头问问她如何得来这伤势,蓦地嘴边被递过来什么,几乎要阻断他的话语,他微微愣了,看到那眼前的,是一块手掌大小的烙饼,他不禁轻笑出声。“什么东西,哪里来的?”   他可没看到她带着这块饼进来,简直跟变戏法一样,她,实在是古怪精灵。   琥珀笑着,从衣襟之内取出来的这块烙饼,用牛皮纸包着,淡淡香气,还残留几分暖意。“揣在怀里带回来的,永爵哥给我买了芝麻大饼,我想着你一定没尝过这样的好东西,就给你捎了一块回来。”   她实在也太看清他了,他堂堂一个王爷,还没有吃过这种街巷小食?这种芝麻大饼,一两银子可买得许多,山珍海味他可吃多了,吃腻了,这也算好东西?!   不过,他的确是没有吃过。   他扬起嘴角的笑意,她的“小看”,也是情理之中。   “尝尝看。”她笑的眼眸弯弯,将还有余温的芝麻大饼送到他的口边,她可没有自私吃饱了肚子就忘了他,这不,还专门将好味道的小食带给他品尝。   他推辞不了她的好意,咬了一口,咀嚼吞咽下肚,还以为这看似平凡的芝麻大饼也是平凡无奇,没想过这饼松松脆脆,芝麻的香气混合蜂蜜的甘甜,果真美味。   琥珀一脸灿烂,征询他的意思:“甜么?”   他点头,这就是答案,男人不偏爱甜食,干粮也从不挑剔,不过这烙饼是她想念着他带回来的,自然就非比寻常。   “烈,你这么背我,可让我觉得受宠若惊。”   琥珀垂眸一笑,沉下气来,这回说的话,也没有一分说笑的意思。   南烈羲起身,坐在她的身边,眼眸一沉,他的确也是第一回背女人,当然花费不了他太多的力气,毕竟琥珀个头娇小身子轻盈,原来他当真是不懂女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如果对付女人能有他处理国事那么精明,或许众人看到的冰冷古怪的韩王,也会是另外一幅面目。   “年幼时候也没有爹爹背过我,也没有兄长背过我,不知被人背着被人宠着是何等感受,现在你背着我,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很难形容。”   琥珀神色一柔,说不清楚此刻纠缠自己的内心的,是何等样的情愫,是否,她也渴望被当成手心的明珠仔细呵护,也希望偶尔有可以撒娇嗔怒的对象,是否夫妻之间的相濡以沫,就能持续比一年两年更加长久的时日。   “我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兄长。”   南烈羲沉声道,不能因为年长十年,就给她父兄的印象,他紧紧握住琥珀的小手,这般强调。   琥珀直直望入他的眼眸,低语一句。   “你这韩王,怎么就这么小心眼?”   她望着那十指紧扣的一幕,心里涌动些许复杂的情绪,她轻声呢喃:“我喜欢被你背着,仿佛那一刻,外面的纷扰争夺,我都可以忘记。跟父兄一样宽阔的肩膀后背,已然成为容纳我身心的平静港湾,只需要一刻就好,我就可以无所畏惧。”   “琥珀,你当真这么想,就好了——”他的深情,锁在胸口,那曾经冰冷的地方,如今这一番话,已经是最好的承诺。   “因为你是烈……”她轻轻倚靠在他的胸前,神色温柔,眉眼之间是淡淡哀愁。   她不清楚,这世上是否当真有永恒的东西。   因为她看到的很多人,很多事,都变化的太快。   但也许南烈羲跟她的感情,并不算一段虚浮,不是一团迷雾,更不是一颗流星,是可以持久的吧。   她经历的人,经历的事,都告诉她,要有一段专注的感情,何其难得。   “我背你回屋。”休息了片刻,南烈羲转过头去,对她说道。   “没关系,我可以走,方才是撒谎,根本就不疼。”她嘻嘻笑着,扶着石桌起身,方才的沉敛,一瞬间,又变成了孩子气的口吻。   “又不是孩子,总是缠着人家又抱又背——”见南烈羲还未起身,她急忙走到他面前,一把拉住他,一道走出凉亭。   刚走出花园,却是蓦地传来一个细小声响。   南烈羲是习武之人,自然听得清楚。   脚边是一颗石子。   咕哝,南烈羲一脚将绊脚石踢得远远,咚咚咚,石子滚往墙角洞口,被挂着的灯笼透过来的微弱黄光照出全貌,他觉得它的色泽有异,不自觉仔细端详。   是普通的石子?   一半露出淡淡的翠绿光芒,一半还跟普通石块一样。   他俯下身子,黑眸一闪,已经有几分清明心绪,这是裸玉,应该来源矿山,是不曾经过雕琢打磨的玉石。   他将那颗石子收在掌心,将眸光落于在半路跟玉儿说话的琥珀身上,一言不发,重新走了回去。   ……   桃园。   “楚炎,你又要走了?不多吃点吗?”   姜乐儿将饭菜推到楚炎的面前,询问他,这些时日他总是匆匆来往,吃饭都是囫囵吞枣,让她有些担心。   “别担心我了,乐儿,你多吃点。”楚炎笑了笑,站起身来,取来桌上的佩剑。   “那名刺客呢?”乐儿想来想去,应该是那夜那个刺客,由着轩辕睿派来想要夺了永爵少爷的性命,据说那刺客关押在地牢,却是审问好多天也没有任何进展。   审问犯人的事,交给了楚炎,这几天他才会如此忙碌。   “是个女人。”   女人?!那个据说稀奇古怪,妖里妖气的杀手,真正面目却是个女人?乐儿不无诧异,睁大了眸子看着他。   楚炎匆匆忙忙丢下这一句话,将佩剑紧握在右手中,一手覆上乐儿的夫颊,压低声音说道。   “离琥珀给我的三日期限,已经超过两天了,今夜,我一定要让她开口。”   乐儿苦苦一笑,有些同情那个刺客。“可是被迫当杀手的女子,也很可怜啊,若是生养在安乐的家庭,哪里会做这些作孽的事呢?就跟我一样,要是有爹娘照顾,也不会去江湖讨生活。”   “这世上千万个杀手,千万个在江湖上混迹生活的人,但只能怪她,不该当轩辕睿的走狗,也不该来杀永爵,不该动桃园里头人的念头。”   楚炎停下脚步,沉声抚慰她,她这个妻子,也不知是不是过惯了安稳日子,如今心肠越老越软了。   “好吧,想必也是个毒蝎心肠的女人,恶人就该有恶报。”   闻言,姜乐儿也只能点点头,送了楚炎出了房门,目送着他带着两三个侍卫过去,她才关上房门。   她实在不该对想杀永爵少爷琥珀小姐的人仁慈呢。   地牢。   楚炎缓缓走下石阶,身后的侍卫主动跟看守一夜的兄弟们换班,那牢笼之内,关押着一个女子。   想着或许有同伙,如今楚炎派多人看守,即便有救兵,也无法将人救走。   可以说,这个杀手进了地牢,那就插翅难飞了。   因为永爵用了药粉,这杀手浑浑噩噩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暗无天日的地牢了。要不是楚炎在这个杀手毫无意识的时候揭开她的黑色斗篷,也不会发现,原来这个古怪的杀手,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实在是不太好糊弄,精神头很好,活活大闹牢房整整两天,饿着肚子,还有那么大力气的人,也让楚炎万分不解。   “刀疤脸,你又来了?”   完全不客气,楚炎还未走到她的牢房门口,那一声尖细的嗓音,已经传入他的耳边。   饿了两天还有闲情逸致给毫不相识的陌生人起名号的人,应该是半点不怕死呢。   “本来面目都暴露了,还不用自己的声音示人?太刺耳了。”楚炎面无表情,示意身边的手下打开牢门,缓步走入其中。   “刺耳的话,感觉把我放出去!不然多听个个把月,让刀疤脸你的耳朵都聋了——”带着矫妄的挑衅,对方张牙舞爪,几乎要扑到他的身上去,咬个十八九次。   如果,她不是被绑缚在木架子上,如果她不是手脚都被铁链锁着,那她肯定就会那么做。   “变声术,应该是塞外来的。”   楚炎淡淡瞥了她一眼,要不是解开了她身上巨大的黑色斗篷,谁也意想不到,杀手长着这张脸。   要说狰狞,要说可怖,也许楚炎的确更胜一筹。   明明是长的一副小家碧玉的清秀面孔,只是那双凤眸实在太亮眼,那额头上绘着的血色花朵精致小巧,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特殊的记号。那眼睛一转,就像是打着不可告人的坏主意,这杀手实在太年轻,也太稚嫩了,更太秀丽了。   这古怪的丫头,说话的嗓音千变万化,一会儿跟六旬老妪一样,一会儿跟苍老的老头子一样,一会儿又变成中年男人的浑厚,一会儿又变成少女的清新……应该就是他有所耳闻的变声术,以前在韩王府,也见过一个西域而来的食客,也是会运用这等技艺的。   微微一怔,女子却觉得有些意外,这个男人居然知道变声术,也不像是什么都不懂“刀疤脸,没想过你还见多识广呢……果然是一号人物。”   这回,这个女子总算将嗓音平复,不若少女的温柔娇弱,却是跟外表不太符合的平和稳重。   “你年纪这么小,就来做杀人的勾当,看似有不少的苦衷。”   楚炎坐在她的面前,这女子原本用斗篷裹身,看不清楚身材面目,如今看清楚,不单是面容年轻,身子也就跟乐儿差不多高,不算特别的高挑。都说塞外女人高挑健美,她倒是不太一样。   嗤之以鼻,扭过头去,那女子很是不屑。“年纪小?我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苦衷嘛,她不觉得,谁也没有逼着她杀人,她也不觉得多么不情不愿。   楚炎挑了挑浓眉,却没有更多的反应,在这个女人身上耗费不少心力,他不相信她还能坚持多久。   “我可二十岁了。”女人更是语气狂妄:“啐,瞎了你的狗眼。”   “你用了何等的妖术,倒是看着年轻。”楚炎淡淡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这世道,二十岁的女子,也早就成亲生子了,这丫头还跟姑娘一样,任性妄为。   女人冷眼瞧他,说话的口吻却是老成,“哼——我看刀疤脸你也不像是和善的人,折腾了几天,你的耐心也该用完了吧,姑奶奶我看得出来,你要对我严刑逼问了。”   楚炎环顾四周,这个地牢,看来这女子倒是很喜欢,要是当真厌恶,还不想出去,还有心情跟他说话?!这女人,是当真没有害怕的心,跟他这个敌人,也能秉烛夜谈是么?是天真,还是傲气?   “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刑具伺候,才能说实话,还是,咬紧牙关什么都不透露。”   女人蓦地噤若寒蝉,她来到中原,头一回见识这么多刑具,由两个侍卫扛来,堆放在她面前。各色各样的,有的看上去就很是实在可怖,让人汗毛耸立。   楚炎取来一把鞭子,朝着她一指,宛若教训不成器的孩童:“还有,改改你这野蛮的语气,怎么说我也比你大了四五岁,要自称姑奶奶,你还没有这个辈分。”   “野蛮?我苏小蛮活了二十年,头一回有人说我野蛮。”女子孩子气的圆脸一沉,猝然哇哇大叫,师傅总是说自己美丽可爱,聪明伶俐,哪里有野蛮两字?   楚炎说的不咸不淡:“你跟你的名字,实在相像。”   苏小蛮蹙眉,那额头的红色印花也仿佛无精打采的模样,她冷声询问。“如果我不说,要用那些刑具在我身上一一试验?”   “对。”楚炎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你不怕弄出人命?”苏小蛮拧着小脸,不敢置信地问了句。师傅跟她说过,有的人长得恐怖也许心肠很好,没想过这个刀疤脸,却是个反面例子,他长得很可怖,心也很阴沉呢。而且,想要杀人,还摆出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样,好像除去她,还是替天行道一样!   “你若不说,你的路就是死,我没有私自决定的权力。”他牵扯出一道笑容,不过这副容貌,在初次见他的苏小蛮身上,可是更加难看狰狞了。他说的没错,他听从琥珀永爵老夫人的命令,也不会跟妻子乐儿一样对杀手怜悯同情。   苏小蛮的眼神一转,梳着双髻的螓首晃了晃,笑的漫不经心。“白长了这一张凶狠的面孔!原来也只是个下属。”   楚炎摩挲手中的长鞭,不看她一眼,虽然这个丫头古怪的很有趣,但心肠却是坏了,他不为所动。既然已经是二十岁的成熟姑娘,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也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责任。   “你们的主子是谁啊?不如让他们亲自来询问我,说不定姑奶奶我会说喔。”苏小蛮眼眸流转之间,是一派古怪的狡猾。她收了那个轩辕鬼的重金,没想过还没有派上用场,就要死在这个鬼地方,真是不值当!   “你上次刺杀未遂的,就是我们主子。”楚炎手中的鞭子,陡然挥了出去,狠狠打在空墙上,顿时墙体剥落很多碎屑。   要是这一鞭子落在自己身上,岂不是要断手断脚?!苏小蛮瞪了楚炎一眼,恨恨地低咒出声。   “那个古里古怪的男人?那个放蛇的怪人?那个撒毒粉的坏人?”   三次反问,愈发强调她的语气,实在不敢置信,那个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主子。   “苏小蛮,我看你比较像坏人,贼喊捉贼,你是习惯了吧。”   楚炎一步步逼向她,用鞭子抵在她的肩膀上,不再废话,语气变冷。这塞外女子是不懂是非吗?明明她招招夺命,怎么在她的口里,她才是无辜的人?   苏小蛮面色一白,她在塞外古城见过的鞭子,可都是用来驱赶牛羊的,怎么,她现在变成牛羊这等的畜生?也要被鞭子抽着去见阎王爷?她的眼神覆上几分幽暗:“我也没说过我是好人呀,不过比起无缘无故放五六十条蛇来咬人的那个人,我觉得我还是比他好了一大截。”   说起那个男人,她就恨得牙痒痒,她在塞外过活,胆子比一般女孩来的大,却是头一回见过那么多蛇,害的她胆子都要掉出来了。   楚炎没了耐心:“既然你没有自知之明,也该受教训。”   “姑奶奶我天不怕地不怕——”苏小蛮蓦地愣住了,看来刀疤脸马上就要下毒手了,看他长得这么凶恶,想来下手很重,她现在没有武器,跟刚出生的小羊羔一样任人宰割呢。   这样的无计可施,是她这辈子最讨厌的感觉。   “就怕蛇是吧。”楚炎冷不防丢下这一句,毫不在意她的张狂,在楚炎眼里,这个丫头,除了心狠手辣之外,也有她傻笨的一面。   “你这口气好像你不怕似的,别说女人了,很多男人也怕,蛇这样恶心的东西,谁能不怕?!”苏小蛮倒抽了一口冷气。   “好了,你若不招,就等着吃鞭子吧。”楚炎生生打断苏小蛮的话,蓦地扬起手中的长鞭,眼底的狠厉,跟方才跟她耐性说话的人,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她陡然睁大了圆圆的眼眸,急忙扬声喊道:“刀疤脸,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这么快就软了?”   楚炎的语气,有些无奈。   “那个轩辕鬼的银子我一文钱都没花掉,我这么快就死在你手下,岂不是很不合算?”苏小蛮低下头,低声叹气,她真是倒霉透了,又是遇到蛇又是遇到鞭子,这个中原可远比自己想象中来的更可怕。   “算你识相。”楚炎冷言冷语,收起了鞭子,这下面色冷峻。   “说吧,他跟你说,到底为何来杀人?”   “他要杀人,哪里用得着跟我交代清楚?是他手下的总管跟我见面的,从十个杀手中脱颖而出得胜者,就能得到一百金。只要杀了画像中的那个人,就能领到另外的一百金,我觉得很容易,就来了——”苏小蛮的嗓音越说越低,如今被生生饿了两天多,前胸贴后背,还被手持鞭子的刀疤脸要挟,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离开塞外。   要是这世上有后悔药,她也吃了不少了。   楚炎哼了一声,眼底再无任何亲切的颜色。“我们的主子,可绝不是两百金的性命。”   “那个轩辕鬼,我可没有见过面,再说我也没有真的杀掉你们家主人,刀疤脸,你看你我谈的这么投缘,那就让我走吧。”   怎么都不肯低头的苏小蛮,这回只能变成一个不值钱的软骨头,她都觉得惭愧,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想走?”楚炎眼波不闪,问的万分平和。   “是。”她重重点了点螓首,双髻上的紫色发带,也拼命一样舞动起来。   “我说过,我做不了主,要想求饶,等主子回来再说。”楚炎没有一分动摇,转过身去,身边的属下自然打开牢门。   眼看着唯一愿意跟自己说话的楚炎就要离开,这才一炷香功夫,他就离开了?苏小蛮猛地大呼小叫起来:“刀疤脸,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你要走了?这么快就走啦?我肚子很饿啊——”   “给她饭吃,不过——”楚炎侧过脸去,朝着手下吩咐命令。“怎么也不能解开她手脚的绳索铁链。”   “刀疤脸,你再陪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很闷呢!还有,我可不想跟那个跟蛇是一家的男人求饶啊……”   苏小蛮的呼喊,却离楚炎越来越远,他花费几天才问清楚这个丫头,居然只是个没用的闯祸者,往后她没有任何价值,生死有命。   楚炎可不想跟这个疯丫头一起浪费整夜功夫,还不如去陪伴娇妻乐儿一道吃夜宵去。   “吃饭了。”   毫无表情的侍卫将一碗白米饭,放在苏小蛮的面前。   “你还真给我吃一棵菜都没有的白饭啊?”苏小蛮眼神一瞥,已然很精明。   “楚大哥是这么交代的,说给你饭吃,没说给你菜吃,怎么,杀了人还想我们好吃好喝供着你呢?”侍卫没好气地说了句。   “算了,白饭就白饭吧,总比没得吃好。不过你总要帮我吧,不然我的舌头没那么长,够不到啊。”她又不是中原人士说的长舌妇,怎么能把摆放在地上的米饭都吞到肚子里去?苏小蛮白了这两个看守她的侍卫一眼,一样是难看,刀疤脸至少有头脑一些。   “你就喂她吧,别让她耍花招挣脱了,我们不好交差。”另一个侍卫说了句,很是不耐烦。   “让你喂我你还不高兴了?你知不知道姑奶奶我是谁啊?”苏小蛮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谁在乎啊?”喂饭的侍卫冷叱一声。   “我师父可说了,我可是江南首富苏家的后代,那一百多年前,鼎鼎大名的苏家啊——”苏小蛮一副骄傲的表情。   “一百年就没落了,真可惜,居然还来做杀人的勾当。”侍卫的不耐,变成了惋惜,谁知道苏家李家钱家的呀?!糊弄人的疯丫头!   “谁说没落了?我祖奶奶的奶奶的奶奶,可是王妃,还是皇后来着?”苏小蛮愣了愣,有些狐疑,故事大体她记得,但细节却想不起来了。   “这傻丫头,饿得开始做白日梦了。”侍卫可不信。   “还有,我家也没有没落,我家住在城堡里,每顿饭都吃山珍海味,才不吃这些白米饭呢。”苏小蛮语露嫌弃,却还是将侍卫送来的一勺子米饭,全部吞入口中。   “别跟她废话了,喂完了就走。”   眼看着侍卫全都走了出去,苏小蛮又孑然一身,她叹了口气,只能喃喃自语。   “难道师父跟我说的都是谎话?我还当真了。”   算了,反正如今就是不管她是天皇老子的后代,都飞不出这死地牢啦!   她祖奶奶的奶奶的奶奶,无论王妃还是皇后还是皇太后还是太皇太后,能不能先来救她一回?!   苏小蛮在心里发出一声无力至极的哀号。   ……。 169 跟轩辕睿谈判   “是个女人,还是个贪生怕死顽劣不堪的女人,而且连轩辕睿的面都不曾见着为了两百金就不怕死只身前来杀人的傻女人。”   三日之后,永爵骑马回到桃园,刚下马,楚炎已然迎了上来,告诉他审问那犯人的所有细节。他皱了皱眉头,没想过轩辕睿派来的杀手,除了身手不差之外,完全拷问不出任何线索。   楚炎忍不住低笑出声,看着向来对人笑面相迎的永爵如今的面色铁青,也是鲜少有过这样的情况。   “永爵,我觉得她说的,不像是假话。她从塞外而来,剑法古怪,还会变声术,但确实不太明白中原的纷争。”   “交给你处置吧,楚炎。”永爵拍了拍楚炎的肩膀,一副兄弟情义,各自分担的意思。   “说实话,我是怕了那个苏小蛮,谁要是跟她说话,都要被弄得疯疯癫癫的——我宁愿跟乐儿一起吃东坡肉,还是你去见她吧,要死要活啊,全凭你处置。”楚炎摇摇头,他可不擅长跟那个娇蛮的丫头再多见面,如今他跟乐儿的感情突飞猛进,闲暇时间,也总不能耗在苏小蛮的身上,他可不想让乐儿又误解一回。   能让楚炎变得如此多话又满腹牢骚,那个女人,实在是奇怪。   “苏小蛮?”永爵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眼底的阴霾也更加沉重,只因这个名字,听来就很难缠。   “你认识?”楚炎挑了挑眉,棱角分明的侧脸,转向陷入沉思的永爵。   “好像听说过,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实在不好招惹。”永爵沉声叹气,   “毫无背景来历的杀手,你要杀了她,也是轻而易举,就看你永爵的心情了。反正她杀你的时候,可是万分凶悍,刺了你好几处,你也千万别跟她客气。”这世道,一报还一报,处决这个臭丫头,有什么难的?!楚炎说的万分自然,虽然不是轩辕睿的心腹,只是个阴差阳错撞到刀尖上的人物,但因为她伤了她,也已经是大错死罪。   永爵要让苏小蛮死的话,他不会为苏小蛮请罪。   但如果永爵能够放她一马,那自然最好。   “我可不想跟她废话。”永爵无声冷笑,毫不在意,说的不冷不热。   “她在地牢关了整整七天了,饿了好几顿,人都瘦了不少,也不知道会不会改邪归正。”   楚炎挑了挑眉,他看着永爵漫不经心的表情,却也不再多言。   永爵以前不也是为虎作伥?要说邪,苏小蛮或许也比不上永爵吧,为了琥珀,为了家人,永爵不照样金盆洗手?要说这遇到了对手,一物克一物,也有洗清罪状的可能。   “你要不放,那就继续把她关在地牢吧,虽然是个恶狠狠的刁蛮丫头,不过,也称不上大奸大恶。”   见永爵不被打动,楚炎丢下这一番话,也不愿再掺和。   “楚炎,我回来找你,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不再谈及苏小蛮,永爵环顾四周,将楚炎拉到一旁,在他耳边耳语一句,显得万分神秘。   “那好,你们可以成事,真是缘分,真是艰险。”楚炎闻到此处,想必这是上苍注定的,若对方不是琥珀,也许就要与它失之交臂。   “什么时候跟你去?”楚炎对着永爵问道。   “天黑之前出城即可。”如今正是清晨,一路到大赢王朝京城,也需要花费这些时间。   “多少人随行?”楚炎一脸凝重。   “琥珀跟我商量过了,一次运回,更容易引人耳目,约莫分成六回。随行之人不必过多,可靠的带十人左右就够了,每回用五辆马车,分批分不同时间离开。”永爵淡淡笑着,一脸温和,但谈论的话题,却已然并不轻松。   “出城门的时候,不会招来怀疑?如今皇帝驾崩不久,生怕各方动乱,想必各个城门守卫森严。”楚炎微微蹙眉,却有些疑惑不解的地方。   “这些马车,都让工匠改造过了,常人看不出其中的玄机机关,小心行事就可。”永爵的眼眸之内,划过一抹淡淡的讳莫如深,他转眼看楚炎,又加了一句。“实在不行,我们也有别的法子,不让任何人怀疑我们的身份和目的,一定不让行踪败露,功败垂成。”   “好,我去点十个身手好的兄弟,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就走。”楚炎点头,琥珀是个滴水不漏的女子,想必已经跟永爵商量过出城的办法,她绝不会意气用事,草率行事。   “楚炎,辛苦你了。”永爵拍拍他的肩膀,楚炎为人正直,一身浩然正气,是非分的很清楚,对宫家人忠心耿耿,他也不曾将楚炎当成是属下,而是自家兄弟。   “这有什么辛苦的?琥珀怎么没跟你回来?”楚炎笑了笑,蓦地想到了什么,压低嗓音问了句。   “还在韩王府,虽然不喜欢南烈羲,不过我这个当兄长的,也不能拆散琥珀他们。既然一年也难得相见几回,就让她多住几日。”永爵谈及这件事,原本的抵触敌意,倒是变成很淡的无可奈何。   “永爵,你的语气不太对。”楚炎察觉了端倪,一手扼住永爵的手臂,揣摩询问。“怎么好像是,成全的意思?怎么好像是……他们来日无多的意思?”   “我随口说说罢了,你别当真。”永爵的脸上顿时浮现了笑容,亲切温和,他摆摆手,马上否决了楚炎的狐疑。   楚炎见永爵绝口不提,才说了句:“冷大夫来看老夫人了,永爵你也进去跟老夫人说说话。”   “我正要找他,他来的正好。楚炎,你也跟乐儿说一声,我们此去,也要一两日之后才能回桃园,别让她牵挂。”   “好。”   永爵跟楚炎走开,刚走到老夫人的门口,已然看到冷大夫随着丫鬟一道出门来。   冷大夫朝着永爵拱了拱手,笑道:“永爵少爷,多谢你上回给我捎来的药材,否则,我那弟弟就没救了。”   “我跟苗家人也有几分相熟,让熟人捎来苗家才有的药材,并不难。不过,冷大夫,这回琥珀让我回来问你一件事。”永爵满面是笑,完全没有主子的架子。   冷大夫点点头,仔细地听下去。   “玉可入药,不知是否可以用在老夫人的药引之内?”永爵提出一个提议。   “玉石代表祥和,我可听说,玉也有灵性,越是与之亲近,它就会越发圆润、越有光泽,玉的灵性正在于此。但要当真用在喝入肚内的汤药之中,不妥不妥……这法子,即使我学医的时候,也没有涉猎,用几分几两,用什么玉石,一日几服,都不曾有过医书记载啊,一个差池,就是全盘皆输。”冷大夫沉思了许久,才开了口,说出这一番话来。   “看来是没办法了……”永爵叹了口气,不过却也没有太多的寄望,自然办法虽然不少,但能够有效的,看来很难找寻的到。   “永爵少爷,我想你总比琥珀小姐想得开,看得开。我说啊,这人总要死的,万物都要死——上苍或许就这一点,是公平的。无论你贫贱高贵,无论贫穷富有,其实啊,都无法长生不死……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老夫人经历遭遇这么多事,还能活到这个年纪,已经万分不容易了。如今她能够找到子孙,永爵少爷跟琥珀小姐又那么出息,老夫人越来越宽心,这身体心里都少了很多担忧,加上我一直给她用了止痛的汤药,其实她如今也是在安享晚年,并非受折磨,比那些因为病痛生离死别的人,可是多了很多福气呢。”冷大夫对着永爵,开解了一番。   “是啊,虽然跟冷大夫走的不同路,但我也明白,让老夫人享受天伦之乐,才是上策。”永爵点点头,身为儿孙当然希望老人长辈长寿,但人做出的努力,有时候也是无法跟上天抵抗。   “不过,老夫人似乎还有心愿未了啊。”冷大夫说的言有深意。   “什么心愿?”永爵的眼眸一沉,他如今开始新的人生,学着对人负责,再不做恶。   “这恐怕要你亲自去问老夫人了。”冷大夫长声笑着,朝着永爵拱了拱手,越过永爵的身子。   “永爵,你回来了啊——”听到门口的声响,老夫人眼看着那个身着灰色劲装的英俊男人,眼底多了几分柔和的笑容。   “奶奶。”永爵走到老夫人的面前,坐在她的床畔,一脸平静。   “永爵,你叫我什么?我该不是如今眼花耳背,听错了吧。”老夫人不无诧异,眼底满是欣喜。   “一直觉得自己的过去太肮脏,偏偏那最温暖的年幼岁月又想不起来,觉得没资格叫你奶奶,就当是我奢望吧……”   永爵沉声说道,这些都是他长久以来的心事,但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必要隐瞒拖延。他想让自己更加释怀,也让她更加心安。   “永爵,来来,奶奶有件事想跟你说。”老夫人慈和的笑容,满满当当,让原本灰白的面色,看起来也有了几分血色。“如果奶奶记得没错,你今年也二十七了吧。”   “是,奶奶。”永爵点头,却是眼底一片清明,已然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所为何事。   “你爹可是二十岁就成亲了,这个年纪皇子公主都有好几个了。虽然琥珀的事儿之前我也不太安心,但如今也已经是韩王的妻子了,等她安下心来,也就要为人娘亲,可别等你妹妹都给你添了外甥外甥女的时候,你这个舅舅还是孑然一身——”老夫人说笑着,用意很深。   “奶奶操心的人,从琥珀变成我了么?”永爵也低声叹气,完全不以为然。“哎,我这个年纪,也让奶奶担心了吧。”   这个世道,即便一般的贫民家庭,男子二十出头,也都要去成家立业。   他,的确是个异类。   “我们皇家成亲的早,我们永爵样貌好,人品好,怎么还找不到喜爱的姑娘家?奶奶并不太担心你成不了亲,只是怕我见不到那一天罢了。”老夫人的嗓音苍老,宛若鸣钟,缓缓地说道。   永爵只是笑着,却不回应,的确,他活了二十七年,倒是从未见过喜欢的女人,曾经在苗家生活过的那几年,光是学习用毒,也许那些毒药,也早就将自己的心毒害,变得异于常人吧。如今痛觉失去五成,想必心,也比常人更加坚硬冷漠,根本就不会轻易动心。   老夫人见状,更是担忧了。“以前就没有让你心动的姑娘吗?一个也没有?”二十七岁还没有心仪的女人,怎么听来比多情潇洒的纨绔子弟更让人不安?   “我要说没有的话,奶奶是不是要派人替我去镇上张罗找寻合适的姑娘家了?”永爵依旧不改笑容,这样的光明笑靥,几乎让他年轻俊朗的面孔,更多了几分人情味。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用毒之人,只会觉得他跟邻家男人一样亲切豁达。   “我可不管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就这么说说,上回跟琥珀提了亲事,险些酿成大错。奶奶我只是提醒你,千万不要孤独一个人,但那个人,当然你要用心去找,用心去对待。”老夫人摆摆手,笑容很淡,以前她的确有顽固的时候,但如今看着琥珀也欢喜,她也就不强求了。   生怕永爵有了孑然一身的念头,所以她提醒一句,不怕他对感情愚钝,她更怕永爵内心还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要是有了中意的女子,会带回来给奶奶瞧瞧,让她奉茶给奶奶——”永爵的眼眸因为笑容,有了微微弯曲的弧度,更显得开怀,若是不说他的年纪,想必还会被认作是弱冠的年轻男子。   这样的面容,隐约跟年幼时候那个大皇子,融合在一起。记得永爵天生长着一张孩子气的面容,如今即便长大了,成熟了,也是显得特别年轻。老夫人的眼神犀利,一言中的:“怎么,永爵,奶奶听你的口气,倒像是心里有了人了?”   “过些日子才见分晓,奶奶,这事儿可催不得。”   永爵笑着,说的自信满满。   “好好好……奶奶不急,你们好好接触相处……”老夫人已然当了真,连声笑着。   永爵在一旁守着,直到亲眼看着老夫人睡着才起身离开。   看来,他如今需要一个情投意合的女人。   他确实这辈子没想过要成亲,这世上虽然谎言是错误,却也分善意和恶意,能够让老夫人开怀安心,是他身为长子兄长必须履行的责任。   女人……   好像眼前就有一个。   他的眼底,蓦地覆上阴霾,厚重的一时间无法消失。   要找一个,陪他演戏让长辈达成心愿,却不会多加纠缠,也不会被耽误终生,可以分开利落完全不造成彼此困扰的那种——女人。可以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扭头就走,的那种——女人。   地牢的木门,被缓缓推开,听到有人走动的声响,苏小蛮的眼珠子转动一圈,猝然来了精神头。   吃饱就睡,睡饱就吃,在这个地牢毫无消遣,就等着刀疤脸来了。   “刀疤脸,今儿个你晚了啊——”   苏小蛮哼了一声,语气是长年来养成的任性刁蛮,如今地牢没有刑具,她也懂得自得其乐,逮着谁就跟谁说话,免得太过无趣。   “谁是刀疤脸?”   一道笑声,传入苏小蛮的耳边,她微微皱眉,那并非楚炎的嗓音,乍听有些陌生,但似乎有些……该死的熟悉。   “蛇?”她睁大了圆圆可爱的眸子,这个男人比起楚炎,总是一脸笑容,但她为何居然觉得刀疤脸才更加可亲呢?   她对永爵的印象,实在太差,让人毫无察觉就召唤那么多蛇,可怕极了。   这个男人长得再怎么温和,也称得上比塞外男人英俊,但……跟蛇在一起,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在地牢受苦了吧。”他笑着问了句,万分从容祥和,宛若从不做恶的男人。   “是也还好啦……就是每天只给人吃一碗白米饭,一片肉也没有,一口汤也没有,困极了也只能在这木架子上睡,睡醒了脖子都歪了,也不让人走动就跟小猫小狗一样关押着,对了,还有,不知道谁带我来的时候给我一个手刀,我背上一片火辣辣的,也没人给我上药……”苏小蛮转念一想,娇艳的红唇内,吐露这么多言语。   “你抱怨这么多,也算是还好?简直是罄竹难书了吧。”永爵定睛看着眼前这个被绑缚在木架上的女子,挑眉看她,觉得很是有趣。   苏小蛮蹙着眉头,这男人越是笑,她越觉得不安。   永爵扬起手,下了命令。“来人,把她的铁链解开。”   “你不怕我逃走?”苏小蛮很是不解,满心怀疑。   “地牢外面是十来人守着,我想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你要冒险一回,我也是随意。”永爵说的笃定,仿佛她在他的眼底,根本就不算任何危险。   “笑面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的手脚总算被松开了,舒展着身子,苏小蛮将眸光瞥向这个男人,眼底划过一分怀疑的意味。   “你觉得是前者还是后者?”他轻松问了句,却扳过她的肩膀,如今她没有斗篷的遮挡,只剩下女儿家身着的红色锦衣,手掌直接解开她的衣领,正想要将她那件小巧的罩衫脱下,偏偏苏小蛮身子一僵,像是见鬼了一样猛地转过头,一把捉过他的手肘,瞪大了圆圆的黑眸,怒气冲冲。   “你的反应真诡异,不过是想瞧你背伤愈合情况,你动作这么大,当心又扯裂了结痂。”他不再逗她,更忍不住出言轻斥。   “看我的伤?也需要把衣服扒光了看吗?你还真豪放。”苏小蛮却很是精明,完全不被糊弄。   “这个是伤药,留着自己涂。”   永爵淡淡睇着她,也不再争辩,将腰际的青色瓷瓶,递给她,塞入她的手掌。   “我为了那个什么轩辕鬼的二百金来杀你,你绝不可能就这样放走我吧。”苏小蛮眼神一转,却是计上心来。   “当然。”永爵笑了笑,似乎早就没有跟苏小蛮作对的坚决,话锋一转,他说的忱挚。“你有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笑面虎,如果我不答应呢?”苏小蛮将伤药收好,笑容一敛,冷不防问了句。这个人对她用毒,又给她用药,一个坏,一个好,她看不清永爵的心。   “那就在地牢活到死为止,放心,我的手下决计不会虐待你,不让你饿肚子,也不让你做苦力,有吃有喝,活的逍遥自在。”永爵的每一个字,都重重落在苏小蛮的心头,她猝然面色白了白,低喝一声。   “算你狠!”   “我该感谢我给你出去的机会,原本,我可是没有放你出去的意思,你若错过,这辈子都会在地牢里渐渐被世人遗忘。”永爵开了口,瞟了她一眼,明明温和笑容,却也让人觉得残忍漠然。   “你要我出去杀人?”苏小蛮揣测。   “我要你成为我的女人。”永爵指向了她的额头,眼神却不自觉被那朵红色印花所吸引,凝神说下去。“假装。”   “谁要成为你的女人?我又不是疯了!”苏小蛮的心口一热,这些咒骂,却马上冲出口。   “我说假装——”永爵皱了皱眉,楚炎说这人骄横野蛮,也是没有一点掺假。在他看来,即便剥下了古怪的斗篷,失去了变声术的伪装,这臭丫头除了长相可爱之外,毫无半点讨人喜欢之处。   “假装?那就是一切都是假的了?”苏小蛮低声呢喃,嘴角的笑,渐渐飞扬起来。   “不然?”永爵挑眉,不以为意。   “要多久?”苏小蛮问了句,在心里盘算这笔账,是否划算。   “我的长辈如今病重,只是让她心愿完成,等她过了百日,你我就分道扬镳。你是谁派来的,刺了我几处,也不会为难你,跟你过不去。”永爵笑颜对她,只可惜语气没有一分温度,生疏漠然。   “这么简单?”她问。   “这么简单。”他答。   “笑面虎,你该不会假戏真做吧。”苏小蛮似乎还有担心的地方。   “我像那种人吗?”嗤之以鼻的人,换成了永爵。   “好,成交!”苏小蛮心一狠,就逼出几个字。“把牢门打开吧。”   “如今还不能放你走,六日之后,我亲自带你出去。”永爵却不曾答应。   “还要待六天?”女子的眉头,皱了起来。   “在这六天之内,你还能有后悔的余地。”永爵转过身去,侍卫将牢门打开,他缓步走了出去。   “笑面虎,你要走啦?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不然以后出去,岂不是要穿帮?”苏小蛮在他身后张牙舞爪。   “宫永爵。”若不是太过心急,而他又觉得不能招惹一般的姑娘才会选上她,否则,他还真是觉得她太吵人。   “名字倒是不错——”苏小蛮隐约察觉一些异样,急忙大喊:“喂,你怎么不问问我什么名字,多大年岁,还有家住何方?”往后假装他喜欢的女子,难道一问三不知?   “这些,对我不重要。”他蓦地回过头来,他可不会喜欢这个丫头,优点找不出一个,缺点一大堆。   不重要?她苏小蛮,居然沦为到不重要的物品了吗?   “男人跟女人,在我眼底没多大差别,不过借用你的女人身份一段时日,你也不必想太多。”永爵丢下这一句,再不回头,地牢再度只剩下过分的死寂。   “我想太多?我还怕你想入非非呢。”苏小蛮蹲下身子去,将手中的瓷瓶转动着,神采飞扬的面孔,变得黯然。   什么嘛,男人跟女人都一样?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用来救急的女人,其他的,他完全不会在乎。   苏小蛮二十年来的好心情,突然一落千丈,被视若无物的感觉还——真不好。   大赢王朝京城荷香坊,灯火通明,来客繁多,楼上最东面的那一间雅房之内,一名红衣舞姬正在丝乐声中,浅笑吟吟,身段婀娜,水袖翩翩。   楼下,一座蓝色马车之下,走下来一个风神俊秀的年轻男子,一身白底蓝绣的常服,黑色腰带,缓缓走入荷香坊,让随身侍从在楼下守候,独自一人上了楼。   雅间的双门,被俊秀男人推开,他合上门,安静地望向其中。   “因为谁的缘故,才会愿意跟我见面?宫永爵?还是南烈羲?”轩辕睿扬起手,示意舞姬和歌姬褪下,房间之内只剩下一片冷沉,他安静地望向那个坐在圆桌前的素衣女子,冷冷地开了口。   “因为我自己的缘故,我才来见你。”   琥珀抬起眉梢,侧过脸来看他,恬淡从容的面目上,尽是一派潇洒。   “用杀手来取永爵哥的命,是想要逼我浮出水面,激怒我?”琥珀的那双清澈眼眸之内,蓦地闪过一道血红阴影。   “你已经逼风邢交出了信物,是吗?”轩辕睿却避重就轻,扶着桌面坐下。   “轩辕淙以前交代过,这座百里山,只有凭借他的信物,才能掌管。皇帝也不是百里山的主子,更别提你这个王爷了。”琥珀挽唇一笑,那笑容却猝然变得很冷。   “百里山,对我很重要。”轩辕睿沉下眼,如今琥珀的尖锐,愈发让他心里纠结。   …… 170 看不到的敌人   百里山,对他很重要,她当然知道。   但,百里山,对她也很重要。   百里山对于轩辕睿而言,是获得江山的一个梯子。   百里山对于琥珀而言,却是宫家清国的命脉。   “你要我拱手于人?还是要打一仗,看看胜负输赢?”   转动了手中的茶杯,望着那上面的精致花纹,琥珀绽唇一笑,柔声说道。   她根本不给他半点余地。   “既然没得商量,为何约我见面?”轩辕睿实在觉得纳闷,想必她对自己还有怨怼敌意,从黑山上下来之后,他就觉得要重新出现在她面前,需要一段时日。   她主动邀约,也是在他意料之外。   “我没说无论如何都不给你啊——”琥珀眼眸是笑,话锋却比刀剑还要锐利。“只要轩辕睿你得到这江山,百里山的信物,我就送你。”   实在是一份大礼。   轩辕睿闻到此处,渐渐失去了所有的表情,他沉默了些许时间,才重新将专注的眼神,都落在她的晶莹面目上。   “你是何用意?”   “当然,即便我不说,这轩辕家的江山,你也势在必得。”琥珀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丢,笑意转瞬即逝,美丽的面容上,只剩下冰霜。   “既然如此,你何必用百里山的信物做筹码?”那个信物居然不在永爵手里,而在琥珀手上,那么他派去的杀手,自然也凶多吉少。轩辕睿心中揣摩着,琥珀越来越让人猜不透,她比自己提前一步得到百里山也就算了,根本就不可能轻而易举送给他。   他不相信,琥珀不知道百里山的价值。   知道了,那就不可能给他。   “两年前我不懂你,两年后,我可看得清你的心。”琥珀微微一笑,眼眸一转,清丽的面目上,只剩下无动于衷的淡然。   “那你看得到,我的心里有什么?”轩辕睿一把按住她的手,直直望入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之内,总是充满敌意的交谈,让人难堪。   他的俊颜,也渐渐多了几分软化,他专注深情的眼神,也让人不堪其重。   “你的心里,装着整个大赢王朝,难道不是吗?”琥珀望着他按住自己的手,自己在睿王府曾经细细观看过,手指细长白皙,是皇族子弟长年来养尊处优的体现,但如今他握住自己的时候,为何她的心,也再无任何波动呢。   仿佛就像是,被自己的手触碰着。   他的心,太大太大,试图装下整个国家。   他的心,太小太小,容不下单单一个她。   轩辕睿轻轻蹙眉,她虽然没有闪避,任由自己握着,那往日的美好时光,也渐渐在眼前重新浮现掠过,他的心头百转千回,半响无言。   “我的心里,也有你的存在。”这一句,是真心真意。   “可惜,我可不在大赢王朝里面。”她无声冷笑,这一回,终究是摆脱了他的手,他一怔,想要抓住,手边只剩下一片冷然空气。   轩辕睿清漠的眼眸沉下来,他低声喟叹一句,万分寂寥。“你还是拒绝我。”   她淡然看他,不喜不怒,仿佛早已将他,当成是陌路。   他下了决心,孤注一掷。“如果我得到这江山,你会实现你的承诺。”   一声浅笑,绽放在她的唇瓣,她的嗓音清晰明朗,“不然我也不需要花费这个时间来跟你见面喝茶——”   就算是一笔交易,一次赌约,一回交战,他也要答应,也唯独答应。   “如果我得不到……”轩辕睿的手心,还残留她的体温,他哑然说道。   “如果你得不到,你想想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届时,你会一无所有,我也不需落井下石。”她生生打断他未曾说完的话,笑意,从原初的娇美,变成了冷漠的尖刺。   但凡要当皇帝的,赢,那是辉煌光彩,输,那是颓然退败,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   这千百年来的定律,她相信轩辕睿这个皇子皇孙,比自己更通晓。   “琥珀,你的目的。”轩辕睿只觉得一片寒意,爬上他的背脊,如今的人儿虽然还是那样的容貌,但她不会对他灿烂微笑,更不会流露半分眷恋情怀。   她的心,早已不在他的身上。   “你不需要知道。”琥珀一口回绝,傲然宛若悬崖上的那朵兰花,她用他万分在乎的百里山当赌注,她不容他窥探她的内心。   他,永远都不可能理解自己。   “好,那就答应你。”轩辕睿淡淡说了这一句,语义坚决。   琥珀闻到此处,也不觉得惊讶,仿佛早已笃定,今夜他一定会答应,她也毫无兴致动动手边的筷子,正想要起身,轩辕睿却一把扼住她的手腕,神色一柔,仿佛有不尽的悲哀。“琥珀,就连陪我喝一杯酒的时间,都没有吗?”   她的袖口,被他紧紧抓住,仿佛那是他视为万分珍贵的东西,那原本的柔情温存,偏偏也无法让琥珀为之动容了。她的视线,紧紧锁在他的身上,以前曾经觉得他的温柔让人心痛,如今,他的温柔,也更像是一种毒药,一种……只要松懈只要沉迷,就足够陷入其中却又永远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毒药。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去韩王的身旁?”轩辕睿一拍桌案,俊雅眉宇之间,覆上几分轻愁和单薄的怒气。   她总是神出鬼没一般,出现在京城,除了百里山之外,想必她在乎的,就是南烈羲了。她停下楼下的马车,也是韩王府的标记,不难想象如今她跟韩王之间的感情,已经万分恩爱。   “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上官琥珀了,轩辕睿。”琥珀朝着他淡淡微笑,只是那笑容没有少女的倾心,也没有矛盾的不安,如今,就是敷衍罢了。   这一句,已然是最严酷的拒绝。   “我给睿王爷点了一坛美酒,不过,只能你留下来自斟自饮,我可不奉陪了。”朝着门口击掌,侍从走了进来,将温热的上等美酒,送上桌去。   一杯酒,倒满在银色酒杯之中,只可惜,对面的位置都空了,他根本就无心喝酒。原本以为纷乱之后,她即便冷漠,也不至于一杯酒的空隙都不给她,但如今,却是这么绝情。   他将酒壶注满了对面的空酒杯上,也不在乎琥珀已经离开那个位置,苦苦一笑,眼底只剩下一片空白。“琥珀,你觉得我很可怕吗?所以都不来我的身边?”   “怎么?难道我就该对你死心塌地?”琥珀暗暗握了握拳头,虽然黑山他尝到失败滋味,但他曾经想要拥有她的卑劣念头,也让她几乎就要窒息。每每想到那一幕,她都无法轻易释怀,即便他曾经为了权力抛弃她,不顾她的生死,仿佛也比不上那一次的寒心。   她以前的那些情愫,少女时代的迷恋,终于也离开她的心了……   也对,人在错误的时候,遇到了错误的人,只能说他们有缘无分,不能强求。   谁能保证见到的第一个人,倾心的第一个人,就能陪着自己走完整段人生路?   “南烈羲是比我更可怕更龌龊不堪的男人,这一点,也许你还不了解。”轩辕睿朝着那个倩影凝望着,冷冷说道。“我以前是有过对不住你的地方,但跟南烈羲比起来,他对你犯下的罪过,才是最叫人不可原谅的。”   “你什么意思?”琥珀猝然转过身来,嗓音宛若千年寒冰。她当然不觉得南烈羲的性情多端正,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南烈羲身上的不讨人喜欢的地方。但轩辕睿如今的斥责,却无端端让她很难忍耐。   轩辕睿的胸口有些许闷痛,他正想说什么,却陡然被琥珀抢在前头。“你们之间的争夺敌对,我可不管,不过,睿王爷,你也多说无益。”   她决绝地离开,连一句敷衍的辞别都懒得说出口,门被合上了,他将手边的酒杯,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的确是多说无益。   他眼神一沉,俊颜愈发冷峻,再度倒了一杯酒,瞥了一眼对面桌上满满的那杯酒,更觉得内心空荡荡的,似乎有一个缺口,怎么也补不全。   囫囵一口,上乘的美酒,灌下去,也成了苦味。   轩辕睿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要仰头喝下,酒杯却停在半空,他的笑,融化在那酒水中的倒影之内。   “琥珀,你可知只要我得到大赢王朝,那么,全天下都是我的。你,也是天下之一,也会是我的,我的。”   他的抱负,他的爱情,不代表只需选择其一,谁说过,就不能坐拥江山与红颜?!   他当然要拼搏一回,得到江山是他的夙愿,他不在乎跟琥珀的赌注,只要他成为国君,百里山他当然有法子得到手,而到时候,要重新挽留琥珀,想必也更有底气。   他是她的丈夫,原本她就该属于他,他相信一开始琥珀对自己是心仪的,而一个人最初喜欢的人,也是最有分量的。   南烈羲……不过是让伤心的琥珀短暂休息依赖的一棵树罢了,她走累了,身边又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才会停下来,但人永远不会对一棵树产生感情。   她跟南烈羲,是两个世界的人。   即便有短暂的纠缠,也不会风平浪静共伴一生。   他的心意,也因琥珀而稍稍让步。而如今,不想让她再伤心欲绝,只要将她从南烈羲身边抢过来,只要余生用世间女子人人艳羡的生活来满足她,弥补她以往的绝望伤心,只要用专注不移的感情来打动她,解开他们那段误解和尖锐,他不信琥珀就死不回头。   琥珀的狠心,如果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那么,也由他亲自化解。   轩辕睿闭上眼,他看到那个少女,一双水眸之内满是怨怼倔强,她的面容愈发清晰,长睫毛上挂着泪珠,却不肯让他看到流泪的软弱模样。   她的嗓音清冷,每一个字,都重重敲打着轩辕睿的心。   “我就站在这里,我来证明我是上官琥珀。”   ……   如果当下,他不是铁石心肠,如果当下,他能够不将她推向火坑……   才两年多前的事儿,居然经不住回想,仿佛已经过了二十年一样漫长。   轩辕睿的视线,凝在那无穷无尽的黑夜之内,桌上一桌精致菜肴,已经凉透了,这一口酒,也再无香醇滋味。   心苦了,酒也苦了。   韩王府门前。   “小姐,你不说都要放下了吗?每隔几天就来韩王府门口,是想看看韩王吧。”大树下,站着一对主仆,丫鬟朝着身边的清傲小姐问了句,脸上满是不解。   之前遇到了韩王妃,小姐也着实伤心了好几日,不过如今整个人都憔悴许多,好不容易修养好了身子,这几日总是在天黑之前不知不觉就走到韩王府正门口等待,直到看着韩王的马车回来,韩王走入王府,才肯离开。   有一天,韩王到二更天才回来,小姐更是等的晚膳都没心思吃,那一回,实在也是让她头一回觉得小姐很可怜。   “我从十二岁开始,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说是夙愿也未尝不可,你以为这份感情,是说断就能断的?”   纳兰明容笑着叹了口气,如今门仆刚刚点亮门口的灯笼,看来韩王还不曾回府,说要忘却一个人很容易,但越是想要忘记,偏偏如今连做梦都能见着。   “可惜小姐你在这里等韩王,韩王都不知道啊,也看不到啊。你这又是何苦呢?”丫鬟皱紧着眉头,实在不懂,小姐这么做,如何能够安心?!   “也许什么时候看着看着,也就忘记了吧。”纳兰明容的心事,全部藏在深处,唯独这个丫鬟自小跟自己生活在一起,能够了解她的心。   “小姐,你太痴情了……这样对身体不好,奴婢很担心你,韩王都成亲了,小姐总是这样下去,还不是耽误自己?”丫鬟这般望着纳兰明容,如今彼此落魄,却连小姐的心愿都无法达成,她更觉得悲从心来,掉下一串串眼泪。   只可惜天黑了,还未有马车前来,不多久齐柬骑马过来,对着门仆交代,今夜韩王不回王府,叫门仆早些关门。   纳兰明容连声叹气,面色愈发苍白,只能无奈地回转身去,只是跟丫鬟一道还未走出五步,蓦地被一个妇人撞到,脚步一晃,几乎要跌倒,丫鬟眼尖手快,扶住了主子,才低呼一声。   “小姐,你没事吧。”   丫鬟还想指责对方,一抬头,却看着是一个半百的妇人,看她面色枯槁,精神不济,也不再说话,扶着纳兰明容就想走开。   妇人直勾勾盯着那清雅的女子,眼底的灰暗,一扫而光,她宛若枯枝的双手,陡然抓住纳兰明容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我认得你,你是芝容啊……”   丫鬟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妇人说话太过奇怪,纳兰明容却以眼神示意她别开口。她安静地倾听,妇人欣喜的话语。这妇人居然认得她姐姐,难道是京城故人?!纳兰明容上下打量着这妇人,但她身上的衣裳也称不上是最华丽的,全身上下除了一根发簪,也再无任何首饰,在京城纳兰家可是鼎盛时期,绝不会认识一般的人家。   妇人双眼之内,尽是灼热光耀,几乎要将眼前的纳兰明容,全部融化成水。“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帮我问候纳兰大人和夫人,何时我亲自带人登门……如今,烈儿出息了,已经被封为韩王,只要芝容你嫁入南家,我们是决计不会委屈你的。”   这个妇人,居然是韩王的母亲?!纳兰明容怔了怔,再细细看着,但她姐姐已经死了好多年,为何这个妇人还把她错认成芝容?她揣摩着,总觉得妇人的眼神神态,跟常人不太一样,或许是年纪老迈,所以认人不清?!   她淡淡一笑,敷衍了一句。“好,伯母。”   只可惜,如今,哪里还有纳兰府,哪里还有纳兰大人和夫人,哪里还有纳兰芝容?她的心里,尽是悲戚。   “以前就是这么见外,都不愿意喊我一声娘。”妇人悲叹出声,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放,眼底满是泪光。   “娘……”像是鬼迷心窍一般,纳兰明容微微一怔,这一个字,就溢出了唇边。等到她察觉,也不无震惊。一旁的丫头听了,也面色惨白如纸,万万没想过这个妇人,就是当今韩王的生母。   韩王手握重权,哪里会有如此寒酸的母亲?   “好孩子。”妇人伸出手去,抚摩着纳兰明容清瘦面颊,呢喃一声,已然泪流满面。   就在这时,马车徐徐到达,从马车上走下一名女子,一身银色素净的袍子,身材纤细,披着白色披风,正要走到正门口去,见状,猝然停下脚步来。   “齐柬——”   她眉头微蹙,这纳兰明容如何在韩王府门口,又是如何遇到韩王生母,为何抱头痛哭,这些原因,她丝毫不感兴趣。琥珀见到刚从门口出来的男人,唤出他的名字。   “王妃,有什么事要交代?”   “她都到了王府门口,你还一无所知吗?如今天黑了,叫下人扶着老人家进来休息吧,如果还未用膳,也一道准备去偏厅用膳。”琥珀瞥了一眼齐柬,想的周全,不过她的视线里,纳兰明容抚慰妇人的温柔模样,也刺痛了她的眼眸。   “王妃,这没有王爷的命令……。”齐柬显得万分为难,这几年,夫人的病情总是不见好,别院并非当真没有人可以限制妇人的出行,但妇人约莫三四个月就要逃出来一回,其实爷说过,她若当真出来走动,只需要在远处守候。   琥珀的眼底,一派凌厉,她下了决定。“总是反反复复从别院逃离来王府等候也不是一回事,不如,先接到王府过一段日子,人心,有时候比药物来的更有用。”   齐柬闻到此处,把夫人接到王府,这也不是一件小事,毕竟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娘亲,而是主子的。他沉默了些许时候,暗自在心底盘算这件事的影响。   “齐柬,韩王的话你就惟命是从,我说的话,就不值一文?”琥珀的声音蓦地变得冷沉,她无声冷笑,原本娇美容颜,也覆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齐柬愣住了,想当初,这个少女来到王府的时候,一身未曾褪去的青涩纯真,如今倒是一身气势,连他都被震慑了。时间,果真能够改变一人。   他急忙笑着改口:“齐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爷说过,这等疾病需要在环境清幽的地方调养……”   “按我说的去做,如果韩王怪罪,也是我去说服,跟齐柬你无关。”   琥珀挥挥手,已然不耐,提着裙裾走入正门。   齐柬沉下气,朝着那还未走远的身影,问了句。   “王妃,那纳兰小姐呢?”   “让她到大厅来见我。”琥珀的嗓音,清冷无绪,在寒风之中,缓缓送到他的耳边。   齐柬不再违背琥珀的意思,招招手,招来两个丫鬟,一人好言好语将夫人请进王府偏厅,伺候她用晚膳。另外一个丫鬟,将纳兰明容带入王府大厅。   “纳兰小姐,你出现在韩王府门口的缘由,该不会是偶遇这么简单。”   琥珀坐在正中的位置,示意下人给刚坐下的纳兰明容奉茶,噙着淡淡的笑容,说出这一番话。   纳兰明容眼眸清明,那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瞳,带着几分淡淡的清丽,她将视线迎着堂上那名娇美却又年轻的女子,轻声说道。“王妃,你不必过分操心,我最大的底线就是纳兰家的家训规矩,明知你们已经成亲,是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我就不会恬不知耻地成为插足者。你我都是女子,也该清楚我牵念五六年的人,要从心口剜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   琥珀闻言,安静的端着手中的茶杯,但笑不语的顷刻,也是一身祥和。   如果内心不够坚定的女人,见了自己,肯定要勃然大怒软硬威胁,但眼前这个女子约莫还比自己年轻几年,但一身从容,将心思掩藏的极为隐蔽,看来也并非一般的女人。纳兰明容抿着红唇,没多久,琥珀已然再度开口。“因为忘不了,所以才来王府门口等候韩王?即使看看他的身影,听听他的声音,也就足够了,满足了么?”   纳兰明容,也是用情极深之人。   “也许你不信,但我也只是看着而已,什么事都不曾做。”纳兰明容表情不变,毫无所谓地笑了笑,仿佛不怕任何污蔑。   “纳兰小姐的信用,我还是相信的。”琥珀的笑容,在眼底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波澜不起,她将茶杯送到自己的口鼻之下,嗅着那花茶的清香,心里浮现些许陌生的情绪。   “即便我还很难割舍,但总有一天,我会释怀。”这等的信任,是当真吗?纳兰明容挽唇一笑,说了句,她心高气傲,是无法容忍自己践踏家规。   琥珀笑意不减一分,抿了一口茶,才缓缓抬起眼眸,柔声问道。“若当真释怀的话,会喊她为娘吗?”   “虽然是头一回见她,但当年我也有有所耳闻,南家的夫人是极其喜爱我姐姐的,也一心想要姐姐成为南家的儿媳妇,姐姐短命没有这个福分喊一声娘,如今她看来还对此事念念不忘,我喊一声,不过是要老人家心安。”   纳兰明容直直望入琥珀的眼底,她说的很自如,仿佛没有一分心虚。   如果只是跟纳兰明容说的这样,事情就简单许多,如果不是,那么,她的心里还有割舍不下的贪心吧。琥珀凝视着这一个清傲的女子,微微出了神。   见她默然不语,纳兰明容手捧着温热的茶杯,垂下黯然神伤的眼眸,才不疾不徐地说下去。“韩王没有动摇,他对我没有任何感情,就跟陌路一般,那就不需要过分担忧了,韩王妃。我很早之前就说过,我的感情,是我自己的事,我用一个月,还是一年来忘掉他,开始新的生活,应该跟韩王妃无关吧。拆散夫妻的罪,是作孽,我是不会做的。”   “或许,我可以帮你早日开始新的生活。”   纳兰明容正想要起身告辞,还未转身,已然听到身后的女子,这般说了一句话,万分坚决。   胶结在自己背后的那些目光,也渐渐变得炽热起来,仿佛不消多久,就能将纳兰明容,燃烧殆尽。   ……。 171 韩王的宠爱   “王妃,人到了。”   一个下人走到大厅门口,通报了一声,琥珀眼眸一转,凌厉毕现,她径自先走出大厅,提及裙裾疾步走入那西厢房去。   “叫梁大夫赶紧赶过来诊治。”   不多久,一个大夫带着弟子,一道匆匆走入房间,抬头看清楚整个房间除了两个丫鬟在一旁等候之外,就是一个衣着华美的年轻女子,她拧着眉头,冷声说道。“大夫,你替她看看。”   想必,这就是鼎鼎大名的韩王妃了。   梁大夫也不敢怠慢,走到妇人躺着的榻边,瞧了瞧妇人的面色,再撑开看看她的眼眸,沉默了些许时间,才转身询问琥珀一句。“王妃是给夫人吃了安神汤?”   琥珀点头,晶莹面目上全然是一片镇定自若。“是,我看她发病之前,总是很难入睡,不如让她休息一会,也方便你来把脉诊治。”   “甚好。”梁大夫吐出两个字,坐了下来替她把脉。   周遭,只剩下一片沉默,琥珀的视线落在这妇人的身上,方才在她用完晚膳之后,让玉儿煮了一碗茶水,在其中掺杂安神的药材。在半个时辰之内,让妇人陷入安睡,但玉儿说,她口中呼唤最多的人,就是南烈羲。   只可惜,今夜南烈羲并不回来,这王府能做决定的人,只剩下她了。   “记得小的一年前,也曾经替妇人来看过一次病,据我所知,是一年有三四回,常常就记不得人,也认不出人。”梁大夫将丝被覆盖住妇人的手腕,抽身出来,一脸凝重,缓缓说道。   “很难医治?”琥珀揣摩着,心底揪住,对上梁大夫的眼睛。   “不瞒王妃,基本上没有痊愈的可能,这病原本就难以彻底恢复,虽然也对身体没有太大的伤害……。只是照顾的家人受苦罢了,要不厌其烦。”   梁大夫说的巨细无遗。   琥珀苦苦一笑,水眸之内覆上一层轻雾,她可得到很多东西,偏偏生老病死,像是一堵铜墙铁壁,隔绝她的骄傲。她看到自己的无力,跟上苍相比,她苍渺的跟一块石头,一粒沙尘一样。悲从心来,她轻声细语,宛若跟自己说话。“看来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我们都很有心无力。”   奶奶的病,她也无法,韩王生母的病,她也无力。   梁大夫走到一旁的桌边,写下了药方,低声说道。   “王妃也不必太过伤心,只要静养,夫人也可以长命百岁,只是脑子会糊涂罢了。”   琥珀淡淡一笑,长长舒出一口气,抹去眼角的湿润:“要她记住一个人,需要花不少力气吧。”   梁大夫迟疑了半响,说了实情:“正是,药材能够帮夫人调理身体,但神智,恐怕这剩下的半辈子,都要这样下去了。王爷也已经请了很多个名医,治了好几年,如今小的只能先让她心平气和,调养心脉,过几日夫人自然会清醒,恢复神智的。”   因为无力,才会更加疲惫。   这样的心情,她总算体会到了。   琥珀转过身去,倚靠着窗棂,望向庭院之中的风景。夜色迷茫,月光洒落在地面,青石板上光阴斑驳。她在厢房内坐了许久时间,直到过了半夜,眼看着夫人睡得平静,派一对丫鬟寸步不离,她才独自离开。   她缓步走过长廊,走入自己的房间,打开门,垂着眼眸,扶着碎玉圆桌坐下,径自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才放下茶杯。   从腰际掏出了一个瓷瓶,将其中的药丸放入茶水中内,不消一刻工夫,红色的药丸就融化在水中,原本清澈的茶水颜色,也变成了通透的血色。   眉头一皱,她将那杯药,全部灌入口中。   真苦呵……   要想活着,唯独如此。   这一夜,琥珀彻夜未眠,如今跟轩辕睿做了个约定,不用多久,大赢王朝自然少不了一场明争暗斗。   今儿中午,她已经暗中跟永爵哥见过面,前天已经顺利运回一批东西,五辆马车安全抵达桃园,再由洪征派人秘密看守。今天晚上,就该是第二批了。   轩辕睿再怎么心急,也不会在皇帝驾崩不久就挑出事端。   所以,她应该还有一些时间。   她要赶在如今风平浪静之前,将手边的事都做完,但凡事都忌讳的是冲动,即便有些不安,也只能希望在稳中求胜。   天快亮的时候,南烈羲才仓促赶回来,他下了马,齐柬急忙迎上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琥珀让人住在厢房,还给她请了梁大夫,开了药,陪伴了大半夜?”南烈羲的脚步,蓦地停下来。   “是,爷。”齐柬回答,他继续说下去。“而且,王妃还跟纳兰明容见了面。”   “说了什么?”南烈羲黑眸一沉,面色转为冰冷无疑。自从上回让人将那对主仆送到客栈入住之后,倒是不曾正面遇到,没想过过了这么久,纳兰明容还在京城。   她跟琥珀交谈见面,是否会造成琥珀的心结,他皱了皱眉头,衣袖一挥,径自走入庭院中去。   “这个齐柬就不清楚了,后来纳兰小姐就离开了。”   南烈羲闻言,也不再多问,想来琥珀做事周全,不会出纰漏才对。这桩事,因他而起,虽然已经隔了好几年,但他一旦插手,琥珀兴许会误解,不如,就让她们自己谈清楚罢了。   跟着南烈羲走了一段路,齐柬才悄声问道:“爷,你跟几位大人见面,商量的事怎么样了?”   “齐柬,你以为我还是毛头小子,想到什么才去做什么?”南烈羲的笑意很冷,他瞥了齐柬一眼,他做事在乎过程,更在乎结果。   “爷自然是有九成把握才会去做的,齐柬根本不担心。”齐柬笑着说。   “九成?这次,即便是一成的危险,也可能让你我身首异处,齐柬,你还是把脑袋挂在腰上行事,千万别高兴的太早。”南烈羲低叱一声,绕过庭院,才走到自己的屋子门口。   眼前,一片灯火通明,她还未休息?南烈羲俊眉紧蹙,凝视着那扇打开的房门,一瞬间,心里多了几分别的滋味。   “待会儿爷要进宫吗?”齐柬抬头看看天色,一个时辰之后,宫门才开,他也必须去打点一切。   “周皇后都要召见了,我拖延一天,她自然都万分不安。今日我要再不去见她,她一个妇道人家,当然是束手无策。”南烈羲的面容上,只剩下沉敛的颜色,他沉思了些许时候,淡淡说出口。   “看来周皇后倒是想借用爷的力量人脉,她还是相信爷的。”齐柬补上这一句,在一旁候着。   “她只能相信两个人,也只有两条路走。”南烈羲扬起嘴角的笑容弧度,那一双墨黑的眼瞳,再无任何波澜。每一个字,从薄唇中溢出,格外残酷冰冷。“要么,相信轩辕睿,要么,相信本王。”   “皇后连皇帝的亲弟弟都不信而选择爷?”齐柬察觉到几分端倪,追问着。   谁都知道,韩王的冷酷残忍,何时开始,韩王成为忠臣了?周皇后自然是两头为难,才选择韩王,毕竟这世上,什么人都不可靠。   “如今列国虎视眈眈,内忧外患,太子称王何其艰难?!周皇后是个没太多心机城府的女人,她也只能效仿前人,估计要立个摄政王,辅佐她的儿子吧。”南烈羲冷哼一声,他心思缜密,城府深沉,别说周皇后没什么算计,即便她有,也是决然瞒不过他这双眼睛的。   更何况周皇后是个善良的女人,母仪天下,在宫廷之内生活这么多年,也没有泯灭良知和本性,待人温和,从未想过要动用权势,或许这个原因,能够保住她在这场争斗之中,不至于落得太凄惨的下场。   毕竟,善人,也有回报。   “爷,你心里的打算是——”齐柬顿了顿,已然窥探出南烈羲对周皇后,并没有杀机。   周皇后,可不止是代表一个人而已。   周皇后的身后,是太子殿下。   是跟随南烈羲学习的那位太子啊……   南烈羲的俊颜之上,再无任何表情,皇帝已经驾崩,已经埋入皇陵,是去天上还是地下他无从而知,但他是记得,他跟自己的那个约定。   他叹了口气,沉声道。“我答应过皇帝,不会苛待皇后母子。”   “齐柬不知该不该说,爷还真的变了不少。”齐柬因为这一句话,微微怔了怔,良久才说出口来。   “是吗?”南烈羲不以为然,带笑看他,他还以为自己是一颗千年不度的顽石,怎么都不会改变原貌呢,听跟随自己许多年的属下这么说,他也不知该欢喜,还是该踌躇了。   他的改变,或许也是因为琥珀。   在这一场战斗之中,牺牲在所难免,但他居然想要拉无辜之人一把,免得他们被弑杀波及,白骨皑皑。   他抬头,那天边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隐去,太阳不曾升起,天际一片雾蒙蒙的,猜不透今日是何等的天气。   正如谁也猜不到,这最后的结局。   “你我都明白,免不了一场杀戮,为了皇位,前人可以弑父杀兄,完全没有迟疑的余地。”   南烈羲的眼底,升腾一抹诡谲深沉的笑,他眯起黑眸,打量着那远方的亮光,这一番话,明明轻松,却让齐柬听的心里沉重。仿佛在等待他们的,是一场悲壮的战役,无人可以拍着胸脯说,可以功成名就,全身而退。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有十成把握的,齐柬这般想着,想来他的主子,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一点。   “只要爷的决定,齐柬都会跟随。”   “那就一起看下去吧,谁才是胜者。”南烈羲拍了拍齐柬的肩头,清风吹拂他鬓角黑发,他眼底的一抹情绪,转瞬即逝。   一串串低笑,从南烈羲的喉头溢出,他猝然转向齐柬的方向,仿佛心情大好。   “那座老宅子还有十亩良田,都还给你,齐柬,明日就可以搬进去!”   “爷,你的主意改变这么快?”齐柬的双眼一亮,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男人,实在是太古怪。   “这是对你忠心的赏赐!拿着!”南烈羲哼了一声,推开房门去。   “爷可是齐柬见过最慷慨的主子。”齐柬笑着恭维,不单可以住回去,还白白拿了十亩良田,虽然这个主子是有些难伺候,不过,好像值得呢。   人啊,跟对了主子,也是正事啊。   “马屁功夫就不用学了,你知道我最忌讳这一套。”南烈羲丢下这一句话,齐柬还想说什么,已然碰到了冰冷的门框。   方才还想说主子变得有一分人情味了,没想过这么快就让自己碰了个钉子。   门被重重关上,代表四个字——闲人莫进。   不对,以爷的意思,应该是——闲人滚开!   齐柬摸了摸鼻子,他还是赶紧去准备马车,他能够成为韩王的心腹,除了识相之外,还有,胆识很大。因为可能把宅子输给主子一无所有,也可能因为一句话重新获得赏赐,简直是大喜大悲,一般人可承受不了啊……   琥珀趴在桌上,合上眼眸,只是不曾彻底入睡,脑子里一片混沌,身后的脚步声都不曾察觉。   温暖的呼吸吹拂在她脸颊上,她悠悠地醒来,缓缓地眨动着长长的眼睫。她发现自已被拥抱在一堵宽阔的胸膛上,一双坚实的手臂牢牢地抱住她。   “还没睡?”   “嗯。”她点点头,不曾看清他,很快又觉得疲乏,眼眸半合半开,粉唇中无精打采溢出一个字。   “去床上躺着。”   南烈羲的双手滑下,横抱起她,大步走到床畔,将她放下。她看似朦胧的视线,全部锁在他的身上,虽然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此刻她也不曾停下手来。夫颊贴在他的胸膛上,一手抬起,覆上他俊眉的面颊,指尖探入那黑发中的深蓝色绸带,南烈羲也不曾阻止她,正想要起身,她的葱指停下了把玩卷绕的动作,那缯顺滑的青丝像条墨蛇松开了束缚,从她指节溜出。   “琥珀,你累了。”   南烈羲看得出来,她一副倦容,眼底也仿佛有些许血丝,他不无心疼怜惜。也不知琥珀是否听到,她不曾回应,只是她的注意力已经不落在他的发上,缓移到他的五官间,由双眉开始,紧接着深邃的眼、挺直的鼻、单薄的唇……   这一个注视,朦朦胧胧勾勒出他俊美张狂的脸庞,她一直知道他是好看的,但这并不是唯一让她无法将视线离开他身上的原因,而是她对他,有着太多的回忆。两年多了,发生太多事,不计较她并非清白身子无论之前她冷眼嘲讽还是漠然忽视,他都在让步,对于他而言,何其难得?   如果他知道她背地里做的那么多事,还能坦诚对她吗?   她笑了笑,握住他宽厚温暖的手掌,也不说话,屏着呼吸、闭起双眸,放纵自己将额靠在他的额上,享受他的体温。   “你娘亲来了,等她醒来你去看看她吧。”   她不看他,嗓音很轻,宛若飘在半空之中一样无力。   南烈羲在屋内坐了半响,安静地起身,也不再跟她说话,渐渐走出屋子。   如今不是动私下感情的时候,要想在这一场风浪中保住自己在乎的人,才是大义。   南烈羲在西厢房的门口停留些许时间,最终还是前往偏厅,洗漱之后,换上朝服,才入宫去。   “韩王,怎么这一大早,进宫来了?”   宫门之外,另一个身着朝服的老臣步伐缓慢,望向刚下马车的南烈羲,浑厚的嗓音传来,不慌不乱。   玄尚义?   这个老头,是隶属礼部,仕途三十几年,除了安分守己当他的三品官员之外,别无建树,私底下却是喜欢钻研风水星术,为人孤僻古怪,疯疯傻傻,往日上朝多半时间更像是在打盹失神,说的话也是神神秘秘,多半的臣子鲜少跟他为伍,多半不过因为他的年纪而有几分该有的礼仪和尊敬罢了。   南烈羲瞥了他一眼,不过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商量,可不愿在一个怪老头身上耗费时间,他疾步往前走,不以为然。   “韩王,你知不知道,东城门有异样出现啊?”玄尚义走到他的面前,笑着问道。   “玄大人,你该回府了,今儿个可不需要上朝。”南烈羲冷言冷语,越过他的身子,直接走上前。   “自负!真是自负啊……听不得老人言,一直想要的东西就在你眼皮底下溜走都浑然不知……”   玄尚义的笑声猝然转冷,他摸了摸白色长眉,缓缓背过身去。   他完全不理这个老人的故弄玄虚,他真正想要的东西,玄尚义即便精通天文地理,也绝不会猜得到。   “你说东城门?”听到后面缓慢的脚步声,南烈羲蓦地掉转过头,才发觉玄尚义已经走向宫门去。他总觉得古怪,脚下生风,疾步走回去,沉声问了句。   “韩王年纪轻轻,怎么耳朵也跟我老头子一样不中用?”老人却没了笑容,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玄大人,你为官的时间,罗盘不离手,你说的话,本王应该相信吗?”南烈羲扬起俊眉,瞥了一眼玄尚义手中的罗盘,这老头子,每日掐指计算,说的话隐晦深沉,实在难以信服。   “信不信由你。”玄尚义的眼神,猝然夹杂一分不屑,收起手中的罗盘,放入腰际的白色布袋之内。   南烈羲冷冷一笑,一身寒意。“玄大人,为官期间,你跟本王主动交谈,绝不会超过十次吧。”   “韩王党,睿王党,我一个老头子,无意来参与你们之间的纷争,没几年我就要告老还乡,还是安分享受自己的俸禄是上上策——”玄尚义闻言,哈哈大笑,别说没跟韩王交谈过机会,他跟朝廷上哪个官员都称不上亲近。   韩王能够记得他,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为官之道,只有安全两字,朝廷上那么多臣子,他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既然只想安安分分养老,今日何必跟本王说这一些?”   实在,不着头绪。   南烈羲的狐疑更深了,玄尚义却完全不答,望着眼前这个高大俊美的男人,沉默了许久,才幽幽说了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明明简简单单八个字,听在南烈羲的耳边,他却猝然觉得心猛地一沉。   “你是说……东城门有财进出?”南烈羲眯起黑眸,将锐利的光耀藏匿其中,亲切温和的笑,更让人不敢逼视。   玄尚义又深深望了他一眼,眼神不自觉变得愈发灰暗,他一言不发,默默转身离开,独自走出了宫门。   实在是个怪人。   南烈羲的面色一沉,每一个城门,每日有成千上百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其中有普通百姓,更不乏商人小贩,米粮布匹,香料药材,如果只是一个财字,那是理所应当。   他衣袖一挥,俊颜之上只剩下冷若冰霜,玄尚义的古怪是王朝尽知,他何必太过在意?   “韩王,您请进殿,娘娘已经在等韩王了。”   公公一看到韩王,即刻赶了过来,满面堆笑。   南烈羲紧绷着下颚,跟着带路的公公走入殿堂,眼眸之内,毫无一分情绪。   半个时辰之后,南烈羲走出殿堂,身后的宫女匆匆跟上来,笑着说道。   “王爷,娘娘说留你一起用些早膳点心,都是御膳房厨子做的……”   “不必了。”南烈羲一脸冷漠。   “是。”宫女全然不敢再说一个字,停在原地。   “给本王每种样式的都带些。”南烈羲蓦地转过头来,冷冷淡淡说了句。   “好,王爷。”宫女紧忙走回去,打点了一个食盒,亲自送到南烈羲的手边。   “爷,这些是什么?倒是香的很——”齐柬看着南烈羲手中提着的小巧食盒,有了好奇。   “齐柬,你将这些糕点送回府。”南烈羲面无表情,将食盒递给齐柬,径自坐入马车。   “好,我会交给王妃的。”这些小食糕点,想来也只是女儿家的口味,主子从宫内带出来,目的是在太明显。   “那爷呢?不回府?”齐柬的声音,隔绝在马车之外。   “去一趟东城门。”   这一句话,宛若冬日的寒气,从南烈羲的口中吐出来,一层氤氲,渐渐散开了。   齐柬望着那渐渐远走的马车,皱起眉头来,主子去东城门所为何事?!他可不记得,城门看守的小事,也需要主子来操心啊。   …。 172 心的隔阂   “王妃,今日难得听到你抚琴,看来王妃兴致很好。”   玉儿端着燕窝来到房内,从远处就听到那悠远的琴声,她不自觉在长廊曾经停下脚步来细细倾听,没想到推门而入看到坐在圆台是琥珀,那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拨动琴弦,这首曲子听来好像是江南小调,曲折动听。   伺候王妃也不算短的时日,但不曾见过王妃抚琴过,玉儿又候在一旁听了许久,直到琥珀弹完这一段曲子,她才将琴移走,将燕窝端了上来。   “玉儿,去开门吧。”   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叩门声,琥珀睇着玉儿,淡淡说了句。   并非是兴致好才抚琴,只是因为心烦意乱才抚琴,在这首曲子之内理清心绪,琥珀回过头去,门口传来齐柬的声音。   “王妃,王爷给你带了一些宫里头的点心。”   琥珀起身,默默走到门口,眼看着玉儿从齐柬手里取过来一个精致的食盒,打开盒子来一看,是五彩各色的点心,有酥饼,还有软糕,还有奶冻,芬芳迎面扑来,全部灌入心扉之中。   “王爷今天还回来用午膳吗?”玉儿朝着齐柬问了句。   “爷去了东城门,何时回府倒是不曾交代。”齐柬低下头,说完这一句,也就行了礼,走开了。“那么,齐柬先行告退。”   “玉儿去拿个碟子,将糕点放整齐。”   玉儿没有察觉琥珀面容上的异样,欢欢喜喜地放下手中的食盒,走到一旁长台上,将整个食盒中的糕点,盛满了两个碟子,端到内室中的碎玉圆桌上,转过头去,才发现门口的那个女子,已然不见踪影。   “王妃?”   玉儿瞥了一眼桌上丝毫未动的燕窝盅,骤然面色一变,追了出去。   唯独看到庭院之中那个疾步走远的女子倩影,根本就听不到自己的呼喊,玉儿皱了皱眉头,却也不曾继续跟随。   王爷对王妃格外宽待,无论王妃出府,下人都不得询问,如果王妃不愿,更不能跟随,也就是说,王妃出入都是自由的,她俨然已经是王府的另一个主子。   东城门。   南烈羲怎么会突然去了东城门?   而且,前两日也根本没有与自己谈及这里,若不是今天齐柬不经意说出口,她还要被蒙在鼓里——眼眸一灭,琥珀握了握拳头,吩咐门仆去马房牵了一匹马,也不顾身上穿着的是上等的丝绸长裙,跃上马背,挥了挥手中的马鞭,疾驰而去。   城门之下,来往之人络绎不绝,不少路人,马车,推车,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她抬起眼眸来,蓦地整个人,僵硬如铁。   站在城门上的那些男人,除了当值的几个身着甲胄持着长矛的侍卫之外,最中央的那个男人,一身墨蓝色朝服还未换下,眉宇之间尽是幽沉,虽然如今已经接近晌午时候,阳光不算炽烈也称得上温暖,落在他的朝服上,那些图腾纹理,偏偏反射出一道道尖锐的冷光,几乎要让她的眼底刺痛的流出眼泪来。   他就站在城墙最高处,即便手中没有利剑,身上不着盔甲,南烈羲一脸漠然地俯视城墙之下来来往往的百姓,眼看着侍卫将每个人拦下,例行检查,免得有心怀不轨之人,到京城作乱,危及天朝。他这般睥睨的眼神,仿佛他脚底下的,就是整个天下。   他的俊颜上毫无一丝温暖,宛若千年寒冰的表情,公私分明,毫不留情。   “王爷,今日开了城门,已经足足两个多时辰了,没有任何异样。”   看守城门的头领,走上城墙,稳步来到南烈羲的身边。   难道是被玄尚义那个老头子摆了一道?!   不过正因为那怪老头无心朝廷争夺,彼此没有任何交恶,玄尚义没有捉弄自己的理由,南烈羲总觉得他今日一言,是起着提点警醒的意思。   琥珀的眼底,蓦地远远走来一辆马车,带头的两个马夫压着蓑帽,缓缓挥动手边的马鞭,赶着马儿前去,那两人她有几分熟悉,想来是跟随楚炎的驻守在桃园身边的手下,这马车看似寻常,但她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每座马车上,都有两人,身着布衣,缓缓驶向城门去。   琥珀直直望向城门,她吩咐下去的命令,是每隔一个时辰出城,较为保险,不过若是这辆马车被拦下,戳破其中的奥秘,想必今日开始就会全城严防,到时候要出去,更是严格。别人或许粗枝大叶,但南烈羲发现异样,更会追查到底,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果不其然,如今城门口的侍卫,从原本的四个,增至一倍。   她眼眸一沉,猝然扬起马鞭,赶到城门之下,她仰起头,遥望着那个俊美如斯的男人,淡淡一笑,走向一侧的石阶。   石阶之下是两个侍卫看守,琥珀翻身下马,她转过头去,那一辆马车,已经离城门只剩下二十几步子的距离。   “王爷,城门之下,有一名女子,自称是韩王妃。”一个侍卫走上阶梯,来到南烈羲的身畔,嗓音浑厚洪亮。   南烈羲闻言,不无诧异,毕竟她鲜少让外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他正怀疑其中有诈,双手撑在栏杆之上,视线落下,这才看清楚,那名身着柔软绸衣长裙,素淡娇美的女子,不是琥珀又能是谁?   “请她上来。”   南烈羲下了命令。   没多久,一名女子提着裙裾,身姿绰约,盈盈走上石板路,她身上身着淡粉色的素雅袍子,金色罩衫,下身是白色长裙,衣领袖口绣着美丽的花纹,一身典雅却又隐约透露不凡的高贵,她肌肤白皙,即便不曾画着妆容,也是宛若一股清风拂面,让人觉得一身清新。   传闻中韩王娶得王妃,年轻标致,如今一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一身挺拔,站在南烈羲身旁的统领朝着这个女子,行了礼仪:“属下程正见过王妃。”   “你就是看守城门的统领?”琥珀的眸光从南烈羲滑向这个年轻黝黑的男人,淡淡一笑,轻声询问。   程正点头,不敢迎着她的视线:“正是在下。”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程统领想来很辛苦吧。”琥珀眼眸带笑,毫无架子,柔声开口。   程正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认真地回答。“回王妃,俗话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城门若是守不住,兵临城下,到时候可就难以挽回了。”   倒是个一身血性正义的小将,琥珀默默点头,将双手撑在栏杆之上,长长舒出一口气来,整个人的风华,仿佛一瞬间全部迸发出来。   她的黑发随风飞扬,粉唇带笑,眼神直视前方,“我可是头一回上城墙来——”   南烈羲望着她的轻松惬意模样,方才漠然的面容,跟阴霾一样退散,宛若天际放晴。她有时候比任何人都要心思细腻,但孩子性情,却还是在她身上没有全部消失。   琥珀见程正行礼离开,琥珀自如地牵住他的手,他墨蓝色的朝服无声滑过她的衣裳,那冷意仿佛还未融化。她眼眸一暗再暗,神色一柔,说的万分慨叹。“记得我小时候,很喜欢站在高处望远,爬树也是,登山也是,仿佛站在那高处,恨不得只手就可以触碰天边,仿佛那心头的烦闷,也可以全部化解。”   “下回,我带你去京城的钟楼。”他也懂得她的心思,他的左手覆上她的胳臂,算是给了她一个承诺。   琥珀笑的眉眼弯弯,像是个很好哄骗的孩子,她的眼底仿佛任何的冰冷漠然都可以化解,她直直望入南烈羲的眼眸,轻声细语。   “听说那是京城最高的地方是么?”   南烈羲点头,拍了拍她的肩头,但笑不语。   “好,你可不要忘了啊。”她的眼底闪耀着微光,不无企盼。   她好不容易抽空前来,不过他总是国务缠身,他也对琥珀有些愧疚。南烈羲久久凝视着眼前的美丽女子,这才问了句。   “你是怎么找来的?”   琥珀拉过他,指了指那在不远处的白色骏马,南烈羲认得出来,那是韩王府马厩之内的马屁。   “我骑马来的,从齐柬口中得知你在东城门,就来找你了,因为——”她微微顿了顿,眼眸一转,淡淡的笑容,在眼底无声蔓延开来。“你娘醒了,我找你回去看她。”   “就为了这件事?你叫个下人来说一声就可以了。”南烈羲淡淡睇着她,将她拉离栏杆,眼眸一沉。   琥珀的语气,软化了几分,她轻笑出声,“你也知道我一个人在府里很闷,是我自个儿要来的,你不说我可以随意走动吗?”   “那好,我们回去吧。”南烈羲紧握着她的小手,沉默了些许时候,拉过她就走下城墙阶梯。   “我让厨子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鱼……”琥珀凑到他的耳边,抓住他的衣袖,跟他说了一句贴己的话,那巧笑倩兮的模样,根本就万分温柔。   “琥珀——”他的脚步,突地停在走到一半的地方,南烈羲蓦地唤出她的名字,嗓音低沉。   “嗯?”琥珀望着他的背影,笑容不变。   “没什么,走吧。”南烈羲回过头来,睨着她,最终还是不再多言,沉默着带她回到城门口,一道坐入马车去,回到王府。   琥珀见南烈羲一路都不曾说话,微微拧着柳眉,视线从未从他的身上移开。   她沉默了些许时间,也不再开口询问,今日他是进了宫,而且应该是跟皇后见了面,周皇后跟他谈了何等的条件?   他……因此而觉得心中不快吗?   马车到了王府门口,他独自先行下了马车,扶着她轻盈跳下,一道走入韩王府。   “爷……”   齐柬在西厢房门口守护,正要开口,琥珀却笑着对他说。“这儿有我就够了,齐柬,你先下去吧,别扰了清净。”   齐柬知趣地低头离开。   门口的丫鬟将双门推开,南烈羲径自走入其中,琥珀紧随其后。从外堂走入内室,尽是一片安静。   妇人依旧躺着,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远远望过去,仿佛还未醒来。   南烈羲的俊眉,蓦地皱起。   琥珀的眼角余光,已然揣摩到他身上的寒意,虽然那些情绪很莫名,也不像是单纯的怒气,但总让她有些忐忑不安。   正在琥珀走到妇人床畔的时候,妇人蓦地睁开了眼,她淡淡望着眼前的这对男女,却面容生硬,紧抿着苍白干涩的唇,不肯开口。   “你……不喊她么?”琥珀拽了拽南烈羲的朝服,他面色一沉,依旧无动于衷。   琥珀端详着南烈羲的铁青面色,主动将妇人扶起来,将软垫塞入她的身侧,如今她还未有多少力气,只能在床上多加歇息。   “去准备一点清淡的白粥小菜,等过了半个时辰,再将药汤端来。”   琥珀朝着身后守候的丫鬟,低声安排琐事。   南烈羲的目光,死死地锁住这个面无表情的妇人,她的目光呆滞,也绝少时间是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彼此依旧是毫不往来的陌生人。   不知心口哪里来的怒气纷扰,南烈羲薄唇紧抿着,他兴许是恨她的吧,有太多的缘由,也是……太多的无奈。   这段亲情,不过是互相折磨罢了。   他俊颜一沉,已然再无耐性,琥珀要他来看她,他也看了,但根本无话可说,自然就转头要走。   “你怎么这么快就走?”琥珀皱着眉头,一把抱住他的腰际,双手拉过他,眼底有几分残留的哀求。   “等她过两天神志清醒了再来,我还有很多事。”南烈羲的黑眸冷沉,没有任何的软化。   “你先坐下。”琥珀忙不迭把他请到床畔前,要他坐在圆凳之上,笑颜对他。   他无言以对,以前他不过是扭头就走,根本不会逗留太多时间,这一次是认得了,没几个月,就又会周而复始。   “你若有一些耐性,多来看看她,她就会记得你了。”这一番话,琥珀也是笑意不改一分,耐着性子对他说的。   “琥珀,没用的,已经好几年了。再说,她记不记得,我也不在乎。”   他天性凉薄孤傲,不若一般的热血男儿,亲情对他而言,是有,但太淡了,淡的就像是清水一样。   或许,他当真是不孝之人吧。   “如果她不在乎你,就不会总是停留在王府门口,明着暗着想要见你,烈……不如,我们把她接入王府住吧,你们之前有再多心结,她也是生你养你的生母啊。”琥珀听得出他的寓意坚决,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做出的决定,很难更改。她眼眸一转,踟蹰着询问他的意思,这个提议,可是已然太过大胆。   果不其然,这没有人敢跟南烈羲提及的法子,已然让他转过头来看她,眉宇之间的深沉,更加沉重。   “我猜,你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恶名昭彰将自己的生母隔绝开来,甚至她到王府,你也总是恶言相对,把她驱逐,不见半分让步,让她独自生活在别院,除了她需要安心养病,环境适合之外,是否——”琥珀却眼神毫无闪烁,宛若美丽的琉璃,闪耀淡淡光彩,她轻声细语,在南烈羲听来,却是最严重的控诉。   他放置在膝盖上的拳头,不自觉五指收紧,他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漠然,瞥向这个仿佛依旧神游天外的妇人,一言不发。   琥珀继续说下去,不知不觉之中,言辞带了几分激烈。“你不想让她,成为敌人要挟你的软肋?你政敌颇多,对待自己的娘亲,态度冷酷,宛若自己所不屑的疯癫百姓寻常妇人……即便你封王,你的生母也不曾被奉为任何品阶的夫人,即便在京城生活好多年的人,也鲜少知道你的生母南家夫人到底是谁。这样的话,无论是提携你同样也牵制你的轩辕淙,或许是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将念头转到动她的身上,是么?”   真正无敌之人,只求不被任何敌人,找到自己的软肋。当真无情之人,他身边的任何人,都不会成为他日被人拿来威胁他的武器。   但南烈羲,是否当真是如此算计的?她其实,并不确定。如果是这样,该说是南烈羲无情,还是南烈羲有义?是他太严酷,还是他对这妇人的另一种保护?   南烈羲闻言,眉宇之间的阴霾,愈发凝重,他猝然起身,冷若冰霜。“你想的太多了,我对她没有太多感情,让她不愁吃穿安享晚年,已经是我最大的孝道。”   他拂袖而去,并不曾如她所愿,继续陪伴这个妇人。琥珀轻声叹气,眼看着丫鬟送来小菜清粥,她从丫鬟手边接过来,无言地捧着粥碗,亲自喂给这妇人。   只是她还是心有旁骛。   她对南烈羲的并非是单纯的怀疑,而是——在心里,她想为他的无情冷漠找寻一个世人不知的理由罢了。   她想要跟自己说,这个男人,也并非与生俱来的无情。   但——或许是她也无力而为的事情。   “你是谁啊?”   一道幽幽的喟叹,溢出妇人的嘴边,琥珀刚放下空碗,正想起身,微微怔了怔,抬起那双澈亮的眼眸。   眼前的女子,明媚娇柔,五官精致,特别是那一双清水眼眸,宛若会说话一样有神采。妇人又重新打量着琥珀,方才面容的尴尬,减去几分,她揣摩着询问。“我见过你吧。”   “是啊,见过两回。”琥珀点头回应,柔声笑道。   一回,在新婚之日。   一回,在王府门口。   “你的名字——”妇人皱了皱眉,表情显得有些不安,也有些焦虑。   “我叫琥珀。”琥珀望着眼前的一幕,想来这个妇人,醒是醒了,但还是认不得人。   妇人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夸赞道。“真好听……”   琥珀噙着笑靥,笑颜对她,全然没有一分不耐。   “这里是哪儿啊?”妇人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宽敞明亮的厢房,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子面善,才压低嗓音问道。   “韩王府。”   一听是这个地方,妇人猝然变了脸色,急急忙忙想要起身,仿佛不堪重负。“我不能在这里躺着,我要回去了,要回去了——”   “方才他来看过你了,你有印象吗?”琥珀抓住妇人的手掌,面色凝重,问道。   妇人不敢置信,将面庞转向琥珀,嗓音轻轻颤抖着,似乎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你说的人是……烈儿?”   “是,你的儿子南烈羲。”琥珀沉声道,笑容稍稍敛去,显得格外诚挚。   “他真的来看我了?”妇人呢喃一句,仿佛还有心事。   “我没骗你。”琥珀轻点螓首,对她说着。   “我还以为他这辈子不想认我这个娘了。”   妇人沉默了些许时间,才道出这一句来,他们的心结,的确很重。   “天生反骨,所以从未疼爱过这个儿子,一直偏爱他懂事明理的兄长,虽然是生他养他的人,虽然是他的亲生娘亲,其实我也亏欠了他不少。对南家的厌烦,逼得他年少就离开去军营过活,那等的生活,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而言,想来是苦不堪言……”   妇人苦苦一笑,她低着头,双手交握着,无法遗忘的,原来是这段芥蒂。   她也后悔,也愧疚。   “他不恨你,也不会不认你。”   琥珀的软嫩小手,轻轻覆上妇人的手背,微笑着看她,那笑容太温暖太明艳,仿佛让人的心头,缓缓淌过一阵暖流,初春的凉意,丝毫都感受不到了。   妇人眼望着琥珀对着她深深欠了个身,最终转身离开,这最后一句话,就像是彼此的约定。   “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她呢……到底是烈儿的什么人呢?”   妇人垂着眼眸,低低吟出这一句疑惑,很多事,仿佛还在她的脑海,但要是细想,就疼得厉害。   琥珀。   唯独记得她的名儿。   跟琥珀一样通透玲珑的女子。   …… 173 是否埋葬秘密   窄小的木屋之中,药材的刺激味道格外严重,如今虽然已经是四月天,那屋子窗前的厚重帘子,还未拉开,一室的灰暗惨淡。   “姑娘,你好些了吗?”   一个村妇,缓步走到床前,眼望着面前的女子,问了句。   女子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眸来,她形销骨立,面色过分苍白,黑发凌乱,身上的衣裳看得出是绫罗绸缎,只可惜,已经灰败再无鲜艳明亮的颜色。   她的眼底,残留几分空洞,原本秀美面目,被连日来的病痛,折磨的不成模样。   她正是钱雨若。   她微微怔了怔,才看清楚眼前这个忠厚的村妇,轻声问了句。“大娘,这儿是什么地方?”   “是清源村,你昏倒在河边,是我儿子儿媳出去做生意看到,就把你带回来了。”村妇将清粥放在木桌上,亲切和善。   这个姑娘,是五天前在清源河边捡到的——一个大活人。   捡到她的时候,她的脖子上一道血痕,虽然不深,整个人都躺在血泊之中,却也让人吓破了胆子。村妇的儿子天性软弱,生怕带回她惹了事端,要不是自己心软的妻子好说歹说,再晚个半天,兴许就从活人变成死尸了。   村妇如今看着姑娘醒来,也没有马上询问她身上发生的事,径自走到窗前,拉开那灰色的布帘子,外面的光线,也透进来了。   钱雨若呆坐了整整半日,她并非不记得,却是根本无法忘却。   她如今,彻底孑然一身了。   京城,她根本就待不住了。   也不知是何人在暗中下了套,她在京城处处碰壁,一开始在城西找了个同乡人一道做布匹生意,没想过短短两个月内,将自己的本钱全部赔了上去。   最后,连那个同乡都找不到人影了,一夜之间,她所有的希望,全部成为泡影。   她离开睿王府的时候,除了一封休书,轩辕睿不曾让她分文不带,金银细软不曾少给,虽然无情,但他也并非严苛吝啬的男人。当然了,他是皇族出身,即便休掉了这个妻子,好歹也要顾及她在世人眼中的“宰相孙女”的身份,更不能让她有抱怨的借口失了他堂堂王爷的身份。   她当真是着了那个同乡的道,鬼迷心窍,想着要得到一笔丰厚的银子,在京城也得到一席之地。   失了那大半银子,她消沉了大半个月之后,最终连买下的那个小院子的主人,也不让她再住,去各个客栈也无人愿意让她入住,即便她出的是房间的两倍银两,那每一家的客栈掌柜,看到她,都是面色一变,把她赶出去,完全不留她这个客人。   这般碰壁了好几日,钱雨若终于死了心,也不管那狠心的人,到底是韩王,还是轩辕睿,折了银两兴许只是个小惩罚,若是那人何时不耐了,动怒了,还不是要把她赶下黄泉?!如今她孑然一身,没有任何人可以投靠,戳穿当年的阴谋,也是于事无补,说不定要惹来更多的灾难。   她除了离开京城这个地方,别无他法。   典当了自己身上剩余的首饰,带着剩余的松散银子,雇了马夫和马车,就想回乡下去。她娘亲是在宫里厨房帮忙的下人,虽然自己长大之后就一直在宫里当宫女,十来岁就跟随太上皇,想来京城也不是自己的归宿,唯独记得自己的家乡。   折腾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一无所获。除了短暂的甜蜜,太多的心酸苦痛……   最终还未回到乡下,马车在半路遭了强盗,夺了她的包袱,赶走了马夫,她一心想要保住那最后一笔盘缠,那强盗被银子逼得红了眼,恨不得当场杀了她。   还不如死了呢……   钱雨若苦苦一笑,她斜斜倚靠在床头,望着那木窗之外的天色。她虽然侥幸活着,但除了这条性命,一文钱都没了。   轩辕睿当下说过,她走出了睿王府的大门,就休想再用任何借口回来了。   他给了自己大一笔银子,只可惜,她该觉得满足了吗?她是动了真感情,而他,无动于衷。他们夫妻的那些日子,那些感情,就用那些银两来计算衡量吗?   那么,她该觉得是赚了,还是亏了?!   在自己最爱的男人眼底,就只是一场交易,一场生意,一场——可以用银子来计较的东西,她却还伤心欲绝那么多日。   或许,这就是她亲手害死自己孩子的报应?!   她怎么也不该扼杀那个孩子,用来击倒上官琥珀,如果她早些能够遇见,她这辈子无法代替上官琥珀,她这辈子无法让轩辕睿爱上自己,这辈子无法获得幸福美满的感情,那么,她宁愿独自留下这个孩子,陪伴余生。   至少那个孩子,是代表他们最甜蜜数月的印记,代表这一场梦,她并非什么都不曾拥有。   她下了本钱,牺牲了很多,但什么回报也没有。   而这两年,心却碎了,也因为嫉妒,只看得到欲望,只看得到阴谋,跟剑锋一样尖锐的活着,争斗——   上天要她活着,就为了让她重新在贫穷孤独的人生中煎熬挣扎?!   那也无所谓了。   生死都经历了,她还要算计什么?!   她拼了命都无法夺回来的,她险些忘记,原本就不属于她。   她是钱雨若,不是上官琥珀。   但即便心痛悲哀,在睿王府的那一年多,也是她人生最怀念的时候,她得到她这个卑贱身份永远不敢奢望的王爷的柔情,温存,富贵,安乐——   虽然,也正是这些,是淬了毒的秘药,一天天,让她不知足,让她更贪心。   她只是因爱而错,因爱而痴,因爱而恨……但这世上,又有谁懂她的心呢?她并非一生下来,就是蛇蝎心肠啊,她也只是个厌恶平凡人生卑微地位渴望幸福的普通女人啊,到头来落得身败名裂人财两失的下场。   她只是——在深宫中长大,看到太多美丽富贵的女人,也就做了一场美梦而已。   她终究只是一只麻雀,即便曾经拥有凤凰的光彩,飞上梧桐树,也要摔下来,粉身碎骨。   人是否非要到了绝境,才能看得通透?!   她的笑容,最终在脸上崩落,这些岁月,这些回忆,这些念念不忘却又时刻惊心的,随着虚名财富的离去,也彻底抛之脑后了吧。   她用尽了力气,掀开了厚重的被子,端起那清粥,放置在口鼻之下,闭上眼去。   米粥的香气,温暖又纯粹,萦绕着她,她呆坐着,贪婪地汲取那最平凡的气味,仿佛已经饥饿了太久太久……   她的眼前,拂过那一幕,她在睿王府自尽,他眼底的冷傲不屑,一瞬间刺伤了她。他觉得她的极端和阴毒,就是对自己的轻贱,是真的要寻死,还是假的,似乎跟他就毫无关系。   还不如当一个整日不知愁滋味的小宫女,还不如抬头看着那深宫高墙欢笑哭泣,还不如——这辈子不曾看到轩辕睿。   见他一面,误终身。   “清源村——”她将干涩开裂的唇瓣,贴在粥碗旁,缓缓咽下那一口米汤,眼底有些酸涩。   她环顾四周,这里的贫瘠气味,她察觉的到,曾经是她厌恶避之不及的气味,也是让她安心活下去的气味。   她还未满十八岁。   在宫内磨练让自己的心过早成熟,但也不应该在这个年纪就腐朽消磨。   她以前犯下的过错,就让她用余生几十年来偿还。   她亲手谋害自己孩子,扼杀自己骨肉的罪过,就让她在贫瘠的日子岁月之内,每一日,每一夜,洗清吧。   她只是阴谋中一颗棋子,为轩辕淙活了整整五年,为轩辕睿活了两年,她也该跟轩辕皇族彻底分道扬镳,划开界限,往后,即便一无所有,也只为自己而活。   “这儿是世间最清澈的源头吗?是要我在这里洗清往日罪孽的地方吗?是要我在这里重新开始的天地吗?”   她幽幽的眸光,定在那天际某一处,这一番疑惑,是询问上苍,也是询问自己。   她触碰自己脖颈的那道血痕口子,村妇简单给自己包覆的草药味道,浓烈呛鼻,她身处惨绝现实,这一回,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找到这个可以洗清罪孽的——又一村了。   睿王妃?   她合上眼眸去,几分清醒,几分朦胧,仿佛有人在后面这么呼唤她。   她缓缓的,缓缓的,勾起一个微弱的笑容。   这三个字,真是命运的捉弄啊。   她闭着眼睛,摸了摸,从耳朵上摸出一对珍珠耳环,这是她如今唯一的首饰,她将这对珍珠耳环紧紧握在手心里,越握越紧,直到那银丝细钩,将手心刺出了细小的血孔。   琥珀望着坐在不远处翻阅书册的南烈羲,他看得专注,时而锁着浓眉,时而奋笔疾书,半个时辰之后,也偶尔将黑眸抬起,望向琥珀的方向,她头也不抬,佯装在凝神看着手中的诗卷。   时光,就这么过去了大半日,南烈羲终于丢开手边的文册,忍不住开口。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会把她接入王府住的吧。”琥珀淡淡望着他,晶莹面目上没有任何的笑容,看得出来,她并不是说笑。   “三天之后会派人让她回别院。”南烈羲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将手中的毛笔润了墨,重新开始写一行批文。   他说的,更像是命令,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如今,还不是时候。”他将手边的文册,合上,从一旁叠的很高的文册之内,又重新拿了一本,翻阅读着。   琥珀揣摩着这一句话其中的意味,眼眸一转,柔声询问。“是不是时机,而不是永远不会有这一天吗?”   “也许会有这么一天,谁也不会知道。”   南烈羲淡淡说了这一句,眼底的墨黑,更深沉了。   “也许——”他的意思,是何时他也有光明正大将他的生母供奉世间繁华的一天?那一天,对世人而言,又是何等的意义?!   琥珀的心,蓦地摇晃了几下,她的眼眸一沉,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侧,撩起宽大的衣袖,替他研墨。   “到时候再说吧,如今我无暇分心。”   他冷冷淡淡丢下一句话,正在这时,门口传出齐柬的声音。   “爷,东城门出事了——”   琥珀研磨的动作,蓦地停下来,她细细侧耳倾听。   “东城门有人偷运私盐,应该是爷跟了很久的那批贼人,为数相当巨大……”   南烈羲不等齐柬说完,猝然拍案而起,急匆匆走向门口,琥珀这才放下心来,安静地望向他的背影,一声不吭的沉默着。   跟了很久的贼人?   她皱了皱眉头,心里拂过些许异样的感受,她等南烈羲出门之后,急忙走出了王府的后门,暗中召见自己的手下。   如今东城门有贼人东窗事发,想必明日开始,要通过东城门,就更不容易。   “主子,明日我们怎么出城?”其中一个下属低声问了句,他们的身影,已然就要被黑暗全部吞噬。   琥珀摸了摸,手边的丝绸绣花,宝石冰冷,那条腰佩就藏匿在自己的手里,她咬唇,已然做了自己的决定。   南烈羲从刑部回来的时辰,早就过了二更天,这几日他回来的时候,总是太晚了。   这群江洋大盗,就是前年在李家庄犯下无数罪状的一批草莽,掠夺了财富之外,就隐姓埋名,去年曾经抓过三个小喽啰,但始终没有供出其余十人,到底藏身何处。如今耗光了那金银,就开始勾结一起贩卖私盐,振动朝纲,这次,就要让他们全都上断头台。   在刑部走了几回,已然又过了整整三日,倒是将背后的敌寇抓出了现行,全部关押到地牢,将罪责全部呈上,约莫秋后问斩。好几夜里他也是匆匆在王府换了身衣裳就重新回到刑部,直到此事告一段落,他从马车之上下来,天际刚浮现蒙蒙的白色,今天清晨起了雾气,远方都是一片茫茫。   “爷,我已经将夫人送回去了。”齐柬急匆匆迎了出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南烈羲吩咐过的,三日之后就将她送到别院。   “琥珀没说什么?”南烈羲冷冷淡淡望了齐柬一眼,随意问了句。记得琥珀曾经说过,希望她能够留在王府。   “没有。”齐柬说的恭恭敬敬。   “那些糕点,她吃了没有?”南烈羲径直走入偏厅,将身上的袍子换下,捧了清水洗脸,淡淡开口。   齐柬笑着点头,回应道。“是,玉儿说很合王妃的胃口。”   南烈羲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从齐柬手中接来一块白巾子,擦拭俊颜上的水迹。   他疾步走去屋子,穿过外堂,走入内室,将视线定在床榻上的女子。   他也不宽衣解带,直接上了床去,掀开被子,安静地躺在她的身边,侧脸看她。   她这回睡得倒是香甜,像是出生婴孩,毫无防备。   琥珀若不醒,就让自己这么放肆着吧,这样的亲昵,已经中断太久太久了,久到让南烈羲几乎忘了这份深埋在心里的悸动。   他抱着琥珀的娇躯,将俊颜贴上她的夫颊,但只可惜,他还没能陶醉太久,她的水眸冷不防地猛然瞠开。   “你怎么这么烫人?!”   南烈羲眼看着她,笑了笑,俊颜上的疲倦,让他如今搂着她,只想要好好睡一觉。   其余的,等睡醒了再说。   琥珀眼看着他又闭上黑眸去,仿佛已经累极了,她皱着眉头,将将食指触碰上他的眉宇之间,但她猝然缩回了手。他额心所触及的肌肤间传来了骇人的高温,她急忙起身,挥开两片挡光的帘幔,这才完完全全看清南烈羲脸上及其浅淡的的红彩并非来自於健康红润,而是——   他病了。   他何时生病的?因为太过劳累?   “我去叫大夫吧。”她朝着他轻声说道。   “睡醒了就自然好了……”床上的南烈羲只是微启著唇,吐纳一声沉浊的低吟,他即便强壮,也并非铜墙铁壁,以往只需休息几日,不理政事,人身心放松,自然就病好了。   他不想碰那些乱七八糟的汤药,他也不跟女人那样脆弱。   即便需要汤药,她就是最有效的良药。   琥珀任由他的双手环抱着,察觉他温热的气息拂过自己耳边,她低声叹了口气,她的嘴唇比花还要柔软,蜻蜒点水般滑过他的唇瓣,稍纵即逝,带着一种黯然神伤的意味。   琥珀最终起身,在他身边陪伴着他,替他脱下身上的常服,免得他睡得并不舒服。白巾沾了清水,覆在他发热的额头上,眼眸一沉,望向那窗外的光景。   今日,原本她要对他辞别。   昨日就收到通报,鹤越殿下要见她,但南烈羲如今身子不适,她个关卡上离开他,也显得太过薄情。   等候到了黄昏,她寸步不离,才感觉的到他的体温褪去几分温热,琥珀沉下心,走到屏风之后,重新将白布浸透在清水之中,她面对着那面铜镜,蓦地怔住了。   铜镜之中的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血色,心事藏匿在最深处,让她如今即便挤出一抹笑容,都显得格外沉重。   她朝着镜子观望,自己白色束领之内,闪耀着一点血红颜色。她眼眸一闪,想把琥珀项链取下来,镜子里却老是出现南烈羲沉默且震怒的幻影,她的心猝然发抖,最后颓然垂下手,不知为何,那条血珀项链像个诅咒,她没办法把它拿下来。   走出屏风的时候,那一颗珍贵无价美丽却又冰冷的血色琥珀,依然贴着她满是疑问的心口。   她何时才能跟他坦诚?坦白之后,他或许——也会改变自己的心意吧。   还是……不说呢?   但她并不是喜欢欺骗他,偏偏害怕的是说出真心话,抖出实情的时候,也许,那个结果,也会毁掉彼此自认为坚不可破的这段感情。   她愈发苍白的指节,深深攥住了那颗血色琥珀,她缓缓走出了内室,推开门去,望向那天际。   此刻,残阳如血。   她突地陷入回忆,那一日的夕阳,美得不像话。   一个时辰之后,玉儿端来了晚膳,琥珀匆匆吃了几口,听到他醒来起身的细碎声响,她走到床边,他脸上的淡淡潮红,也已然褪下,除了几分疲惫倦色,他已然恢复了大半的精神。   “为了照顾王爷,王妃连午膳都没用,担心的都没有胃口了……”玉儿笑着说道,缓解此刻的过分沉寂。   “哪有那么严重?”琥珀笑了,跟南烈羲一道坐在圆桌旁,主动替他夹菜。   他握了握她的手掌,仿佛这就是他所有的柔情,他直直望入那一双清澈的眼眸,却除了微笑,再也不说一个字。   这已经是他的感谢。   “玉儿,你先下去吧。”   刚用完晚膳,琥珀支开了玉儿,她因为南烈羲的身体,多留了整整一日,但事不宜迟,鹤越要召见她,她拖延的时间越久,那就越是难以解释清楚。   “有事对我说?”   南烈羲的嗓音,带着几分沉闷涩哑,他连着喝了两杯茶,凝神看她。   “我——”琥珀沉默了许久,才开了口,笑意沉入她的眼底,仿佛有什么,一去不复还。“今夜就要回去了。”   “我没关系,你回去吧。”   南烈羲安静地望着那一双美丽的眼眸,他曾经因此而沉溺许久,也矛盾许久,挣扎许久,如今,他说的却万分从容释怀。   “好,你自个儿保重。”   琥珀的眼底一闪而过一分惆怅,她缓缓松开他的手,最终提着裙裾,疾步走出房间。   整个房间,一瞬间变得冰冷,也变得空荡荡。   他的心,似乎也有什么走了出去,不知何时,会回来。   南烈羲一个人,在圆桌旁,独自坐了整整一夜。   在这个位置,她常常趴着睡等他回来的位置上,他重温她的温柔,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夜色,更加浓重了。   …… 174 守护你一生   “上回听说姑姑来过宫里,不过没见到你,后来我就训斥了那一堆人,也不来同我说一声——”   讲话的人正是鹤越,他今日正着一身贵气的常服,如今虽然年少,却也老成稳重了些,带着几分皇族主子的威仪,疾步从殿堂内室走出来。他一边走,一边斥骂,周遭的几个宫女已然跪了一地。   在他们眼中,这是个正在成长的国君,在琥珀眼底却不然。鹤越无论是几岁,无论如何少年老成,她见到的但更多的是孩子气一般的不满怨气。   如今鹤越要学习要处理的事太多太多,姑姑又不愿住在宫内,他已经数月不曾见过姑姑。这样的怒气,自然就宣泄在那些不懂事的公公宫女身上。   “是我跟公公说,不要打搅殿下的。”琥珀安静地微笑,面容柔美,将鹤越拉过来,轻声细语。   “身边的人一个个唯唯诺诺,出了事就会跪倒一片说奴才该死,要么就是一群胆小怕事的宫女,大臣也是不让人喜欢,杨丞相人虽然正直,但总是板着脸,半年来没见过他笑,反正呀,这些人,都比不上姑姑。没有姑姑在身边陪我,实在让我失望。”   鹤越积聚在内心的牢骚话,也是不少,如今宫内的确气氛平和,父皇的那些个妃嫔各自安分守己,只因陈皇后生生被剥夺了手中大权,这一个举动,无疑是杀鸡儆猴。能够恭维他,尊敬他,跟随他,这宫里宫外都不少,也有对他照顾无微不至的人,但这些人的分量,远远都不能够代替琥珀。   “杨丞相是殿下的良师益友,为人正直不阿,敢于直谏,殿下你多听听他的话,那自然是不错的。”   鹤越转过身去,将身边的宫女支开了,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   琥珀垂眸一笑,径自走到茶几旁,方才等待鹤越的时候听宫女说,他不曾用午膳,想必如今也该饿了。从点心盘中挑选了几块糕点,琥珀送到鹤越的手边,即便鹤越如今已经跟自己一样高了,她还是将他当成一个孩子。   鹤越欢欢喜喜地从琥珀手中接过那个碟子,也不顾宫廷之中严苛的规矩,如今殿堂之内也就他跟琥珀两个人,他松散地坐在斜榻上,咬了一口点心,眼底一片清澈。   “姑姑,公公跟我说,那些赏赐你似乎都没怎么正眼看。”   “我很感谢殿下的赏赐,其实清夫人的名号已经足够。”琥珀一同坐在他的身畔位置,嘴角的笑意明显。   时光飞逝,如今鹤越登基都数月了,琥珀在一旁看着他吃糕点的模样,却万分欣慰。   鹤越吃完一块点心,蓦地放下手中的碟子,对着她唤了一声。“姑姑——”   “殿下有话要说?”琥珀淡淡睇着他,停下了喝茶的动作,视线全部胶结在他的身上。   鹤越将眸光,定在她的身上,俊秀的眉宇之间,覆上些许晦暗。“我登基之后,察觉到众人对我的态度是变化了,多了不少自然而然的规矩。因为如今是邹国国君,对任何人都必须自称‘朕’,不能随随便便做出决定,众人都要将我奉为天,都要称我为圣上,说些漂亮的话,好听的话,但这些变化,我希望跟姑姑之间,还是跟以往一样。”   他藏匿在心口的秘密,随着少年的成长蜕变,身份的截然不同,他也渐渐希望她能够明白,那一份最初的悸动。   琥珀的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情绪,她端着茶盏的指节,深深覆上茶杯盖子上的细致花纹,她安静地望着眼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放在内心深处。   如果这是鹤越的心里头的秘密,那么,也终究会成为她内心埋葬的秘密。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少年稍稍坐正了身子,白皙肌肤上宛若苍郁小树还在生长一般,没有一分岁月留下的痕迹细纹,他的清秀,他的年轻,他的青涩,琥珀心里头很清楚,只需要两三年,就足够全然不在。   鹤越的眼底,那一份清明,却是没有任何的阴沉晦暗,仿佛是人世间最干净,最澈亮的颜色,皎洁月光一样,落于琥珀的眼底,也很快照耀着她的心里。   “我喜欢跟姑姑说自己想说的心里话,希望姑姑也能耐心倾听,我喜欢在姑姑面前说‘我’,而不是‘朕’,也更喜欢听姑姑口中的‘殿下’,而不是皇上……无论多久,无论多远,我在姑姑眼底,都还是昭鹤越吧。”   “当然,殿下。”琥珀的脸上,少了几分笑容,多了几分真诚。   “姑姑在我眼底,永远都是我见过最美也是对我最好的神仙姐姐——”昭鹤越的眼神,转向琥珀,从孩子性情时候开始对她的心仪和愿意亲近,随着少年的长成,也渐渐成为一种难以名状复杂难言的男女情愫。   “鹤越,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你的姐姐,或许有人会以为必当因为你的皇室身份而觉得我是高攀逾矩,如今我不住在宫内,也免得有流言蜚语——”琥珀淡淡一笑,但那笑意不达眼底,陈皇后跟自己说过的话,也是深入人心。她以前是鹤越身边的姑姑,如今是一国高贵的清夫人,但跟鹤越的关系匪浅,她并不想让彼此成为世人口中的猜忌对象。   她答应过庄夫人,不让鹤越孤独受苦,但也该是给他一块天地,施展手脚的时候了。有张有弛,她一手扶持他,但决不能总是跟随他,提点他,他是一国之君,无论身边给主意的人有多少,但最终拿捏决策者,还是昭鹤越自己。   “姑姑住到宫外,只是为了避讳?”鹤越淡色的唇边,溢出这一句话,他说话的时候,依旧带着淡淡的笑。   只要确定她并非厌恶自己,他才觉得更有底气。   琥珀直直望入那双清澈的眼瞳之内,人年幼的时候,眼底总是跟清水一样澈亮,仿佛一看就能见底,但随着时间的飞逝,人的双眼,就越来越深邃,越来越沉着,越来越……看不透了。   每个人,要想拥有一双永远清澈的眼,是万分难得。   琥珀垂眸一笑,眸光闪耀,嘴角扬起的弧度,宛若盛开一朵明媚花朵。“正如殿下一样,有自己要做的事,有自己要完成的夙愿。”   “要我帮姑姑吗?”对最想亲近的琥珀,鹤越总是更容易掏心掏肺。   “若我当真到了绝境,一定会让殿下拉我一把。”琥珀将眼眸抬起,将那盘点心碟子取过来,也品尝了一块。   不知为何,在尝着那块糕点的时候,琥珀却猝然想起,在韩王府南烈羲从宫里带回来的那个食盒,里面盛满了各色精致点心。原来糕点的滋味即便是一样的甜,在心里头的感觉,也有些微的差异。   人总是习惯对那个给予自己无时无刻帮助支持的人,产生依赖,也因此觉得欢喜。   昭鹤越轻笑出声,俊秀的面容也变得更加亲切:“姑姑向来好强,何时我能帮你,那也是我的心愿。”   “相信——”琥珀的眼眸一沉,眼底的隐晦,全部褪去,只剩下那与生俱来的淡棕色,宛若上好宝石,熠熠生辉。“那是不久之后。”   “我想给姑姑一座别院。”鹤越笑着点头,又是吃了一块点心之后才说了句话。   鹤越说出了那个别院的名字,琥珀的面色一白,不无诧异,那正是庄夫人的府邸。   “那个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位置绝佳,地儿也宽敞,若姑姑不嫌弃,让姑姑的家人一道居住,也是得宜。”   鹤越笑着说出这一番话,继而沉默了,望向琥珀的反应。   庄夫人的死,对鹤越而言,自然是一件年幼就必须经历的遗憾。但庄夫人的真正死因,琥珀这辈子不会透露半个字,她并不觉得这件事对于鹤越而言,是必须经历的苦痛。   失去双亲就已经足够,其他的,他这辈子都不必知道。   “那院子是殿下心里最重要的地方。”琥珀神色一柔,对他说道。   庄夫人的别院,在鹤越的心目中,充满他最愉悦,也是最无奈的回忆,他将这座院子交到她的手中,是跟一般的赏赐,不太一样的。   “将最重要的地方,给最重要的人,不是很好的事吗?”   鹤越笑着,这一番话,已然是对她有所期盼。   琥珀默默走出了殿堂,她正想要折去陈皇后的殿堂,没想过这其中,早已有了一人。这个女子相见有些眼熟,身着紫色华服,约莫三十岁,面容清秀,眉眼之间的冷热,仿佛也是由她决定,贵族的劣行,傲然,颐指气使,琥珀看了一眼就能够察觉的到。如若她猜想的没错,应该是跟陈皇后走的万分亲近的德妃,跟陈皇后是表姐妹的关系。   陈皇后正端着一盏茶水,听到公公通报的声音,也缓缓抬起清瘦的面颊,望着踏入宫殿之内的琥珀。   德妃却淡淡瞥了一眼坐下的琥珀,说的不冷不热,“圣上,曾经的王储,如今的国君,居然还要看你的脸色!清夫人,你真是了不得啊。”   “圣上已经登基,是一国之君,他就是邹国的天,他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琥珀噙着淡然的笑容,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打开盖子,嗅着那清香,只是她看着茶,却不喝茶。   这一句话,虽然是笑着说话,但她的动作,从容的神态,还有那话语之中的“任何人”三个字的强调,已然让陈皇后身边的德妃,蓦地冷笑出声。   清夫人口中的意思,不只是她不能干涉小皇帝,即便如今的皇太后,也无能为力。斩钉截铁,在德妃的耳边听来,更肯定了她过去曾经得到有关琥珀的传闻。   “清夫人,你以前也只是个姑姑,说的好听是个掌事,说的不好听一点,不过就是个——”德妃见陈皇后依旧端着茶杯不言不语,秀美面容上,带着几分露骨直接的讽刺和苛责,哪一个字眼,带着她贵族身份完全不遮掩的不屑,冷冷传到琥珀的耳边。“下人。”   德妃真想要看看,到底这个清夫人,是怎么样一个三头六臂。如今看来,不过是个拥有美貌的年轻女人,当然了,想来这个女子,是用美色和柔情哄骗了一个年幼的殿下,跟殿下拉近了距离,反而跟陈皇后几乎断绝了关系。   要接近一个孩子,总比接近一个男人来的更单纯,更轻而易举。   德妃抿唇一笑,冷意藏匿在笑容之中。“从一个姑姑,一下子爬上夫人的封号,我也很想看看,你是何等的风云人物。我们从十来岁就入宫,这差不多二十年过去了,也是鲜少看到这样的例子。”   这个德妃,进宫之后,给先帝生了三个公主,虽然是位高的妃子,却没有一个儿子,后来先帝专宠庄夫人十年,德妃也是不再受宠。想来这凉薄的性情,若不是与生俱来,就是命运不顺的缘故。   这深宫高墙,才是最大的毒药,让人迷失本性。   对于德妃的指控,琥珀全然不顾,这世上一个人是永远无法讨得所有人的欢喜,所有的妄加揣测,只要不被激怒,也就不会生气。   见琥珀但笑不语,德妃的面容愈发冰冷,她的笑凝结在嘴角眼底,每一道岁月不曾优待她秀丽姿色上的细纹之内。   琥珀的自在淡然,更像是——一种不以为然,一种全然不将自己,皇太后放在眼底的漠然。   “狐媚圣上,无论是用何等的手段,在宫里,那可是重罪。人若是不知自己的身份,阶级,一时犯了糊涂不要紧,可绝不要触犯众怒,否则,再风光的女人,也难逃关入冷宫的命运。”   琥珀笑了笑,视线却落在陈皇后的身边,她虽然曾经按住德妃的手,似乎不让她说出更加难听的话来,但这些在琥珀看来,那是最大的纵容。若没有她的允准,即便是从小一起长大,一道入宫的表妹,陈皇后也段段不会让她开这样的口。   “狐媚圣上?德妃娘娘的意思,我倒是有些不领会。”琥珀的目光瞥过堂上坐着的这两个女子,冷然回应。   这宫内女人的疑心病,实在太严重。   如今鹤越还未成年,她们就如此造谣,看来她搬出宫廷的决定,那是正确的,更是及时的。   德妃凭借跟陈皇后以及陈家的关系,一直是在宫内被人尊崇敬仰,要不是不曾得到一个皇子,她也不用受气。她如今看着琥珀,在琥珀身上看到的年轻,美貌,从容,荣光,都让她满心不好过。德妃挑起手中的羽扇,冷眼瞧着琥珀,说话的语气,愈发尖锐难听:“这宫外来的女人,不明不白,莫名其妙的法子伎俩,倒是不少……也怪不得了,年纪轻轻就能讨得圣上的欢心,让自小就跟随的皇太后都变得跟外人一般生分,这些都是亏了你啊。”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蓦地,一道锋利的责问,从殿堂外穿透进来,不等琥珀开口,有人疾步走入,风风火火。   琥珀怔住了,皇太后也随之起身,德妃吓得面色惨白,忙着从榻上起来,这个少年虽然年幼,但毕竟也是国君。如今各个宫殿的妃嫔都不敢触怒鹤越,毕竟如今少了先帝,若是在这个时候被驱逐出宫,这余生可就要跟繁华一刀两断了。只要在自己的地盘里过些安分守己的日子,接下来的几十年,倒也悠闲自在,衣食无忧。   也就说,谁都要笑着脸,讨这个小皇帝的欢心,先帝去了,这些妃嫔也消磨了半辈子,接下来的几十年,只求安乐。   鹤越睨了德妃一眼,这个妃子从未生下一个皇子,性情古怪孤僻,却是从不正眼看人,实在让人讨厌。   陈皇后急忙将手掌放在鹤越的手背上,笑着缓解此刻的气氛。“皇上,你可千万别生德妃的气,她口直心快——”   鹤越一把甩开陈皇后的手,清澈的眼眸之内,只剩下坚决笃定。   这样的鹤越,连陈皇后都愣住了,良久不敢替自己的表妹说话,免得殃及池鱼。这少年,已经不同往日,是她必须一字一句都要小心斟酌的君王,不再是那个自小就跟随她生活在繁丰殿的毫无能力毫无想法的孩子。   “心直口快,拿这些话来污蔑姑姑?还是污蔑朕?”鹤越的目光,锁住已然很不自在的德妃,他的愤怒藏匿在语锋之内,让德妃紧紧交握的双手,才能不泄露她的轻轻颤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皇上。”德妃笑着,但嘴角已然僵硬,她狠狠地扫过那门口的几个宫女,不免盛怒,这些个奴才连门都守不好,留着何用?!   昭鹤越面无表情,望着眼前的陈皇后跟德妃,这一句话,说的很重。“姑姑是我的人,谁想动我的人,没有我的同意,是万万不行的。”   德妃的手掌松开,脑中一片混沌,她没想过入宫约莫二十年的自己,居然要被这个十五岁的女子看笑话,让她这个前朝妃子颜面何在?!   “母后,我说的没错吧。”鹤越在这时,转向陈皇后的方向,淡淡问了句。   陈皇后清瘦面容上,如今浮现柔和笑容,她试着为自己的亲表妹开脱。“当然,德妃的嘴坏,不过都是为了皇上着想,心可没有半点恶意。不过,我绝不饶她,我要惩罚她禁足一月,免得让她唠叨,说些可有可无的废话,让皇上心烦意乱。”   开脱的原因,是不能引火自焚,不能让德妃的失误碎嘴,坏了自己的前程。陈皇后这么算计着,目光不自觉掠过一旁无言的琥珀,也不知眼花还是如何,那女子更像是冷眼旁观,毫不动容的漠然。   这样的琥珀,跟一向笑靥对人的模样相差太远,只是陈皇后还来不及看第二眼,身边的鹤越已然发问,近乎咄咄逼人。“一个月,足够德妃面壁思过反省了吗?”   陈皇后微微怔了怔,面色愈发难看,还未满十一岁的少年,居然已经顶撞她了?已经皇太后的颜面都不给她了?   “造谣生事者,何时惩罚这么轻了?母后是连宫里头的规矩,也忘得差不多了吧。”鹤越的冷笑,藏匿在眼底,横了陈皇后一眼。   “德妃,你惹了这等事端,是该受点教训了。我罚你禁足六月,月钱扣除一半,你就安心在你宫里呆着吧。”陈皇后哪里还敢暗中维护偏袒德妃,这闯祸的,总有一人要下水。不是德妃,说不定就是她了。   德妃闻言,面色灰白,皱着眉头,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如今自己的表姐也无法维护自己,这禁足的惩罚,她也只能生生吞下去。   陈皇后招了招手,侧过身去,不再看德妃。“来人,把你们的主子送回去吧。”   眼望着德妃沮丧离开,鹤越才转身看陈皇后的面容,淡淡说道。“母后,朕的耳边经常有一些关于你的传闻,但朕一直相信母后将朕视如己出,相信正是因为你身边这些个胡言乱语的亲戚,才坏了你的名声。”   “皇上,我也只是让德妃来陪我一道说说话解闷,断断没想过她说这些话,清夫人也可以为我作证啊——”陈皇后陪着笑,将眸光投入在琥珀的身上。   “皇太后绝不可能说皇上的坏话。”   琥珀笑言,这一句话,缓和彼此的心结猜忌,终于让陈皇后放下心来。   “好吧,母后,你也该休息了,据说你头痛病症一直未曾见好,还是让太医看看,换服药吧。”   鹤越不冷不热丢下这一句话,随后带着琥珀离开繁丰殿。   “从今日开始,我可以守护姑姑了吧。”跟琥珀一道走到长廊,鹤越才笑着转身,停下脚步,仿佛有几分得意。要不是他知道她要去跟皇太后请安,及时赶到,岂不是让姑姑受委屈了?!   “殿下可不该胡乱发脾气,皇帝的威严,也不是这么得来的。”琥珀有些哭笑不得,但不得不说,方才在繁丰殿里,鹤越当真让她觉得成长许多。   “姑姑觉得我方才不该发脾气?我还嫌做的不够呢。”鹤越冷哼一声,说的满不在乎。   “这一通脾气,发的好,发的对。”   出乎意料的,琥珀却这么说,鹤越闻言,笑靥更甚。   “遇到方才的事,殿下没有不发脾气的理由,后宫也是一个世界,也要跟朝廷一样,充满正气规矩。”   说出这一番话来,琥珀的笑意渐渐加深。“这样的正气,我相信殿下可以做到。”   她跟鹤越相视一笑,目光交汇之中,仿佛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175 我很幸福   “这么好的消息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   琥珀急忙起身,走到面前娇俏清秀的女子面前,双手覆上她的双肩,笑着问出这一番话,有些嗔怒的意思。   姜乐儿抬起那双满是笑容的眼睛,如今她身着嫩黄色的春衣,面颊丰盈了些许,如今更显得一脸好气色,她笑出声来。“那也要小姐你回来才能说啊——”   琥珀轻点螓首,神色一柔,坐在乐儿的身边,轻声细语。“跟奶奶说过了吗?”   “昨天冷大夫诊治过之后,整个桃园就都知道了,想瞒也瞒不了呢,只是小姐在宫里,我也没办法跟你通报。”乐儿连连点头,握住琥珀的指尖,眼眸灿烂。   “是个喜讯,有什么好隐瞒的?”琥珀睨了她一眼,低声嘟囔,佯装责怪。   两个人说了一番贴己的话,乐儿才低声询问,面颊覆上些许难得的潮红。“不过,楚炎何时才能回家?”   “看你急的,我还能把楚大哥吃了不成?他跟永爵哥在一起做事,约莫两三天之后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你可以跟楚大哥讲,他就要当爹了。”   琥珀淡淡笑着,认真地对乐儿说,安抚她初为娘亲的忐忑心情。   如今乐儿刚怀有两个月的身子,偏偏乐儿粗枝大叶的性情,之前那些时日都不曾察觉,要不是遇到冷大夫,看出乐儿身上的异样,说服她让他把脉,恐怕非要挺着大腹乐儿才能知道自己就要当娘了。乐儿如今虽然欢喜,但想必万分期盼能够早日对楚炎说出喜讯,他们成亲一年有余,如今添了个孩子,当然更在乎楚炎的关怀。   “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楚炎这个人的个性,他的话不多,知道了也还是那样——”乐儿难得有些不太自在,双手绞着翠色帕子,嘴角的笑花却越来越灿烂明艳。   琥珀挽唇一笑,眼底一片清明。“总是因为我的事占用楚大哥的时间,乐儿,你们夫妻之间都少了很多时间相处,你可别怪我呵——”   乐儿急忙摇摇头,因为诚挚,眸子更显得绚烂。“哪有的事啊,我跟楚炎,是发誓一辈子跟随小姐的。”   琥珀沉默了许久,张开双臂,轻轻环住乐儿的身子,在她耳畔柔声说道。   “看来,我已经不需要楚炎的答案了,他已经给我答案了。”   不知不觉回想,乐儿代替自己跟楚炎成亲,已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了,他们也跟寻常的夫妻一样,走过那必经之路,楚炎是一个不会将所有情绪都挂在嘴边的沉敛男人,但琥珀能够从细节之上,看出他暗中下的决定。   他会是一个好丈夫,一个负责任对待乐儿一生一世的男人。   乐儿的心里也百转千回,或许因为孩子的关系,她如今也带了些许多愁善感的情绪,她轻轻抚着琥珀的背脊,半响无言。   这个女子,她将她视为姐妹,又视为主人,更视为恩人,琥珀,改变了她整个人的际遇。   “小姐,乐儿能够有这样的人生,你是我的贵人,否则,我兴许一直在江湖上胡乱过活,不会遇到楚炎,不会跟自己喜欢的人成亲,也不会有荣幸生活在桃园这个大家庭……”   琥珀扯唇一笑,说的自然而然。“说什么贵人?我只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够幸福——”   “小姐,我们也更想看到,你能够幸福开心。”乐儿不禁喜极而泣,泪水滑落眼眶,沾湿了琥珀的肩头。   琥珀的眼神,渐渐黯然,她却还是笑着扬起嘴角,在乐儿身边轻轻重复着那一句话。“我很幸福啊,真的……”   ……   “程正,除了那些走贩私盐的贼人,前两日东城门有没有蹊跷的事?”   南烈羲刚从王府出门,原本今日闲散,走着走着,却像是鬼迷心窍一般,不自觉来到城门之下。   见韩王来了,程正急忙下了城楼,走到南烈羲的面前,听闻他的质疑,程正仔细回想,这般回答。   “回王爷,没有任何异样。”   那玄尚义说的有财进出,难道是指的那些价值千两银子的私盐?要这么说,实在太过牵强了吧。那些查获的私盐,价值一千两银子而已,这些所谓的财,根本就不在他的眼底,难道就值得玄尚义这个怪老头跟自己提醒暗示?!   南烈羲的俊颜一沉,蓝紫色常服随风微微飘扬,衣角起了弧度,他的眼底只剩下一派深邃。   程正见韩王面色难看,又补上这一席话,说的巨细无遗,不敢草率了事。   “就是寻常的百姓,运送一些大米蔬菜,布匹衣料这些出城,每个人都是搜查过,一辆马车都不曾漏掉。东城门增加了四个兄弟看守,兄弟们可都没有偷懒,特别是在查获这一批私盐之后,可没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哪里会在这个时候犯事?”   寻常百姓,看着城门之下守卫森严,是绝对不敢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   南烈羲打量着城门之下来来往往的百姓,在城门之下百步的距离来回踱步,整个人像是陷入沉思,程正在不远处看着,也不敢私自打扰。   南烈羲眸光一闪,突地拦下一辆马夫的马车,俯下身子,指腹划过那些寻常马车的车轱辘滚过地面留下的痕迹,视线锁住那指尖的沙土扬尘,蓦地怔住了。   他头也不抬,扬手,低喝一声。   “程正,过来拦下!”   程正闻言,猝然带着两个侍卫,赶来这一辆已经放行的马车面前,那年逾半百的马夫一看这架势,顿时从马车上下来,脚步都有些踉跄,急忙解释清楚:“官爷,我这里面只是百来斤活鱼啊,我家住在城西,每天起早摸黑打鱼之后就去城外那些村落贩鱼,几乎每天都要来往一回,这城门日日都过,可不敢骗官爷啊。方才也已经检查过了,没说这鱼有问题啊——”   程正也为这渔夫说话:“王爷,这赵老头的确是每日都出城做生意,属下都认识了,这里面的确是活鱼,来,你们把帘子掀开给王爷看看。”   两个侍卫将帘子掀开,里面盛放两个棕色大瓷缸,瓷缸之内,一半是水,一半是鱼,其中一个侍卫一手捞鱼,是活蹦乱跳的鲫鱼。   程正转过头去,看着南烈羲的眼底讳莫如深,也不敢多言。   老渔夫已然有些焦急,红了眼,吞吞吐吐,话都说不清楚了。“官爷……。这鱼要是耽搁了时辰,那就要全都死了啊,小的这一天就白做了。”   “放行。”南烈羲站起身来,俊挺的身子宛若青松,只可惜他面容上,没有任何的笑意,显得万分疏离。   “你走吧。”程正笑容憨厚,放下灰色布帘子,对着老渔夫说话。   “多谢多谢……”老渔夫急忙笑着点头哈腰,朝着程正作揖,却不敢正眼看这个王爷,毕竟这个年轻男人身上,实在是太多的阴沉寒意,让人难以靠近。   方才程统领说,这个人是王爷?不过也很奇怪,京城见到王爷不稀奇,不过好几个都是酒囊饭袋,还有几个早就在别的城池享福,这个王爷居然还在城门查守为百姓办事?   他手持马鞭,正要上马车,蓦地顿了顿,半个身子钻入马车之内,灵活地用草绳串起两条丰美的鲫鱼,递给这个每日都会看到的憨厚的统领程正,低声说道。“多谢官爷,据说前两日在这里抓出了一批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就是那个王爷吧,如今看守严格小的也懂其中的道理,官爷啊,那个……这条鱼给你的,还有这一条,你给那个王爷吧,这个天捉到的鱼,味道都说鲜美呢……”   “不必了,你捉鱼贩卖也不容易。”程正摆摆手,连声拒绝。   他虽然如今是看守城门的统领,但也是寻常百姓出身,自然懂得百姓营生的艰辛,哪里会利用小小职位谋取私利?!别说一尾鱼,就是一片鱼鳞,都不曾宰割过啊。   “你们一直在这里盘查来往行人,也很辛苦,收着吧。你们放小的出去,不耽误小的卖鱼的功夫,人都很好呢……一定要趁着新鲜烧汤喝啊……”   老头呵呵笑着,将两条鱼往程正手里一塞,就重新坐上了马车,挥动马鞭徐徐离开了城门。   程正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软甲劲装还不曾换下,手里头拎着这两条草绳串着的新鲜鲫鱼,实在不太适宜。   “百来斤鱼,加上那两个大缸和清水,怎么说也有两百斤左右——”一个侍卫小声跟程正开口,叹了口气,说道。“哎,那老人家每日赶车卖鱼,真不容易。”   “程正。”南烈羲蓦地喊道,程正也不顾手里的鱼还活蹦乱跳的,直接走到他面前,双手放在身后,见南烈羲以黑靴指地,他也低头看。   这两道弧度,却不是刚才的马车压过去的痕迹。程正却也不以为意,这地上有很多痕迹,人的脚印,还有马车车轱辘的痕迹,并不少见。   不多久,南烈羲冷冷的嗓音,溢出薄唇。“这两道痕迹,却比刚才那个渔夫的马车痕迹,深了不少,以你来看,如何?”   程正皱着浓眉,仔细看着,才自言自语。“应该有四五百斤重量,压的车轱辘这么重,轧在路上这么深……。”   若是轻一些的痕迹,想必早就消失不见了。   “可惜我怎么没印象这几天有那么重的马车经过?奇怪。”程正见南烈羲默然不语,他不禁也多了一些疑虑。   南烈羲紧绷着下颚,他握了握拳头,望向那城门之外的淡淡微光,黑眸蓦地闪现一股绝情的意味。   程正突地察觉到这不同以往的异样气氛,蓦地低呼一声,“王爷,要把城门关上搜查吗?”   “晚了。”南烈羲吐出两个字,面无表情。   程正闻到此处,却觉得此事万分严重,面色突地变得难看起来。只是那么重的马车上,运送着何等的物什,韩王都来追查了?!难道是满满当当的赃物,还是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南烈羲的俊颜上,突地浮现一道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拍了拍双手上的灰尘,冷然说道。“我看应该是前两天走掉的马车,你如今去查,也无从下手。痕迹已经变淡,也许是满载而归的马车吧,重量可能比我们猜想的还要重。”   马车走了,就像是覆水难收。   “东城门这样,北城门应该也去过了。”南烈羲的胸口,有一股无名之火,他也无法找到缘由。   不会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竹篮里打破,这是最浅显的道理。   “王爷,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胆大的人?就在眼皮底下溜过去了……”程正追问了一句,实在是鲜少有过如此胆大的贼人,他可记得前几天韩王来过城门,那么,到底那些个马车是如何离开的?时间契机把握的那么精准?   只是空有胆识?   错了。   除了胆子,还有狡猾的脑袋,不,当然说得好听,也就是聪明。   居然躲过了这么多次例行检查,想必那些马车上已经动了手脚,不是一般的玄机,赶车之人,也全部是训练有素,不露声色之人,才能在一片冷静沉着之中,护送他们的东西出城。   这是一场精细缜密的计划。   “王爷,这鱼——趁着还新鲜,要拿回去煮汤吗?”   程正挤出一丝笑,将那草绳串着的活鱼,缓缓拿了出来,问的有些尴尬。   南烈羲也毫不理会,转身离开,这个程正为人太过憨直,也没有太多悟性,怪不得在城门当值,一当就是三年,毫无提携的可能。   程正碰了个软钉子,只能缓步跟随南烈羲走前去,虽然韩王没有说,这到底是什么案子,但他隐约察觉,一定是个惊天大案,不然,不会让韩王如此伤神。该不会是——宫内失窃,大批宝物被盗吧。   “王爷,程正虽然没太大的能耐,但只要王爷吩咐,我一定带人去把那个盗贼抓出来!把他们绳之以法,送入刑部大牢!”程正挺直了腰,他有一身正气,最大的抱负就是铲除恶人,弘扬正义。   “做好你的事。”   南烈羲的嗓音透着一股子冰冷寒意,已然拒绝,他疾步走向前,跃上马背,挥动马鞭,疾驰而去。   桃园。   “在桃花始开的时候听闻这个喜讯,楚大哥是不是高兴的要疯了?”   一道清脆嗓音回响在桃林之内,正是一行三人,一个娇俏的粉衫女子,身着邹国传统的丝绸长裙,蓝色云带,平领细袖,如今已然是明媚春日,这套春衣优雅却又不失娇俏,白皙脖颈上佩戴的并非寻常玉佩,而是一条琥珀链子。   “高兴是高兴,但还没疯。”   楚炎笑着丢下这一句。如今他一身黑色劲装,高大挺拔,如今他黑发全部束到脑后,不再遮掩半个面颊上的疤痕,那由来已久的淡淡痕迹,在桃园真正将他视为亲人的眼底,他没有遮掩的必要。   只是一道并不讨人喜欢的疤痕罢了,并不代表他不能在阳光之下光明正大的示人。   “跟乐儿感情突飞猛进,是什么时候的事?”琥珀神色一柔,手中握着那去年楚炎系在桃树上的粉色飘带,如今颜色变淡许多,宛若纯白色的清雅,她柔和的眼神,宛若跟最亲近的挚友一道聊天。   “年前了。”楚炎笑了笑,说的很平静。   “真好呢……”琥珀长长舒出一口气,纤细食指绕着那柔软飘带,一圈圈,轻声喟叹。   楚炎一手覆在琥珀的肩头上,他的眼神温暖许多,不若以往潇洒不羁的傲然,一字一句,全部落在琥珀的心头。“说实话,琥珀,从未想过要成为一个孩子的爹,一个女人的夫君,如今得知这个消息,心里的滋味很奇妙,好像很满,好像很空……。”   琥珀也满是动容,楚炎的话,她仿佛也深有体会。她沉默了些许时间,眼底的景色,一片柔嫩的粉色,如今桃花再度盛开的季节,四月天,总是让人觉得心中充满春日的希望,阳光暖洋洋的,万分舒适惬意。那原本经历萧条冬日的桃树每一根树梢上,都绽放了粉色桃花,团团簇簇,娇娇嫩嫩,虽然不是华丽娇贵的花朵,也让琥珀心生欢喜。   “桃园可要热闹了,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想啊,这个孩子一定聪明,楚大哥你一身武艺不怕无人继承。”琥珀挽唇一笑,抬眼看着楚炎,打趣说道。   “一定让孩子跟随琥珀你学习为人处世的道理。”楚炎却摇摇头,笑意满满,这不是恭维,而是真心话,一身武艺,在他看来并不算绝顶重要的事。   “要把孩子交给我?我小时候可是天天都想着怎么逃学呢,再培养一个混世魔王出来让你们操心那就坏了!”琥珀说着这一番话,眼底嘴角的笑容绚烂,精致的五官焕发明媚光彩,那一瞬间,几乎让自己面颊旁边的桃花花颜,都黯然失色。   楚炎的眉宇之间,尽是一派意气风发,他如今的确心情不错。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也不自觉开起玩笑。“反正,就是不能让孩子靠近永爵。”   “为什么这么说?”琥珀眨了眨晶亮的眼眸,好奇地询问。   “到时候小小年纪就学着召唤毒蛇蝎子的话,岂不是要吓坏乐儿?永爵的这个才能,还是不要让孩子知道的好,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楚炎压低嗓音,这么说道。   两人目光交汇那一瞬间,不觉都笑出声来,琥珀笑的直不起腰来,“永爵哥要知道我们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岂不是气坏了?”   楚炎摇摇头,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倒是很难看到永爵生气,他总是一脸笑容,我是没见过比他更亲切的人了。”   “那是楚大哥你的想法,有的人不过是笑来掩饰内心的情绪罢了。”琥珀这般说道,笑容一分分游走了。永爵哥待人和善,鲜少摆架子发脾气,但不代表他就没有难过发怒的时候。   琥珀松开手中的飘带,轻声问了句。“不过,永爵哥不是跟你一道回来了吗?怎么人影都不见?”   “好像去地牢了。”   楚炎转过身去,指了指地牢的方向。   “亲自去审问刺客?何必事必躬亲?”   琥珀皱了皱弧形自然的柳眉,她这般揣测,不过一个刺客罢了,大不了惩罚一顿就放人,这等上不了台面的刺客跟轩辕睿没有太大的关系。劳烦永爵哥去看刺客?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审问的啊。   阴暗的地牢。   “笑面虎,你说过六天就回来的,整整晚了两天,你这个人有没有信用啊?”   躺在稻草上的女子枕着一手,另一首转动着一根稻草杆子,望着稳步走来的永爵,清亮的眸子横了他一眼,万分悠闲的指责。   “我即便晚来十天半个月,你也不会在这里饿死。离开之前,我交代他们三餐清水都供应给你,如今也解开了绳索铁链,在牢房之内随意走动也无人管问,我看你过得很逍遥才对。”   永爵淡淡瞥了这个自得其乐的女子,也不知她是天性骄纵还是临危不乱,在地牢已经待了半月,看起来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谁能将她跟刺客罪人牵扯在一起呢?!   “我才不要在这个鬼地方再住十天半个月,你要喜欢,你在这里住啊——”   苏小蛮蓦地从稻草堆上爬起身,笑容全部敛去,冷眼看他,一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蛮横态度。   “可惜,即便你邀请,我也不会跟你同住一室。”永爵的笑容很淡,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即使温和,也不显得过分的友好亲近。   “恶人先栽赃啊你……。”苏小蛮面色一沉,一手已然探入到永爵的面前,直直就要扼住他的喉结,但永爵眸光一闪,还好身手敏捷,扼住她纤细却毒辣的手腕,不让她愤怒就出手,伤了自己。   狠狠一甩,松开她的手,永爵淡淡睇着她,这个女子跟他所见的不少女人,都截然不同。有时候娇气,有时候纯真,但更多的时候,她的不自觉的反应,却带着很强烈的攻击性,似乎这世上,谁都无法欺负她。   她明明是嘲讽的语气,他居然说她邀请他跟他一起留在地牢?他以为这里是客栈的雅间吗?她根本就不稀罕!而且,要她将功折罪假装是他喜欢的姑娘,也是他提议的,怎么他好像才是万分不情不愿被迫的那个人?!苏小蛮见方才的攻击他却避开了,心里更加不快,面色冷沉,紧蹙着眉头,那额头的血色印花,也绽放的太过明显,仿佛这个女儿家身上的锋芒,一瞬间全部竖起来。   “做错事的人,也有资格生气?”   永爵朝着面前这个纤细却野蛮的塞外女子皱了皱眉,嘴角的笑意,显得更像是嘲弄。   “小小年纪就学着去杀人——”   他摇了摇头,虽然她万分狠毒,心狠手辣,但在她的身上,仿佛隐约看到自己年幼的影子。   他更愿意相信,好好的姑娘家,是不会因为自己而去杀人,当然是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苏小蛮已然失去了耐心,冷哼出声,他凭什么摆出一副同情怜悯的模样?用毒的人能比自己干净多少?!“笑面虎,我年纪不小了,我已经二十岁了!”   “那的确是不小了。”永爵的脸色,沉声道,有了细微的更改,他倒是没想过这个臭丫头已经二十岁了,她看上去更像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二十岁的年纪,早该是一个孩子的娘亲了,而不是动不动就撒泼胡闹。   这是什么表情?她二十岁的事实,就要让男人面色大变?!她在家里可从未受过这等待遇?本来说她的名字年纪都不重要,如今嫌弃她老了?!   苏小蛮生着闷气,要不是生怕他暗中下毒,她早就一手掐断他的脖子了,她活了二十年,根本就没有生过这样的冤枉气。   永爵的语气,还是不疾不徐,他招招手,叫侍卫打开牢门。   “这次我们不杀你,不代表你下回去杀人被捉住,就能跟这次一样幸运。”   苏小蛮回答的满不在乎,紧随其后:“幸运?我可不觉得。要不要你们人多势众,五六个人根本就不会是我的对手,要不是碰到你这么邪门的人,我早就杀了你了!”   杀不了笑面虎,还沦为将功赎罪的可悲人物,这绝对是她苏小蛮的耻辱。   “别觉得可惜。”   看她一副很想再下手的跃跃欲试,他实在不该放下对她的戒心,无论再美丽的女人,拥有一颗毒蝎心肠,那也是很难悔改的。杀了他,为了区区两百金,他还觉得不值得。   要说邪门,他兴许是,但她……也是,彼此彼此。   苏小蛮踏出牢门的那一步,长长舒出一口气,懒懒伸懒腰的姿态,全部落在永爵的眼底。“我们马上就要去见你的长辈?”   他回过头去,似乎对她的率性,见怪不怪。“不。”   苏小蛮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不?”   不久之后,苏小蛮才理解了这个字眼的确切含义。   她被永爵带到桃园的一个空房间之内,正在她戒心满满的时候,他带来一个丫鬟,服侍她沐浴更衣,给她换上一套簇新柔软的翠色春裙,还将她常常梳成发辫的黑发梳成端庄典雅的发髻,再戴上簪花,装扮了一番,才将房门重新打开。   永爵原本就伫立在门口,双手负于背后,这回转过身,眼眸之内却划过一抹光亮,苏小蛮如今身着邹国的衣裳,稍加打扮一番,整个人的光彩更甚。   “我这样不奇怪吗?”   苏小蛮在永爵面前转了一圈,方才看着铜镜之内的自己,也不觉得顺眼。但看看笑面虎脸上的表情,似乎并不嫌恶。   “不然你以为我要把你的黑色斗篷还有那把剑还给你,让你那副德行去见人?就算没病,也被你吓出病来。”   永爵不再将目光定在她身上,苏小蛮称不上绝色女子,但这副姿色也称得上是中上等,仔细看来,很有独特的魅力。   他不冷不热说着这一番话,正想回过头,却猝然被她拉住胳臂。   “见你的奶奶,我需要说话吗?”他一声不吭就走,剩下的事都要她一个人做完么?!苏小蛮很不满。   “她大抵只会问你的名字年纪,还有家里的情况,你随意说说就可以。”永爵并不放在心上,苏小蛮虽然一身野性,但不代表她没有脑子,敷衍几句,她应该可以胜任。   苏小蛮不以为然点点头,只听着永爵又吩咐一句:“她不问你的时候,你尽量少开口,少说话。”   “当我是哑巴啊?”她眼眸一转,哼了一声,她机灵狡猾,只有她骗别人的份,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我倒宁愿你是哑巴。”永爵淡淡睇着她,眼前的女子,秀美纤柔,要不是那双太露锋芒的眼眸,她应该算是一个小家碧玉。   “笑面虎,你别欺人太甚——”苏小蛮低头拉了拉腰际的腰带,手掌覆上那细微之处的精美绣花,这身上的衣裳跟平日穿的样式不太一样,但料子却摸得出来,是上等的。这笑面虎倒并不小气,莫非还要她伪装成富家千金去哄骗长辈呢?!   “等等。”永爵猝然走近两步,伸出手去,指腹划过她额头那朵娇颜的红花,微微蹙眉,看看指腹上没有任何胭脂的颜色,原来并非花田,而是刺青。   很多男子见了她,都夸赞这朵花好看,怎么他却皱眉?苏小蛮正想要开口,永爵却吩咐身边的丫鬟。“小柔,你去取一个头饰过来。”   “好,永爵少爷。”   从丫鬟手掌中接过那个银质头饰,永爵亲自替她佩戴,那些银亮的锁片和中央的那颗黄宝石,正好遮挡住她额头的印花。   他专注凝神替她佩戴头饰的表情,却让苏小蛮的心里,多了几分奇怪的悦动。她抚平了几分怒气冲冲,满心疑惑,问了句。“我这朵花不美吗?干吗用这些累赘的首饰挡住?”   永爵眼神不变,将那颗浅色的黄宝石,在她光洁的额头中央拨正了,说的没有一分情绪。“好好的姑娘家,是不会在额头上刺青的,虽然是演戏,也要下功夫。”   “是啊,我是坏女人,那你去找好好的姑娘家啊……”苏小蛮只觉又气又急,明明总是笑脸相迎的笑面虎,怎么说话起来,总是让她不悦?!她恨得咬牙切齿,方才精致装扮之下的柔美模样,转瞬即逝。   “别总是意气用事,对你没好处。”永爵无声叹气,他面对的并非温柔娇美的小娘子,而是野性不曾退去的初生之犊。   “你懂什么啊?这是我们那里最美丽的全然花…。我帮你演戏就不错了,挑三拣四。”   苏小蛮在他背后瞪了一眼,反正不解风情的男人到处都有,她何必在乎笑面虎是否懂得欣赏?她原本就清楚自己并非纯良天真的女人,多一个笑面虎说自己坏,有什么好在乎的?   但,心里好像闷闷的,不知为何原因。   跟着永爵穿过漫长长廊,脚步最终停在那一个屋子门口,他听到房间里面的说话声,沉下起来,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苏小蛮说道。   “跟我进来。”   正在苏小蛮欲言又止的时刻,永爵将手掌轻轻放在她的肩头,带着她一道进去。   “奶奶。”永爵走入内室,望着眼前的老夫人跟乐儿,唤了声。   “永爵啊,你回来了,这位是——”老夫人刚喝完药,眸光蓦地从他的身后,看到一个女子身影,不禁怔住了。   “是我喜欢的姑娘。”永爵扯唇一笑,端来了圆凳,示意苏小蛮坐下。笑面虎这样的彬彬有礼,苏小蛮见了,也不无诧异。   “乐儿,快给他们倒茶。”老夫人喜出望外,正在乐儿将她手边药碗端掉的那一刻,她压低嗓音跟乐儿耳语。“他们真配啊,你说是么?”   “当然了,永爵少爷的眼光,不会错的。”乐儿笑着点头。   “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老夫人细细打量着这个女子,苏小蛮微笑的模样显得很是伶俐,让她放下心头巨石。   “奶奶,我叫苏小蛮。”红唇扬起笑,她平静回答。   “跟我们永爵相识多久了?”老夫人眯起眼眸来,透露慈祥面目。   “有半年了。”苏小蛮撒谎起来,却是眼睛都不眨,正如她用剑杀人的时候一样。   老夫人也不无疑虑,毕竟永爵的个性,要等事情有了眉目才坦陈,绝不会过分草率。“你家在镇上吗?”   “我家——在很远的地方,光是骑马,都要花费四五天的时间。”苏小蛮这一回,是据实以告。   永爵闻言,淡色眼眸之内有一抹淡淡微光,他转过脸瞥了她一眼,才低声说道。“奶奶,别问的太多,往后有的是时间让小蛮陪你说话。”   不得不说,笑面虎的嘴里,吐出自己的名字,倒是很好听,很温暖。苏小蛮默默将目光转向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他的表情有些生硬,但看起来,比起一向亲切笑容的模样来,却无疑更加真实。   “这会儿就护着人家小蛮姑娘了?”   乐儿在一旁打趣,老夫人也笑着点头。   一瞬间,气氛格外融洽,无人察觉,这是一场骗局。   几人笑着谈着,喝着花茶,一个明媚的午后,很快就过去了。   …… 176 南烈羲你还喜欢我吗   “乐儿,你拉我出来做什么?”琥珀眼眸一闪,问的无奈至极。   方才正在庭院料理花草,乐儿一把就将自己拉出院子,走入桃花林之中。   乐儿一手挽着两个精致竹篮,将其中一个递到琥珀的手边,琥珀接了过去,眼看着乐儿的笑容满满当当,仿佛遭遇了比知道自己怀有身子更大的好事。   “方才我见过永爵少爷带回来的那个姑娘了,老夫人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琥珀微微怔了怔,柳眉微蹙,紧握手边的竹篮:“姑娘?”   她可不记得,永爵哥对任何女子倾心,别说动心了,镇上那么多女子,永爵哥都不曾多看她们一眼。   她总是怀疑,是无人可以入永爵的眼,还是——他身上有些秘密,还是无人能知,即便自己这个妹妹,也不了解永爵。   看到琥珀眼底的一丝诧异,乐儿努了努嘴,踮起了脚尖,摘了一朵绽放的桃花,放入竹篮之内,不以为然地说道。“原来都瞒着小姐去跟那位小蛮姑娘见面的?永爵少爷倒是隐瞒了所有人呢,小蛮姑娘说半年前就认识了。”   “半年了?”琥珀眼眸一闪,心里有了些许明了,却不再说破。   若是永爵哥对一个姑娘上了心,而且已经半年时间,那是一定不可能瞒得过她,琥珀并不记得,永爵见过任何特别的女子。   “今天晚上老夫人要跟大家一起吃顿晚饭,难得呢,老夫人都不怕累,也要下床来坐着。”乐儿噙着笑容,说话之间,已经采了好几朵桃花。   原本这几日,老夫人都卧床不起,乐儿都将饭菜端到床畔给她用膳,今日看到永爵找到了心上人,老夫人容光焕发,似乎精神都好了许多,甚至吩咐自己布一桌菜,老夫人要亲自陪大家吃饭。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俗话,还真的没错。   琥珀淡淡一笑,说的云淡风轻。“当然了,如今奶奶心里顺遂,已然将这姑娘当成是自家人了。”   乐儿却不曾看到琥珀眼底的不以为然,整个人沉浸在愉悦之中,自个儿说的万分欢喜。“今年的桃花开的正好,听闻小蛮不是邹国本土人士,我今夜做一道桃花糕给大家吃,小姐跟我一起采一些桃花吧。”   原来要做桃花糕,乐儿实在越来越像一个贤妻良母了,将眸光转向一脸笑容的乐儿身上,琥珀的指尖轻轻触碰面颊旁的那朵娇嫩桃花,柔声问道。“你的想法,真的这么简单?乐儿,你心里在动什么歪脑筋?”   乐儿被看穿了心思,只能嘿嘿笑了一声,将桃花捻住在两指之间,扫了扫琥珀的娇嫩面颊,语气戏谑。“多碰碰桃花,小姐你的运势才会更旺啊。”   “鬼心思还真不少。”琥珀说的漫不经心,语调慵懒散漫,将一朵娇美的桃花,送到唇边,粉唇微张,咬了一朵花瓣,那沉敛在心的孩子气又蔓延开来。   “这回多做点桃花糕,小姐平日也能吃到,那不是很好?”乐儿转过头去,这一回,手飞快穿梭在桃花树枝桠之间。即便是永爵少爷的女人,在她心目中,哪里比得上琥珀小姐?   “我看你是借花献佛,要讨好未来的少夫人才对。”琥珀走到她身侧的那棵桃树面前,摘了一朵桃花,放入自己空空的竹篮之内,轻声笑道。   乐儿转过头去看琥珀,只见她衔了一片淡粉色的花瓣,专注采撷桃花,那素雅衣袍随风而舞,整个人身上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新自然,更像是从桃树之中衍生的数百年的花仙一样纯洁。   乐儿轻笑着说道:“也是啦,往后小姐可不会永远留在桃园,女人还不是要出嫁随夫?但那个小蛮姑娘,我看她可是要嫁入桃园,如今不花费点心思讨好未来主母,以后的日子岂不是要难过了?”   琥珀却完全不中圈套,仔细咀嚼着那片花瓣,说的更加笃定坚决。“为了保护乐儿,看来我这辈子不出嫁才能让你安心。圆滑的人非你莫属,还能有谁能够欺负你?再说了,楚大哥可不会让任何人委屈孩子娘亲的。”   “小姐,你可别跟我开这样大的玩笑了。小姐因为得了清夫人的封号,所以不想过相夫教子的寻常生活吗?虽然是有些乏味,但女人的命运不都如此么?”   乐儿沉默了些许时候,才走到琥珀的面前,抓下那一支满是桃花的枝桠,直直望入琥珀那一双淡漠的眼眸之内。   琥珀但笑不语,她将那一朵桃花,放在自己白皙细嫩的手心,专注望着那桃花,仿佛已然神游天外。   “哎,要不要我给韩王也做一些桃花糕,你们是两个人都不开窍,还是到底怎么了——”   乐儿还未说完,已然被琥珀一手捂住了唠叨的嘴巴,琥珀的眼眸一沉,那人何时走来,何时停步,她居然都没有察觉。   南烈羲,乐儿话语之内抱怨发牢骚的韩王,该吃桃花糕才能开窍的韩王,就站在十步开外的距离。   就在,如今她的眼眸之内。   “那就敬谢不敏了。”   一道万分冰冷的声音,即便掺杂几分笑,也听来不觉得温暖。   “呃,这就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韩王怎么走路不出声的呀……。”乐儿的笑容变得愈发僵硬起来,再圆滑的个性,面对这个男人乐儿也不敢多言语,她拍了拍琥珀的手背,在她耳边低语一句,急忙笑着说下去。“我先走了,小姐你多采一些桃花回来,我先去准备面粉。”   乐儿近乎仓皇逃开的身影,在琥珀的视线之内一闪而过,琥珀瞥了一眼依旧止步不前的南烈羲,侧过身去,花瓣在手心,突地一阵清风拂过,花瓣摔在地面。   她的眼底,眸光瞬间熄灭。   南烈羲冷着面容看她,她今日一袭邹国传统的愊忆罗裙,平领细袖,云带束出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下身的裙摆是浅色的丝绸,正到脚踝,如今又身处一片桃花美丽春景之内,自然是万分雅致,但——她的美,他这一刻,却触碰不到。   仿佛她的呼吸,他也感应不到,他们两个人,中间隐约隔了一道无形的厚实墙壁。   琥珀压低枝桠,采了好几朵桃花,说话的功夫,竹篮之内已经铺好了一层粉色软嫩的鲜花。“你来的正是时候,连日来又有喜事发生,乐儿有了身子,永爵哥也带回来心仪的姑娘,正好桃园一家人,要一起用晚膳。”   南烈羲的视线紧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游走,不过闻言,他却说得语气万分平静。“一家人?你心目中的一家人,早就把我区隔开了。”   他的怒意,虽然微薄,但她感觉的清晰。   “你隐瞒了什么,心里清楚。”南烈羲不悦地睨着她的身影,琥珀却沉默着,继续摘取桃花,直到装了一半竹篮,才回过身来看他。   她清澈的眼眸之内,只剩下淡淡的微光,她咽下喉头的满满苦涩,正眼看他。   南烈羲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终于要开口了。”   “也对,我清楚过不了几天,你就会有所察觉。能够瞒过你,的确是我的侥幸。”琥珀握了握手边的竹篮,明明十分轻盈,毫无重量,如今却仿佛提着一个沉重的铅块一样。   她的视线扫过南烈羲的冷漠表情,她当然没想过要瞒着他一辈子,早知会有这么一日,她并不是特别意外。   琥珀牵扯嘴角的笑容,佯装自然。“你要说的,是百里山的事吧,我猜,数月前你就明白是谁得到了百里山,只是没跟我说破罢了。”   “你还是去了——”南烈羲的拳头一紧,棱角分明的俊颜上,更多了几分阴霾。单枪匹马去了百里山,如今回想起她的大胆,更让他觉得惊心。   她转过身来,眼底的柔和,渐渐蜕变成了冷静。“我已经解开了百里山的奥秘。”   他无声冷笑,他跟轩辕睿一直在争夺百里山,想来她也清楚。“你这副语气,是要我死心?”   “百里山,在轩辕睿的心里很重要,在你的眼底也很重要,但它从来都不是属于大赢王朝的,从几百年前,就是清国的命脉。”琥珀微微眯起眼眸,眼底的锐利藏匿在最深处,不让任何人察觉。   这一个说法,却是南烈羲闻所未闻,轩辕淙生前对百里山的存在,几乎层层封锁,除了交给风邢打理,京城之内无人知晓那百里山的来历。   琥珀却说,那是清国的命脉?!   “如今虽然亡国了,轩辕皇族覆灭了宫家,我也不会容忍大赢王朝得到百里山。”琥珀的嗓音清冷,听不出一分多余的情绪,仿佛别人的争夺,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南烈羲的黑眸,猝然只剩下冰冷,他突地想到了什么,一把扼住她纤细的手腕,面容带着几分凶狠。“别告诉我,我心里猜测的那件事,就要成真。”   “轩辕睿会得到大赢王朝的江山吧。”琥珀望了望手腕被遏制的力量,来源他肌理绷起的手臂,她却笑了笑,这一句更像是清风拂面。   “宫琥珀!”他猝然低呼出她的名字,仿佛不能容忍,她做出这一件事。   “我没疯,很清醒,或许……我比你更清醒。”她眼底的笑,凝结成锋芒毕露。   “因为仇恨才这么清醒吗?”南烈羲猝然松开了手,语气万分冷酷。   或许。   琥珀的心里,传出这样的声音,尖锐的,很陌生。   南烈羲皱了皱眉头,俊颜上再无任何表情。“无论是谁,坐上大赢王朝的皇位,你都要那么清醒的对待他?”   他明白,这一笔财富,她不会让它长埋地下,当然是用在手里。   琥珀的眼底,蓦地迎来一片惊痛,他转身离去,仿佛不再眷恋。   “你——”   “算了。”南烈羲没有转过身去,只是停下了脚步,他的身影俊挺高大,宛若一座山,抵挡住所有光芒,让她看不清别的人,别的景致。   他低沉的嗓音,滑入她的耳边,却突地刺伤了她的心。“我只想告诉你,百里山对于我而言,是很要紧,但比不上你,它是一笔惊人的财富,仅此而已。但你不是那些冷冰冰的金银玉石,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但其他的,它们做不到。”   她的脚步,蓦地一晃,生生退后两步,手肘挂着的竹篮,也飘出来几片花瓣,无声无息覆于地面。   南烈羲淡淡一笑,闭上黑眸,“既然轩辕睿也不曾得到,那百里山对我而言,也失去了原本的功能用途。它一开始属于宫家,不过是物归原主。”   琥珀顿时血色全无,幽幽开了口。“你专门来桃园,就为了跟我说这些话?”   他握了握拳头,他已经不想要知道,是否她动用了他的腰佩,很多事,没有斤斤计较的理由了。   琥珀就站在原地,眼底蒙上一层轻雾。   她,眼看着他不再回头。   她,眼看着他走到远处,骑上马。   如果只为了说这些话,他不需要花费一整天的时间在路程上,还是,他觉得,她即便心怀鬼胎,他也可以当做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当然,在如今大赢王朝的政权还岌岌可危的时候,两天时间对他而言,很急迫。   “等一下。”   琥珀的嗓音,被吹散在风中,南烈羲身下的马,已经踏出了扬尘。   他听不到。   她的心里揪着疼痛,猝然提起裙裾走向他的方向,一开始是疾步奔走,到最后,更像是小跑。   她气喘吁吁地追着他的骏马,等南烈羲察觉他放慢速度勒住缰绳,一个娇小明艳的身影,已然一晃动,在马头之外五六步的距离伸出手揽住。她伸出双臂,拦住马,也——拦住他。   南烈羲费了很大劲才让马停止,马蹄没有践踏上她的身子,他紧抿着薄唇看她,紧握缰绳。   奋不顾身去爱去恨,敢爱敢恨,这样的宫琥珀,是他所爱的。   果敢的,决绝的,宛若一团炽热的跃动的光芒万丈的火焰。   “南烈羲,你……到现在还喜欢我吗?”马下的女子,眼底闪耀几分泪光,她的双手紧紧抓住裙裾,嗓音带着几分颤抖。   他沉默,他的眼底,是一派无人能够看透的深邃。   “为什么不回答?”   琥珀的心头一热,扬声大喊,她需要更多的勇气,来戳破她自己造的那个茧,来让自己的心,彻底自由,洒脱一回。   她想要,试试看。   “你希望我如何回答?”   南烈羲的黑眸,对准她的那双浅棕色的眸子,沉重无以复加。   琥珀紧握着裙裾的双手,已然沁出一手湿意,她缓缓吐出每一个字,坚定不移。“我只想知道你的心,是否起了变化,有了更改。”   庄夫人紧握着她的手,含泪而终之前给她最大的告诫,是不要相信男人的心。她被皇帝专宠十年,皇帝也被世人当成是最专情的男人,但她却死在这样美丽的传闻故事之内,只因皇帝的不忠。或许用别的药,别的法子,可以让庄夫人多活一年半载,但得到那病,庄夫人的心,就已经死了。女人会为了一个男人穷尽一生,但男人不会,男人的心,总是会摇晃,会不安,会——将一开始浓烈深刻的感情,也变得很淡很淡,最后,就忘却了。   南烈羲淡淡睇着她,说了句。“如果我的心起了变化,也会告知你。”   他的言下之意是,或许往后,就会有这一日吗?!也许他的心,也无法支撑到最后,因为男人永远不懂,什么叫做永远?!   琥珀紧握着裙裾的双手,猛然松开了,她努力不让自己微微弯曲的手肘落下,她的视线却已然从南烈羲的面孔上,坠落。   “我也想知道一件事。”南烈羲看着她失望的表情,虽然心里也很不好过,但如今事情不顺,彼此都有太多心事纠缠。他的黑眸移开,紧紧抓住缰绳的十指用了更大的力道,手背之上不觉青筋爆出。“如果我哪一日不再是韩王,你就会回来我身边吗?”   就会愿意,堂堂正正成为他南烈羲的女人,他的妻子,陪他一起看那江山社稷,大好河山的人?!   “如果我的心起了变化,也会告知你。”琥珀笑了,笑容却万分微弱,一阵风吹来,就已然不见。   但如今,她还没有,她还喜欢他。女人的这种感情,并非因为他的身份,财富,势力。她因为了解他,才喜欢他,他的全部。   韩王的名声,在她眼底,并不是称赞,也不是价值。   琥珀缓缓地,走向一旁,让开了路。   他望着她,沉默了些许时候,最终还是扬起了马鞭,马儿疾奔而去,很快就走出了她的视线。   耳边,只剩下那仿佛还未消失的阵阵马蹄声。   琥珀背过身去,那挂在手肘的竹篮啪的落地,滚落地面,洒出一大半的新鲜桃花,娇嫩美丽的粉色映入琥珀的眼底,却宛若最尖锐的颜色。   她怔住了,就像是方才,那一片桃花花瓣被风吹走,她来不及抓住。   她或许也抓不住她的心。   她俯下身去,拾起每一朵桃花,放入竹篮,眼底的雾气却越来越重,她不敢付出太多,不敢太过奋不顾身,不敢太不惜一切,只怕——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留不住。   一阵风袭来,散乱在地面上的桃花,蓦地被吹散开来,桃树树梢上的桃花也被吹下些许,那么多桃花就像是旋舞在半空中,像是下了一场花雨,又像是半空中浮动粉色的云彩晚霞。   她的心,宛若被刀子,重重挖掉一块。   眼前的风景好美,美的让人不敢看。   或许瞻前顾后,是女子的通病,得到了一瞬间,就想要得到永久。   如果爱,就要努力挽留。如果恨,就要奋力反击。   她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以前,是没想过会对他动心,这世上,两厢情愿的爱情,多么难得。   如果他们之间原本就埋藏着一个尖刺,如果随着时间,这颗刺就埋的越深,刺得人越疼,那还不如——早些发觉,早些挖出,早些……摒弃。   不是仇人的话,没必要各自耽误。他们都有美好前景,都有大好年华。   她不会觉得心痛,已经学会,一切顺其自然。   她这么告诉自己。   是吗?那真好,真好……   她独自在桃花林之中,想了许久,直到天黑了才提着一篮子桃花走入桃园厨房内。   强颜欢笑,佯装自然,陪伴乐儿一道做菜,一道蒸糕,一道谈论那些叫人轻松释怀的小事。没有人察觉她的异样,所有人都齐齐坐在桌边,唯独她身边,是空着的。   一家人,是万分重要的位置,她希望他是,但如何如今,还是以后,她身边的这个位置,是为他而留。   即便最终是分散的结局,她的心里,或许也会有一个位置,是留给他的。   她笑着,愈发显得亲切和善,试图掩藏内心的些许不安和伤痛。   深夜。   “笑面虎,方才坐在你对面那个就是你妹妹呀?”   苏小蛮好不容易才从老夫人屋子里出来,今日老夫人似乎耗费了往日两三日的精神头,如今已然沉沉睡去。   她虽然骄横,虽然野蛮,虽然是个坏姑娘,但她却还残留几分对长辈的孝敬。以前娘亲还在世上的时候,她最疼的就是娘亲,可是娘亲走了,她似乎变得更坏了,即便师傅说的话,她也常常不听。这回也是,要不是向往外面的世界,她才不会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也第一回沦为囚犯。   “对。”一个字,简单利落,就是永爵的回答。   “你妹妹真标致——”虽然向来被人称赞美丽,也自认很少有女人比自己更美,但苏小蛮这回,倒是亲口承认琥珀的姿色,在自己之上。   “当然。”永爵停下脚步,望着坐在长廊的那个身影,眼眸一沉。苏小蛮愿意花一天时间陪伴奶奶,或许她的本性,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坏。   这一回,是依旧笃定的两个字。琥珀的美,在外人看来也是如此,更别说,在兄长的眼底,当然更甚。   “我听他们叫她琥珀小姐,她的名字也好美。”苏小蛮又叹了口气,不像是自己的名字,听来虽然有些灵气,但也好草率,根本不像是大家闺秀的名字。小蛮小蛮,一听就好野,好撒泼,好坏好坏。   那样的女子,朝朝暮暮见着,笑面虎当然才觉得自己坏。似乎这个理由,也不让人难以接受。   “笑面虎,我希望你奶奶可以长寿。”她虽然恶毒,但失去娘亲时候整日消沉,她明白这等感受。这一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我也希望。”这一回,是四个字。   永爵倚靠着柱子,望向那苍茫夜色,最终默然不语。   苏小蛮眼眸流转之间,却有了其他的想法,如果奶奶长寿,多活一些日子,她才能在这个地方有继续留下生活的理由啊。   她不讨厌这个地方,她好像……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喜欢上这里的人,刀疤脸看似严酷,却也不戳穿自己的本来面目,他的妻子乐儿秀美热情,能烧一大桌好菜,而且那最后一道桃花糕,好好吃喔。喜欢奶奶,她慈眉善目待人和善,并不难以亲近。喜欢笑面虎的妹妹,她人好看,也不摆架子,简直就像是个完美的人儿,她即便才认识一天,也不自觉喜欢上她。   但笑面虎呢……   苏小蛮转过身去,望向那个似乎有心事久久沉默不言的男人,她今儿个跟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偷偷了解了笑面虎好多事呢。   他已经二十七岁了,虽然因为那张略带孩子气的面目,更容易把他当成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很宠妹妹,所以如果要想跟他接近相处,最好别跟他妹妹有任何矛盾,否则,休想他站在你这边,他只会不惜一切维护自己的妹妹。   “那间屋子已经给你收拾好了,时辰不早了,去休息。”   苏小蛮蓦地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揪紧那件覆在她身上的男性长衫,上头有着属于他的体温,他不顾自己一身单薄,将长衫脱下给她当披风,如今她抬起头来看他,永爵已然走来,任自己在夜风中行走,仿佛全然不怕受风寒。   这一切,不像是伪装,更像是真心的。   他私底下,应该是个好人吧。   苏小蛮拧着眉头看他,他最终消失不见,不过她的眼底,似乎还有他的笑脸,有时候很亲切,有时候很温柔,虽然在沉默的时候,他的脸上似乎多了几分忧愁。   她苏小蛮,活了二十年,终于有一次,优柔寡断起来。   按照她以往的个性,就该人如其名,蛮横的冲上去,然后——   哎,可是人家不喜欢坏姑娘。   可是她何必在乎笑面虎喜不喜欢?她活的坦荡荡,一个人活了这么久,不照样开开心心?   不过因为他给的一瓶伤药?还是搭在她身上的一件长衫?   她苏小蛮一定是昏了头了。   ……。 177 逼宫?   一个男孩,缓缓跑来,身着华丽的褂子,面容模糊,呵呵笑着,他每到达一个地方,后面就紧跟着跑来约莫三四个人,像是随从。   “小祖宗,别上假山……”   “哎呀小祖宗,这个池子很深,里面没什么鱼,我们还是走吧——”   “小祖宗,这棵树可万万不能爬啊,什么?这上面的鸟窝?奴才可看不到,你要喜欢鸟儿,万罗殿内有几只八哥,还有鹦鹉呢,奴才带殿下去瞧瞧吧。”   这个男孩,约莫六七岁年纪,个子不高,倒是太过淘气。   一转眼,这个男孩,个子就拔高了几分,仿佛又年长了三四岁,身上的华丽还是未曾改变,浓墨重彩的颜色,比那张面目更记忆深刻。   他跑着,旁人替他推开沉重的双门,男孩的脚步慢下来,走近一个妇人,那妇人端庄秀气,眉目透着一股子温柔意味,身着浅紫色的华服,身上佩戴着翠玉串珠,格外的贵气。一旁的老人像是大夫,收拾了药箱,跪下说了一通,仿佛那是喜讯。什么胎位如常,两个月之后,就是临盆,届时国家又要增添一个皇族后裔云云,男孩听的云里雾里,也不曾放在心上。   妇人拉过男孩的小手,覆在自己的平坦的小腹上,笑着对他说,让他的指头,触碰那隆起的地方。若不是如今已经是冬日,她的衣袍宽大,将小腹遮掩了好多,简直就看不出来她已经怀胎七月有余。   “母后,这是——”男孩不无诧异,朝着妇人问了句。那柔软温暖的衣料之下,似乎有淡淡的跃动,他吓了一跳,马上撒开手去,不懂这什么玩意儿在跳?   “是你的弟弟妹妹。”妇人拿这个淘气的儿子也没办法,只能忍着笑,这么说道。   “是弟弟还是妹妹啊?”男孩皱了皱眉,实在不解疑惑。   “母后也不知道呢。”美丽的妇人扬起笑容,轻声细语道。   男孩又将双手覆上妇人的小腹,这回那玩意儿好像不再跳动了,他觉得好奇,将小脸贴在她的小腹上,仔细听着其中的动静。这会儿,倒是给他找了个最大的消遣,实在是有趣。   妇人那双美丽的眼眸之内,尽是似水柔情。“永爵想要谁啊?”   “永爵想要一个妹妹,要漂漂亮亮的妹妹。”男孩说的很认真,将小脸抬起。   “永爵不是已经有姐妹了吗?”妇人眉头轻蹙,对着男孩问了句。   “皇姐皇妹都不会骑马爬树捉虫斗蛐蛐,母后,我一个人很无趣啊,那些太监宫女又不陪我玩,一个个贪生怕死……”男孩实在淘气,心里想要的,就是一个最亲近的玩伴。   “你这孩子,哪里有妹妹会骑马爬树捉虫斗蛐蛐的?还是要有个弟弟吧。”妇人的语气,陡然有些无奈,低声喟叹。这孩子虽然聪慧,却总是想着玩,她实在有些不太放心。这两个月来,轩辕部落频繁北下进攻,如今皇城人心惶惶,偏偏她如今大腹便便,这孩子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永爵又太过孩子气,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严重。连日来头痛,呕吐,还好太医说,孩子好好的,即便这回的难关难度,她也要让这个孩子顺顺利利地出生。   “永爵还是喜欢妹妹啊,母后。”   男孩哈哈大笑,转动了手中的茶杯,他玩的开心,只是没有察觉,妇人眉间的褶皱却越来越深。   殿堂外面的一阵闷雷,蓦地传入男孩的耳边,他手中的茶杯猛地摔落地面,一地碎片,仿佛预兆着,未来不久,所有人的命运,全会覆灭。   男孩怔怔望着窗外,听着那雷声,他原本模糊的面目,蓦地清晰起来。   圆圆的面孔,清亮的眼,五官端正,眼眸并非很深的颜色,常常微笑扬起嘴角的笑靥,以及——那浓眉之间的一颗红痣。   那男孩的笑容,突然渐渐消失了,他望着那殿堂大门的方向,目光,却穿透过站在门口的那个身影。   那个人,观望着殿堂之内所有一切的人,正是永爵。   对面那个,是年幼的永爵大皇子。   门口那个,是如今的永爵大少爷。   时空,仿佛交错了。   轰隆隆——   他猝然坐起身来,仿佛耳边再度传来那闷雷的声响。   那是一个梦。   方才,他只是做了一场梦。   坐在圆桌旁的苏小蛮蓦地站起身来,系成辫子的黑缎长发在她脑后迎风飞舞,伴随着张狂的娇笑声,“呀,笑面虎,你跟个女人一样,还怕春雷啊?”   如今天才刚亮,永爵环顾四周,门半掩着,风声雨声,全部落在他耳边,让他更加清醒。   他低头,拉了拉自己的白色里衣,语气低沉。“你什么时候进屋的?”   “进来有一会儿了,不过因为雷电而吓醒的男人,我还是第一回见过,原来你这么胆小懦弱啊……”   一串串笑声,从苏小蛮的口中溢出,她调侃着,仿佛将方才那一幕,已然当成是她难得的笑料。   而且,不但被雷声吓醒了,而且,还满身是汗呢。   “第一回见过?我看你进男人的屋子,倒是熟门熟路,少说也有十来回。”永爵冷冷淡淡丢下这一句,方才那个梦,是奇怪,但却不算噩梦。他摸了摸额头的冷汗,这一个梦,已然是最大的赏赐。   他看到了梦中的男孩,那个少年,正是自己。   那段因为亲眼看到父母姐妹亲人全部死去躺在血泊之内过分害怕过分胆颤独自面对冰冷的死亡而不自觉深深埋藏忘却的回忆,虽然可能这辈子都记不起来,但方才那一个梦,让他清醒了。   时隔了大约十五年才看到了年幼的宫永爵大皇子殿下,真是久违了。   “真是第一回。我起早练剑,经过你屋子门口,好像听到你在说梦话大呼小叫,就来看看你,好心当成驴肝肺。”   苏小蛮扭头,不看他,视线全部锁住手边的茶杯。   这一番话,就是解释。   永爵径自下了床,套上靴子,披了件袍子,望向那天色,微微皱眉。   天不亮就轻手轻脚推开男人房间的门走了进来,还表情自如,完全不知道脸红?!   她自如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来奇怪,她在自家也喝的是最上乘的茶,不过,在桃园却每日喝着各色的花茶,已然上了瘾。好几回在桃园见到笑面虎的琥珀妹妹,她亲自做的花茶,那才叫好喝,那么美丽大方又有才学巧思的女子,叫人禁不住羡慕起来。   如今在桃园已经住了十来日了,她完全不客气,已然将自己当成是桃园的一份子。   “你要是常常做噩梦,我可以每一天都早些起来叫你练剑……”   苏小蛮将茶杯递给他,说的不以为然,这法子很有效,不懂永爵面色的难看,是否是因为那个梦。   “那不是噩梦。”   永爵径自走了出去,望向屋檐下的雨水成串,打雷不多久,就已然开始下了一场雨。   他的眼眸,只剩下淡淡的哀愁,他重复着这一句话,面色寂寥。   一段消逝的记忆,如今有冰山一角,终于得见天日。   他是,宫永爵。   他要慢慢收集那些记忆的碎片,将宫家的每一个人,每一段故事,每一个情节,往后说给琥珀听。   至少他曾经记得父皇母后兄弟姐妹,记得那座清国宫殿,记得那里的大树青草鲜花蓝天,记得他十一个春秋度过的愉悦……   这一场梦,来的太晚了。   但或许,还来得及。眼角那一处泪痕,渐渐凉了。   炎炎夏日过后,如今桃园池中的莲花,也渐渐衰败,下人取了莲子,莲子粥也派上了用场。   庭院之中的海棠花,也在这时候盛开了。   如今已经是有了阵阵凉意的秋日。   “乐儿,你做的桃花糕都没了呀?”一个身着红色衣裳的女子,欢欢喜喜地走入厨房,急忙凑到正在切菜的乐儿身边,视线搜罗了不少地方,不过看得到油盐酱醋,就是找不到已经好久没吃到的糕点。   “小蛮姑娘,你要喜欢的话,我再来重新做一些。”乐儿洗了把手,笑颜对她。   如今虽然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子,不过她并不觉得疲惫,每一日老夫人的饭菜都是她经手,除此之外小姐也决不让她动手做事,她倒是不觉得自己那么娇贵,不会连做饭的力气都没有。毕竟一般的百姓,这些个月份有的村妇还要操办农事,她已经称得上是清闲的了。   “我住在这里都快半年了,别叫我姑娘长姑娘短了,就叫我小蛮吧,按理说我们两个年纪差不多。”小蛮摆摆手,也洗了把手,帮忙乐儿切菜,神色透露着一股子专注。   这样的专注,乐儿唯独在看苏小蛮练剑的时候才见过。没看出来,这个大咧咧的姑娘也有细心贤惠的时候。   “好,小蛮,你去歇会吧,桃花糕难是不难,就是耗费时间。”   乐儿还是不愿让小蛮动手做事,她可是永爵少爷心仪的女人,往后嫁给永爵的话,也不需要干这些下人做的事。   “该歇着的人是你呀,你都这么大的肚子了,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做,可难不倒我苏小蛮。”小蛮却发现了兴致,一脸是笑,神采飞扬。   刷刷刷,三下五除二,那菜刀用在手里,剑法用得好,切菜也是很齐整。很快两颗青菜就被切成一整盘菜叶,一旁的乐儿看的瞠目结舌,在心里盘算着,原来剑法上乘的人也可以下厨啊,那下回永爵少爷有福气了。   “想当年,人家要学一年的剑法,我三个月就能学会了,这做糕点的小事嘛,你放心好了。”小蛮拍了拍胸脯,说的万分得意。   “楚炎?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乐儿这才看到外面的男人身影,正是自己的丈夫,她笑着问了句。   “今日正好巧遇冷大夫,他想给你把把脉看看,乐儿,走吧。”楚炎这么说,如今他除了公事,大多的时间,全部花费在乐儿的身上。   “你们俩走吧,今天的晚膳我来做。”   苏小蛮很是大方,乐儿点了点头,急忙挽着楚炎的手肘,一道走出了厨房。   “琥珀妹妹,乐儿刚刚走开,你找她吗?应该在他们屋子里。”眼看着琥珀走到自己的面前,苏小蛮也不曾察觉什么,依旧用精湛刀法切菜,很快一颗大白菜,就规规矩矩躺在碟子里。   “我找的人是你,小蛮。”琥珀的眼眸一沉,倚靠在灶台旁,淡淡说道。   “我在准备晚膳呢,还想做一道桃花糕给奶奶吃,就是乐儿没来得及告诉我怎么个做法,真头痛。”苏小蛮头也不抬,继续埋头苦干,原来自己练习十多年的剑法,在厨房灶台上也能得到用武之地,她的心里有了些奇异的感觉。   琥珀淡淡一笑,看着这个举止怪异的女子,将鸡蛋磕破,那等认真专注姿态,仿佛这些食材,是她的敌人一样。“这点心就是为了做给奶奶吃?”   “其实我自个儿嘴馋,想吃。”吐了吐丁香小舌,她完全不遮掩自己的心思,取出面粉和面起来。   这个女子,倒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直率个性,不懂得拐弯抹角。这样看来,也有几分可爱。   “小蛮,你在桃园时间虽然不短,但也约莫五个多月,我相信要看一个人,这些时间也能够看出些许眉目了。”琥珀扬了扬眉头,澈亮的眸子对准苏小蛮的视线,口吻格外沉着。   “你想说什么?”苏小蛮隐约有了敌意,她不难察觉到琥珀的怀疑,她陡然嗓音一沉,语气有些冷意。   “这些是今年新鲜的桃花花泥,你往后要想自己做糕点,直接在柜子里拿就好。”琥珀伸出手,将柜子打开,掏出一个瓷罐子,送到苏小蛮的手边。   苏小蛮怔了怔,没有接过去,望着自己满是面粉的双手,心里却多了几分诡谲莫名的情绪。   “你并非本土人士,千里迢迢来到邹国,我也见过你练剑的模样,这些都是我怀疑的地方,当然,最值得我怀疑的原因,是因为我对永爵哥足够了解。”琥珀挽唇一笑,神色自若,说出这一番话。   苏小蛮的笑,蓦地带了几分常人难以发觉的苦涩:“因为了解,所以知道他绝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吗?”   “我也不知他到底会对何等样的女子上心,但无缘无故又隐瞒着我,这件事也许正如我揣测,因为奶奶的缘故,既然如此,我是不会拆穿的。”琥珀不难察觉,这个苏小蛮是对永爵哥有些情愫,不过这件事能否有个好的结果,她也不笃定。   见苏小蛮仿佛将所有力气都花在和面上面,默然不语,琥珀心里有了几分明了,佯装不知,又说下去。   “不管怎么说,既然是小蛮帮了我们的忙,往后在桃园,你就放宽心做客好了。”   做客,这两个字,却隐约让她觉得伤心失落,就像是师傅手边一套绝好的剑术,她却迟迟无法掌握要领一样的失落。苏小蛮紧紧将面粉压在手掌之下,猝然抬起眼眸,直直望向身边那个娇美女子,开口道。   “我,其实——”   “我知道,但你的过去,我不想过问。”琥珀的嘴角微微扬起,毫无了解的人,她是绝不可能留着她长达半年之久。背过身去,琥珀眸光一闪,不疾不徐地说道。“只要你对桃园没有恶意,那么,在这里住多久都不是问题。”   “这是警告?”苏小蛮抓住面粉团子的双手,猝然紧握成拳,笑面虎的妹妹虽然看似温柔,但实在冰雪聪明,怎么看,都很难糊弄过去。   “只是善意的提醒,我更愿意相信,小蛮你不会做一些奇怪的事。”琥珀脸上的笑意,全部敛去,这是一场骗局没关系,但她会保证无人可摧毁桃园的任何人。   “连我的过去都不了解,你可以相信我几成?”苏小蛮望着她,安静地看她,幽幽地问了一句。   “或许因为彼此都是女子,我常常看你的眼神,你并不讨厌永爵哥。”琥珀轻笑出声,眼底的阴暗,渐渐变得清澈。   “因为不讨厌他,所以,不会伤害他的家人,琥珀妹妹,你还真善于推测事情。”苏小蛮点点头,宛若称赞。   “何时结束了,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家。”琥珀丢下这一句,想要离开,蓦地被苏小蛮拦在身前,她以往蛮横的态度,又展露无疑。   “不用,我自己认得路。”   “我也认得。”琥珀淡淡一笑,压下苏小蛮张开的双手,冷然道。   “什么?”苏小蛮猝然眼眸一转,她的家远在千里之外,中原人士鲜少知道。   “上城的苏家堡。”琥珀的这一句,已然石破天惊。看着苏小蛮的面色发白,琥珀轻声细语:“苏家堡子女众多,三男七女,如果我没记错,小蛮你应该是四小姐。”   苏小蛮猝然扬声喊道:“你你你——你怎么什么都知晓?”   “接近永爵哥身边的女子,为了保险,我还是要查明底细的……”琥珀瞥了一眼苏小蛮,来历不明的人,她当然要看看清楚是何等原貌,那就不怕任何一种伪装。   “那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劣迹斑斑了?”眼望着琥珀走开,苏小蛮冷声问了一句。   “你的过去,如果你害怕我公诸于众,如果你害怕永爵哥知晓,也许就是你想要悔改了吧。”   琥珀跨出厨房门槛,笑着说道,真正的恶人,那就是一辈子不知悔改,觉得自己做的,不错,觉得自己的过去,也是对的。   看来这蛮横的苏家堡四小姐,终于开窍了。   “我不后悔,我也不要悔改!”   朝着那个身影大呼小叫,苏小蛮狠狠地将手掌的面粉摔向门板,她苏小蛮天不怕地不怕活了二十年,她的过去哪里不光彩了?她反正就是上城人人闻风丧胆的坏姑娘苏小蛮,看着人家露出胆颤发抖的模样,她才觉得畅快,才觉得威风,才觉得快活——   在上城的二十年,没有人不怕她。   在桃园的半年,却是没有人怕她。   不过,这样的感觉真奇妙,让她险些要忘记自己骑马在上城挥鞭子耍威风的那些年头,要是再待下去,不会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吧。   此地不宜久留。   如果她不想让上城最坏的恶姑娘苏小蛮,这么快就消失匿迹金盆洗手改头换面洗心革面的话。   邹国,洪府的书房之内。   琥珀坐在书桌前,翻阅着手边的文册,如今事情已经上了轨道,花费半年时间,已经初见成效。   “前些天听闻大赢王朝京城戒严,好像是宫里头出事了,琥珀小姐,你不想去看看吗?”   洪征悠闲地倒了一杯茶,细细品尝着,缓缓开了口。   “洪叔,你都说守卫森严了,我又怎么进得了京城呢?”琥珀淡淡一笑,眼眸虽然变得黯然,但神色还是很平静。   “这一回,小姐看来不准备插手了。”洪征将眸光锁住这一名专注的年轻女子,已然有些清楚她的心思。   殿下还未登基的时候,大赢王朝趁火打劫,恨不得将邹国的城池也纳入囊中,这样野心勃勃的国度,如今邹国也自然不会管这样的麻烦事。不过洪征好奇的,是小姐自身的想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琥珀除了邹国第一夫人的名号,手下到底掌管何等的权力。   琥珀眸光一灭,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淡淡说道。“大赢王朝江山社稷的纷乱,跟我无关,如今我手边的事也不少,自顾不暇。”   “好像韩王带走了圣德太子,把太子留在自己身边,小姐你看这……。”洪征皱了皱花白的眉头,面色沉了几分。   “难道?”   大赢王朝的消息锁的很严实,如果洪叔手下不是花了一番功夫,是绝对不会知晓的。   韩王带走了圣德太子,自然有他的目的。   要挟周皇后,用圣德太子的生死,来逼宫吗?!   琥珀皱了皱眉头,淡淡一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的漠然。   …… 178 我成亲了   杨府。   杨风身着棕色常服,匆匆走入偏厅之内,冷锐的目光扫过眼前坐着的那个男人,他走入其中,那粗壮的男人也马上站起身来。   “杨丞相,你百忙之中抽空见我,也实在不易啊。”男人浑厚的嗓音回响在屋子之内,他冷冷笑了声,对着杨风拱手作揖。   杨风的心里有了明白,这个男人正是大赢王朝的官员,在刑部做事,品阶虽然不是最高,但这个人向来死脑筋,邹国跟大赢王朝的边防城镇常常有些贼人流窜,虽然是一些小偷小摸,但这个钟千秋总是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虽然勤政,但为人笨拙,所以,自己十年前就听过钟千秋的名字了。   杨风扬起一抹笑,神色自如,示意钟千秋坐下。“钟大人,你来势汹汹,说要跟我们邹国讨一个人?”   男人留着络腮胡子,面容凶狠,他也不寒暄几句,开门见山。“你们邹国藏匿一个盗贼,将大赢王朝的宝藏,全部纳为己有。我可是是奉命来查案的!”   杨风眼眸一沉,笑容不改,淡淡问了句。“查案?宝藏?钟大人你还真是公务繁忙,这些话我也也是闻所未闻。”   也就是一根筋的钟千秋,才能在大赢王朝政权不定的时候,还为了一点蛛丝马迹跟到他国异乡来,甚至为了见自己,等了整整三日。   “杨丞相,我这个人的脾气,可是从来不说混话的。”钟千秋的面色大变,他望向眼前这个精睿稳重的男人,说的认真。   “我也不说混话,这案子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钟大人,你不如回去再调查清楚不急。”杨风的语气,虽然轻松,却更像是笃定的拒绝。   “我想要来找的人,叫宫琥珀。”   钟千秋再无任何笑容,将手中茶杯往茶几上一送,官腔官调他看了也不少,早就听闻这个杨风算是仕途的一股清流,如今一看,似乎也阻碍他办案取证,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官官相护?!   杨风闻言,却是蓦地面色凝重起来,他一拍桌案,站起身来。“钟大人,你虽然为人直率,但到了别人的地盘,还不讲规矩的话,实在太糟糕了。”   “规矩?我这个人不懂那些明的虚的,我只知道一个国家,要是律法乱了,天下就乱了。我可不管贼人是何等身份,只要犯了罪,无论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抓他出来。”   钟千秋却没有任何慌乱,他哼了一声,万分坚定。   “可惜,你这个人,查案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是非不分。”杨风手中的纸扇轻摇,他的口吻,已然代表他的立场。他身为一国宰相,根本就不容许钟千秋来邹国查案带人。   “我已经查了三个月了,虽然是麻烦了一些,但我肯定从京城盗走财富的人,就是宫琥珀的手下,当然了,这件事不会是一个手下做得出来的,就是她了。”钟千秋死抓不放。   “你这无凭无据的——”杨风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   “杨丞相你,是在糊弄我吧,我特意赶来邹国,又等了你足足三日才进得了丞相府,用这些话就想让我打道回府,是不是太客套了?”钟千秋无声冷笑,抹了一把络腮胡子,却还是不肯死心。   “宫琥珀,从来就不是什么大赢王朝的人,而是邹国的人,是堂堂清夫人,你若是再口出狂言,也是死罪。”杨风背过身去,态度万分冷漠,不留任何余地。   见杨风总是阻扰,想来,不是他的意思,或许,是皇帝的口谕。钟千秋狠狠瞪着那个背影,杨风赶客的意思很明显,他再愚笨,也不可能看不出来。“怎么?邹国小皇帝居然要维护罪人?他们的交情不浅那。”   “钟大人,你为国家出力的心我可以体谅,不过因为一些猜疑就赶来邹国抓人的行径,在我看来,有些鲁莽冲动了。”杨风转过身子,他直直望向钟千秋,眼底再无一分波澜。“邹国虽小,也有自己的规章律法,是不容任何人插足……。”   他是一国丞相,当然不能让任何人来查案,邹国的人,不能被大赢王朝随便处置,否则,国家的颜面何在?!   钟千秋闻到此处,面色愈发铁青,他在仕途上鲜少有过政绩,十年来凭借一腔热情来为官,但无人了解他拼命查案的目的,为了国家的利益甚至单枪匹马到了邹国碰壁,还被大赢王朝的那些同僚暗中当成是不到南墙不回头的蠢货,看来,他注定一无所获。   杨风做出了友善的邀请:“但钟大人这样的执着,大赢王朝有官当如此啊。钟大人,前两日我在外巡查民情没有及时见你,你等了三日的确也让我刮目相看,不如今夜的宴席,你也留下来享用。”   “我来邹国,可不是贪图便宜吃顿山珍海味的,既然杨丞相不想通融,我自己回去再作打算。”钟千秋拱了拱手,不再多说,拂袖而去。“告辞。”   直到钟千秋冲冲撞撞的身影彻底离开了厅内,杨风才坐入红木椅内,徐徐扇动手边那把纸扇,淡淡说了句。   “钟千秋一年的俸禄,大赢王朝给的不多,他做的事倒是不少。”   一名女子,身着金色华服,娉婷走来,她一身并无太多的珠玉装饰,但显得贵气十足。   这正是琥珀,也就是方才钟千秋口中的罪魁祸首。   她噙着淡然笑意,方才在帘子之后的内室,已经听完了所有话。不过不急不气,不气不恼,她的镇定,一如往常。   “人是实在,但无凭无据空有一颗赤子之心,怪不得在大赢王朝常常办错案子,影响自己的仕途,否则,十年后的今日也早该是一品二品的臣子了。”   杨风也无可奈何,招招手,示意身边的下人过来奉茶。“这回也是妄自揣测,还能冲到邹国来,这样的人,我也是头一回见。”   琥珀的眼底,却划过一抹犀利,她说的万分从容。“但杨大人也觉得他要是为邹国效劳,也是个值得器重之人吧。”   “至少这样的人,不徇私枉法,不贪图钱财,不急功近利,这样的赤诚之心十年还没有磨灭当初的热度,的确是个特例。”   钟千秋在大赢王朝的那些臣子眼内是个怪人,但在杨风的眼底,自然有他值得肯定的地方。琥珀安静地倾听,话锋一转,柔声笑道。   “杨丞相,还是说说我们方才谈的事吧,不知道你觉得如何?”   “这个想法,我觉得可行,一国要想强大,自然要扩充军备,就跟过日子一样,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杨风点头微笑,倒是赞成她的念头。   “不过,昨夜传来彭游岛的暴乱消息,杨丞相要如何处置?”琥珀柳眉轻蹙,眼眸一转。   “虽然贫乏之地,但若是忽略,也会让百姓寒心,如今殿下登基不过半年有余,再细微之事,也应该谨慎处理。我看这回,我带几个大臣以及三千精兵一道乘船前往,抓获暴民,将朝廷的补给发放,免得出现被扣取补给造成百姓的不安,乱了朝政。”   琥珀低声喟叹,眸光蓦然暗淡了几分。“彭游岛是个偏远之地,这花在来回路程上的时日,约莫也要半个月,杨丞相事必躬亲当然没错,但这样一来,我就少了个事事可以商量的人了。”   “这世上捕风捉影的人不少,但凡事讲究的是真相,你不必太过担心。一两句流言,是绝对无法撼动你在邹国的位置的。”杨风说的诚挚,这个女子虽然年轻,但已然是一个功臣,而且为人正直聪慧,要是她是个男儿,早就在仕途上有了一番成绩。“若当真出了急事,拖延几日,等我回了朝内再说。”   “杨丞相,多谢了。”琥珀起身,淡淡笑着,微微欠了个身子。   杨风放下手中的纸扇,缓缓道出这一番话。“我相信的只有一句,如若没有你,也没有当今的皇上。男女有别,这句话,在我眼底是没用的废话,有功之人就该得到庇护,否则,这个世道就不公了。”   琥珀的唇边,安静地绽放一道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更是不畏惧流言,荣辱不惊的淡然傲骨。   “我想钟千秋短期内不会再来,流言止于智者,你安心吧。”杨风安抚她的心,也透露两分不以为然。   “是啊,流言止于智者。”   琥珀转身告辞,这一句话,呢喃在唇边,却变得万分冷沉。   邹国皇宫之外的狩猎场,已近深冬的时间,夏日葱葱绿茵地早已变成枯黄色,一眼望过去,仿佛连绵不绝,不知到何处,才是终结的地方。   今日正是邹国宫廷一年一度的狩猎大赏,除了昭鹤越这个小皇帝,还有皇室的其他皇子,当然,如今他们无论年纪多少,也无论出自哪个妃嫔的血统,年长年幼有无才能都不再相关,已然成为这个国度的王爷。站在一旁观望的,大抵是一些未曾出嫁的公主,她们身为昭鹤越的姐妹,衣着华丽,画着精致妆容,难得齐聚一团,各自谈笑风生。陪着这些皇亲贵族狩猎的,还有一些正得小皇帝青睐的宗室臣子,他们约莫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意气风发,个个穿着骑马装,背着箭筒,手里拿着弓箭,整装待发。   皇太后的头痛病更加严重了,所以今日缺席,如今各个嫔妃安分守己,这等年轻人的场合,也鲜少有人参与。不过有人暗地里揣测,陈皇后这股势力都被打压了,德妃又因为对清夫人的诋毁而禁足六月,后宫妃嫔个个自危,表面和气推脱,其实根本不敢露面,免得一句话不小心,就毁掉自己享受荣华富贵的后半辈子。   这些身在深宫的公主,这些身在宫外的少爷,可鲜少见过这传闻中的人物,不过就在众人推测到底清夫人是何等凶神恶煞的模样的时候,他们眼看着一个女子,渐渐走近了狩猎场。   这个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黑发如墨,挽着高贵的发髻,头上并无坠饰,不过簪着一朵清晨新鲜的浅色茶花,就足够点缀了那清绝的美丽,一袭浅蓝色的丝绸宫装,披着柔白色的坎肩,简直就像是仙子下凡来。   “这位就是清夫人?哪里有这么年轻的夫人?”   一个身形清瘦的公主拉过自己的姐妹,压低嗓音说道,这清夫人跟她们的年纪差不多,怎么就能成为堂堂的一国夫人?!   还不如说是先帝在巡游各地所生的公主好了,反正邹国十来个公主,也不缺一个。   “应该没错吧,你看司马大将军还陪着她说话,那个粗人大将军对人恭恭敬敬的样子实在非比寻常,当然是清夫人了,传闻就说清夫人在大营之内还协助大将军智勇退敌呢。”有人很佩服。   “这么厉害?出入大营哪里是女人做的事?”也有人,有些不苟同。   几个公主和贵族小姐不禁围在一起,讨论起来。   琥珀走入狩猎场面前,微微笑着,看着他们策马奔腾的情景,面色淡然。   司马戈望向昭鹤越的方向,哈哈大笑。“皇上这骑马功夫,真不赖,看着这些年轻人骑马打猎,我都想去跟他们一道打猎了——”   琥珀闻言,轻笑出声,转过头看他,“司马将军你去吧,狩猎还能难得倒你这个镇国将军吗?”   “想当年,在十年前的狩猎大赏上,我还曾经捕获一头獐子……”司马戈负手而立,整个人陷入当年的伟业之内,万分自豪。   “司马将军的弓箭功夫,在国内也是久仰大名了,今天还不大展拳脚,更待何时?”琥珀挽唇一笑,视线之内紧紧跟随的那个身影,今日昭鹤越一身宝蓝色骑马装,年纪轻轻,俊秀的面目带着爽朗的笑,提着一把金色弓箭,格外显眼。他身后,骑马跟随的是约莫三四个随身侍从,还有两个要好的贵族子弟。   “司马仑,备马,还有把我的弓箭箭筒统统拿过来!”司马戈招了招手,朝着司马府的家仆说话,很快一批棕色骏马就被牵着过来,司马戈坐上马背,朝着琥珀长声笑着。   “皇上的箭法,大抵是琥珀小姐教的,就不知道是不是青出于蓝了!”   “我看司马将军你还不走,可连野兔都逮不到了。”   琥珀的眼眸清亮,笑容灿烂,语气戏谑。   “驾——”   司马戈一听,心急如焚,急忙挥动手中的马鞭,疾驰而去。   很快,下人替每个公主小姐都搬来了座椅,免得这些金枝玉叶娇贵闺秀,一个个都站得累了乏了。   “皇上捕获到第一头猎物了!”   不过半个时辰,一个侍卫的声音,已然传了过来。   一片叫好声,不觉回响起来,毕竟,未满十岁就上了战场打赢了大赢王朝的鹤越,在世人眼底,都是一个传奇。早就听闻那小皇帝面对几千将士毫无惧色,甚至曾经一箭射杀了对方的武将,如今见识了小皇帝的精湛箭法,简直是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啊!   “镇国将军府大公子司马洋猎到鹿子一头——”   “庄府三少爷得到狐狸一只……”   那树林之中,追逐的马蹄声,此起彼伏。   琥珀远望着那骑马纷扬的身影,各色华服正是不同的青年才俊,她的指腹轻轻拂过自己衣裳上的单色花纹,嘴角,一抹笑容凝注了。   这就是邹国的将来。   这就是邹国的国君。   人心所向,众望所归。   ……   这一整天的狩猎大赏,也最终落下帷幕。小皇帝捕获到四头猎物,让众人开了眼界。   晚宴就在宫内举办,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姑姑,这是第一头猎物的双角,割下来送你。”   鹤越的话音未落,公公已然捧着一个红色漆盒子,送到琥珀的桌边,里面盛放的正是一对鹿角,鹿角下铺着柔软庄严的红色绒布,上面系着金色丝线流苏穗子,看上去万分华丽贵气。   这世上,当然有更加珍贵的东西,但这对鹿角,已然意义非凡。   琥珀垂眸一笑,眼底多了几分释然,站起来福了个身,“多谢皇上。”   晚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也最终散了,昭鹤越先行离开,公公走到琥珀身边,耳语一句,她也就紧随起身退出了晚宴。   在私底下,他唯独面对她,才能退去几分老成,轻松扬起笑容:“姑姑,马上就要到新年了,你有何等的愿望,兴许我能帮你实现。”   是啊,这一年,过的实在是快。   琥珀的眼眸,撇过那一双清澈的眸子,低语一句。“殿下对我的赏赐,足够多了,我可不是那么贪婪的人呐——”   昭鹤越的眉宇之间,一派清明自然。少年如今正在成长的时候,原本男孩的高扬嗓音,变得低哑难听,但因为他向来是个品行端正的少年,所以这些话语,也听得让人窝心。“姑姑应该懂我的心吧,想要快些成为有肩膀有担当的国君,想要守护曾经不惜一切守护我的人。”   “守护我,殿下已经做到了。”琥珀的心里多了几分触动,她的眼波不闪,沉声道。   德妃之事,昭鹤越的存在,仿佛已经成为她最大的后盾,有了当今皇帝的庇护,这世上哪里有人胆大包天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昭鹤越眉头微微皱着,他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想要给姑姑的东西,还有不少。但她却觉得,已经足够了?!   琥珀轻轻唤了一声,淡淡的悲戚,却充盈在空气之内。“殿下。”   “我已经是成亲的人了,当然能够陪伴在殿下身边的时日,可不再像以前了。”   这一句话,让少年面容上的笑,猝然僵硬崩溃,他的心里涌动几分沉闷,几分苦涩,还有太多太多的失落。   “你说的这些,都是醉话吧。”   他多么宁愿,方才晚宴上,姑姑动过手边的酒杯,喝了两三杯酒,不胜酒力,所以已经醉酒了,这样的话,他听到的,也不是真相。   琥珀也于心不忍,她看着鹤越许久时日了,如今看出一些端倪,不过如今只能快刀斩乱麻。她更相信,世人所言的情愫,不过是她跟亲人一般让鹤越觉得可以信任。如今鹤越正在学习勤政为民的关键时刻,她搬出皇宫也是,如今说个清楚也是,全部都是为了他铺的路。   “不是,我说的是实话。”   “我不觉得这世上,有人配得上姑姑。”昭鹤越缓缓背过身去,夜色深沉,沾染了清瘦的少年背影,些许落寞寂寥。   他还不懂得真正的感情为何物,只知道她是自己万分在意的人。   即便这样,知道她成亲了,已经是世间某一个男人的娘子,昭鹤越还是尝到了伤心的滋味。   “没有人配得上姑姑的,他们都不配……”   呢喃这一句,他越走越远,宫灯摇晃,他一个人的身影拖得长长的,更显得形单影只。   琥珀眉头紧紧皱着,辅佐昭鹤越成为邹国国君,她却不曾预料到如今这一步。   昭鹤越当然会失望,但比起失望,她只能让他看清这件事,并不可行。   因为年少,很快就能过去。   也只能这样了。   琥珀转身,刚刚走出宫门,还未走入一旁停着的马车,蓦地看到有人骑马的身影,穿过浓重夜色而来。   “琥珀——”   琥珀蓦地怔住了,她不难认出是楚炎的声音,但他突然赶来皇宫找她,让她突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楚炎?”   风吹过的嗓音,她听出了微微的颤抖。   “我带你回桃园,冷大夫已经赶来,老夫人快不行了……”   楚炎向她伸出手掌,一把将她拉上马背。   这一句话,让她的手,猝然滑下,手心掠过一片深夜寒意。   …… 179 感情的了结   “琥珀,睡一觉吧,都整整两天了。”   永爵的一句淡语,换来一场久久静寂。   “至少也要等奶奶醒过来。”   回答他的,是淡淡的嗓音,有几分悲伤,有几分笃定。琥珀一身素净袍子,黑发垂在脑后,也不曾梳着发髻,身上没有任何的首饰,素洁的装束,苍白的肌肤,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愈发憔悴。   永爵站在门边,等待她走来,想要将双手揽住她的肩膀,她却面无表情地越过了他的身子,又拖着疲累的步伐回到厨房,一个人默默地熬起汤药,灶火炭烟熏得满室浓呛,她的泪,一颗一颗坠入药罐之中。   挺着大肚子的乐儿也在门外观望着,却也不能踏入其中,她双眼红通通的,显然方才已经在外面哭过。冷大夫说过,老夫人这回,很难再醒过来了。   今日已经是第二天了,老夫人的药汤膳食,都是小姐一人给老夫人喂下去,没日没夜都在床畔陪伴着,但老天爷,似乎也不曾垂怜。   即使是睁开一眼看看,即使是张嘴说句话,都不曾。   就像是睡着的人一样,那一口气,还吊在喉咙,何时这口气咽下了,人也就没了。冷大夫说过,这回是灯尽油枯,华佗再世也难以挽回,不过小姐就是不信,偏执地两天两夜不曾闭眼歇息了。   还有几天就要除夕了,偏偏看来老夫人连这个新年,都熬不过去了。   谁都不曾料到,新年伊始,也会有这等的噩耗。   “小姐,你也要有个准备,我跟你们说过,醒不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要醒得来,当然是好事了。”   冷大夫叹了口气,从床畔走开,他为人冷淡,原本见过生生死死,更加不以为然。毕竟,他不过是个大夫,能够救得了自然就救,救不了也只能听天由命。老夫人已经是个很有福分的老人家,活了六十多年,因为年纪老迈疾病缠身,这些年月过的顺心顺遂,如今心愿全部达成,即便就此瞑目,也是安心了。   即便醒来,那一口气能维持多久,也不过是回光返照。   “这些药灌下去,也是枉然。”冷大夫见站在床头的女子毫无动静,又丢下一句,说的更加决绝。   “我知道了,冷大夫,你走吧。”   她坐在桌前,眼眸直直落在眼前的老夫人身上,仿佛神游天外,放任桌上的药汤由热转凉。   她在等,在等奇迹。   虽然她不清楚,这世上所谓的奇迹,是否会来到她身畔,来到奶奶身边。   她能做的,就在那一双手之上,人人都说她如今翻手是云,覆手为雨,得到一个女子很难拥有的名分,权力,支撑,仿佛这辈子活到这般地步,也是该知足了。但她比任何一个人更加清楚,她如今的位置,她的进退,都需要权衡万分。因此,她的取舍也万分重要。她之前得到了许多上苍的眷顾,但此刻她更想要换回这一个奇迹。   冷大夫转身离开,如今他已经做完所有大夫该做的事,剩下的时光,就让琥珀小姐跟老夫人一道度过。   时光,从午后,到了黄昏,黄昏,又到了深夜。   琥珀独自坐在床脚之下,安安静静地握住老夫人的双手,眼眸定定地落在某一处,奶奶已经张不开口了,她如今在做任何事,都是无用的功夫。   冷大夫说得对,只不过听来万分残忍罢了。   “奶奶,你交代过,不再记得亡国之耻,妄想复国……那些只不过是凡间俗梦,哪里比得上在桃园亲人团聚所过的每一日?”   她苦苦一笑,这般呢喃,人只要在一个地方受过伤痛,就自然想要避开,她想要让奶奶安心的走,不做无谓之事。   她不敢睡,也无法睡着。   她不敢奢望的幸福,或许就跟平淡,不过一步之遥。   屋子里的烛火,依旧缓缓摇晃,此刻好安静,仿佛连一根针掉下地面,也听得到。   门外永爵一直望着琥珀一动不动的身影,一手扶住门框,眼底也染上几分苦涩。   他真害怕,因为琥珀的倔强,坚强,固执而更加害怕。这个妹妹,出生在寒冷彻骨的冬日,如今眼看着皇奶奶又要在这般冷酷的岁月离开,真叫人心寒。他多么希望,琥珀的心里头,能够一直都是春日的温暖啊,以前受的苦就够多了,何必雪上加霜?!   但他除了就这么静静看着,还能做什么?!   蓦地,琥珀双手一颤,她整个人,都仿佛从梦境之中彻底醒来。   她怔住了,愣在原地。   她说不出口,也哭不出来。   奶奶的双手,已经垂下了。   永爵张了张口,突地哑声唤道,只是那嗓音太低太轻,所以连他自己都听不到。等他察觉到什么,他疾步走向前去,床脚跪着的女子,宛若石雕木刻一样,他推推琥珀的肩膀,她也没有反应。   有的,只是那清泪,无止境从眼眶中汇出,从微凉苍白的面容上,不觉不知,就流成长河。   “老夫人……。小姐……”疾步走入内室的正是乐儿跟楚炎,乐儿万分悲痛,哭的气都上不来,楚炎轻轻抱着她,眉头紧蹙。   门外的丫鬟下人也都跪着哭泣,这老主子向来对人宽容,对下人也并不严苛,如今去了,他们也是真心恸哭。   最后听到声音走来的是苏小蛮,她却不敢踏入内室,只能停步站在长廊外,面容上再无任何表情。   桌上的烛火,照亮着整个偌大的房间,但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变得空空荡荡。   这世上,奇迹很少很少。   ……   灵堂上。   她跪坐在旁边,一身素衣,黑发松散垂在腰际,鬓角旁一朵白色小花,整个人身上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沉重又压抑。   “小姐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了,当真不要紧吗?”   乐儿站在十步之外的距离,眼看着脚边的金盆之内,纸钱燃烧只剩下一堆灰烬,她连声叹口气,转过身子,双手覆上楚炎的手。   “如今你即便送上山珍海味,她也不可能有胃口的。”   楚炎无奈摇摇头,语气沉重。乐儿是很会关心人,体贴入微,但此刻,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琥珀在老夫人离开人世之后,还能有心思顾着自己?!   永爵缓步走来,视线紧紧锁住琥珀,安静地说了句:“让她独自待会儿吧,琥珀是个冷静坚强的女子,不可能因此而一蹶不振。”   姜乐儿满面泪痕,她望向那个萧索的身影,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灵堂之上的浓重悲痛味道,几乎让人的眼泪,一直控制不住。   永爵朝着楚炎说了句:“楚炎,这两天护送老夫人回去,有劳你了。”   按照邹国的规矩办完了葬礼之后,永爵就要跟楚炎一道,将老夫人带回皇陵,身为宫家人,自然也要就此安息。   “放心吧,永爵。”   楚炎沉声道,他将手掌覆上乐儿的后背,如今虽然乐儿还有两月就要临盆,但老夫人如今离世了,他也该尽力。   又是黄昏了。   乐儿皱着眉头,亲自端着手中的燕窝粥,止步不前。一整天了,琥珀还是跪坐在灵堂之前,双眼红红的,那肩膀无声垮下,实在让人太过不忍心。   空洞的双眼酸涩万分,如今再也流不出泪水,薄暮夕阳间,那条拖得好长好长的身影远远地投映在地,她抬起头,注视着乐儿走近自己的身边。   乐儿俯下身去,当然,如今木已成舟,她看着小姐难过,也更加伤心了。   琥珀的眸光,落于那一碗温热的燕窝粥上,她抬起眼眸,淡淡睇着乐儿。那双眼眸承载的浓重悲戚,让乐儿深吸一口气,她轻轻开启唇儿,似乎有话要说,琥珀却用眼神阻止了她……   “我没事。”   三个字,带着淡淡的苦涩低哑,从喉咙溢出来。   乐儿缓缓直起身来,无力垂着眼眸,只能将手中的燕窝粥端走了。   白色纸钱在金盆之内炽燃,一阵风吹来,灰色吹扬起,在琥珀脚边翻滚成团,最终散落各地。   她怔怔地望着,一言不发,发白的唇儿抿着,强忍着内心的悲痛。   永爵轻轻扶着她起身,她却因为跪坐太久太久,双腿已然麻木了,他即便扶着,她却也要滑下去。他的眼底迎来一片惊痛,她却朝着他淡淡一笑,双手紧紧揪住永爵的长衣,眼底的孤寂,却宛若海水般汹涌。   “奶奶并不遗憾。”他环住了她的身子,抱着她,却也隐约察觉她一身凉意,还有素衣之下的颤栗。   “她死的时候,很祥和。好像是天边一片云彩,轻轻飘走了,我还想要伸出手抓着她,却又觉得不该挽留……”琥珀倚靠在永爵的肩膀上,眼眸缓缓睁开,缓缓闭上,那往日的美丽灵动琥珀色的眼,此刻却显得空洞迷惘。   兴许琥珀跟老夫人相处的时间更长,但同样的血脉之中,是一样的亲近。永爵将琥珀小心翼翼扶到一旁的位置坐下,紧紧握住她柔嫩此刻却冰凉的小手,无言安抚她的心。   “因为知道,她要去的那个地方,比这个世道平静,比这个世道纯净,比这个世道好了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她要去的那个地方,很多人在等着她,我不能拦着她,不能。”她闭上眼眸,嗓音破裂,不再清亮,不再娇柔,不再清新。这些话是无论如何不会从清醒着的琥珀嘴里听到的,永爵很清楚,这些……像是梦呓一样,虚幻,却又真实。   “琥珀。”他呼唤她的名字,那个梦境让他看清楚自己以后要走的路,那个站在高墙华丽殿堂之内无忧无虑的少年永爵大皇子,想要得到的妹妹,往后唯一的亲人,就在他的面前。他该如何告诉她,他失而复得的心情?又如何跟她说,他才刚刚确定自己就是永爵,就要面临失去奶奶离去的噩耗?   但他清楚,他是兄长,他跟琥珀是那一段追杀唯独活下来的人,他的责任除了自己好好活着之外,更要让琥珀好好活下去。   “真想忘掉这该死的一切。真想连自己是谁,自己的名字,都在奶奶离开的这一天,全部忘却。”   她握了握拳头,紧紧闭上眼眸,浓密墨黑的长睫毛之下,渐渐润湿了。   “琥珀,我的妹妹,明日我们就要走了,你——”永爵的指腹,划过她的墨黑发丝,神色动容。他看着容颜憔悴的琥珀,觉得一路颠簸劳顿,不如让琥珀留在桃园休息。   她的嗓音,清冷无绪,虽然内心悲痛,但说的万分坚决。“我也要一道去,为奶奶戴孝,在皇陵守护一段时日,是我作为子孙该尽的孝道。”   他点点头,无声应允。   他无法拒绝琥珀。   他沉默了些许时间,清楚趴在他怀中看似沉睡的女子,还未睡着,他淡淡说了句。“冷大夫跟你之间,或许也有个秘密。”   “永爵哥!”琥珀的手掌,猝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深深陷入其中,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肌理。“别说了。”   “好,那就在皇陵守孝三月,别再管那些琐事。琥珀,有句话我要跟你说,任何人都不能让你难过,包括他。”   永爵那双相似的淡色眼瞳之内,有淡淡血丝,还有,他完全不顾世俗偏见的守护亲人的心。   他顾不了别人,对亲人的守护,比任何人还要来的自私。   他宁愿忘却清国,忘却那些享受十来年的繁华美梦,从今以后,琥珀就是他的清国。   “这世上,绝不会有比你更加美好的女子了,谁可以拥有你,就必须给你幸福,否则,我这个当兄长的,可绝对不让。”   他这一番话,听不出任何的柔情,只剩下……。凶狠。   这三月守孝的时间,但愿琥珀可以淡忘那些烦扰,如今大赢王朝正在动荡不安的时刻,将琥珀跟此事隔绝开来,也是不错的主意。   因为时间而越来越淡的话,那段感情,也不是持久的,也称不上是真心的爱意吧。   时间,也许是最有用的秤砣,衡量轻重,却也是最残忍的。   如果搁浅的话,那就算了。   一切,都算了。   如果,这就是那一劫的话,早些结束,是最正确的抉择。   大赢王朝,朱红色的宫门之外,伫立着一个老人,他望了望天际,面色上一派诡谲深远的神色。   一个大臣从宫门之内疾步走出来,眼看着玄尚义,打量眼前的老人,他虽然身着灰色常服,连官服都不曾穿着,手中倒是不见了罗盘,腰际挂着一个金铜色的瞟远镜,头发苍白凌乱,看起来实在像是个毫无点墨的疯老头。他也没有更多的寒暄,倒是对玄尚义嘲讽了一番。   “玄大人,这么晚还在宫门守着?你这手里的该不会是瞟远镜吧,夜观天象的习惯,几十年还未改掉?”   “你可真是老古董。”玄尚义冷冷回了一句,天有异象,他即便看得出来,也不可能透露天机。   “在这里慢慢看吧,看看这老天爷,是否给你任何启示,我可先走了。”   大臣长声笑着,负手离开,如今他已经投靠睿王爷,毕竟轩辕皇族的天下,与其让太子来继承,还不如让皇叔轩辕睿来继承。   “蠢货。”   玄尚义挤出这两个字,将眸光落在漫无边际的墨蓝色星空上,收起了金铜色瞟远镜,随后冷笑一声。   ……   唐家园西侧,如今是偌大的皇陵,幽静安谧,鲜少有人烟。当然,并没有太多人知晓,这里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空着的庭院。   庭院之中是一片偌大的空地,黄土沙砾,如今还未有人在这里种上花卉绿树,更因为是寒冬腊月的时辰,显得空白寂寥。   空地之上,站着一个女子,一身素衣裹身,身形清瘦纤细,她伫立在风中,双手合十,墨色长发随风轻扬,身上最多的点缀,就是胸前盘扣上系着的一抹红色流苏。   久久伫立在原地,并不开口,不是任何人,都有在寺庙中修养身心的奇特际遇。   这红色流苏,曾经是清明寺师傅赠与她的,是念过经开过光的佛物,虽然保不了一个人的生死劫难,但可以让人安神益心,还附送了一句,她虽然聪慧,可惜的是——没有佛缘,慧根太浅。   这世上知晓的清夫人,坐享凡间荣光,但这个清夫人,去过刀剑无眼的战场,也被迫驱逐去过山间寺庙,背负不少传闻诋毁,也在后宫之内日日戒心满满,在皇帝臣子皇后妃嫔姑姑宫女公公那些人之中游走,结成人人称羡的人脉,八面玲珑的名号。世人不知多困难,毕竟那皇宫,可不是人待得地方……   带着这一抹红色流苏穗子,她仿佛整个人都清醒了。迎风而立,琥珀的身后,渐渐传来一阵稳重的脚步声。   “等来年春天,种些奶奶最喜欢的花。”永爵缓步走到琥珀的身后,顺着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方向,嘴角浮现很淡很淡的笑容。   “是,要种上满满一大片,这样奶奶看了也欢喜。”   她轻点螓首,回过身去,默默看着永爵,柔声说道。   来到唐家园已经半月了,他们兄妹俩的生活特别的简单,每日守护皇陵,粗茶淡饭,偶尔诵念佛经,的确过了一段清净日子。   这个地方,无论离大赢王朝京城还是离邹国桃园,都不算近。   在这里,几乎就像是,无人打扰的绝境。   永爵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明日我去桃园带些换洗衣裳过来。”   琥珀直直望入他的眼眸之内,安静地说了句。“也替我看看乐儿的身子如何,还有三四十日就要临盆了,叫桃园的丫鬟服侍她,别再干活了。”   “当然。”永爵点了点头,再大的悲伤,也迟早会归于平静。   “永爵哥回去还有别的事吧。”琥珀却一眼洞穿他,挽唇一笑。   “要我夸你聪明?总是看得到我的心事。”永爵摇了摇头,实在无奈至极。“有事要了结,拖着也不是办法。”   “好,早去早回。”   琥珀说道,目送着永爵松开了手,走开了。   如果那件事,能够这么快就了结的话。   翌日。   桃园门口,苏小蛮闻言永爵回来,疾步跑了出去。   她的笑,凝在眼底,还未来得及问一句,望着永爵的面容,心口却蓦地掠过一道凉意。   “你还在桃园——”但第一句,永爵说的却不是热络的问候,他看到苏小蛮的时候,那表情没有任何笑容,淡淡的疲惫,无法掩饰。   “不是你们让我在桃园做客吗?多久都可以。”苏小蛮拧着眉头,他看到她,一点也不开心吗?她才是不该出现在桃园的人吗?   虽然,她也明白,永爵的言下之意。   “回你的家去吧。”   永爵丢下这一句话,径自越过她的身子,走入庭院。   苏小蛮对着他的背影,蓦地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你狠孤独。”   “孤独算什么?”他说的很平静,脚步并未因为苏小蛮难得的认真话,而停下来。   “笑面虎,你真的要我走吗?回我的城堡里去?”   浓浓的失落,充盈在心口,苏小蛮的视线紧紧锁住永爵,扬声喊道。   “你回去,那么多人宠着你,放纵你,锦衣玉食,还能拿人作弄取乐,不是活的很快活?”   他的语气,听不出一分在意。   她不过是在桃园生活半年的——客人。   连一句挽留都没有得到的客人。   半年时间,她居然就忽略了他看她的眼光?她不过是个无恶不作的坏姑娘,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优点。   二十年是快活,几乎都成为上城一个祸害,但他一句话抹杀了他们相遇相处一起生活的半年时光?!   “好,既然你不留我,我也不会不懂好歹赖在这里。”   但坏姑娘也是犟脾气,苏小蛮看不到他转身回头,她笑着,捏紧了拳头,跑出了正门。   可惜这一回,笑容在她刚刚骑上马挥起马鞭的时候,全部崩落。   马蹄声,越来越远。   永爵的背脊,稍稍僵直了一瞬,却也没曾回头看她。   …。 180 南烈羲称王   司马戈浑厚的嗓音,回响在大厅之内,他叉着腰,熊腰虎背,坐了足足半个时辰了,踱步整整三个来回,方才一杯凉茶全部灌入肚内,已然露出了原本的粗鲁面目。   即便成为邹国的镇国大将军,他急躁的脾气,还是改不掉。   “就算是诸葛亮,三顾茅庐也该可以请得动他出山了吧。”   “连三顾茅庐这一句,你都学会了?看来我听别人说,司马将军是个目不识丁的大粗人,我看不尽然。”   说话的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正是洪征。   “舅父——”司马戈的面色一沉,表情立即不太自如,即便如今自己也是快要半百的年纪,但在洪征的面前,他总也是毫无气焰,整个人的怒气,仿佛被一瞬间熄灭。他只能粗着嗓子,抱怨几句。“其他人这么说也就算了,我还是摸过几本书的,哪里是大字不识?”   “稍安勿躁。”洪征不疾不徐丢下四个字,他没有任何的不耐情绪,将手中的茶杯,缓缓送到自己嘴边。   “我们来到唐家园已经三天了,而且在这个房间等了半个多时辰了,宫少爷,不,宫小姐的人影都没有看到……光是茶,这都喝了第三杯了。”司马戈一下又坐了下去,拍着大腿,连声叹气。   “改改你的臭脾气,喝你的茶。”洪征指了指茶几上的茶杯,冷言冷语。教训起这个人过中年的晚辈,他可不顾司马戈如今的身份地位,训斥道。   司马戈抓起茶几上的茶点,胡塞一口,茶饼碎屑从嘴里调出来,也不顾上抹抹嘴。他陪同年迈的舅父从邹国赶来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没想过这地方如此偏僻,要在唐家园找一家客栈都难。更别说,这里方圆百里,一路骑马过来,不过看到两家人家。在唐家园多呆一阵时日,恐怕连外面的世界都要遗忘,简直就跟出家人一样。   “琥珀小姐如今正在戴孝期间,就算闭门不出整整三年,也是寻常的。”洪征冷冷瞥了司马戈一眼,品了一口茶,才缓缓悠悠地说道。“你这种脾气,等我死了,我看你熬个三四天就够了,也不用给我守孝,免得我死了还要看你坐立不安的德性!”   “三年?”司马戈的面色,更加难看了,他自然耐性不好,不管孝期多长,能够日复一日都能秉持一颗孝心的人又能有多少?!   洪征皱了皱眉头,这世上所谓的孝道说说容易,要做到,却不简单。   “今儿个,都五月初了,会不会宫小姐要在这里住上个一年?这里一年半载没有路人经过,要是小姐不走出来,我们也没办法进去,会不会白来?”   司马戈环顾四周,显得忧心忡忡,说道。   “多住几天,这里人少,也显得清静……”洪征说的很认真,他的年岁也大了,说不准一两年之后就要作古,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所谓的唐家园内,里面其实是重新修建的皇陵,是永爵少爷跟琥珀小姐一道派人修建了约莫一年,样式地段都是按照以前清国的规矩来做的。   外人,是根本无法进去的,皇陵之内,安眠的都是宫家的老祖宗,皇帝皇后妃嫔,这里外面常年有侍卫当值看守,无论何等身份,都必须在这个屋子内止步,等待当值侍卫的通报。   “司马将军,你这算是背后说坏话了吧。”   一道清新的嗓音,从帘子之后传来,一个素衣女子盈盈走了出来。她那双眼眸,带着淡淡笑容,少了几分往日的明媚,初看上去还有隐隐约约的阴霾愁绪,如今看来,却是别有一番味道,仿佛秋水别致婉约。   司马戈愣住了,他长声笑着,赔笑了几句,如今这名女子虽然比以往清瘦憔悴,但大抵精神还不差。“宫小姐,你来了,方才我只是说笑罢了,小姐比诸葛亮厉害多了。”   诸葛亮算什么?反正宫小姐在他眼底,就是女中诸葛亮。   不理会司马戈的话,洪征扶着茶几站起身来,淡淡睇着琥珀,沉声道。“三月孝期已满,小姐你还要继续在这里停留吗?”   “洪叔你都来了,我若还是一直沉溺在悲伤中,似乎也让人很寒心。”   琥珀挽唇一笑,神色一柔,轻声细语道。   洪征揣摩着琥珀面容上的表情,心里一片清明,沉默了些许时间,才问了句。“这一百日,琥珀小姐任何消息都没有听说,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也不见任何人,一天到晚吃斋诵佛,恐怕不知道这外面,已经变了天地了吧。”   “轩辕睿当了皇帝,谋篡了皇位?”   浮现在嘴角的笑容很淡,这样的结局,她有过打算,不在意料之外。   这不过是料想中的第一步,他当了国君,也该试试看,最想要的东西亲手被人夺走的滋味,究竟如何……   这两年之内,她有过不纠结前事的念头,但……直到轩辕睿为了百里山的信物,居然派来杀手要取永爵哥的性命。   她看似神色平静,但那一刻,永爵哥身上伤痕的鲜血,停滞在她指尖,烫的仿佛像是灶台上烧开的热水一样。   如果当真轩辕睿已经觉得为了权势,必须舍弃一些,甚至无视她的亲人,那她也不会就此淡忘了事,他在乎的不就是轩辕家的江山吗?   好,他可以抛弃皇叔的温文慈爱假象,从亲兄弟的子嗣手中夺取社稷吗?从那个总是唤着他皇叔将他当成是父亲一样的圣德太子手里夺取皇位,满足他的一己私欲,他二十多年来的欲望抱负,这样他就满足了吧。   百里山,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迷惑,他内心的熊熊火焰,即便没有百里山,也会去成就伟业。当然,在得到皇位的时候,还能手握百里山的财富和运脉,一举两得。   看来,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离那很快就要支离破碎的江山,也不远了。   到时候,她可以全部摧毁,这才是她蓄谋已久的——计划。   否则,百里山的财富,她拿来安排了什么?!铺了什么路?   她成竹在胸,暗中耗费人力物力财力,积聚兵力,即便最后一击,也不相信自己的计划,会一败涂地。   司马戈抢在前头说话:“大赢王朝的圣德太子与周皇后都被幽禁在行院,但黄袍加身之人,并非皇叔睿王爷,而是——”   洪征苍老刚劲的嗓音,蓦地穿透了琥珀的耳边。“韩王。”   突然,琥珀的面色一白,她以为她不会输,结果,她输了。   一败涂地。   失了先机。   输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南烈羲夺了皇位?!   是南烈羲原本就想要将轩辕睿踩在脚底?   还是,他猜透她的心思,上回知道她要最后一击报复野心勃勃的轩辕睿,所以——他居然用这种方式,弄垮了她的计划?!   得到皇位之人并非轩辕睿,那她的计划,还有什么意义?!   招兵买马,对根本没有坐上皇位的轩辕睿,如何以毒攻毒?!   琥珀紧抿着唇,她冷冷望向那苍茫的夜色,这无疑是最致命的一击。这个计划落空了不要紧,但她没想过,是谁让她落空。   居然是南烈羲。   “小姐,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啊,是不是身子不适?”   洪征毕竟眼神敏锐,老于世道,问了句。   “洪叔,司马将军,我再不出山,恐怕就要被世人遗忘了吧。”   琥珀咬了咬唇,面色愈发苍白,眼眸只剩下一派晦暗。   她岂止是身体不舒服?简直就是心不舒服!   翌日。   一名女子匆匆跳下马背,如今赶了大半天的路程,天色黑了,只能就近找了家客栈过夜。   不远处,一辆马车也渐渐停靠下来,司马戈扶着洪征下了马车。   订了两间屋子,琥珀打发了司马戈,坐在圆桌旁,询问了一句。“洪叔,所有的王爷不是被驱逐去了边远的封地,就是被关押在地牢,那么轩辕睿,到底在什么地方?”   “有传闻说,是在争斗中被韩王杀了。”洪征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神色毫不动容。   “不会的。”琥珀紧皱着柳眉,笃定地说了句。“他一定还活着。”   即便前朝这样的例子不少,为了皇位,连自己亲生的父兄都可以弑杀,更别提一直看不顺眼的政敌对手。   她还是不信。   如今正是最紧要关头,消息也封锁的很紧,那些敌人的下场,的确很难查清楚,也是在情理之中。   洪征沉默了良久,才笑着开了口。“小姐是想说,韩王不可能杀了睿王爷,还是,睿王爷不可能死?”   琥珀微微怔了怔,面色有了些许细微变化。“洪叔,你到这个时候还跟我说笑?”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洪征摇摇头,寓意深长。“老朽觉得是有区别的,不过其中的意味,也是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小姐你这么冰雪聪明,自然可以慢慢体会。”   “洪叔的觉得轩辕睿会藏匿在什么地方?”琥珀蹙眉,眼眸一闪,低声问道。   既然轩辕睿不曾出现,那就该是最坏的消息。   如果不是像周皇后与圣德太子一道被软禁,那就该是在某处,等待更好的时机反扑,亦或是韬光养晦,东山再起。   “世人眼底,韩王就是个铁石心肠心狠手辣的人,在皇位争斗之中,自然有胜有负,有死有伤,韩王可从不仁慈,即便杀去敌手,也再合理不过。不过老朽觉得——”洪征的眼底,闪过一道复杂的光彩,他叹了一口气,说的万分自然。“轩辕睿是堂堂王爷,也是皇叔,即便改朝换代,他的身份也摆在那里,我想大可不必把他逼向死路。当然,韩王可以不顾顾及这些,但他总不能把轩辕皇族的皇亲国戚,赶尽杀绝。留着他们的性命,我想更能让人觉得他并非残忍的暴君,对他往后的国家,他需要的民心,这个决策是更加理智的。”   洪征说的话,是非常中肯的,琥珀沉思了片刻,如果南烈羲早就有了坐上皇位的决心,谁也无法阻拦他,不管对方是不是轩辕睿。他虽然不曾提及,他是否对国君的位置势在必得,是否早在轩辕褚活着的时候就开始打算,这些……他没曾说,她也不曾知晓。   他要杀了轩辕睿,易如反掌,特别是在他已经得到天下之后。   难题,就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   不知道,是相信南烈羲没有杀死轩辕睿,还是相信,轩辕睿没有死在南烈羲的手下。   她只觉得胸口一阵无形的闷痛,覆在膝盖之上的双手,不自觉紧紧抓住裙裾。指节,因为用力,更加苍白紧张。   她没有想过,这一场暴风雨,具有摧毁人心的力量。   她以为,凡事都会如同她预期的发展。   行宫之内,幽雅的长廊上,挂着一盏盏精致的红色灯笼,虽然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称得上精细,却还是无法媲美皇宫的美丽奢华。   “娘娘,喝杯茶吧。”   一名小宫女走到周皇后的身侧,柔声说道,替周皇后奉茶。   周皇后缓缓摇动着手中的檀木扇,目光落在前头的那一片栀子花,如今花朵还未彻底绽放,但整个园子,已经充溢着浓郁的花香。   她默然不语,垂着眼眸径自陷入沉思的模样,在外人看来,更像是黯然神伤。   她就是——被韩王幽禁在行宫之内的前皇后,圣德太子的生母,轩辕褚的妻子,曾经的一国之母。   “殿下还在屋子里?”   她许久才启口,有气无力地问了句。   “是啊,娘娘。”   宫女如是说。   周皇后又叹了口气,这并不是她心里做过最坏的打算,并未不明不白在皇位争夺这场战役之中去了黄泉,也不曾被驱逐出去到遥远的封地度过余生。   睁开眼瞧瞧,她还在京城,而且住在清幽美丽的行宫,身边配足了宫女下人供自己差遣,他们服侍她跟一对子女共同生活,吃穿不愁,用的穿的都是上乘的物什,仿佛跟皇宫毫无差别。   南烈羲比世人所说的,还要仁慈。   似乎除了改朝换代,其他的,还在原地,什么都不曾改变。   她性情平和,温柔婉约,性子并不尖锐,自己的夫君已经死去,她并不在乎她是否可以当上皇太后。   说来也奇怪,即使众人都说,他是篡位的叛臣,其实她心里,却是并无太多的记恨。   她是一位慈母,她并不在乎权势,不在乎争夺,她跟寻常女子一样在乎自己的家人,她或许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儿子,个性温和善良,这仿佛继承先帝跟自己的脾性,但若说当权者,太子软弱,优柔寡断,并不适合坐上皇位。   即便太子坐上皇位,说不准往后数十年,会有第二个韩王的出现,但并非每一个敌手,都能跟韩王一样,能够等到轩辕褚死后才毁掉一切。也许会有人被野心蒙蔽双眼,无法如此理智控制欲望,太子可能面临的,被生生从皇位之上拉下来,生死难说的可怕结局。   或许她是妇人之仁,或许她太过懦弱,或许她只想要一对子女不再面临生离死别眼光浅薄,但她在经历过夫君死别之后,只想要一家人团聚,而并非,她必须提心吊胆过活几十年,生怕措不及防的危险,降临到子女身上,让她痛失家人。   她不想再心痛一回,失去了丈夫,如今她所有的心血,都忐忑不安地落在自己的亲生骨肉身上。在太子的身上,她隐约可以看得到丈夫的影子,即便那个男人,到死都不曾爱过她,但却是陪伴自己许多年的爱人和亲人,她或许不曾被他爱过,但让她欣慰的,或许是他也不曾宠爱过别的妃嫔,而且因为自己是他的结发妻子,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陪着他,他对这一双儿女,格外的疼爱。其余的皇子公主,都不曾得到的重视。   虽然有些遗憾,但他将对自己的爱,转嫁到儿女身上,也是一种知足。   想必,他们的父皇,也宁愿太子得到如今的安静生活,因为在轩辕褚的身上,他已经体会到那种艰辛和为难了。   她跟丈夫虽然不曾得到白头到老的感情,但这半辈子,大抵都是心有默契而活着的。周皇后觉得,这样的安排,或许也是轩辕褚的意愿。   在子女的问题上,他们从未有过争执。   周皇后由宫女扶着,缓步走入另外一个庭院。   太子自从来到行宫,就闷闷不乐,毕竟自己的父皇死了不过短短半年,他却必须抛弃太子的地位从皇宫,入住到皇家避暑玩乐才来的行宫。虽然懦弱,太子也毕竟敏感,周皇后的女儿倒是还不懂事,也不觉得难堪,唯独圣德太子,让周皇后恍惚不安。   周皇后推门而入,走入内室之中,其中的摆设古朴庄重,屏风收起在一侧,所以里面的景象,也称得上是一览无遗。   圣德太子正和衣而睡,枕着自己的双臂,床上的被子,早已被踢下床去,无精打采蜷缩在床脚。   “天还没黑呢,就要睡了?”   周皇后的心里掠过一片苦涩,她的右手覆上圣德太子的膝盖,缓缓坐在床边,笑着问了句。   那双紧闭佯装睡着的眼眸,终于睁开了,太子瘦长清隽的面容上,多了些许沮丧。   “母后。”   “别再恨他了。”   周皇后将他的手,握在一起,神色温柔说了句。   她为人母后,自然清楚自己的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为何而烦忧不快,郁郁不安。   “虽然无法将那些东西从他手里夺回来,但我还能默许他做的这些事?我当然恨他,别说是我了,所有的皇亲国戚也会恨他。”   在父皇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这样的狂徒叛臣,根本不懂得义理和忠诚,简直就是个恶徒!早知如此,父皇一定会后悔,在生前将重权交到南烈羲的手里!被夺去本该属于自己的皇位的不快,不若他得知自己父皇器重的韩王背叛父皇来的更甚。   太子一提到那个男人,不禁将手从周皇后手中挣脱开来,蓦地坐起身子,一脸愤慨不悦。   周皇后闻言,却无奈至极地摇了摇头,太子将这世道想的太过简单,她低声喟叹。“你知道并非如此,人心善变,谁可以许给那些皇亲国戚一时的繁荣富贵,谁当皇帝,其实是一样的。”   太子闻到此处,直直望着眼前的妇人,半响说不出话来。的确,只要不被诛杀,只要能够保住原本的官爵厚禄,那些人是不在乎,如今的皇帝的姓氏,是哪几个字。   “如果你一个月想不通,母后就陪着你,慢慢将这些事想透彻。如果你一年想不通,母后也不会责怪……”周皇后笑了,如今不再是皇后的自己,居然反而获得一身轻松,说来也实在是奇怪。她不觉得如今,是一个坏的开始。   她愿意去相信,南烈羲是个约定了,就不轻易悔改的人。   太子的仇恨,或许太过偏执,他并不清楚这其中,到底还发生了多少个祸事。真正争夺权位的人,还有他了与亲近的亲皇叔。不过两雄争夺,必有一伤罢了。或许这样的结果,对太子而言,更容易接纳。外姓王爷夺取了一切,至少,不是亲皇叔得到了本该是自己的东西。   “我气的恨的,是他背叛了轩辕家,背叛了父皇,做出这等天理不容的恶事。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才能魄力,在我之上,在父皇让他教导我学习的时候,我不是毫无察觉。如果他不背叛我们,即使我跟他品性不合,他在国事上也是个称职的师傅。他辅佐我,那段时间我甚至为能够从他身边学习一些经验而觉得高兴,作为臣子,他展现了独到的能力……但如今,我只能讨厌他,只能恨他,只能将他当成是恶人叛贼……”   太子说着,悲戚之情展露无疑,他紧紧握住拳头,年轻人的血气方刚,也让他的情绪,格外清晰又明朗。   “不能够让这江山,毁了你。人过不同的生活,都能幸福,但……有的人,拥有整座江山,也不见得快意欢喜,反而,一辈子不开心。”周皇后的双眼,顿时红了,她望着他,在他的眉宇之间,想念自己的丈夫。   极为相似的面孔,她也是在太子这般的年纪,遇到了自己的丈夫。当年,轩辕褚也是太子,或许从如今改变太子的命运,也能避免最终的悲剧灾难。   前车之鉴,她不要太子重蹈覆辙。   见太子的眼神有些闪烁,周皇后清楚太子有了动摇,淡淡启口。“我说的人是谁,你想必很清楚。”   “母后,我知道你的意思。”太子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也只能这么回应。   他的父皇母后,应该也有不小的苦衷,他绝不可能没有任何察觉。   “我不想让你也冒险,用整个人生去赌这座江山,这个皇位,得到了又如何?失去了又如何?你觉得日子过得欢喜痛快,就胜过你拥有一切。”   她说的,是一个母亲的心声,简单,平静,乐于知足。   人生,不如走一步算一步,何必一次就将众人艳羡的,揽入怀中,而错失了其他的机会?!   在帝王之家,一步错,步步错。   内心的情绪,还在汹涌,但他一点就通,更何况,他也没有反败为胜的法子。他只能低着头,说的轻描淡写。“母后,你不觉得冤枉的话,我也会说服自己去相通的——”   “一点也不冤枉。我不想你跟你父皇一样,得到了江山,临终之前,还是心存遗憾。”   周皇后笑着看他,一脸祥和。   “其实,背叛我们的人,并不是他。”她并无奢望,如果说感情上,她偏向轩辕睿没错,但理智,她偏向南烈羲。权衡之下,她选择跟南烈羲达成共识,也是为了太子。不负隅顽抗,才能保住一家人。   太子也不再去追问,到底周皇后的话语,还有何等玄机。虽然不想做一个弱者,但他并不自负,有自知之明。内心清楚父皇不曾给予母后女人想要的宠爱,如果这辈子她还没有儿孙福,才是最大的可悲。   “答应我吧,别再恨任何人,锱铢必较,又有何等的意义呢?”   周皇后望向那窗外的天色,眼底覆上一层轻雾,低声呢喃这一句。   即使先帝还在的时候,这江山,似乎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闻到此处,太子不禁轻声哭泣,悲痛满心,无法抑制下去。他为先帝而哭,为自己而哭,也为韩王而哭,更为了整座轩辕家族的江山而哭……   “这世上,有自私的善人,也有坏心的君子,总是不太完美。”   周皇后的眼泪落下,却也缓缓扬起嘴角笑容,眼看着太子终于放下心怀,一个月来的担心,才渐渐烟消云散。   “太子啊,你说呢?”   这一条征途,太复杂。   不管这太子,是否懂得她的言下之意。   她抹了抹泪痕,笑容愈发温柔,缓缓转过头去,问了句。   ……。 181 缘分不见   “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迎着风,南烈羲骑在马背上,一袭浅金色常服着身,比起往日的华服,如今胸前多了飞龙的刺绣图腾,更衬托他的高贵气质。   面前是皇宫外偌大的草场,如今正是六月初的时候,阳光正好,草场茵茵,一大片绿油油的颜色之中,偶尔点缀些许七彩野花,随风摇曳,这一派景色,显得很有精神,让人心旷神怡。   他都不敢相信,从白雪皑皑的冬日,到炎炎烈日的夏季,居然半年时间过去了。是因为忙碌的关系,所以很难察觉日夜飞梭,还是——   齐柬就站在马下不远处,淡淡回应了一句。“前些日子出来了,有人专程去请的。”   听到她从唐家园出来了,南烈羲的黑眸之内,闪过一道复杂的颜色。这个消息,多少让他觉得畅快,不久之前才知道桃园老夫人离世的事,找到琥珀的行踪也花了一段时日,他揣测唐家园的地点,就应该是十多年前的清国皇陵。她之所以久久停留在那里,应该是为了尽子孙的孝道,皇陵看似是简单的庭院,外面却有人当值看守,她像是一只金丝鸟,被关在最里面的那个鸟笼,需要层层关卡被打破,才能看到她。   清楚她不需要任何人打扰,他也就当做不知晓。   但如今时间到了,她离开了皇陵,也该得知大赢王朝的消息,也该知道——他的消息。   可惜到今天为止,也没有人通报一声,她来见他。南烈羲隐约有些察觉事情的端倪征兆,他的嗓音听来万分低沉。“她没来京城?”   “没有。”齐柬低下头,只能据实以告。   “那么,回邹国了?”南烈羲的心里掠过无痕的失望,他安静地望着眼前的景致,面无表情地开口。   齐柬苦笑,觉得为难。“这个……齐柬不太清楚。”事实上,如今琥珀小姐不比往日,她身边也不乏手下侍卫,要想知道她诡秘行踪,也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南烈羲沉默了,这一大片草场,周围拦着高大篱笆,还有皇家侍卫巡视,要有一百只野兔,也绝不可能会多一只,更别说人了。他即便想要见到她突然笑着从树上跳下,或者跟孩童一样扒开半人高的野草钻出来,也并不可能。   这个地方,她绝不会来。   因为清楚,所以他耿耿于怀。   齐柬跟着南烈羲骑着的高头大马缓缓走着,表情变的僵硬,问了句:“爷觉得她不想见,所以才躲避着?”   他有什么理由要求她主动来看他?他得知老夫人的事也晚了,看她想一个人静静守孝,谁都不见,也就任由她这样做了。   南烈羲眉头紧蹙,闭口不谈,将眸光转向那广阔的天际,心底只剩下阵阵的寒意。   更何况,他让她报复的计划,毁于一旦。   “行宫那边,皇后跟太子还好吧。”   “是,一切都是爷吩咐的,不敢怠慢。”   那是他答应过轩辕褚的,如果太子没有坐上皇位的才能,自然就无法避免皇位的争夺,如果一定要让出皇位,不要让太子失去对亲皇叔的信任和喜欢,那么,就让他亲自动手。   他也有胜数,夺取江山不是他需要让步的事,如今,他完成了自己的约定,却坏了琥珀心里的全盘计划。   她是希冀轩辕睿成为这江山的主人,这样的话,她的抱负,才有用武之地。   只可惜……   他先下手为强了。   “她要先找的人,应该是轩辕睿。”   南烈羲微微眯起黑眸,眼底的森然,宛若可怖恶魔。虽然那杀气,转瞬即逝,但齐柬却还是看到了,他隐忍地问道。   “可是他已经——”齐柬的面色一变。   “她想要找,就让她去做吧。”南烈羲只觉得心头烦躁,蓦地扬起手,大手一挥,极尽决绝。   “爷有把握吗?”齐柬的心里,传来一阵叹气,他实在不知道,为何这两个人的感情,如此艰难。   齐柬的询问,却换来南烈羲的无声冷笑,虽然同样是男人,但各自见解,似乎有所偏差。   “你的意思是,她看到轩辕睿的话,就不再回到我的身边?”   齐柬苦笑连连,不知如何解释清楚,每当自己主子冷笑的时候,他就心里多了几分戒备。“那是因为王妃……不,琥珀小姐跟其他女子不太一样,所以齐柬也觉得头痛。”   “因为我如今的身份,以及我要给她的地位,可能会吓跑她?因为这些,她并不喜欢,也不太想要。”   南烈羲手执缰绳,墨色的眼眸之内,只剩下淡淡的愁绪,因为琥珀的关系,这些日子来他也不曾宽心。   齐柬仰着脸,在京城北方两方曾经有过一场恶战,虽然不太严重,但南烈羲的身上,也多了几道伤痕。这些……在主子的眼底,就是没必要跟琥珀小姐提及的琐事吧,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晓。   皇位争夺,原本就很难全身而退,如果不是轩辕睿输的一败涂地,那就是爷该去孤独黄泉路了。   “爷不也受了伤,难道以爷如今的地位,还能得不到一个女人?”   他知道爷的性情并不太好,不过如今都成为国君了,根本不需要学会讨好女人的方法,自然身边不乏莺莺燕燕,虽然得不得真心喜欢的那个,但若是想要女人,这全天下也多得是。   如果当真很难走到最后,还不如,早些撒手。   “爷,我想到一个好法子,要不要给琥珀小姐一点颜色瞧瞧?”一看到南烈羲的脸色铁青,齐柬才惊觉自己的话有了纰漏,他陪着笑,又说了句。“齐柬的意思是,要不要让琥珀小姐着急一下,才能早日回到爷的身边?”   “说。”南烈羲冷冷淡淡,丢下一个字。   “齐柬记得,之前那位纳兰小姐不是想跟随爷么?既然如此,不如诏告天下,就说爷要让她陪伴左右,并且给她个名分,不就好了?女人啊,无论多么特别,多么古怪,到时候都会嫉妒的。一嫉妒,不就回来了吗?”齐柬说的理所应当,他也是有家室的男人,对女人的了解不算太少,他的经验也能让自己说出一些对策。不管男女,都不希望对方的身边出现别的人,嫉妒是冲动,有时候也可以利用,让彼此发觉自己的心意。   南烈羲的眼神,猝然定在齐柬的身上,他寡情的薄唇边,蓦地扬起一抹近乎嘲弄的笑。“齐柬,你的主意真是蠢。”   齐柬碰了个钉子,有些尴尬:“不好吗?我觉得肯定有用。”   “无疑是雪上加霜,火上加油。”南烈羲的一句话,毫不给齐柬任何颜面,他说的不冷不热。   “爷不知道用什么来挽留琥珀小姐的心,准备一辈子这样?”齐柬觉得此事,太过棘手,一晃眼,都三年过去了,别的夫妻都是可以共享乐,不能同吃苦,怎么如今到了最好的日子,反而他们更难相聚?   南烈羲直视前方,有一个声音,也在询问自己,是否他不知道要做什么确定她的心?是否她的心,早已迷失在他无法触及的远处?   从不久之前就有件事,不太对劲,他隐隐察觉,虽然因为男人的身份,对琐事不拘小节,但日子长久了,他也不难发现其中的奥秘。   “你觉得我不知道?”南烈羲扯唇一笑,问的云淡风轻,却蓦地勒紧缰绳,调转马头。   “爷……”齐柬却不太清楚,到底南烈羲言下之意为何。   “算了,回去吧。”   等到齐柬察觉,南烈羲早已纵马离开,只剩下马蹄践踏扬起的细微风尘,还在他的眼前弥漫。   深夜。   很轻的脚步声,仿佛是踩踏在柔软的棉絮之上,又像是漫步在云端,缓缓朝着他而来。   像是梦。   却又很真实。   木板上的男人,蓦地坐起身来,如今屋子内熄灭了烛火,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很难看清是否有任何风吹草动。   这么快就要斩尽杀绝?   他俊秀的眉宇,紧紧皱起来,将帐幔上的长剑取下,暗暗拔剑出鞘,如果是梦,为何他还能听到那步伐?   “你怎么会出现?”   那一把剑,蓦地架在那身影之上,等到他看清这个人的面目,他却猝然将剑锋移开,一脸诧异。   这些时日都不曾等到她。   他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还拥有权势的时候她不曾属于他,如今他已经一无所有的时候,她更不会来到他身边,他曾经是这么想的。   “真是贵人多忘事。”   那黑影,蓦地一晃,伫立在他的面前,她冷冷地丢下这一句话,因为整个人在黑暗之中,无人看得清她此刻的表情。   男人将长剑收起了,沉默不语,琥珀话锋一转,陡然询问。“你不是输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当然听出了她的用意,不过,久久不曾回答。   琥珀的嗓音带着几分戏谑,她徐徐问道。“百里山不要了吗?”   “你早就跟南烈羲串通好了,让他阻挡我,让他成为这江山霸主?我什么都得不到,就是你让我体会的下场。”   轩辕睿的唇边,挤出一道很微弱的笑,他虽然意外她会出现,但如今一想,他们的约定,如果他赢得皇位,他可以得到百里山。   如果他得不到,他的命运也不会顺遂,她说过不需落井下石,那么她来的目的,他必须细想。   “何必把我想的那么阴毒?”琥珀挽唇一笑,在黑暗中扶着木桌坐下,淡淡说下去,语气却万分坚决。   “这是你跟我之间的恩怨,我不喜欢假手于人。”   “那就是南烈羲自己要称帝了,当然,谁都看得出来他的野心——”轩辕睿满不在乎地嘲弄,冷哼一声,反正如今木已成舟,他也不惧怕触犯众怒。   在争夺中,他处于下风,就像是技不如人,他的心里也有一把无名之火。   不曾听到琥珀的回应,轩辕睿无声冷笑,说的淡薄。“你可以把百里山送给南烈羲了,我想他比我更想要。”如今,她得到百里山,南烈羲得到天下,上苍给他们最大的机会,而他,却任何东西都揽不到怀里。   “不属于你的,你也何必做多余的安排?”   琥珀的眸子,对准木板床榻上的男人,她的语气放软了几分,退去了尖锐和寒意。   一阵漫长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内,即使知道桌上有烛台,琥珀也始终不曾点燃。   许久之后,琥珀才听到轩辕睿一声无力的喟叹,听来就让人心酸。“你对我就只剩下恨了吗?”   琥珀安静地透过浓重的黑暗,视线依旧落在原处,她抿着唇,面色苍茫。   “我只想要问最后一次……我们一起在别院生活过的那些日子,都是假的吗?即便我们的身份纠葛,让我们一路走来坎坷,常常敌对,我的决定也曾经让你伤心难过……但你不是曾经喜欢过我吗?”   轩辕睿缓缓吐出这一番话,他苦苦笑着,他并非木雕石刻,他也有情绪,他也能够感受到失落和痛苦。   琥珀的眉头,渐渐蹙起,他所说的,或许是他们之间,最美丽的回忆。她也会感同身受,她也曾经矛盾不安,也曾经被他触动。   她虽然冷静,但她的那颗心,不是虚假。   当然,他们曾经共同生活的那些日子,是真的,是存在的,他看她的眼神,也曾经让她的内心,充溢着暖意和柔情。   她当然,曾经喜欢过他,那个温文清隽言辞之间让人宛若春风拂面的轩辕睿。   他们一道坐在秋千架上互看的眼神,他们在花园之内走过漫长小路的黄昏,他们在偏厅餐桌上吃过的每一次午膳晚膳,甚至在花园放过的祈福的明灯,看着那灯笼缓缓升上半空照亮夜色的时候,她也曾经在他的眼底,看到类似触动内心的微光。   “让我失去一切,一无所有,成为一个平凡人,这才是你想看的?”   曾经的欢喜,也可能被仇恨,全部掩盖。轩辕睿察觉的到,她内心的仇恨,驱使着让她布下这一个惊喜的局,让他心甘情愿走入其中,然后,陷下去,最后,得到惨败。   她是恨他的,或许那种恨,已经连绵不断,到了看不到的路口。   琥珀的眼底,闪过一幕幕回忆的景象,即便他要死,是否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我在你眼底,就真的只是一个连正眼都不看的混蛋?”   轩辕睿揣摩着,她不曾开口,那就是心里还有恨意。但如今他失去所有的筹码,即便想要她不再恨他,也很难。   也许,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们之间,已经失了先机。   “并不算。”琥珀释怀地微笑,虽然不在乎,他是否能够看得清,她并未流露任何幸灾乐祸的表情。   轩辕睿的嗓音低沉,每一个字,都万分清晰。“但我清楚,我从未忘过你。”   他们之间的所有阻碍,曾经很难逾越,如今,一切阻碍都没有了。   他的心里有些落寞,那些唯独遇到琥珀的时候,才能忽略。这次,轩辕睿说的很认真很诚挚:“你黯然神伤的时候,我也会心疼,也会不好过。即使其他的都是虚华,我明白心不可能作假。”   他在感情上,或许也不曾掺假,但他们的问题,早就不在这上面了吧。   琥珀安静地倾听,这回,她相信他说的话。他虽然曾经有过口不应心的时候,但也并非说谎成性的男人。   “即使心里有欲望,我也从未割舍下你,我只想要证明我才是轩辕皇族最好的继承人,我才是父皇最正确的选择,将轩辕家族的希冀投入在我身上,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说实话,我不难理解你。”   琥珀的清冷嗓音,从黑夜之中穿透过来,轩辕睿没想过她会如此回答,眼底闪耀着淡淡微光,神色动容。   “如果不是鹤越,我可能永远无法读懂你们的世界。”   她在昭鹤越的身边,从他还是王储到国君,她看透宫内所有的利欲熏心明争暗斗,皇子皇后妃嫔所有人的笑容,都可能隐藏着巨大的阴谋之后,也自然就懂得了,为何有人拼着一口气,就想要出人头地,成为主宰者。   “是啊,你如今的身份都不同往日了——”谈及此处,他笑了,而他,却不再是王爷,他们的身份悬殊,或许距离就更加遥不可及。   他的笑并非愉悦欢喜,只剩下茫然的失望和悔不当初。   人生,有太多的抉择和取舍,他明白这一点,却不知不觉,做了很多错误的抉择,取舍之间,却错失了他内心最在乎的。   “如果我不再执迷不悟,还来得及吗?琥珀。”   他呼唤她名字那一瞬,还是多少让她觉得感动,她是想要给他重重一击,但仇恨,是否非要看着他死的那一刻,才能熄灭,她也无从而知。   “我找到你的藏身之所,来探望你,并非是给你挽回的最后机会,轩辕睿。”   她的嗓音,带几分冷魅,还有几分漠然。   他笑了笑,不难发觉他眼底的释怀,如今虽然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但这样的交谈,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剑拔弩张和针锋相对。这样的平静,让他更加怀念之前的过往,也产生最后一回力挽狂澜的勇气。   “因为,你还肯正眼看我。”   这一句话而已,却仿佛比任何一句甜言蜜语,更让人呼吸一滞,过往的太多丢弃和叛离,换来如今这些心绪,实在疲惫。   他无奈至极地摇头叹气:“如果并非这个原因,难道是特意来看看我如今的落魄模样?我心里的琥珀,不是这样的女子。”   她的笑容,也渐渐消失无疑:“可惜,我也不再是以前的上官琥珀了。”   “我什么都不奢望,如果你让我留在你的身边的话。”   轩辕睿缓缓道出一句,眼眸平和,这一瞬,他怕的是她的再度离去。   黑夜之中,她沉浸在黑夜之内,仍是那副莞尔娇美的浅笑,深红色瞳仁,浓似血,又美得像红玉。   “我不想连你也失去……。”   他失去了很多,权力,地位,人脉,那些都是短暂的,但一段良缘,却可能持续整个人生。他一开始没有看清,什么才是永恒,如今,他意识到了,一个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可能是满心空虚,一身孤独。   他的叹息声,落在夜色弥漫之中,不经意也拨动了她的心弦。   她的笑像是酒一样香醇,他不知道,将来的几十年,他都可能沉溺在这一坛酒之中,无法自拔。   她闭上眼眸,轻笑着说出话来。“如果不是从前在清风巷被你救下,我也许整个人生,都早已毁掉。对你的恨意和怨怼,很深很深,也曾经觉得不惜一切要你痛失所有,几乎要走入整个死胡同,但经历了好几回死亡之后,我如今的想法,已经有了改变。也许我们两个人的缘分纠缠不清,各自得不到真正的解脱,那还不如彻底放下……。”   轩辕睿的死,不是终结一切的最好结局。   她的偏执,最终渐渐被风吹散,或许一开始怒火难以平息,但经过这些日子,她更觉得,放过他,更是放过自己。   “琥珀,我想告诉你,让我到这个地步的,并非只是百里山,还有——你。”   轩辕睿皱着眉头,清绝的面孔上,残留些许凉意,他的心里暗潮汹涌,失去江山的那一刻,他也就失去了挽回琥珀的时机,如今,他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柔和的嗓音,失去了敌意,听来愈发温暖。“剪断我们之间的恩怨,把彼此放在时光正好的那段回忆之中,或许才能让我们忘却彼此世故复杂的面目,才能修复我们给彼此造成的伤害。”   她原谅了他。   但也不会再接纳他。   这就是她的答案,或许,是在他繁复错综的人生路上,推他一把,不让他继续沉迷那些虚幻短暂的路边风景。   他怎么可能听不懂她的话?   他们的感情,就像是一朵曾经美丽的花朵,过了最好的时机,面临的是萧索的秋日和终将凋谢衰败的结局。   无可避免。   “不能最后叫我一声,轩辕哥哥吗?”他是笑着问出这一句话的,内心的起伏,他却强压着,不让自己看来太过激动。   她轻摇螓首,睁开眼眸来,那清丽的眼瞳对着他,默默无语。   就像是当初他第一眼看到的那个精致的男孩,他曾经在内心发出的那声赞叹——好美的眸子。   她终究没有那么唤他。   因为,她心目中的轩辕哥哥,早已暴毙在他们相遇的路上了。   过去了,就真的不见了。   … 182 见南烈羲一面   房间,从黑暗变成明朗。   夜色,最终消失了,天际浮现了亮白色,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当黎明的光耀,最终驱逐了最后一丝夜色,照亮了整个房间,其中的家具摆设并不算多,除了整齐有序之外,称不上华丽。   他呆着的地方,并非豪宅别院,只是京城下属找到的一家屋子,或许因为普通,所以才不容易被南烈羲的手下找到他的行踪。   但看来,这个地方也不太保险了,既然琥珀在昨夜已经来过,他也不该继续久留。毕竟对方不是琥珀的话,找到他的下落,就该毫不留情铲除后患了。   在从黑夜变成白天的时候,他也看清楚,屋子里没有她了。就连她身上清新淡雅的馨香,也被风吹散,不留任何一丝痕迹。   她仿佛从未来过。   轩辕睿淡淡一笑,整夜未眠,时隔半年才重新见到琥珀,却没想过是最后一面。   以前她就跟自己说过,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必遇到她了。   她的坚决,爱恨分明,有时候比男人还要狠得下心。但如今想想,这样的话,才能让彼此重新开始,别再互相耽误,也别再纠缠不清。   他因为一次抉择,抛弃了她,不顾她的生死,这样的罪名,即便她这辈子不原谅他,也是情理之中。   她却能够因为当年他曾经路过将年少的她救下,就一次将他对她犯的过错,全部抹平。   真正宽容的人,是她啊。   他依旧倚靠在床头,如今已经是七月天,轩辕睿一身白色里衣,他的身上依旧覆盖着一层薄毯,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的暖意。   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得到默许之后,那名属下走进屋子,低头行礼。   “王爷,有何吩咐?”   “准备准备,明天之前就离开这里去巴宜封地。”轩辕睿面无表情,说的平静。   他是有不少同父异母的皇族兄弟,但不少都是酒囊饭袋,虽然没有丰功伟业,但一个个贪生怕死,好逸恶劳,贪图享乐,醉生梦死,想来如今南烈羲当了皇帝,他们恨不得巴结他,而绝不会收留自己这个南烈羲的敌人。   想来想去,只能去投奔巴宜封地的主人——此人正是自己的皇叔,虽然偏远,但此人有些为人处世的圆融,所以一直相安无事,在一小个封地之上,倒也活了几十年了。年幼时候曾经跟随父皇去过两三回,皇叔虽然年迈,但比那些个兄弟来的更可靠。   属下怔住了,没想过王爷在这里才住了十来天就要离开京城,他将目光移向轩辕睿身上的毯子,问了句。“王爷,你的腿——”   轩辕睿大手一扬,突然有些不耐。“别叫我王爷了。”这个字眼,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是他不想重提的往事。   还好,琥珀是晚上来的,也不曾点亮烛火,才没有看到他真正落魄的可怜相。   在那场恶战之中,他手脚都被剑刺伤,手臂上的伤口休养的差不多了,但双腿旧伤之处复发了,第一个大夫说过,很可能这辈子难以行走。   “主子,京城的大夫总比那些草莽郎中来的可靠,还是在这里多留些日子休养疗伤吧——”下属极力劝说,京城去往封地也需要四五日时间,那等偏远的地方招来的大夫,医术也不会高明到哪里去,睿王爷的腿伤,应该早日再诊治一番,说不定还有得救。   “不用了,我已经做出决定了。”轩辕睿说的很冷淡。   他这一回,下了狠心,他跟琥珀都是固执的人,他唯独离开这里,才能从琥珀的人生中走出去,才能让琥珀走出他的野心抱负之内。   从一开始,琥珀就是一个无辜的女子。   她纯真无邪,宛若世上最清澈的泉水,宛若天际最璀璨的星星,宛若世上最美丽的玉石,她的人生,本该一帆风顺,幸福开怀。被卷入这些争斗之中,坏了她的人生,让她品尝各种痛苦恐惧生离死别,也该够了。   他何必责怪她的不留情面?他给她的痛苦,这辈子无法偿清。   “明天之前就走,去吧。”   他挥手,示意属下退下。   仿佛很多事,都回不到以前了,但又有一件事,又回到了以前。   他面色复杂,掀开身上裹着的毯子,白色长裤之下的双腿,已然毫无知觉。腿受了伤,又失足从马背之上摔下,他自己能够察觉,这回,比第一次受伤更严重。   如果这就是上苍给他的惩罚,那么,他就赎罪。   一山不容二虎。   京城,决计不会是他待的地方。   ……   登上皇城最高的城楼,微寒的风势拂乱她的长发,她眯眼望着远方的马匹驰骋而起的滚滚风沙。   一袭蓝衣薄纱,白色衣带,勾勒出女子纤细的身影,长至腰际的黑色长发,不曾梳成任何发髻样式,不过用银环高高束在脑后,干脆利落,黑发宛若绸带在身后飘扬着,光是背影,几分妩媚,几分娇艳,几分潇洒,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谁的脚步,急匆匆地从阶梯上传来,乍听上去是仓促,是沉重,似乎又是急急忙忙,来势汹汹。   一道低喝声,从那双黑靴踩上最后一层阶梯的瞬间传来。“谁让你一个人来这里的?”   琥珀缓缓转过身子,面对的男人,熟悉的面容,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棱角分明,俊美无双。他的薄唇代表寡情,当他紧抿着双唇的时候,毫无笑容,更让人心生胆颤。   这里,就是他说过的,京城最高的城楼,他们在东城门的时候,他说过要带她去看的地方。   不过,没有把握可以跟他一起来到这个城楼,所以,她独个儿先来了。   南烈羲一身常服,或许是因为身份的关系,似乎他身上的霸气和寒意,更甚了。   如今,约莫六个月没见,初见他的时候,她的心里也流淌些许诡谲深远的情绪。   或许,不只是隔阂罢了,也不只是生疏罢了,看到他的时候,心头还是掠过一抹暖意。她挽唇一笑,眼底的明媚,说的轻松。“是啊,如今别说京城了,大赢王朝任何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都是属于你的。”   南烈羲闻到此处,眉头紧紧皱着,面色冷凝。   她却维持着笑靥,继续说下去,似乎在挑衅他的忍耐力。“要不允许的话,我马上就走。”反正,他才是皇帝老子,即便往后要禁止她踏入大赢王朝土地上一步,她也没理由反驳,不是吗?   他不允许?他何时变得如此小气?他接到消息就赶来了,是因为没想过她当真会到京城来,而驻足停留的地儿,居然会是他跟她提过一次的城楼——整个京城最高的地方。但想到如果齐柬没有派人来通报一声,她就要一个人来,一个人走?独自欣赏完城内的风景,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全部抛在脑后?!反正,也不在乎是吗?   他明明说过,要两个人来的。   他生气的,是这件事,在意的,是她仿佛完成心愿一样独自来了,也没有告知他的意思。他径直大步走向前,一手扼住她的手腕,冷声道。“我说过会带你来的,你是忘了我的话?还是不听话?”   “我想你或许抽不出这等空闲的时间。”她的笑容不改一分,整个人看来还是娇美灿烂,她说的不疾不徐。   他如今是一国之君,要做的事,自然更多,整个人也就理所应当更忙碌。   见他默然不语,只是从他手中的力道,也能察觉,他全身紧绷,华服之下的肌理已然迸出愈发强烈的气势。即便,他不说任何一个字。   她直直望入那一双黑色的眼眸之内,安静地说道。“三天前,我已经见过轩辕睿了。”   南烈羲的眼波不善,依旧落在她手肘的五指,突地一紧。“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琥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无影,她说的认真,不像是说笑的语气。“三天前是知晓的,但如今,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到底什么是你去见他的理由——你是在乎他活着还是死了,还是在乎你的报复是达成还是落空?”   他面无表情的询问,但嗓音之中的冷淡,却胜过千年不化的寒冰。   虽然他也有过这样的担忧和揣测,但从她的嘴里清楚听到她排除万难去见的第一个人,不是他而是轩辕睿的时候,仿佛真正可怕的事,已经降临。   如果轩辕睿就快死了,或是他身负重伤,她的真心,还是很难割舍那个男人,女人跟男人不太一样,女人更加无法忘怀最初动心的那个人,要想彻底忘掉,简直就是将心口里的那块肉,生生剜掉。   “怎么?为什么什么话都不说?”俊颜上覆上些许复杂的神色,他冷冰冰的口吻,更像是逼问。   但内心的情绪,百转千回,无法言说。   她的沉默,也让他的心情愈发沉痛,这么长时间彼此不相见的理由,会是为了结束这段感情?是她发现,她始终割舍不下的人,是其他人。之前的两年多,不过是桐摇摆不定的心作祟,一到了关键时刻,千钧一发的时候,最关心的那个人,才是她真心爱的吧。   “结束了。”她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扯唇一笑,那笑容很平淡,似乎不多久,就全部要消逝而去。   他的心,陡然一沉,不自觉用力,华服之下的青筋爆出。   他害怕的事,终于来了?   没想过她已经如此淡然地结束他们之间的感情,那种笑容,他却无法触碰的惋惜。   他不敢相信,有一天,她会先说要分道扬镳。   琥珀将手,覆上他的手背,面对他的阴鹜,她全然不惧怕。“全都结束了,这辈子,即便轩辕睿死,我也不会再见他一面。”   南烈羲怔住了。   她说的结束,居然是——她跟轩辕睿永不见面?   这样的誓言,这样的约定,已经足够表明她的心意。   内心的起伏,还未彻底平息,但风雨欲来般的巨大气息,全部侵袭而来。   见他依旧不言不语,琥珀将眸光穿透过他的身子,落在远方某处,淡淡说道。“如果我的报复是蓄谋已久的心事,我不该忽略,你的抱负,同样也是由来已久的夙愿。既然两者有冲突,当然该有一方迁就成全。”   就像是男女之间的感情,两个人都固执蛮横,各有心事,自然会越走越远,甚至错失彼此。   奶奶走了之后,她的悲伤平息之后,也仿佛豁达一些,她总是迷失在死胡同之内,只能让人越来越偏执。   “南烈羲就是野心勃勃的狂徒,并非清心寡欲之人,你应该早就知道。”他将她拉入怀中,青丝穿过他的指尖,拥抱着她的温暖感觉,让他愈发怀念。   他有满腹抱负,而且对于想要的东西,势在必得的决心,谁也无法阻拦。他要取得这一场战役的胜利并不困难,不过背负一些老古董的流言罢了,但无妨,几百年中以来,外姓臣子称王,一开始都要牺牲一些人的性命,通往金碧辉煌帝王殿堂的路上,自然是踩着无数反对敌手的性命和鲜血,他觉得都是寻常。   反对的人,都该死。   登基之前,杀多少人他不在乎,只要建立属于自己的朝代,开辟属于自己的天下,勤政爱民,就能成为明君。   毕竟那个皇帝敢说,自己手上是干干净净的?   太子没有管理国家的才能,与其被臣子欺,跟他父皇一样当一个无心朝政的皇帝,还不如按照他的意愿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圣德太子喜爱钻研诗书,专注起来,可以连看好几日书卷也不厌倦,他曾经说笑,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他想要当讲学的师傅,一生游学,看看外面的世道,逍遥惬意,又有所教导……   更别提,如今要踩在圣德太子头上的人,是他最亲近的皇叔。   所以,他跟轩辕睿的对抗,变得更加迫切,反正迟早要对立,南烈羲也不想浪费时机。   “坐上皇位,让我失去报复轩辕睿的机会,但没关系,或许如今这样结束,才是对的。我没必要把他逼到绝路,而自己,不该变成内心只剩下仇恨的恶魔。”   琥珀的眼眸之内,闪耀着淡淡的光彩,宛若秋水一般多情柔和。她倚靠在南烈羲的胸膛之上,似乎那温暖怀抱,才是她近日来最期盼的美梦。   最初得知南烈羲登基的消息,她是曾经生过气,但几日静静细想,她其实也没有恨他的理由。   “就当我白忙一场,不过轩辕睿也跟我再无瓜葛,我也不想往后几十年,一直在怨怼中过活。而你我——”她从他的怀抱中抬起头来,默默望着他,虽然知晓他的魄力和手段,但她也鲜少想象过,当真有一日,他会成为大赢王朝的帝王。   这样的身份,其实对她而言,并非真正的欢喜。   而原因,她也无从而知。   他等着他,说下去,不料她却噙着笑容,吐出这一番话来。“如果你对我没有任何留恋的话,我们往后也不要再见面了吧。”   如果感情已经变淡搁浅,那她也不想成为被再度抛弃以泪洗面的柔弱女子,还不如让她来说破。   “宫琥珀!你再给我说什么鬼话!你想这样就老死不相往来?休想——”他这一回,当真是压不住内心的怒气,恨不得将这个女子逼到墙角封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一些冠冕堂皇又几度伤人的话语,但此刻,他却又找不到解开这其中误解的端口。南烈羲额头的青筋也隐约毕现,带着浓烈的怒意,紧紧钳制着她的双臂,不让她有机会逃脱。   “你有什么理由?就因为我坐上皇位?你不想过后宫生活?还是……你从未将我放在你心里,所以这三年时间,根本就不值一提的轻描淡写?”他问的咄咄逼人,心里万分想要得知她的答案,却又因为恼怒,一股无名之火让他几乎要失去引以为傲的自持和冷静,冷然逼问,不给她回答的机会。   “在为奶奶守孝的时候,我也看不到我们的未来,我不清楚自己是否有勇气将所有的赌注,都抵押在你对我的感情上,也不清楚往后是否还有更多难关在等着你我,你生气离开,是因为我的隐瞒,或许时间也将将你对我的感情,渐渐冲淡。”   她的晶莹面目上,将眸光,缓缓移向别处,但不过这一个细微的变化,他已经难以忍耐,双手从她的肩膀上移上来,准确无误地捧住她的脸。   他面色一变,眼底的寒意,近乎森然冷漠起来。   “在你的头脑里我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你就是这么想象我的?”   即便这半年发生太多太多事,对她对他都是如此,但可惜忙碌也不曾让他忘却过她,甚至在战场上受伤的那一夜,他甚至梦到她,她就带着春日般的明媚笑靥,坐在他的身边替她包扎伤口——直到清晨醒来的时候,他才发觉这是一场梦,但这个梦也让他明白,即便他不说,即便他也有些生气,但她就像是一根刺,深深埋藏在他的心坎。他不需用言语来说明,他有多怜爱她,但她已经住在他的心里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他的怒意和情绪的波澜,汹涌的就像是一瞬间就可以将她吞噬干净——一根骨头都不剩的强烈浩瀚。   “但好像没有用。”她的肩膀,终于无声垮下,长久以来的坚强面具开始崩裂,她笑着轻摇螓首,三分苦涩,七分无奈。   那一双柔软的小手,白皙纤细,仿佛像是世上最美丽的绸带,缓缓覆上他的手肘,最终将他的手掌握住。她将他的手掌拉上,贴在自己的面颊旁,神色一柔,轻声细语道。   “心口有个声音劝自己,只要与世隔绝,不看到他的模样,不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不去怀念他为我做的事,那样的话,就会一点一点,忘记他的。”   她说的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他。   南烈羲的心口,弥漫些许奇怪的滋味,也曾经有过觉得顺眼不讨厌的女人,也曾经有将真心对待他的女人,但他从未觉得跟哪个女人相处的时候,会有这么多窝心又甜蜜的感觉。他并非感情细腻的男人,在政治上太过骄傲自负,在感情上也是如此,他更喜欢凌驾在对方身上,将所有事的发展都掌控在自己手里,而非顺其自然。   她的疏离,却让他尝过一回,不被控制之下而来的空虚和无奈,他不想操之过急,而这半年时光,该死的顺其自然,让他更加难耐。   他将那双深沉不见底的黑色眼眸,对准她的浅色眸子,这一回,他放慢了急躁的情绪,嗓音一沉,低声问道。   “结果呢?”   如果半年就不见,彼此的身份发生了变化之后,感情也就消失无影的话,那还是当真动了心的爱吗?   那就只是一时的冲动罢了。   如果经受不起考验的话,就该放手了,如果因为冲动而走下去的话,感情也不会得到善终。   “结果……”他已经成为江山霸主,他早就先下手为强了,她还能说什么?让他放弃江山?   似乎并无这等极端的必要来取舍。   她低声呢喃这两个字,嗓音越来越低,她安静地睇着他的脸,虽然她也并非满心迫切想要成为他的后宫,但——她也不想因此而错失他的手。   的确,他们相识已经三年多了,她从单纯天真的少女蜕变成世故复杂的女子,自然将感情人心看的更加通透。   “要陪我去见见奶奶吗?”   她拉住他的手,沉默了良久,才轻轻启口,问出了声。   ……。 183 决定要在一起   这样的答案,虽然隐晦,但他已经懂得了她的言下之意。   “当然——”他回握住她的手掌,轻轻一转,将那柔软小手拉至自己的胸膛,复杂难辨的情绪,就在此刻,在胸口泛滥成灾。他点头,面色愈发凝重,薄唇之中挤出两个字,简短却又沉着笃定。“一定。”   老夫人撒手人寰,他自然想要去拜祭,不过那段时日正是交战的厉害时期,而直到他平定了纷乱那些日子,又花了段时日才得知她身处何方,她却已经在守孝的期间,不但守卫森严,而且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或许这样的决定,让他也觉得矛盾不堪,但最终他还是让她一个人独守在唐家园,她不愿走出来的阴暗时刻,兴许也不想让人接近,就像是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任何的风吹草动,会让她更加的惊慌仓促。   那段时日,他反复琢磨,觉得并非彼此见面的最佳时机。   但如今他回头看看,他的自以为是,才是最大的错误。   取胜之后,他就该策马离开京城,在唐家园陪伴她数十日时光,不管那日子是否短暂,也不管之前彼此的误解多深,霸道专制的守护着她,才是最正确的决策。   “南烈羲,我已经十六岁了,这三年多来,对我而言,漫长的胜似数十年——这个新年过的格外的冷清萧索,奶奶走了,我不知道该对谁诉说心里的苦涩和空洞,就像是当年突然得知爷爷的死讯,或许这回早有心理准备,虽然是意想之中的事,总比晴天霹雳来的好些……好不容易寻到的亲人离开,的确很不好过,我只觉得更加孤单,我身边的那些亲人,一个个离开了我,简直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命运。”   她端详着眼前的俊美男人,眼眸流转之间,一派从容镇定,仿佛是历经不少风雨之后的淡然高贵,荣辱不惊。   他自然清楚,从最初见到琥珀的那一刻,她的清纯脱俗,娇美天真,就早已映入他的眼眸,他的心里。即便当初第一眼并未对她有任何感情,但以一个男人而言,见到她就让他想要占有,也许只是将她当成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一个美丽的玩物,好似他在众多珍贵又高价的珠宝之内首先被吸引视线的那一枚宝贝,他曾经想过得到,并不在乎那会是多长的时日。毕竟,男人对于女人厌倦的时期,很难预见。   但这三年半的时间,她从还未彻底绽放的花儿,渐渐展露了独特的光彩和气质,不只是拥有让人惊艳的美貌罢了,她有专注执着的时候,也有八面玲珑的时候,总而言之,她所谓的复杂世故,不过是人成熟道路上必经之路,她的聪慧可以让她少走一些弯路,但她性情之中难以避免的偏执,也容易让她对于辜负她的人,更死抓不放,耿耿于怀。当真伤害她内心的人,也是决计不会有好下场的。   轩辕睿对她犯下的过错和大罪,若是按照以往的性情,他不会阻拦她出手报复,说实话——他只会询问她一声,需不需要她帮忙,毕竟处之而后快的处事原则,他已经受用了好多年。对于自己的敌人而言,更没理由让对方好过。   但他不想要她更累,她不再纠结跟轩辕睿之间的恩怨,才是最好的结果。而轩辕睿——如果他可以永远不见天日,那么他也可以伪装成不知道的假象包容轩辕睿的性命。   他虽然当了国君,但不曾公然反对他登基的皇族,他也不曾将他们治罪。既然如此,轩辕睿在何处过活,他也不过问。   反正,这天下,没有什么人,没有什么事,不能根据蛛丝马迹推敲出来。但必要的时候,人可以学着糊涂一些。   以前,他太精明,近乎咄咄逼人,不给任何人一条后路。   但此刻,因为琥珀终于学会了放手,他突然也不想将他们之间的纠葛,继续深化。   只要轩辕睿可以放弃拼命一搏的念头,坐享荣华富贵的皇族子弟,自然不缺轩辕睿一个。   琥珀淡淡一笑,垂下那双清丽的眼眸,安安静静地说道。“但这三年,我想我懂得了,何为失去,何为得到……全凭一颗心来看待,来感知。”   她说的故事,里面有很多人,过去翻来覆去,他也很难忘怀。   她望着他们十指相扣的那一幕情景,神色温柔又淡然。“有的东西得到了一瞬间,却要失去一辈子,是非常美好,也只不过是天际的流光,愈发沉迷的话,只会让自己活得越来越疲累,不堪重负。”   轩辕睿,那个曾经让她感动,也曾经伤害过她的男人,她选择将他彻底埋葬在记忆里,宁愿只记得当初那个轩辕哥哥的原貌。   轩辕睿这个男人,不能让她继续分心了。   她直直望着他的眼眸,嘴角不自觉轻扬,此刻展露的笑容,是真心的,更是舒心的,眼看着他终于微微勾起薄唇,这才放下心来。“只需要了结,就彻底成为过去,而我应该关心的人,应该立足未来的人,是你。”   南烈羲的笑容,一分分扩大,琥珀虽然常常展露潇洒的一面,不过,也不曾说过太亲近表示内心的甜言蜜语,这一回,他只觉得心里头,仿佛七月的炎热阳光,全部照耀进去,别说之前的孤单了,他只觉得心头大石,全部落地。他点点头,觉得很受用。“听起来很动听。”   “是啊——”琥珀轻笑出声,当然动听了,这是她花了不少时间,才理出来的头绪。也是对彼此负责的,人生最重要的决定。   她既然不是因为南烈羲的韩王位置而爱上他,也不会因为他如今国君的身份而离开他,她之所以喜欢他,从不是因为那些外在的原因。   “唯独对你,我似乎少了几分笃定和自信。”他调侃着说道,扶着她的腰际,一道扶着栏杆,望向京城的远方风景。   不管坐上何等的高位,孤家寡人,原来比坐拥江山,更加无奈。也许红颜很多,但要找一个心爱的女人,能让她陪伴自己睥睨天下,才是最大的乐事。   琥珀直视前方,淡淡说了句。“你曾经问过,哪一天不是韩王了,我是否还会回到你的身边。”   “这回也会有下马的危机,不是轩辕睿输,就是我……一无所有的绝境,如果换成是我面对,我明白你会比如今更坚决地回来。”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前方,如今阳光灼热,远处正是街巷闹市,像是一幅画卷,展开在他们的眼前。   远方是一片无尽喧嚣,他们之中,却充斥着平静祥和。   她是个很独特的女子,很多女人都是可以同甘却不能共苦,而她,却鲜少想过,要成为他的后宫。   沉默了许久,她扶着栏杆的指尖,察觉的到淡淡的暖意,她低下头去,眼看着他将大手覆上她的手背,一道扶着栏杆,她抬起眼眸,朝着他微微一笑。   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如今彼此的默契,已经不需要任何言语来说明。   眼看没多久,齐柬就骑马而来,琥珀转过头看着南烈羲,开口问道。   “你要回皇宫去了吗?”   他皱了皱眉头,问的沉闷。“你还是不跟我回宫?”   “明天就要启程回邹国——”她轻摇螓首,自从奶奶离开之后,她也想要过上平凡女子的生活,正如她三年前想要的。   但在这之前,她必须将剩下的琐事都了结。   而且昭鹤越,她也需要打点一番,自从上回跟鹤越说过她已经成亲之后,她就隐约有了担心的事。   她若是一话不说就突然消失在鹤越的身边,不但自己的心过意不去,也等于前面的力气全部白费。   闻到此处,南烈羲的疑惑,再度冷冷溢出唇:“如今小皇帝身边有杨风这个清廉的宰相就已经足够,马上就能独当一面,你也该从他的身边抽离出来,毕竟你绝不可能陪伴他一辈子。”   “正因为我清楚,我决不能陪伴鹤越一辈子。”   她淡淡微笑,这一句话,说的很轻,却重重落在他的心头。   如今,不只是一两年的陪伴感情,或许,不轻易草率结束,才是她眼底的义理和责任。   他沉默了些许时间,困在她纤细手腕的手掌,最终轻轻滑落——他做出了退让。   “不过今夜,若是你留我在韩王府过夜,或许我会更自如一些……”   她挽唇一笑,目光带着若有若无的温柔,擦过他的俊颜。   “反正我还没找好下榻的客栈——”她话锋一转,小手覆上他的衣袖,宛若少女一般暗自撒娇。   他闻言,心头一暖,眼底多了几分柔情,不再显得那么耿耿于怀。“王府里下人走的差不多了,正要抽空将里面空出来,再作打算。”   “那我去的话,更不会惹来闲言闲语,我就当你允准了。”她喜欢安静,而并非喧嚣,但无奈他先了一步坐上皇位,她又能奈何?琥珀转过身去,径自下楼,佯装一身轻松。   “我陪你去。”他蓦地跟了上去,手掌不自觉固定住她的臂膀,陪着她一道走下这一座最高的城楼。   一抹淡淡的疼痛,在琥珀的心里最深处弥漫游走,她忍住不去想,不去感受。   嘴角扬起清丽的笑花,她轻声细语。“皇宫没有天子也可以吗?”   “安心就好。”   他扶住她的腰际,不要她过分操心,毕竟天子并非固守皇帝的奴隶,若是连出宫的半点自由都没有,那当着还有何等乐趣?!   更别提,眼前是自己最割舍不下的女人,最想要怜惜的女人了。   “后来听说,你把上官府的府邸开放了,给周遭念不起书的孩子来学习,还给他们雇了个教书的师傅——”南烈羲顿了顿,转过脸去看她,淡淡说道。“而那个师傅,正是纳兰明容。”   那就是她给纳兰明容找的,新的开始。没有逼迫她离开故乡去讨生活,而是给这位昔日的贵族小姐一个台阶下,却又清楚她的个性清傲,让她用自己的才学能力营生,养活自己,光明正大。   南烈羲从未怀疑过琥珀的心,别说王府的主母,应付这些琐事,她游刃有余,即便让她当一国之母,她的聪慧也足够让她招架任何难关,从纳兰明容这件事上,他看得出来她的聪明。   决不让自己的男人多花一些心思,将危险的人物化为对自己无害之人,圆融完满地处理,不像别的女人只懂得嫉妒撒泼吃味蛮缠,她的理性豁达,从容镇定,实在是世间少有。   “你都知道了。”琥珀笑了笑,说的轻描淡写,她帮助纳兰明容解决生活的困难,也是看在他的份上。   他自然不方便出面帮纳兰明容,但她可以,既然都是故人,曾经有过牵连,那当然也不必将她当成是敌人一样绝情。   只要纳兰明容没有过界,不曾触犯她的底线,那她也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退一步,与人于己,都是轻松。   对于那等心存傲气的小姐,给钱给物都是一种无形的侮辱,尖酸凉薄辱骂讽刺也只会让她更觉得自己无法匹配南烈羲,原本熄灭的心思,很可能无声蔓延成熊熊烈火,唯独她淡然面对,给对方留一分涵养的余地,大家都不必撕破脸皮,才是上上策。   果不其然,纳兰明容很喜欢这份营生的差事,虽然家道中落,她也喜欢用自己学过的才学教授学童,一月的银子虽然不多,养活自己跟丫鬟,也绰绰有余,更能够得到周遭乡亲的称赞好评,让她整个人都褪去了以往的忧愁。这半年,她成为京城名气大振的女师傅,也不再纠结那段往事情缘之内,琥珀是听说,她活的很好。   每个人,都可能有新的际遇,结束了过去,自然才能开始新的未来。   她,也是如此。   ……。 184 夜晚欢愉必看   南烈羲缓步走入内室,眼看着她身着里衣,刚刚从屏风之后沐浴过,一身清爽,坐在铜镜前,听到他的脚步声,琥珀随即转过头来看他。   他不言不语,从桌上捞了快叠的整齐的干净帕子,走到她的身后,指尖穿透过水滴滑落的发尾,将帕子覆盖上,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俊颜上多了几分常人难以看到的温和。   那等表情,并非他流露在世人面前让人毛骨悚然怀疑他心中算计的伪装亲切,而是发自内心的,对她的亲近姿态。   “府里跟随我多年的下人,有一些都分派到了宫里,方便差遣,也比较可靠,你不会觉得这儿过于冷清了吧。”   南烈羲弯下腰,俊颜贴上她的面颊,他刚从院子里过来,当然嘱咐了总管,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他这个登基没多久的新帝还留恋在韩王府,倒是不怕其他的非议,不过他不愿让这些非议,太早落在琥珀的肩膀上。   他早就下定了决心,不管自己是何等的身份,自然要让琥珀得到个相应的名分。是他真心想要拥有的女人,如今也该渐渐得见天日。如今,他已经有足够多的力量,替她建立一座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的城堡,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我倒是更喜欢人少一点,清净安谧,反正我也不用太多人伺候——”琥珀挽唇一笑,从他的手中接过那块帕子,将长发拨动到胸前一侧,径自擦拭湿漉漉的长发。不用任何矫饰,她已然在一些细微的举动之内,还流露出不经意的女儿家姿态,原本的纯真少了几分,多了几分柔媚。   他的心里,对她的欲望,仿佛也在隐隐作祟,毕竟,他很想要彻底拥抱她,将她融化在自己的身体,半年的时间,对于真心喜欢的情人而言,无疑是漫长的苦等和空虚,以为见到她就能够平息那等触碰不到的空白孤单,没想过,如今看着她,完全卸下心防温柔似水的模样,更想要马上就得到她,拥抱她,跟她一起欢愉一起享乐,说许久不曾说过的露骨坦诚的情话,让彼此的心,再无间隙隔阂。   南烈羲的黑眸之内,渐渐升温腾起一抹火焰,琥珀的眼神扫过,心里有了几分清明,却蓦地话锋一转,站起身来,走到一侧,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裹之中,掏出一个小巧布包,回过头来,笑眼看他。“对了,我有东西交给你——”   闻到此处,南烈羲眼眸一闪,无声从她的手边,将金色布包接过,拆开一看,不禁微微怔了怔,半响无言。   “我的女红不是很纯熟,想来一开始便缝制衣裳有些将就,所以让乐儿教我做了件这个……”她垂眸笑着,说的几分心虚,几分愧疚,她自认并非一个贤淑的妻子,小时候大家闺秀该学的,她从来都是草草了事,女红做的凑合,琴棋书画唯独下棋略有涉猎之外,几乎无一通晓,若说温柔贤惠,她大抵也不合格吧。   躺在里面的,是一条浅蓝色丝绸缝制的腰佩,上面绣着简单大方的图案,用银线勾边,下面的金色流苏上缀着几颗晶莹通透的白色玉石,虽然称不上特别华贵奢侈,倒也有些别致。   他看着这一件腰佩,眼底是暗潮汹涌,他不难回忆起,当初因为她无声无息在一场欢爱过后取走他随身的那一件腰佩之后,他有过的一丝担心,一丝疑虑,一丝动摇,在如今看到新腰佩的时候,都变成了满满当当的自责。   即便是一分,他也不该怀疑她。   怀疑她曾经有过,动用他腰佩投机取巧帮她化解危机的念头。这样的狐疑,简直就是罪该万死的罪名!   她不过是想要给自己一份礼物,用他心爱女人的名义,用他名正言顺娶得妻子的责任而已,他怎么能够动摇,怎么能够怀疑?!   当时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即便她用了他的腰佩完成她的心愿,他也绝不提及,他并不想因为一件死物,坏了他们的结果。   而如今,指腹缓缓划过这光滑的丝绸,停留在那些通透玉石之上,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只剩下满心触动罢了。   他身边曾经有过的女人,绝无一人献给他任何礼物,或许因为知道他繁华一身,从来不缺任何用金银买得到的物什,或许也因为他给人不可逾越的距离,如此真心一针一线缝制修改出来的,即便是一件小小的腰佩,也让他体会无以伦比的奇妙感觉。   这件腰佩的价值,早已无法用金银来计算,只要想到她在缝制这枚腰佩的时候,也是想念着他的,这半年的复杂不安,全部幻化成为无影烟云,一瞬间被风吹散,再也不见。   琥珀扬起粉唇,笑的明艳动人,柔声说道。“上回我取走了你的腰佩,仿造着那等款式大小重新做了一件,你该不会责怪我吧。”   他笑着摇头,捉住腰佩不松手,视线锁住那双明媚美丽的眼眸,每一个字,仿佛都是特意说给她听的。“你能够为我花费时间精力心血做这些事,谁有理由指责你?”   因为看到他的欢喜,琥珀的心里涌上被认可的喜悦,虽然之前乐儿说过这枚腰佩看上去很潇洒,不过她还是不太相信自己的手工,要将一个人的短处暴露在最信任的情人面前,自然是需要一番勇气。   琥珀的眸光流转之间,是一派柔和光耀,她压低嗓音,悄声说道,已然在解释为何送的这么晚。“做好了就想亲手送给你的,没想过奶奶突然就走了,东西也就耽搁在我手边,更是错过了你的生辰……只能如今交给你,也不知你往后用不用得上。”   “自然用得上。”他接过她的话,说的认真,更像是一种承诺。他眼底看到的,是她的心意,是她的专注——那种跟他一模一样毫无差别的,对待感情的认真。   她也曾经付出许多,并非只是他一人徒劳,这样想着,他的心情再度轻松许多。   “这上面的玉石,是我用百里山采出来的原玉里面挑选出来成色最上乘的几颗,不过自然也比不上和田美玉那么珍贵——”她的白皙指尖,指向腰佩之下缀着的白玉,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很喜欢。”他不等她说出更加敷衍的自责话语,他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娇美女子,仿佛跟最初迷恋她的时候一样,怦然心动却又无可奈何。如今,他不愿将自己的情绪压在最深处,更想要坦诚。他当然是喜欢的,因为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因为是她挑选的丝绸,因为是她点缀的玉石,因为是她……他就更喜欢了。   她根本不用自责,即便有一百条更加华丽浮夸用最上乘宝石珠玉点缀的腰佩,都休想从他手边换下这一条腰佩。   “很漂亮,我喜欢。”他重复了这一句,握住腰佩的手掌,却缓缓覆上她白皙粉嫩的容颜,她虽然依旧清瘦,但不再憔悴悲伤,让他觉得她更需要他的疼惜。   腰佩很漂亮,玉石很漂亮,图案很漂亮——   但他真心想要说的是——   “很漂亮。”他再度吐出这三个字,黑眸直直对准那双带笑的温柔眼眸,那双比起小鹿还要无辜清亮的眸子,仿佛在品味他的言下之意,但想必她如此冰雪聪明,自然能够懂得他的意思。   他说的,漂亮的是她,是她的人,她的心。   琥珀,这个女子,很漂亮。   “你这么看我,好像夸得不是我的女红,而是我一样。”琥珀不免笑弯了眼眸,嘴角也微微上扬,整个人宛若孩童般无邪天真,她自顾自打趣道,更显得彼此亲昵无间。   “傻瓜,说的就是你。”   他急匆匆丢下这一句,他忍耐的半年时光,已经到了极限,如今她笑的纯真无辜,更加勾起他对她的想念,不等她回应一个字,他已然捧着她的小脸,吻上了她的唇。   他吻着她,彼此的气息渐渐温热起来,如今是夏夜,偶尔有阵阵凉风袭过,偏偏两个人因为这一个时隔许久的吻,再度燃烧一般炽烈。   原本的生疏,动摇,因为吻,渐渐找回了最初的强烈爱意,他这才放慢了急促想要享用她的步伐,循序渐进,慢慢深入,而她也开始回应他,挑拨他,跟随他,让他不自觉将这一个吻,变成了无数个吻,薄唇肆无忌惮进攻,吻过她弧形好看的眉梢,吻过她黑亮卷翘的长睫毛,吻过她宛若芙蓉的面颊,吻过她不自觉翘起的唇角——   他吻不够她,因为她太过美丽,因为他那么想要得到她挽留她,所以更觉得不够不够……   他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狼狈的地步,因为这一段不受控制的感情,让彼此都受了不少苦,走了不少弯路,而如今,他已经奠定了自己的地位,也想要跟她一起,过上真正夫妻的生活。   他们除了爱情之外,早已被命运连结在一起了吧。   他蓦地觉得一阵空虚,在心头游走,他的黑眸之内,蓦地升起无法熄灭的烫人火焰,吻着她让他想要更亲近她,他就像是一头饥饿整个冬日的野兽,一道来年春日,就恨不得出洞饱餐一顿。   “知道我想做什么吗?想把你扒皮吃掉。”他的低沉嗓音之内,猝然传来了强烈逼人的霸气,他的手掌蓦地移向她纤细腰际,毫不费力一拉,就扯开她腰际的腰带,她措不及地睁大眼眸,他的露骨话语她听了不少,但这一回,他似乎比往日更加强烈,她的心头一震,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期盼。   “可是这里是桌子啊——”她微微蹙眉,离大床还有十来步而已,他却已然等不及一般,他俊挺的身子逼向她,将她压上碎玉圆桌,微凉的桌面贴着她的背脊,带给她一瞬异样的感觉。   “谁让你又送礼又这么温情脉脉?这世上没有男人会受得了这样的迷惑。”他的黑眸透着火热,说话的嗓音带着几分隐忍的低哑,手掌已然探入她的单薄衣料之内,她蓦地身子一颤,却又没有理由拒绝他。   “我可没有迷惑你,是你自己定力不强。”琥珀摇头,低声抱怨,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手掌上也几乎被他的火热烫伤,猝然缩回了手。她不过是送了一条他勉强可以入眼的腰佩罢了,何必将她说的那么心怀不轨,红颜祸水?   “好,我承认这段时间太长,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想要你。”南烈羲将鼻尖凑近她,俊颜在她视线之内放大,听着她不满的抱怨声,也情不自禁笑出声来,不过不用他大大方方坦诚,他的手掌已然在她的里衣之内摸索了不少时间,仿佛恨不得将他眼底的那头猎物的每一根骨头在何方都了结的一清二楚。   在这等时候跟她对话,倒是有些情趣,让他觉得这不只是一场男女之间必须的索求需要而已,更是斗智斗勇的游戏追逐。   “还记得芙蓉花妖跟温柔书生吗?”他低笑一声,吻上她敏感的粉色耳垂,这回,彻底让她满面娇羞。   “南烈羲,你休想!你可别把我当成是妖怪折腾——”低声疾呼,琥珀脸上全部是潮红颜色,让她看来更加别有风韵。她自然明白南烈羲的暗示,他能够说的如此隐晦,已经顾及她的情面了,否则,他一定会说更加直接露骨的话来扰乱她平和的心境!   他的笑意,在黑眸之内更深沉了,他说的居心叵测。“不然你也可以掌握主动,换你来折腾我。”   可是,那本书中的战况太过激烈了吧,她隐约记得芙蓉花妖曾经有一夜,是跟书生在桌上欢愉的,她总觉得南烈羲的眼底透露几分斜佞和狡猾,让她不免怀疑他的邪恶用心。   就算那野兽再通灵性,也改不了他吃荤的习惯,这就是世间的常理。   “琥珀,你不愿的话,我就不动你,如果你也渴求,那就相信我。”南烈羲的眼底依旧炽热,不过话语之间,隐约带着几分让她安心的宽慰。   他别有用心的说笑,不代表他会跟最初那般粗暴专制,他自然再如何迫切,也不会强迫她。   “我自然相信你啊——”如果不信他,她怎么会将自己的人生,彻底交到他的手里呢?!   但这一句话,落在南烈羲的耳边,更像是明示,她反应不及,双手被铁一般刚强的钳制扳折到腰后,身子被强大力量所制伏,按倒在桌上,但却丝毫没有弄痛她,只是这般的强烈感觉,让她肺叶所有气息几乎要被挤压殆尽。   “琥珀,到底要如何做,你才能相信我?”   他低声呢喃,掠过她的耳边下一瞬,传来裂帛声响,嘶地凛冽刺耳,她身下一凉,白色里衣,此刻只剩破布一块,落在她雪白脚边,她倒抽凉息,不敢去深思失去里衣遮掩的她,是否看起来太过纤细清瘦。   “我不是说过相信你了吗?”琥珀不懂,他为何总是说这样的话,但如今已经容不得她太过理性,也容不得她思考更多,突然,她察觉到他的胸膛,紧紧贴上她的背脊,他的唇,带着温热,覆上她的脖颈。   “你可不要真的把我抽筋剥皮喔——”惊吓一个紧接一个,在南烈羲张口咬住她颈后的细皮嫩肉之际,她重重一震,受阻于他的钳制,即便扭得像条毫无力气的小虫,也爬行不了半寸,依旧囚在他与桌面之间,动弹不得。   “如果这是请求,我会放在心上,不把你全部吃下去。”他笑着说着一句话,不再折腾她,已然挺身将她占有。   几度欢愉之后,他将她抱回床榻歇息,这一夜彼此玩的尽兴,他依旧将她圈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胸膛附近,任由她的手指,也绕着他的黑发戏耍。   “还不累?”   南烈羲看她不愿闭眼安睡,不禁笑着调侃,她这会儿才抬起眼眸望向他,面容上的红艳,还未彻底消退,让人觉得像是一种可口的水果点心,恨不得咬上一口品尝。   “累累累……”她摆摆手,避开他炽热的黑眸,虽然花了一些时候重新熟悉彼此,但仿佛他们的亲昵,如同新婚夫妻一样无法取代。   如今,她已经是成熟的女儿家了,虽然不避讳,却也不过分豪放。   花妖跟书生的戏码,果真是让人——记忆深刻呢。   “有件事我从未问过你,一直在等,如今应该是恰当的时机了,我来问你。”他握住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低声说道。“琥珀,事实上,我需要有子嗣继承,当然不只是需不需要的问题,你如今也十六岁了,我们可以考虑孩子的事了吧。”   他年长琥珀十岁,这个年纪也该有子女了,以前觉得琥珀年纪太小,他们的感情也不够稳定,如今,时间飞逝,也足够证明他对她的心意并非虚假,也该让她想过他们的未来。   若不是真心喜欢她,他不必顾忌她的心思,而来询问,早可以专制下决定。   “孩子?”这个字眼从她唇边溢出,她的眸光一闪,眉头不自觉轻轻皱起,那等回应,绝对不是娇羞,更不是欢喜,也不是期盼。   而是担心。   而是疑虑。   而是不安。   没想过这样的表情,会深深刺痛了他,南烈羲忍耐着,压低嗓音询问。“迟早要考虑的,你从未想过这件事?”   如果琥珀在这三年多来从未被他感动,从未考虑过一瞬间跟他过上平凡夫妻的余生,生儿育女的话,他不清楚,这是否是最残忍的冲击。   他不觉得十六岁的女子心境,还无法接纳这世间的开枝散叶最平凡的道理。他将吻落在她的胸前,呼吸却不自觉凝结,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往常的镇定,而绝非心里暗潮汹涌的忐忑。   “不过那样一来我会死……”他时而近时而远的撩拨,教她难以忍受,她发出抗议的细吟,小脸不满地皱起,他才又重新回到她唇边,清点她的唇瓣,然后,不以为然,笑着安慰她。   “别把那件事想的那么痛苦,你担心的太多了,绝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当然,世间很多流言说过,生儿育女的剧痛,是男人无法体会的辛苦,她会有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就这么说定了。”   他终于移开了让人颤栗的唇,将她扳过肩头,将她的身躯更加贴合自己的胸膛,看着她不再拒绝,才闭上黑眸歇息。   他似乎说,就这样说定了,谁也不许耍赖。   琥珀默默倚靠在他的肩头,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气息,喷薄在自己耳边,半响无言,最终也就缓缓合上了眼眸。   不知为何,她很快沉溺在一个梦境之中,她在海中沉浮,宛若失去方向的船舶,猛地撞击上暗礁,痛的厉害——她正与疼痛对抗,十指传来僵麻的刺痛,反复翻身,眉头紧紧皱着。   南烈羲被她的动静吵醒了,他睁开眼,看到她睡得很不好过,仿佛噩梦缠身,他轻抚她的背脊,许久之后,才安抚她入睡。   没想过,她的反应如此剧烈,仿佛从未想过,他们两人会走到这一步。   但这个结果,却刺伤了他。   漫长的黑夜之内,他再也无法入睡,他双拳抡紧,指甲深深陷入肤肉间,握出满手鲜血却毫不觉疼痛。   ……。 185 住进他心里   清晨,她醒来的时候,南烈羲已经起身离开,她睁开眼,依稀看到他佩戴上那簇新的腰佩,一身华服,身影高大,闪过一瞬,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门旁依稀传来两人的谈话声,应该是齐柬来通报,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越来越远,琥珀才掀开薄被子坐起身来,洗漱过后,她倒了一杯清水,整个人沉静坐在圆桌旁。   地上的衣裳凌乱,有的碎裂有的纠缠在一起,证明昨夜彼此的燃烧,到底如何火热。   沉思了些许时候,她才再度站起身来,如今的太阳升起来,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入房间内。   那么温暖的温度,却,没有融化她的内心。   她站在圆桌旁伫立了些许时候,才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裹之内,取出一套素净的衣裳换上,她默默扶着窗前的长台观望庭院的风景,此刻的确少有人来,仿佛她身处幽静的郊外别院,无人打扰。   她淡淡一笑,平复了内心,最终转过身来,纤细的指尖在包裹之内摸索着一瓶精巧的瓷瓶,倒出两颗药丸,丢入那杯清水之内。   右手握住那杯水的时候,明明只是一个小茶杯而已,却让她几乎重的举不起来,她的头脑之内一片混沌,仿佛连周遭的声音动静什么都听不到,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捧着茶杯,凑到自己的嘴边。   “你在做什么?”南烈羲的声音,彷佛掺了碎冰,寒冷无温,瞬间让内室里如坠霜雪。如今已经是清晨,屋内没有燃灯,她本猜想着他是不是跟齐柬一道去了宫里,不曾想过也不曾察觉他何时推开房门踏进里头。   她以为无人的房内,他却突然闯入,也许是因为她魂不守舍,也许是因为她早已神志不清,她措手不及,整个人都宛若石雕木刻。   她的身子已僵硬,不曾回过头去看他,手中的清水,却因为不自觉轻颤,溅出来几滴水滴,落在桌面上,落在指尖,几乎烫伤了她的肌肤。   她没有回头,内心却已然是石沉大海的沉寂,虽然看不见站在身后他的表情,从他愤怒指控中已猜出泰半。   他疾步走到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手中的那杯水夺到自己手边,要拗断这般细瘦的手臂,易如反掌,他也确实想这么做!   清水之中,没有任何茶叶,却已然变了颜色,像是一种不知名的汤药,他的黑眸定在那茶杯之内的刹那,琥珀的心里,已然开始汇入阵阵寒意,仿佛如今并非夏日,已经到了寒风凛冽的冬日严寒。   他的视线,从茶杯上,落在她的面容上,她垂着眼眸,一身紧绷,仿佛如临大敌。   他虽然不若她通晓药理,但以前就发觉其中异样,他记得偶然拥抱她的时候会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有时候也曾经看到她随身不忘携带药瓶,甚至——在桃园那回,他也问过冷大夫捎来的那些药是什么,她说是补身子的药,或许也是假的。   他已然猜到了,她喝的是什么。   她的沉默,似乎也证明他的猜想,是真的。   她也许对自己敞开了心扉,但,也许他们之间,还是有一段触不到的距离。   她昨日的惊诧,愕然,讶异,还有睡得那么不安稳,噩梦缠身,她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她的决定。   但这样的决定,多少让他觉得寒心又愤怒。   他俊美的五官之上,如今只剩下森然的阴沉,他握了握拳头,黑眸之内的凌厉,几乎要让人呼吸一滞。   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   昨夜他才说过,他希望他们可以跟寻常夫妻一样生活,不管世俗,不管名分,至少他愿意保护她跟他们两人的孩子。   他是这么说定了,但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更是在私底下,违背他的意愿,做出跟他截然相反的决定。   是他让她没有将人生彻底依赖到自己身上吧,当然是他的错,他无法给她一个女子最想寻找的安定感觉,是他让她无法彻底安心。   一股无名之火,从内心升腾,再多的理智,似乎也无法压制熄灭这些怒火,他的额头青筋爆出,无疑是她近年来见过他最可怕阴冷的一面。   “你终究还是觉得我不值得。”   他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水泼出来大半,湿了桌面,他最终冷面甩门而去。   门板重摔的巨大砰声,她缩肩惊吓。   那一句低沉的嗓音,宛若最大的诅咒,回响在她的耳畔,不给她争辩解释的机会。   事实上,解释也没用,那是事实,她不想隐瞒。   她的心,宛若浮萍,在水中央起伏不定,她一个人坐在桌旁,也感觉不到窗外的时光流逝。   她一个人,坐在原地,从清晨,到晌午,从午后,到黄昏,从傍晚,到天黑。   她一动不动,坐了一整天。   甚至,耽误了自己原本决定的行程,那些事,她都顾不得了。   她整个人,都变得犹豫不决,仿佛身体里面空空荡荡,找不到了自我。她从未这般彷徨无措,犹如失去了自己的灵魂一样。   那剩下的半杯水,她最终还是握在手边,踌躇了半响,还是将那凉透了的水,咽下去。   苦,以前她是从未察觉的,这药中加了一些甘草,味道算是温和滋润的。   但今日,那种苦到麻木的滋味,从嘴里,一直弥漫到了心里。   茶杯从她手中滑落的时候,在桌面上翻滚了几下,噗通一声,落在地面上,因为屋里铺着厚实的地毯,茶杯居然没有破损,但那声响却落在她的耳边,久久不曾平息。   她的左手,不自觉覆上右手,才隐约发觉自己下意识的轻颤,她也说不清楚,这一天她自个儿的心情,是如何,是害怕,还是不安,还是绝望……   只剩下那一阵阵满满当当的寒冷,包裹着她,让她似乎把自己从世界之内隔离出来,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更不知自己在担心什么。   她第一回,成为一个无神游魂,飘离在外,原本安排好的,全部因为今日的情绪,毁于一旦。   这样的自己,就快连自己都害怕了,认不出来了。   她向来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八面玲珑,世故复杂,这般游刃有余地周旋在所有人中间,知道自己的执拗,但几乎从不在外人面前暴露。这一回,她是真的怕了,她流露出这样的本性,很难平复内心的绝望和战栗。   她不容许,自己看到那么无助的琥珀,不要自己重蹈覆辙。   她在深夜三更天,最终下了决定,这个误解,不能过夜。如果总是无人解释,无法说明,这样的误会,兴许会毁掉他们彼此所有缘分。   她不想要跟他划开界限,彻底分道扬镳,成为陌路,这一点,是她如今混沌的自己,唯一能够确定的。   不能总是她奢望他付出更多,他来保护这段感情,如果她没有任何回应,即使是男人,也会觉得生气。   她忽然起身,疾步走出屋子,还未走出庭院,却已然看到不远处,也有一人匆匆而来。那个身影万分熟悉,脚下生风,长袍衣角翻越着,特别是他腰际的那条腰佩,一瞬间,就刺痛了她的眼眸。   即使在黑夜,她还是看得清楚,他即使再生气,也不曾扯下那条腰佩。   他再生气,也跟她一样,还是去尝试着寻找对方了。   这段感情,曾经因为彼此的坚韧,伤过对方,而如今,他们都学着迁就对方,做出让步,至少有一个人伸出手,才不会让这情感消失无踪,才能挽留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最心爱的人。   “我真希望你可以对我有更加清晰的了解。”他沉声道,俊颜上覆着黑夜的凉意,他盯着那双在夜色中依旧灿亮的眼眸,整个身躯挺拔却又僵硬。   他的脚步,停在她的面前,在浓重的夜色之内,他也看清楚了这个纤细的身影。方才跟自己一样,她走得飞快,仿佛蝴蝶一样,就要飞起来一般仓促。   他是生了怒火,但过了一整天,他最终细密了怒火,马不停蹄出了宫来到韩王府。   即使知道她今天清晨就要离开大赢王朝,但他还是来了。   他的心里,也有一丝期盼,或许在韩王府里,她还等着,还停留着,一个人,还待在屋子里。   没想过她当真没走,而且也想着奔向他的身边,他看到她的身影,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割舍下她,或许他太过急躁,或许他太过冲动,或许他太过片面,总而言之——他不给她任何机会就甩门而去,就是不对。   因为很可能,他会因此而彻底错失她,与其到时候互相煎熬,还不如他早些来挽回她。   他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只要她对自己的心是真的,其他的,都还来得及迁就解决。   “总是太一意孤行,突然对你说那些话,你应该很难接受才对。”   他将手掌落在她的肩头,虽然她看不透他此刻的表情,但听得出来,他言语之间的停顿,有些仓促。   “平日从未问过你,但多少有些察觉,以前也曾经想过,看来要用什么绑住你的心才行,我觉得如果有个孩子,一切会更加顺利,也更加完满。”   他低声喟叹一声,声音之内夹杂很淡的笑,但听来有几分苦涩,他总是习惯自己做决定,如今,他亲口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要说个明白,免得她继续误解下去。   琥珀听的字字清楚,微微怔了怔,他鲜少对人敞开心扉,他原本就是自负霸道的个性,早已习惯预见所有事,铺好所有路。   但这一回,或许错的人,是她自己才对。   “也可能是借口……但是真的没想过,我们如今感情这么深了,还不能跟平常夫妻一样。即便精于算计,但这一回,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笑着说出这一番话,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为何她的温暖,早已感化了他这样冷漠无心的恶魔,如今,他却无法转变她的想法。   他可以接受她的决定,但必须要知道理由。   那一双胜过夜色的黑亮眼眸,定在她的苍白小脸上,他平心静气,吐出三个字,仿佛已经没有任何残余的怒气了。   “为什么。”   他不难猜到,她这些年喝的,是让她不会怀有自己骨肉子嗣的避娠药,仿佛更像是恶意的惩罚,三年前他曾经让她喝下这些药汤,而如今,换做他内心不安备受煎熬折磨了。南烈羲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他除了叹气,已经无法再跟她发脾气了。“这么做,到底是什么原因。”   她安静的睇着他,不言不语,一阵短暂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中间。   他在黑暗中,准确地捉住她的手,她不曾推开他,从胸膛前离开,自然是愿意跟他解开误会的。他解读着她的心,淡淡问了句:“就这么不想要孩子?”   琥珀扯出一道笑容弧度,却显得有些牵强,她默默望向他,轻声细语。“你就这么想要孩子?”   “不是我想不想要孩子,说穿了我也并非那么喜爱孩子的男人,但什么时候当真有了,那就自然而然生下来。难道我如今还无法保护你们?”   他对她避重就轻的决策,终究有些不满,不过这一回,他放慢语气,放软口吻,说的认真诚挚,让人不疑有他。   “我跟你的孩子,你真的想要的话——”她咽下一口苦涩,柔声说道,这一回,她当真铁了心,不再回头。   “是你不想要。”他冷冷丢下这一句话,他当然心有怨怼,不过,却更不希望在孩子这件事上,她并不太情愿,却是为了满足他,成全他而答应。   这样的话,未免太可悲。   “烈,是我想的不够周全,为人妻子的哪有可以逃避生儿育女的责任的,我往后不再喝药便是了。”   她的态度软化了许多,笑容灿烂轻松许多,她主动环抱着他的腰际,将这个怀抱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带着不善于表达的僵硬。“琥珀,你如今才十六岁,的确还年轻,我想了一天,现在的我不想用孩子来绑住你。但我也会不逃避为人父亲的那一天,你喝这些药,我确实生气,而且你不跟我商量,自作主张,还是不信我,让我有些寒心……不过总而言之,我想在这件事上,给你一些时间考虑,逼得太紧太急,也没有必要。”   这一番话,琥珀仔细听得出来,他多少有些语无伦次,或许他的心里也很乱,如今的镇定自若,也是勉强为之。   “我知道了,我不喝了。”   琥珀将手主动送到他的手掌,两人互相牵着双手,他仿佛已经习惯微微弯腰,她不用仰着脖子也能看到他的脸,她明白他的心,居然是如此在乎自己,这样,或许就已经该知足了。   南烈羲怔住了。   她回答的,过分爽快。   仿佛生怕他不相信自己的承诺,琥珀摇摇头,咬牙说道。“往后,再也不碰药了。”   “我在意你,愿意倾其所有——”她看着他眼底的暗潮汹涌,缓缓溢出来,明白这一句话,足够让他放下心里所有的复杂,让他们没有更多的难关要度下去了。   她已经看得足够通透。   这世上很少有人福寿永享,也很少有人得到真正的圆满,她这辈子可以完成复仇,也尽全力保护自己在乎的爱人亲人,更能够得到一个男人真心的呵护和守候,或许她该觉得,这辈子,再无一件遗憾的事了。   他听到她亲口说,她在意他,更愿意为他生儿育女,这世上,还有什么更动听的话吗?他只是把她拥抱的更紧,仿佛要把她揉入自己的体内一样。   他这样的铁石心肠,却也在此刻被深深撼动。   “琥珀……”他神色一柔,心中的巨石,彻底落地。   她的眼底,泛着淡淡的泪光,嗓音有些许哽咽,她低声说道。“不管往后我会得到何等的地位名分,我唯一不会忘记的,我是你的妻子,如果你不会抛弃离开的话。”她自然愿意,跟这世间每一个妻子一样,相夫教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过日子。   “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他舒展开了俊眉,沉声反问,他将她抱在怀中,久久不肯松手。   “我也想要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希望你不要误解我的心,好么?”   她说的很温柔,每一个字,都投入他的心湖内,激起一层层涟漪。   “当然好。”他点头,将吻烙印在她的额头,将她的娇躯,全部圈围在自己的手臂之内。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觉得你值得我托付终身。”   琥珀默默合上了眼眸,他甩门而去的那句话,其实很重。他以为她觉得他不值得,所以迟迟不愿,但这一点,她还是觉得要说清楚。   “我也不想怀疑你,更不愿去怀疑你,这辈子我太多疑太精明,多希望至少有一个让我全新信任的人。”   南烈羲说的这一番话,一时之间,竟让琥珀感到无比强烈的困惑……   她轻蹙眉头,轻抿的唇儿不住地微颤,贝齿随即又牢牢衔咬着下唇。   “那你方才——”   “气话。”他下颚一抬,他的怒气也是没法压制,相信是因为自己太过在乎她,才会雷霆大怒。   但除了生气之外,他终究是拿她没办法,也做好了让步的准备。不过幸好,琥珀也愿意答应,这样的话,他心里多了喜悦和畅快。   “你生气的样子,叫人害怕。”   琥珀笑着说道,如今他牵着她一同穿越庭院,走到房间门口,他闻言,转过身,眸光落于她的小脸上,缓缓说下去。   “不许再有下回,听见没。”   再大的难关,只要彼此坦诚,就足够化解所有的误解难堪,一旦争吵,感情总是要多一些裂痕,时间一长,那就会成长为毒瘤,危害阻扰两个相爱的人,无法亲近。   她努了努粉唇,主动挽着他的右臂,嗔怒道。“那你也不要再发脾气。”   “好,如今时辰太晚了,快去睡。”   他哭笑不得,推开门,牵着她的手,送她到内室,眼看着她躺下安睡,他才握住她的手掌,望着转眼间又睁着眼看他的琥珀。   “希望那个陪我睥睨天下的人,是你。”   他等到她终于发困缓缓合上眼眸那一瞬,吐出这一句话,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他才扯唇一笑,望向天外。   她才是他想要的皇后,她在他的心里,早已是无可取代的位置。   他们走过那么多难关,有过误解有过争执,他偏偏放不开,对她的关爱。清楚他要走很远的路,心也万分疲惫,但只要她不松手,他也心甘如怡。她早已住进他心里,彼此都更为对方着想迁就,相信他们会一起守护这段得来不易的爱不被终止。   她对帝王之家的命运,或许总有几分抵触,但他相信他可以许给她更加安定的未来。   她总有一日会点头当他的皇后,入住后宫,陪伴着他……难道他的爱,还不足以,改变她?   “就让我带走你的苦,带走你的忧愁。”   他这么,对自己说,也对琥珀说。   窗外的天色,渐渐放亮了,明艳的一天,又开始了。   …… 186 爱的执着   “琥珀小姐。”   守在王府正门口的人正是齐柬,他被主子委派亲自护送琥珀离开京城,如今主子刚刚登基不久,自然也要不多久之后,也要建立后宫,如今韩王妃也回来了,自然两个人要修成正果了。   不过虽然是世故之人,但齐柬也揣摩了很久,但他还是不知此刻该如何称呼她,称王妃又不妥,但她也还未得到任何封赏名分,也不知他日是皇后还是贵妃,不如称呼保守一点,免得冒犯。   “爷吩咐过,要让小姐坐马车,一路上的客栈也全部安排好了,无需赶路太快,舟车劳顿。”齐柬陪着笑,说的认真。   琥珀微微点头,如今耽误了一天,索性将想做的事做完再走,南烈羲已经将所有琐碎细节都安排了,她无需担心。   她走向马车,突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看着齐柬,沉声道。“齐柬,在离开京城之前,带我去见一个人。”   齐柬没想过她还有要见的人,低声询问。“小姐是想见谁?”   琥珀挽唇一笑,说的自然而然。“都到了京城,不去看看老人家怎么说得过去?”   “小姐是要去探望——”齐柬皱着眉头,这样的请求,让他多少有些为难。   “带我去吧。”琥珀看得出齐柬的表情僵硬,她笑着继续说下去。“她如今住在何地,除了他,齐柬你应该知晓。”   齐柬在心中轻声叹气,不过宫琥珀是爷放在心上的女人,等同是他将来要听命的女主人,看来若是驳回她的请求,无疑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最终点了头,骑上马,眼看着琥珀坐入马车之内,他才在前方带路先行,马夫驾着马车徐徐跟着齐柬,一道到了别座院子。   当初政治动荡的时候,想必南烈羲已经将他生母换了座院子,免得有人乘人之危,借此要挟,也是为了保证他亲人的安全吧。   琥珀下了马车,走入这座院子,环顾四周,齐柬带着她走入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停下脚步,替她推开门,压低声音说道。   “就在这里面,我让丫鬟先退下,小姐进去跟夫人说会儿话,要走的时候再通知我一声。”   琥珀眼看着两名丫鬟离开,才走入房间,那名妇人正坐在桌旁,凑着窗边的微光做着针线活,一身素色衣袍,背影显得孤单落寞,盘起的黑发之内,银光隐约可见,透露时光无法遮掩的苍老岁月。   “是谁啊?”   听到脚步声,妇人回过头,话音未落,已然看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那名娇美女子,她微微怔了怔,手中的绣图突地从手中落下,她急急忙忙站起身来,视线紧紧锁在琥珀的身上。   “是我。”琥珀说的平静,她在妇人的眼眸之内,揣摩她的情绪,猜想她是否又已经忘记她,毕竟她的病情总是反复,谁也猜不到她何时清醒,何时糊涂。   妇人抿着唇,上下打量着琥珀,却不曾开口。   琥珀处乱不惊,笑意温和亲切,她柔声问了句。“您忘了我吗?”   “不,我记得,我记得你——”妇人摆摆手,她仔细在回忆之中找寻对这个女子的印象,缓缓说道。“你来见过我,你叫琥珀,对不对?”   她的回忆中,有这个女子,她出现在韩王府的喜宴之上,她也出现在别院之内,更曾经挽留她在韩王府诊治休养,这样美丽善心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儿媳妇,自己儿子明媒正娶的姑娘家。   看来如今,正是妇人清醒的时候,琥珀微微一笑,又走近几步。   “我是琥珀。”   妇人急忙拉住她的手,要她一道坐在桌旁,急急忙忙问着她的近况。“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呀?不过好像烈儿也好久不曾来了,你们之间还好好的吧——”   琥珀眼眸之内闪耀着一道温柔微光,她轻摇螓首,否认他们曾经有过争执隔阂,说的笃定。“我们好好的,您不需要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烈儿是个很有主张的人,自小就这样,脾气有些古怪,不过只要他认定了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对你好,不像其他那些纨绔子弟,总是流连花丛。他娶你,一定是喜欢的不得了,否则呀,他可不会要一个妻子对他管手管脚。”   妇人笑着说着这一番话,眼前的女子明艳动人,娇俏雅致,她是越看越喜欢。   虽然她跟儿子之间的关系总是不太亲近,不过不妨碍她对自己的儿媳妇掏心掏肺,以前就想过何等的女子才能让烈儿真心喜欢,如今见到这样标致的美人儿,对人有礼温和,根本就是仙女一样的女人,她自然满意。   琥珀沉默了些许时候,环顾四周,虽然夫人在这儿不愁吃穿,也有好几个人服侍伺候,但人老了,终究是想要享受天伦之乐。正因为她患有疾病,她才觉得妇人更需要家人关怀,无论南烈羲心底有多少芥蒂,看得出来他还是关怀妇人的,或许只消她花些功夫,也能够改变现状。“您一个人住在这里,总会觉得冷清吧。我跟他说说看,让他把你接到他身边去好吗?”   “要不得啊,琥珀。”妇人却蓦地面色一变,她突地移开视线,仿佛不敢看琥珀的眼眸,她低声叹气。   “当初我勉强他跟芝容,几乎酿成大错,他这辈子是不会彻底原谅我这个娘亲了。对他也没有尽过什么责任,还是让他安静过日子来的好些,我也年纪大了,在哪里安享晚年,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只是心里有些空荡荡的,长子年纪轻轻就死去了,烈儿又险些不认她这个娘亲,她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院子,却也高兴不起来,不过每日消磨时光罢了。   如今,她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不必强求奢望,只求一切顺其自然。固执的烈儿终于走出那段阴霾,也学会去爱人,更有这么好的姑娘跟着他,照顾他,体贴他,她已经没有任何奢念。   琥珀闻到此处,心中只剩下一片叹息,或许每个人,在一段时光中,都曾经犯下错误,但终究该被得到原谅。   “我是他的拖累……是他的包袱。”   妇人苦苦一笑,连声喟叹,心里的苦闷,却也带着深深的自责。   琥珀为之动容,紧紧捉住妇人的手,抚摸着那双略微粗糙的手掌,听着她轻声说道。“我总是犯糊涂,他能够容忍我,已经很孝顺了。”   “他已经不责怪你了,他心里还是认你的,只是他不说而已。”琥珀神色一柔,说的笃定凝重。   她点点头,眉眼之间浮现慈爱神态,细纹之内仿佛也浸透了温暖光芒。“我知道,我心里明白的……只要你们能够安安乐乐过小夫妻的日子,我在不在烈儿的身边,都不重要。毕竟能够陪伴他一辈子的人,是你不是我。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多少个年头?”   琥珀垂下眼眸,含着笑容,认认真真倾听着。   妇人笑着追问:“我看得出来,烈儿挑选的人是很合适的,不过还没问过你,你是否中意烈儿呢?成亲也有一段时日了,他待你还好吧。”   “对我很好。”   或许他对别人很残忍,但对她,已经算是上了心,她没有任何理由抱怨。   她这么想着,嘴角的笑容,一分分扩大,在妇人眼底看上去,宛若女儿家的娇羞姿态。   妇人看她这样流露情绪,自然是两人如胶似漆,也不再多问细节,只是轻声问了句。“什么时候让我抱孙子啊,琥珀?”   “再过段时日吧。”   她不再回避,淡淡一笑,这么说道。她说着告辞,终于起身,妇人点头,送着琥珀走出了屋子。   “他会对孩子很好的,不会跟我这个娘亲一样,偏爱一方。”她松开了手,说的语重心长。“琥珀,相信他。”   简简单单几个字,浸透了她的期盼和交代,琥珀笑着点头,最终欠了个身,转头离开。   坐入马车,只剩下一个她,琥珀无助绞着手,内心却多了些许外人无法看透的复杂。   沉默着,她掀开一侧的帘子,望向周遭风景,听不到内心的争执。   这一回,她横了心,不愿让他们对自己再度失望。   她轻靠在车厢,风景不断退后,树荫斑驳,阳光灿烂,随着时间流逝,心里就变得舒坦。   她也要释怀,原谅别人,更要学着对自己宽待,往后,享受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应该有资格吧。   纤纤素手无声垂落,她将明媚风景,收入心底,笑着闭上眼眸,小憩片刻。   唯独还剩下一件事未了,只要除掉那个人,往后,她也要放下一切,快意而活。   仇恨,已经让她毫无所谓。   只有彻底挖掉那根刺,她就可以除掉心病,就可以死心了。   两日之后。   邹国桃园。   “要给我抱抱吗?”   琥珀叩响了门,倚靠着门框,一身银色长裙,瞅着屋内的女子,笑着问了句。   乐儿正半坐在床榻之上,身着宽大的袍子,黑发披散在脑后,如今比之前丰腴了三分,正怀抱着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孩,哄骗孩子停止哭闹早些入睡。她那眉眼之间的柔和,仿佛是三月天的阳光,明亮又温暖,看得人窝心。   乐儿闻言,猝然抬起头来,顿时笑出声来,正想要起身,琥珀连忙摆了摆手,不要她走动,而是自己走到她的面前。   “听说是个儿子——”琥珀扬唇微笑,眼底一片清明,她倚靠在床榻帐幔旁,打量着乐儿怀中渐渐陷入沉睡的婴儿,孩子的肌肤呈现粉嫩的颜色,仿佛是盛开的花朵一样娇嫩。   “小姐,他都四个月大了。”乐儿将襁褓送到琥珀的手边,琥珀笑着接了过去,坐在床畔,看着孩子的眉眼,低声抱怨道。   “你把他喂养的真好,我都快抱不动了。”   乐儿连连点头,的确是个大胖小子,她柔声说道。“都说孩子长得像楚炎,小姐你看呢?”   “眉毛像楚炎,嘴巴像你。”   琥珀抬起眼眸,淡淡睇着乐儿,沉思片刻,这么回应。   “小姐,是什么感觉?”乐儿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琥珀不曾反应过来,抬眼看她,不着头脑。   “什么?”   乐儿的眼角微微弯着,一脸灿烂笑靥,她压低嗓音,在琥珀耳边耳语。   “抱着孩子的时候,握着孩子胖胖手指的时候,心里头是何等的感觉?是不是觉得很温暖,很知足,很开怀?”   琥珀微微怔了怔,视线落在乐儿圆润的面孔上,没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点点头,算是回应。   “小姐想不要有个自己的孩子呢?这样多好玩啊。”乐儿语气戏谑,笑着说道。   “好玩?你把孩子当成玩具吗?”琥珀一语点破,她才不信乐儿的话,她总是故弄玄虚。   “难道要我说,带孩子好累,手酸背疼睡不好吃不下,这样可吓坏小姐了。”乐儿体谅琥珀,从她怀中接过孩子,让孩子睡在自己身侧位置,轻拍着孩子让他入睡。   “小姐说实话,你觉得有个孩子很麻烦吧。”   琥珀闻言,眼看着乐儿眼都不抬,侧身轻拍宝贝儿子的温柔模样,却让她心头一震。往日那个风风火火的姜乐儿,居然也流露出慈母姿态,原来每个人,都会改变。   她但笑不语,只听着乐儿继续念叨。“虽然是辛苦,但心里是开心的,等哪天到来,小姐你就明白了。”   琥珀抿着粉唇,伸出手触碰那个孩子头顶柔软的胎发,此刻,她突然想起上官将军夫妇,当初自己也是这么一丁点大的孩童,若不是他们好心收留,也不会有今日的宫琥珀。   当真新生的婴孩,是世间最纯真无邪的存在,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会觉得心暖吧。   人总是越长大,越复杂,谁能够保有最初的无邪天真?!   能够豁达不尖锐,已经是世间一股清流了吧。   她默默退出了乐儿的房间,展望桃园,下人送来了新鲜采摘的蜜桃,只因一年的收获季节已到,阵阵香甜味道,混合在空气之中,扑鼻而来。   用清水洗净,她坐在小溪流边,咬了一口蜜桃,脱了绣鞋的玉足浸入溪水之内,带来凉爽,一身轻松惬意。   身后有人走来,与她肩并肩已到坐在溪流面前,正是她的兄长永爵。他侧过脸看她,与她相视一笑。   “看着你脸色好多了,应该是跟他重修于好了吧。”永爵打量着一脸平和的琥珀,从她的眼眸之内看不到任何的轻愁,神采焕发,他揣摩着妹妹的心意,说了句。   “我去见过他了。”琥珀毫不避讳,柔声说道,低下头,小手轻轻拨弄清澈溪水。   眼眸之内的情绪,却不让永爵看到,他淡淡一笑,继而不言。   “苏小蛮是你赶走的吗?”   琥珀突地想到些什么,抬起眼眸瞥了永爵一眼,压低嗓音说道。   “原本就只是讨奶奶欢心罢了,不想让她心愿落空离开人世。”   永爵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毫无所谓,那个人名,像是微不足道。   “她是上城苏家堡的四小姐,向来以性情彪悍娇蛮出名,不过这半年相处下来,她也有可亲豪爽的一面,永爵哥当真毫不在乎她?”   琥珀沉默了些许时候,才不疾不徐地说出苏小蛮的来历,她之前知晓了,却不曾告诉任何人,毕竟是一个谎,她也要帮着圆谎,而不是戳破。   如今奶奶走了半年多,她才想要知晓永爵哥的真正想法,虽然以往的甜蜜都是伪装,但朝夕相处半年时光,人恐怕都会产生感情吧,又不是草木,岂能无情?!   知道了苏小蛮的来历并不可怕,如果她对永爵哥一心一意,琥珀并不觉得人就不能悔改,不能重新开始。   她或许比任何人都不愿看到永爵哥孑然一身。   她希望他们兄妹一道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血海深仇也不该真正毁掉他们,因为仇恨终究要平息,她才更盼望永爵哥能够遇到心动的女子。   “别担心我了,如果有缘,自然会再次相见,如果无缘,强求也是无果。”永爵依旧笑容温和,眉宇之间没有任何愁绪。   琥珀也不再多言,将手边的蜜桃,送到永爵嘴边,眼看着他就口咬了一口,才笑弯了眼眸,宛若还未长大的少女。   “桃园的桃子可真甜。”永爵的笑意,全部汇入眼底,夸赞一声。   琥珀深吸一口气,躺在草皮之上,枕着永爵的胳膊,望着蔚蓝天空,幽幽地道了一句。   “永爵哥,我想做他的妻子。”   “不是早就是夫妻了吗?这是什么话?”永爵说笑,实在有些不懂琥珀的言下之意。   “为人妻子的责任,我也想尽力……”琥珀侧过脸,望着那张英俊的面目,一瞬间,脸上失去任何笑容,说的再认真不过。   “琥珀,我不许你胡闹。”永爵猝然皱眉,面色一沉,摇头斥责。   “我要给他生儿育女,要给他南家开枝散叶,也想跟乐儿一样体会为人娘亲的那种快乐和辛苦。”   琥珀微微咬唇,眼底是复杂又笃定的颜色,她说的坚决,一分不让。   永爵突地心口一紧,仿佛这就是他看到的,未来的劫难。   劫难并非命运安排,而是——源自这个妹妹内心的偏执和专情。   这等的情意,才是真正毒药。   永爵紧蹙眉头,满心不安,冷冷问道。“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我已经下了决心,别再劝我了。”琥珀直直望入永爵的眼底,平心静气地说道。永爵闻言,方才口中的甜蜜,却突地化为苦水。   他害怕这等感觉,就是明知前方无路可走,却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义无反顾走向前去。   他根本就没有把握,可以保住她。   永爵面无表情,再无神采,开了口。   “就算是死路一条?”   琥珀点头,微笑,眸光不灭。   “就算是死路一条。”   这一句,石破天惊。   “他值得你付出这么多吗?他能够拥有你,已经是他最大的福气了,还要如此贪得无厌?”   永爵的心一阵紧缩揪着痛,忍耐着逼问,他的嗓音带着轻颤,这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妹妹,他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她为了别的男人受苦?   “我也想试试看,不想让人生剩下最大的遗憾,也许上苍对我垂怜,也许我会得到最大的幸运——”她微笑着说出这一句,眼底却带着些许莫名的哀伤。   永爵心痛的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用双臂给她一个宽慰的怀抱,让她躺在他的胸前沉睡,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这是我的必经之路,逃避了这么久,终究要面对。”   她扯唇一笑,一脸绚烂笑容,仿佛盛开花颜,明丽惊艳。   “你为何总是要独自承担?”永爵低声询问,脸上的沉痛,无声流露崩落。   “永爵哥,让我在这里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不再回答,她认定的,就要去承诺履行,更何况这就是现实。她的粉唇溢出淡淡的喟叹气息,直接撞击上永爵的胸口,让他的心口一阵闷痛。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   “你跟母后太像了……”   就连死都要追随父皇,这样的血性,琥珀跟母后是毫无差别的。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多了隐隐不安。   他的心,不停坠落,望向天际的明朗,偏偏落上几分阴暗颜色。   都怪世俗太刁难,都怪上天太残忍,总让人多加苦难。   这就是他生怕动感情的真正原因。   爱,也许会成为最尖利的刀剑,让人欲罢不能,又让人生死相随。   那等苦痛,谁能承受得了?!   还不如,不去爱,不去动心。   即使得不到,也不会失去。   ……。 187 为他不惜一切   皇太后带着珍沫走入殿堂之内,珍沫恭恭敬敬将手中的点心茶水送到桌边,随后退下,皇太后缓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视线落在坐在桌边的俊逸少年,淡淡说道。   “皇上,明日哀家要去山上寺庙敬香,来回也要呆个半月时日,你可要保重身子,别让哀家心神不宁。”   昭鹤越瞥了一眼手边的点心茶水,却没有动手品尝,眼神清明,一脸和颜悦色。“母后尽管去吧,山上空气清新,环境安谧,无人打扰,对你的身体也总是有利无害的。”   皇太后微微点头,笑着不语,心里却多了复杂的情绪,不过佯装神色自若。   小皇帝一身浅金色常服,低头继续翻阅手边的奏章,如今他已经独立批阅处理国事,偶有重大决策跟杨风丞相商讨,他已然成长不少。他挑了挑眉头,说的自然而然,滴水不漏。“不过无论去任何地方都不能大意,儿臣会安排几个侍卫随行的,让母后一路安全无虞。”   “皇上实在周到。”皇太后眼看着他头也不抬专注批阅奏章的姿态,品味他听似有礼懂事的话语,眼底的笑容,却蓦地消失无迹。   说得好听,是安排侍卫保护她皇太后的安危,其实,只是保证她不可能跟宫外的任何人通气见面,有别的计谋,就像是在她的面前,竖起一道铁壁铜墙,让她插翅难飞。   才十一岁的少年,居然城府深不见底,她还真的要刮目相看,当年领着这个孩子的时候,只觉得他单纯谦卑,没想过,离开自己身边才几年而已,居然锋芒外露。   不过他何必多生是非?早在他登基之前,站在他一派的党羽,早就将陈家势力瓜分无疑,她出宫去,也没有任何人接应,更别提她根本无心生事,免得毁了自己的晚年。她心里还有几分明了,在皇宫也待了这么多年,也了解以前有过皇后被废贬为庶人驱逐出宫的悲惨结局,她既然无法实现大业,底线就是保证自己繁华无忧的生活。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失了分寸,那就一无所有了,即便觉得内心苦闷,也只能巴结着小皇帝,将这派母慈子孝的戏码演绎下去。   小皇帝品了一口茶,合上手中的奏章,抬起清亮温和的眼眸,望向眼前清瘦华丽的妇人。“马上大赢王朝的新帝就要来拜访邹国,那个人便是以前来过一回的韩王,儿臣已经吩咐了举办晚宴,留他在宫中做客几日,可惜母后已经准备好了要去山上静养,不能陪伴儿臣一道赴宴,真是惋惜。”   皇太后隐约从小皇帝的话语之内,揣摩出他的讽刺和软性威胁意味,毕竟,当年她正是试图勾结韩王让小皇帝无法凯旋回宫,这等无法原谅的罪名,小皇帝装作不知还称呼她一声母后,不过是想要伪装他的孝顺,还有,将她这个母后一直留在宫里,才能说这些话让她不安吧。   她找借口出宫烧香拜佛,自然就是避免几天之后南烈羲的做客,到时候,无疑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罢了。当初被南烈羲摆了一道害的自己险些连皇后的位置都失去,别说如今他当了皇帝,她可是一千个不情愿再去跟那个男人共桌赴宴。   想必他也清楚,她大逆不道的罪名,当年的那封信小皇帝一直留着,只要她一旦再试图逾越界限,小皇帝决计不可能再饶恕她一回。   这般提心吊胆在皇宫生活,才是小皇帝对她最漫长的折磨。他要她这个母后,再也无法逃脱皇宫,永远心神不宁。   她就该知道,小皇帝会有背叛她的那一天,他早就跟宫琥珀关系亲近,胜过她,说的好听是母子关系,其实连陌路都比不上,甚至一度是敌人。   要再多个南烈羲,恐怕那晚宴,火药味更浓罢了。   皇太后压下内心的尖锐情绪,淡淡一笑,柔声说着婉拒,一副慈爱模样。“你们国君之中的话题,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插得上嘴呢?还是皇帝跟他商谈国事来的合适,哀家就不出席了,原本已经说好明后两日正好让寺庙师傅来给哀家讲经,推延也不太妥当,皇帝就安心留在宫内招待大赢王朝的国君便是了。”   “那儿臣也不再挽留母后了,母后一路顺风。”   小皇帝笑着起身,恭候皇太后离开,才再度坐下,目光紧紧锁在身边的那盘点心之上,眼神却一分分黯然下去。   他不能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下去。   当年想要害他的人,如今也是时候看他的脸色了。   这世道,原本就是风水轮流转。   在宫里,笑面迎人的背后,也可能是插着一把杀人的剑。   能够相信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哀家早就知道你的狼子野心,如今总算露出你的真面目了。”   皇太后走入后花园,才停下脚步,蓦地转过头,盯着那高大的宫殿,微微眯起眼眸,无声冷笑。一把无名之火燃上心头,如今那个未满十二岁的少年,正想成王,势头正大。   一个孩子,也终于会有张开翅膀,成为翱翔天际的雄鹰。   如今,是他昭鹤越的世道了。   给昭鹤越一对翅膀的女人,是那个叫做宫琥珀的人,出去陈家外戚,或许未来的外戚,就是宫琥珀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她即使不耐,也要忍气吞声。   “珍沫,回去收拾东西,一大早就出宫,可别再磨磨蹭蹭了。”   皇太后回过头,冷冷淡淡丢下一句,脚步朝前走去,愈发仓促,仿佛在避免什么。   ……   翌日。   一听到公公通报的内容,昭鹤越急忙离开书桌,亲自走到外堂等候,没多久,一名身着紫色宫装的女子,缓步走进来。   一看来人正是琥珀没错,昭鹤越笑着迎了上去,完全没有任何皇帝的架子,依旧温和友善。“姑姑,怎么今天才进宫?”   琥珀挽唇一笑,随着他走入,轻声回应。“路上耽搁了两天,还请殿下原谅。”   鹤越的眸光,突地变亮,他安安静静地瞅着眼前的琥珀,自从得知她已经成亲嫁人之后,想要修好彼此的关系,却无奈新年时候,姑姑的亲人去世,后来姑姑在宫外守孝,就一直到现在才得以见面。   他亲眼看到姑姑的身上没有一分悲天悯人的悲伤气息,这回他总算放心,当初一年之内他失去生母父皇的伤痛,如果不是因为姑姑的陪伴安慰,他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振作起来。而如今,他也想要变成那个可以站在姑姑身边安慰她的人。   他扯唇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说的认真。“说什么原谅?姑姑跟我之间,哪里这么见外了?”   琥珀闻到此处,手掌落在茶几上,侧过身子望着鹤越,柔声说道。“桃园收获了新鲜时令的蜜桃,我给殿下带了几篮子——”   昭鹤越蓦地眼前一亮,一脸灿烂笑靥,虽然在宫内什么珍奇水果都吃得到,但姑姑带来的蜜桃,自然是投其所好了。“我小时候爱吃蜜桃的习惯,原来姑姑还记得,真叫人开心。”   琥珀垂眸一笑,将手掌的茶盖子取下,嗅着那清新茶水味道,当初是因为跟庄夫人的约定答应留在鹤越身边直到他独当一面,但如今,关怀他体贴他,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得知姑姑家里长辈离世,我也为姑姑难过,你闭门不出的这半年,我不想打扰你,如今看来姑姑应该平复了吧。”昭鹤越沉默了些许时间,才问出声来。   “多谢殿下关心。”琥珀轻点螓首,眼底只剩下一派沉敛。   有几分莫名的生疏,似乎阻隔在他们两人中间,不过七八月的时间,他突然害怕往后再也见不到她,从此变成陌路。毕竟有的女子出嫁从夫,是鲜少有自己的世界。当初他不该过早说出自己心底的那个秘密吧,毕竟姑姑是一手提携带领他的人,比起能够跟她在一起,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只求不永远错失她了。   他虽然喜欢姑姑,但她都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丈夫,他是国君没错,却不想当一个暴君。   他宁愿不扰乱姑姑的生活,换他掩盖这个秘密,一路平静走下去。   “好像姑姑误会了什么——”昭鹤越打破了这一阵沉默,笑容更加明亮,急急说道。“我不会跟姑姑争吵,也不会跟姑姑分道扬镳,我提醒自己的是,往后没有任何可亲的人了,姑姑跟我虽然没有任何血缘,但一辈子是我的亲人。”   爱人也许会分散,但亲人,就永远不会断。   或许这才是他们最终的选择。   琥珀听得出鹤越的言下之意,她只是但愿,年少之时的悸动,只需要几年时光,就可以彻底平复。她的心里,有微微的甜蜜,更有淡淡的心酸。这个孩子,是她当成自己的兄弟一般的亲近,她辅佐他成就大业,也借用他的身份给自己未来的荫蔽。她想到这里,神色一柔,说道。“殿下,是我的荣幸。”   “我们就别说这些寒暄话了吧,如今八月天的蜜桃正甜,你们快拿来我尝尝看。”   昭鹤越眼神一闪,将实现移开了去,朝着外面的宫女喊道。   他们之间的生疏,渐渐消失了,散开了,琥珀的心里多了平宁祥和,嘴角扬起一朵笑花。“方才让公公去洗净盛盘了,殿下稍等片刻。”   不多久,宫女捧着一个白瓷盘走了进来,上面盛放着五只香喷喷的蜜桃。   鹤越也不曾假手于人,自己取了一颗蜜桃,熟练剥皮,咬了一口,此刻的蜜桃丰美多汁,甜蜜软嫩,好吃极了,他的笑容融化在眼底,那张俊秀的面孔,实在太过耀眼。   琥珀在他的身畔缓缓说道,不无称赞。“杨丞相解决了暴乱,赢得好评,如今邹国国内一派安宁,殿下适时减少了百姓的赋税,得到民心,开支节流,作风正派,整顿纲纪,殿下做的这些都是百姓的楷模。”   “姑姑总是夸我,我可要飘飘然了——”昭鹤越长声笑着,接过宫女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又剥了第二颗蜜桃。   他是拜姑姑所赐,才能坐上皇位,既然如此,他不能辜负姑姑,自然要成为一个明君。   一切事,都要认认真真来完成,马虎不得。   “这回进宫,也是跟殿下交代一声,往后我或许不能如此频繁进宫见殿下了——”   琥珀正襟危坐着,等待鹤越将第三颗蜜桃吃完,擦拭干净双手之后,才笑着说出这一番话来。   “你的丈夫不许?如果是那么霸道的人,还真是配不上姑姑的,不如我来下一道令,让他不得不服从不就好了?”   鹤越闻言,却面色巨变,他猝然生出了敌意,对那个未曾谋面的男人。   琥珀却轻摇螓首,那双美丽眼瞳之内,有些许柔光溢彩。“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在宫里也两年了,也是时候关注自己的家人,当一个称职的妻子。”   她这一番话,说的万分诚恳,也让昭鹤越无言以对。   不过幸运的是,姑姑只是淡出他的视线,而绝非一去不回,他只能这般安慰自己隐隐作痛的心。   他笑着,说出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遮掩自己的真实情绪。“姑姑跟宫里的宫女不一样,我很早就知晓,以前让你常常住在宫里没有自己的生活,应该很沉闷才对。既然你都成亲了,或许想着更多的是相夫教子才对吧。”   虽然落寞,但他只能说服自己,能够匹配姑姑之人,也能够给她幸福,终究是他们夫妻的事,他可也管不了。   琥珀望着眼前这个个子又拔高两三寸的少年,他的眉宇之间隐约跟邹国先帝相似,眼神却是熠熠生辉,再过不了多久,自然也是风度翩翩的人物。往后,他的身边自然多的是臣子的女儿莺莺燕燕包围,一等他成年就要建立后宫,这段阴差阳错的往事,到时候可能不过是年少时候留在心里的笑话罢了。   她起身告辞,一面温柔姿态,鹤越亲自送她到宫门之外,说的用心。“何时我想念姑姑了,再召见你吧,你自可在宫外过逍遥日子,我也不会让你失望,要当一个人人称道的好国君。”   “圣上,清夫人已经走远了……。”   公公在鹤越的身边提醒一句,堂堂国君送清夫人出宫已经是莫大的情面,等人远去了小皇帝还在原地伫立观望,仿佛他的心也出了宫一般。   昭鹤越闻言,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以前就总觉得这般的妙人儿只应天上有,跟仙子下凡无疑,也是他这辈子的贵人,否则他早在夺嫡争斗中死的凄惨。就像是上天派遣她来帮助自己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她也终究要穿上七彩羽衣,宛若云彩消逝而去。   他笑了笑,轻声叹口气,才缓缓转过身去。   不如将她当成是仙子,这样的话,才能告诫自己到此为止。   即便他是皇帝,并不是他喜欢姑姑,姑姑就非要喜欢他。   比起自己的欢愉,他更不想要看到姑姑愁眉苦脸,悲伤痛心。   “圣上,前两日小的得到消息,是有关清夫人的,不知该说不该说……”公公跟随昭鹤越走了一段距离,见周遭无人经过,才压低嗓音说道。   “什么消息?”鹤越的脚步不曾停下,依旧缓步往前走去,如果是告知他到底姑姑嫁给何等男人为妻,他或许考虑一下,避而不听。   因为那个男人无论是厉害还是无能,都是姑姑的选择,只要姑姑觉得自己幸福,那谁也不该妄加评论,包括他。   “有人说过清夫人手下暗藏一支军队,如果得到证实,这可是大罪啊。”公公凑到鹤越耳边,耳语一句,他自然老于世故,知道这些话,是真是假,都取决于皇帝。皇帝觉得是真,那就必须取证调查,皇帝如果觉得是假,那就应该让这些话,全部消失在这个世上。   “这样的传闻,绝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什么军队?只是保护她的家仆手下罢了,如今她身份不同了,身边多些人跟随也是寻常,京城有的是财大气粗的商贾人家,雇佣的仆人守卫也多得是,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昭鹤越的情绪起伏很大,冷哼一声,语气万分不屑。“难道几百人,也能组成军队?”   公公闻到此处,立刻噤若寒蝉,自然他只消的人数,约莫一万,还是保守,这些人有时候出现在洪府若是豢养几百人,是绝技不可能传到他的耳边来的。不过自然小皇帝都不以为然,他这个当奴才的,也没必要再多话。知道的太多,在这宫里就必须学会圆融处事,公公笑了笑,将此当成是一桩笑话,不再说话。   毕竟这世上,豢养军队的人,实在太少,更别提是一个才二八年华的女子了。   也许当真是其中有了差错吧,如果是真的,那也太让人后怕了。   “捕风捉影,也是一桩罪名。”昭鹤越的目光,蓦地褪去往日清亮,落在某一点,变成幽深灰暗。他的怒气沾上了华丽的常服,金冠束发,面容俊秀也让人看到几分可怖,来源他如今渐渐养成的威仪,跟年纪无关。   “这些无事生非的人,我最看不惯了。”他摇头,实在不予置同,说完这一句,就匆匆拂袖而去。   “是,小的马上去解决这些流言蜚语。”   公公苍老的嗓音回响在昭鹤越的耳边,他停下脚步,目送着小皇帝脚下生风离开。   真假,不过是皇帝的意思,如今已经有了定论,清夫人的罪名,是虚无。   那个女子,依旧可以坐拥繁华,一身荣光,或许,只要有小皇帝在的时候,她就可以永享福气。   杨府。   杨风听到门仆的通报,亲自赶来正门,望向那一定宝蓝色马车,一名女子身着精致宫装,撩起帘子,缓缓下车来,应该方才从宫里出来。   琥珀转过身去,正嘱咐身边的两个下人,从马车上提了几篮子的蜜桃,噙着淡淡笑容,盈盈走上前来。   杨风在门口守着,他一身藏青色长袍,儒雅面孔上,少了几分往日的严肃,笑了笑,说道。“清夫人,你怎么还带这些蜜桃亲自来拜访?你说一声,我让下人去取一趟就行了。”   “桃园门口一大片桃林,一到八月就成熟了,家人也吃不了这许多,正好到京城来,就给你们都带了些。”琥珀笑的亲切,她挥挥手,示意下人将桃子送入府内。   杨风跟琥珀一道走入门内,他安静地带着琥珀在大厅坐下,手一摊。“清夫人请坐。”   琥珀笑着看他,不卑不亢,神色自若。   杨风顿了顿,问了句:“不过我好像听说,你已经成亲了?”   “是啊,我也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杨大人的,我想要将往后更多的时间放在宫外,如今看到皇上越来越有天子的仪态品德,我也觉得我可以松手不管了——”   琥珀轻笑出声,这一番话,说的自然又轻松。   “我明白,人总要权衡,什么是更重要的事。”杨风点头,他能够理解琥珀并非当真对权势如此在乎,也许这个女子的内心,也有何等的苦衷。   在他眼底,她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或许,在权势争斗之中虽然很有魄力,也有智慧,但她的善良,却是与生俱来的。   在争夺皇位的战役之中,她保住了王储的未来,自然就是最大的功臣。   只要她想要的,小皇帝自然会许诺给她,她不只是恩人贵人,更是曾经用生命保护他锦绣前程的亲人,但她的聪明,正在于此。   永不知道满足的人,通常看不到终点,也不会有好下场。   知足常乐,这一句俗话,也可以用在官场上。   在最恰当的位置上止步,能够见好就收,才是大智慧,可惜很多人,都看不透,被染缸脏污了最初颜色,被欲望熏心,到头来,贪婪宛若野兽,终究难以获得原初平静。   “你的眼光是对的,众多皇子之中,他品性最正直,我看会成大器的。”   杨风沉声道,这一番话说的万分中肯。   “我也等着那一天呢。”琥珀笑弯了眼眸,晶莹面容上虽然只是淡妆点缀,却在那一瞬,散发出淡然清雅的绝佳美丽。   “而且我也知道有人在关注你,你且平息心境,等待疑虑散开之后,就不会再有流言伤人。”   杨风抬了抬眉头,他的皱纹多在眉心,他是日积月累的皱眉操心,整个人看似凝重肃然起来。   “我若还是在殿下身边,迟早有一日,会有人看我不顺眼,觉得我成了殿下的绊脚石。”琥珀闻言,没有任何的诧异惊讶,依旧一派从容自得,粉唇边的弧度,若隐若现,既不太过张扬轻狂,也不显得伪善敷衍。   这个道理,很多年前,她就懂得了。   她出入宫闱,察言观色,看透了形形色色的明争暗斗,清楚隐忍才能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凡事太过争先,总是不妥。   一个人的势力若是大过于天,迟早要被覆灭。   她的确是扶持殿下上位的功臣,也能是威胁殿下大展宏图的罪人,这笔账,可很难算清呢。如今即便昭鹤越为她说话,这悠悠众口,可也拦不住的。   “不过我倒也很好奇,到底清夫人的夫君,姓甚名谁——”杨风呵呵一笑,稳坐在桌旁,将眸光转向这个让他欣赏的年轻女子:“你我就是莫逆之交,怎么还瞒着我这么久?实在神秘之极。”   “杨大人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琥珀轻轻一笑,眼眸流转之间,是一派豁然。   桃园。   永爵正在庭院中央观望前些日子跟琥珀一道修剪枝丫的花树,负手而立,一派怡然自得。   这些花花草草都是皇奶奶生前最宝贝的,如今他跟琥珀一道看顾料理,除了心仪神往之外,也多了几分闲情逸致。   一人略显仓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永爵转过身,望向来人,笑道。   “楚炎,你又赶回来看儿子了?”   “永爵,我跟你有话说——”楚炎并肩永爵,避开身边的下人,压低嗓音问了句。“你知道琥珀最近在关注什么事吗?”   “怎么说?”永爵眼神一灭,沉声道。   “她在派手下费力找一个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也不清楚,看你这副神情,居然连你这个兄长也不知道?”楚炎揣摩着,更加狐疑。   永爵皱了皱眉,笑容瞬间崩落。“什么时候的事了?”   “几个月了,但似乎找不到那个人,但她也不曾停手。”楚炎说的凝重,见永爵沉默,不禁有些急躁。“她或许曾经提及她有要找的人吗?我看她跟你无话不谈,你当哥哥的还能不知道妹妹心里想些什么?”   永爵的眼底,染上更多晦暗,他显得忧心忡忡。“琥珀跟我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让她如此放不下。”   “以我对琥珀的了解,她会耿耿于怀毫不放弃出动这么多人暗中寻找的人,要么,是恩人——”楚炎锁着浓眉,这么开口。   “如果不是前者,那么,就该是……”永爵逼出这两个字,眸光一灭。“仇人。”   楚炎追问道:“跟轩辕皇族的仇恨不早就了断了吗?”   “或许,让她变成今日的宫琥珀伤害过她的人,还有漏网之鱼吧。”   永爵面无表情,这般揣测,不过,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 188 她要完整的人生   仆人听到车轱辘压在路面的声响,提着灯笼,急匆匆打开大门,此处正是几年前庄夫人入住的幽雅别院,如今早已更换了主子,正是当朝清夫人的府邸。   下人将灯笼举着,一手撩开马车帘子,恭候着琥珀走下马车,她的绣鞋跨过门槛,扬手示意将正门关上。   如今,天色已黑。   这处院子虽然由着当今皇帝赏赐给了清夫人,不过这位年轻权势很大的女子,一月不过就来个两三次,下人们闲暇下来也不少谈论过这个新主子。据说她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跟随小皇帝两年时光,不单在朝中跟许多个重臣都有人脉往来关系,跟右丞相杨风也是忘年之交,更是在商场也有狩猎,虽然手下到底有多少资产还是神秘的未知数,不过想来一定是个巨大的商贾,这么多虚虚实实的传闻,已然让这个新主人,蒙上一层让人看不清的面纱。   琥珀在夜色之中疾走,走入书房之内,里面已经有三个手下站着等候,桌边只有一盏烛火摇曳,照亮整个屋子。   她扶着书桌坐在红木椅子内,眼眸一挑,犀利的颜色,让人不敢逼视。   粉唇微微开启,吐出的嗓音带着几分清新,还有更多的冷淡。“只要那个人还活着,怎么可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站在最前头的黑衣男人先开了口,解释的清清楚楚。“回主子,已经是三年多前的事,属下们实在难以查明。况且那里经过的人多半是赶路之人,也有来往经商的摊贩,近几个月来,属下已经跟兄弟们查了几十人的名单,不过这些人可没有武艺,都是寻常人家……更别说,能够一下手就解决掉几十人的厉害手段,如果这个贼人是一伙的还好,毕竟线索多一些,不过他单枪匹马,只要他今后隐姓埋名不再为非作歹,是完全不会暴露他的过去的……。”   主人给他们找的这件差事,实在费力费工,却根本没有任何线索浮出水面,即便连值得怀疑的人,也是半个没找寻到。   琥珀闻言,蓦地面色一沉,她的柳眉紧紧蹙着,不悦从心头升起。   最右边的下属也点头附和,说的诚恳。“我们这样寻找,实在是盲目,也很难找到目标。”   琥珀的眸光深沉冷魅,她冷冷淡淡撇过他们一眼,眼底的笑,突地变得不屑又鄙夷:“你们相信恶人会改过自新吗?既然他作恶一次,就绝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三个属下安静地聆听着,默然不语。   那一双浅棕色的眼眸之内,烛影微微晃动,却依旧无法温暖她眼底的冰山一角,她此刻的模样,是他们见过她最冷漠的一次。琥珀无声冷笑,说的万分笃定:“只要他不曾金盆洗手,迟早有一天,会暴露自己,毕竟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作恶之人,心底的阴暗,也是一种毒,不到最后地步,不到绝境,哪里会醒悟反悔?!   领头的下属打破了此刻的沉默,他抬头,正视前方,说道。“属下有话要说,主人。”   琥珀的神色不变,泰然处之。“说。”   “不如我们仿效官府,逮捕江洋大盗之前,总也要有那人的画像或是特征,这样的话,拿在各个兄弟手边,伺机出动,或许要省力方便许多。”   下属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却不曾察觉,琥珀的眼底又无声无息拥入更多的森然阴沉。   她的双手,暗暗紧抓裙裾,几乎恨不得深入骨髓一样。她咬唇,唇边的弧度凝结成冷傲,眼光一扫,只见手下继续追问一句:“主子是否能说说看,那个贼人的模样或是其他的特质——”   他们只知晓是个年轻男人,身材高大,不过年轻两字,也只是感觉罢了,根本不知确切年纪,要说体态,凭借高大两字,又如何找到符合的人选?这些要求,实在太过模糊,却不鲜明。   琥珀紧紧皱着眉头,有些不耐,挤出这一句话来。“不知道他的模样。”   见他们闻言一副为难的模样,琥珀的心底却涌上一把无名之火,她蓦地拍案而起,一改往日温和亲切模样:“都好几年了,谁还记得?况且那贼人蒙着面,不曾见过他的真面目。”   若是见过,她也不能保证,他化成灰她都认得。   都快四年时日了,她在纷扰人世之间要做的实在太多,无暇将那人的身影,反复怀念让自己厌恶难过。   虽然她并未被那段过去误了终身,但她也隐约察觉,那是一个她无法彻底摆脱的阴影,即便无法影响她的欢乐喜悦,但它总是留在原地,不会消失不见。   她如今已经成长,知道不该逃避,只能面对,既然三年前就已经发生,她不想自欺欺人。如今复仇已经达成,她只要——解决私人恩怨,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她绝不要因为那个恶人而活的一生痛苦,但不代表,如今的宫琥珀,没有力量去复仇。   想来,那个恶人也绝不会想到,当初天真的孩子,会在数年之后,蜕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吧。   她不断激励自己,要变得强大,足够强大……强大到她不需要攀附任何人,也可以完成夙愿。   她并不后悔曾经的上官琥珀,成为当今的宫琥珀。   不过在她不再羸弱不再无助不再天真的那一天开始,就该是那个恶人的末日到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条规则,总没有出错。   想到此处,琥珀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她咬牙切齿,说的万分愤慨。   “你们给我继续调查,我可不在乎是不是掘地三尺,即便花费数年功夫,也要揪出那个人。”   “是,主子。”   他们点头,随后行礼,退出了这个书房。   琥珀扶着桌角,缓缓坐下身子,翻开了手边的书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一夜,烛光摇曳,昏黄的颜色,染上她的秀美宫装,她的晶莹面容上,再无一分笑容,一个人默默沉入回忆的模样,却让人不自觉为她心疼起来。   突然起身,她吹熄了桌角的烛火,独自沉溺在一片夜色之内。   她倚靠着椅背,双手交握,默默合上眼眸。   内心,原本早已平静,如今,却再度波涛汹涌,蓄势待发。   清晨,当一缕缕暖光,照入窗棂,庭院之中隐约有人走动的细微声响,早已传入她的耳边,琥珀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居然就这样坐着睡了一夜。   肩膀有些许细微酸疼,她站起身来,才伸展了身子,已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最后,停驻在她的门前。   她打开门,眼看着永爵的面孔,一言不发,让开了路,转身独自走入屋子,走向一旁洗去一脸疲惫。   永爵停下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观望着她用清水洗面,沉默了些许时候,才噙着淡淡的笑,轻声说了句。   “我猜得没错,你果然在这儿。”   “昨天天色太晚了,我就索性在这里住下,免得连夜赶回桃园,也不想深夜里还打扰你们歇息。”   琥珀挽唇一笑,抬起头来,说的自如。她拨了拨额头几缕被清水沾湿的发丝,眼眸清亮纯真。   总是用笑靥面对他们,但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永爵的心里有了些许感慨,却又忍不住为她而惆怅几许。   永爵缓步走到她的面前,直直望向她的眼底,终于说穿他的来意。“到底是什么事,我这个当哥哥的还不能为你分忧解愁?”   琥珀不曾想过,居然他有所察觉,因为太过震惊错愕,她怔住了,眼底隐约闪耀着不信的微光。   她蓦地不想被永爵看到自己黯然神伤的姿态,冷冷背过身去,双臂环胸,内心的戒备也无声竖起尖锐的芒刺。她微微咬牙,眼眸只剩下冷漠无情的光耀,宛若一潭死水,毫无波澜。“那件事……。我不想告诉任何人。只要等我解决完就好,之后,会把这个秘密,彻底埋葬的。”   无论面对谁,她都说不出口,也绝不能说。   永爵的视线锁住那一具纤细却又紧绷的身影,并非因为是琥珀的兄长,他才能够理解此刻的她。   他的双掌,落在她削瘦的肩头,他闭上眼,阻止眼底的酸涩。   他能够感觉的出,她紧握着拳头,把脸埋在衣袖里,纤细的肩膀轻轻地颤抖着。   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才低声沉吟。“你的辛苦,是因为不能说说不得——”他跟琥珀实在相似,曾经的过去,独自走过的曲折,也有不想让任何人知晓的阴暗角落。   他也有,连亲妹妹都不能告知的秘密。   “那就别说了,什么都都不要说,就装作不知道,这样你才能活的更痛快。”   人想要埋起来的过去,很黑暗。   总是想着痛苦的事,人生也就愈发痛苦。如果那段过去是一个毒瘤,只要将它彻底铲除,往后,自然就能焕发最好的神采,重新开始,清苍大树也可以再度郁郁苍苍。   永爵等待她终于平息心情,才将她扶着,走到桌边一道坐下,他沉敛情绪,说的认真。“还有,你说过的那件事,我还想劝你一回。”   琥珀蓦地抬起眼眸,那淡褐色的迷蒙,仿佛是更加莫名的惆怅轻愁,只听得永爵不疾不徐说了下去,却字字坚决。“我去见过冷大夫了,他跟我的想法一致,我们都没有把握让你冒险。”   毕竟,他的妹妹还十分年轻,未满十七岁,一旦其中有了差池,别说是多大的损失,他根本不想失去最后这个亲人。即便用他的幸福来交换,他也要眼看着她欢愉快乐。   永爵越说越激动,言辞激烈。“如果他那么在乎你的妻子责任,甚至不顾你的安危,那么这样自私的男人,用什么来爱你,用什么来保护你,用什么来宠着你?”   他不觉得那个人的子嗣骨血,比一个爱他的女人分量更重。如果那个人是这么衡量取舍的,他注定自私专制也无法匹配琥珀。   琥珀的柳眉轻蹙,她紧紧抿着唇,将手掌覆上永爵微凉的手臂,一言不发。   “这些他都做不到的话,凭什么他能够得到这么好的你?”他紧了紧拳头,一向显得善于亲近的面孔上,却没有任何的笑意。   他从不敢相信,南烈羲是配得上琥珀的那个人,他更不想琥珀随便找一户人家嫁了,但既然他们情投意合,他才尝试放弃他对南烈羲长久以来的偏见,愿意相信他会对琥珀好,一旦他露出薄情郎的面目,他这个兄长自然会毫不留情将自己的妹妹带走他的身边——到时候,他一定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南烈羲遗憾终生。   让他一辈子后悔,错失琥珀这么好的女子。   永爵已然在心里头下了重誓,面目愈发凝重起来,逼问着琥珀:“还有,你对他一心一意,但他如今是大赢王朝的国君,就算他想,他手底下那些臣子能够同意他不建立后宫的独断举动?没有一妃一嫔,就守着你一人?即便他对那些女人没有真感情,你能够容忍要面对多余的那些个女人,跟她们一道分享一位夫君?”   “可是我已经无法离开他了,如果因为他此刻的身份而不再回头,我想我也不会比如今更快意。”   琥珀的眼底,残留往日的恭顺,只是她低声喟叹,说的再无奈不过。   她也在这段感情之中,无声无息投入许多,专注地去相信一个人,去依赖一个人,去——爱一个人。   如果爱是可以控制的话,那世上男女,也绝不会如此身心俱疲。   “你不会因为我而改变主意。”永爵看着她平静却又笃定的神情,淡淡一笑,笑容却只剩下苦涩的滋味。   “以前很多事,如果我没有试试看,根本不会有如今的我——”如果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等待她的,就当真是一条死路?!琥珀移开视线,眸光温柔,轻声细语。“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不后怕,也不后悔。”   只可惜,如果当真是死路,到时候,后怕的人,后悔的人,就是当真爱着她的那些人了。   永爵的内心沉痛,正想辩驳,她却话锋一转,跟他撒娇起来。“再说了,这世上不是还有奇迹吗?”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你区区一句奇迹就可以哄骗我?”他冷着脸,他不想用人命,更是他亲人的性命,去赌一回上苍的奇迹。   琥珀笑的纯真无邪:“永爵哥向来是站在我这边的,这回怎么总是跟我作对?”   “琥珀……你总是固执……”永爵的眼底,覆上满满当当的阴霾。   琥珀轻点螓首,这回,她跟顽石一般,“我心意已决。”   不等永爵再多言,她转过身去,走向门口,只剩下这一番最低沉的呢喃,落在永爵耳边,仿佛无穷无尽的苦,看不到尽头。“我想要一段完完整整的人生,我厌恶残缺,真的……觉得够了,厌烦了。”   她要跟平凡的女子一样,何时成为一个奢侈的念头了?   她连声苦笑,挥了挥衣袖,走的更快。   桃园。   永爵匆匆走入大门,蓦地见楚炎朝着他招了招手,一脸神秘地将手中的信,递给永爵。   “有人托带来你的信。”   “谁写的?”永爵仔细想了想,不无疑惑,他独来独往,除了苗家相识的几人,在江湖上鲜少结交朋友。   “那个送信来的人,称呼写信人为小鬼主,没说名字。”楚炎打量着永爵拆开信封的表情,笑着调侃。   “以前的故人?还是,曾经喜欢过的女人?”   按理说,永爵比自己虚长几年,要说不是遁入空门的和尚,在红尘二十多年,难道从未对女子动过心?简直是圣人呢。   “是战书。”永爵皱了皱眉头,蓦地将书信蜷成一团,紧握在手心。   楚炎在心里低呼一声,早知道,他应该先扣押那个送信的下人,这回倒是对手在暗,他们在明。“你的仇人?”   “我会会他。”永爵不敢耽误,匆匆回头。   楚炎在他身后喊了声:“带些人去,免得遭了埋伏。”   “我用毒的手段还不曾淡忘,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如果我半个时辰不曾回来,你再派人去找我,就在西源海边。”   永爵已然骑上马,朝着楚炎说完,已然挥动马鞭,疾驰而去。   不过在海边等待些许时候,还是不见人影,永爵正揣摩是否中了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计策,正急急忙忙牵着马前行,突地身后有个声音,唤着他的名字。   不过,在他的名字之前,还多了三个字,听起来——不太让人高兴。   “该死的宫永爵!”   这嗓音,带着女子的愤怒,她的情绪跟火焰一般蔓延过来,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一般。   永爵转过身去,冷冷淡淡望向她,询问一句。   “你就是小鬼主?”   一身橘色骑马装的女子,却蓦地耷拉下脸,她将手中马鞭指向对面的男人,虽然再报出自己名字太过伤自尊,但她可没想过他这么健忘,或许她当真不过是个陌路,不值得他记得?!“才半年时间,你居然果真忘了我?我是苏小蛮!”   “要想忘掉你也实在不容易。”   这一句话都能曲解,他真不知该说她急躁,还是天真。   永爵无奈摇头,确定她是小鬼主的身份,不过让他安心下来,不必与她周旋。   苏小蛮挑了挑眉,这句话为何在此刻听来,却让她的心里一暖?   他没忘记她。   她似乎不虚此行。   …。 189 永爵的隐秘   “为什么来找我——”   永爵锁住她的眸光,一个人的真实情绪,往往很难逃开眼神的审视。他不得不承认,朝夕可见的苏小蛮,不只是名字他无法一笔勾销,而且,她也不可能是个平凡的路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处这些日子,总也要留下一些回忆。   她就是上城最有名气的小鬼主,如今看看,似乎他也并不意外。   毕竟这名气,可不是褒,而是贬。   恶名昭彰,心狠手辣男子不及,任性的活了二十年,击败几个兄长,在十六岁那年就得到上城的管辖席位,无疑是上城百年来的最大奇迹。所以上城人对她害怕胜过敬畏,在暗中就称呼她为“小鬼主”,言下之意为她跟恶鬼只有一步之遥,年轻却又可怕,不过看来她觉得这个名号特别威风,所以一直延续至今。   “你不喜欢我吗?”   苏小蛮蓦地扬声逼问,她圆圆的眼眸睁得很大,抡了抡拳头,鲜明柔亮的橘色衣衫,将她衬托的宛若一把火焰,因为伤了自尊,怒火蔓延,让光洁额头之上的那红花印,也仿佛刺伤了对方的眼眸。   虽然姐妹众多,但她的姿色也是排在前面,身段又好,苏家堡的背景财力在上城又是一等一的,如今最小的妹妹都出嫁了,唯独她一人担负守护苏家堡的重担,可惜居然连上门提亲的媒婆都看不到半个。一气之下,她逼问一个跟随自己好几年的老仆人,他支支吾吾才说她不够温柔,皮相再好也始终吓坏了上城的年轻男人,毕竟男人都想要娶一个温柔体贴的娘子,可不想娶一个跟恶鬼一般的母老虎。虽然又气又急,但她清楚老仆人的话,绝不是欺瞒,这番话气得她放下上城的事务,独自连夜骑马离开。   她想要让上城的男人都看看,这四年来她这个小鬼主,对上城无疑是重要有功劳的,不只是恶毒残暴而已。   但没想过,半年回去一看,上城依旧平静,百姓安居乐业,根本就没有人记得小鬼主,仿佛依旧把她淡忘。   她没想过,她苏小蛮在世人眼底,简直就是一个祸害,只要她离开,他们就恨不得连夜放鞭炮庆祝。   兄长们都各自娶了如花美眷享受富裕生活,将上城的责任交给她就不管不问,姊妹们都找了门当户对的公子少爷享受被人呵护的日子,只有她一个人,孤孤单单,还要一辈子被恶名牵累。   她曾经是觉得无所谓,与其找一个倚靠苏家堡势力软弱的男人成亲,还不如终生不嫁。毕竟要她在如今才学习如何温柔似水,未免太可笑。   她已经就快要被上城所有人忘记了,她也有些苦涩,但永爵却说他还记得她,让她勾起一丝希望的火焰。   老仆说,不如大大方方询问男人的意思,毕竟她的性情豪爽,不该为情所困。   但她话音刚落,她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并不是相处一段日子,就会喜欢一个人。”   永爵有些哭笑不得,苏小蛮蛮横无理,但却不懂男女之情,但他不得不承认,半年之后见到她,心里有的并非厌恶不耐,而是别种情绪,仿佛是见了故人一般的平和。   老仆说,如果男人避重就轻的话,那就换她来考验他一番。她生的又不难看,忍耐一下也可以温柔安静,她送上门去,他还能拒绝推开她吗?!   她虽然是母老虎,不过遇到笑面虎的话,不是也变得很不像自己吗?在桃园的时候,她根本未曾伸展出厉害的爪牙,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根本就不显得恶毒,不是吗?   她的改变,是因为他吧。   这回,她只能拼死一搏。   上回被他赶走回了上城,她的胸口就闷闷的,就像是生病一样。这回她即便要走,也必须讨一个答案,至少让她彻底死心。   苏小蛮朝前走了两步,永爵看不穿她的下一步举动为何,伫立在原地看她,苏小蛮蓦地又踏上沙滩走了几步,把心一横,半开玩笑的把嘴唇凑到永爵的面前,永爵才意识到她的意思,一慌,本能的伸手想挡掉她的红唇。   苏小蛮做坏的心又上来了,他的惊慌落在她眼底,却是一种暗示,结果永爵急忙闪身,她扑了个空,紧跟着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摔倒在沙滩上,汹涌的海水拍打沙岸,吞没了她的肩膀。   “你没事吧?”永爵蓦然面色一沉,弯下腰去,轻轻拍拍她纤细的肩膀。   太丢脸了。   她主动去吻他,他都避而不及。   她难道是母夜叉吗?有她这么漂亮的母夜叉吗?她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但这回,当真是被刺伤了骄傲的心。   她没料到,自己当真是如此可怕的面目。   特别是永爵的眼底,她都不清楚,他是如何想她的,却轻贱自己来找他,甚至第一个表明心迹。   她再怎么蛮横,也有自尊,也有心肠,也有一个女儿家的底线……   她在上城想念他,想念桃园,但他根本不在乎她。   一腔热情,被跌入冰窖,让她如何继续面对他?   还是,他的心里早已有了别的女人?苏小蛮不自觉幻想那个女人的面貌,清秀柔美,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一手好厨艺,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会半点武艺,却知道照顾男人的那等贤淑品性。   原来,被人拒绝的心情,如此惨淡黯然,想到今日就要灰溜溜地赶回上城,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她喜欢的男人来找她,她要当一辈子上城的守护城主,却始终触碰不到感情,根本没有男人会喜爱刁蛮任性的她,实在是个最大的笑料。   她将整张脸都埋在海水之中,也不管身上都湿了,手掌心一手腻人的泥沙,紧紧屏息凝神,一动不动。   见状,永爵吓了一跳,看她整个人都跌在海水之中,细沙都卷入她的黑发之中,她却迟迟不曾起身,他去询问她也毫不动弹。他蓦地眼神一沉,连忙弯腰朝她伸出手,一手握住她满是泥沙的手掌,她抹了抹湿淋淋的脸蛋,骨碌碌的眼珠转了两下,旋即伸手将他用力一拉,扑通一声,结果他也跟她一样跌在沙滩上,泡在海水里,而且她还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掬了把海水就往他脸上泼。   她一边泼水,一边委屈地骂道:“你就这么了不起吗?你不喜欢我就算了,喜欢我的人多的去了,谁偏偏要你喜欢吗?”既然只是一场戏,她过分当真,才让他看了一场笑话。   永爵也不还手,任由她将他变成跟她一样的落汤鸡。他察觉的到她的心酸,虽然她从不哭泣,但不代表她不会难过。   他当然没有那么了不起。皇族身份不过是往日如烟,他的过去也复杂不堪,他不过是普通的男人,也没有指责苏小蛮身份的资格。   不过长这么大头一回被拒绝的怒火,让苏小蛮实在无法宣泄,到头来,泼水已经不够了,她的拳头已然击向永爵,他只是敏捷地闪躲,苏小蛮的嘴里,一直絮絮叨叨,连续不断。“你这个混蛋,竟敢拒绝我……”   永爵又闪过她毫不客气的一拳,见她还想要出拳,只能牢牢将她的拳头捉住,笑着问了句。“被我这么没什么了不起的人拒绝还会这么生气?你应该觉得侥幸逃脱……”   “你这个没礼貌的家伙,我好歹也是女人,你就一点面子不留?”她连声抱怨,说着说着,不觉红了眼眶。   她脾气不好,但在苏家向来是优秀的,甚至兄弟们都不如她,她聪慧利落,胆识又大,不禁一身好武艺,也很有义气,不过在永爵的面前,她却觉得委屈。   说来,他也一肚子火,永爵点点她的额头,仿佛教导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谁教你随随便便就去吻别人……”   他也没有料到,方才苏小蛮会将红唇凑上来,要不是他反应快,或许当真会被霸王硬上弓。   虽然,他不觉得被她亲吻一回,是多大的损失,当然是女人的损失,因此,他没必要让苏小蛮无缘无故失去女子的矜持和颜面,他拒绝她,才是对她的负责。   苏小蛮的心蓦地被大力揪痛,她几乎是低呼出声:“你觉得我随便?你可是我第一次吻的那个人——”偏偏,他还不要。   她要是真的随便,这个年纪,虽然不确保有没有丈夫,但身后肯定都有一窝儿女了。   曲解了他的意思,心里的无名怒火,更加蔓延出来。苏小蛮猝然扑向了他,将他压在身下,他挣扎几下,却换来她更用力的把他按进水里。   反正他拒绝了他,她就不需要礼让他,反正她就是刁蛮任性没人喜爱,事情已经这么糟糕了,就让他们成为仇人也更解恨。   不多久,几波浪潮来去,她感觉到他完全放弃了挣扎,心中忽然一阵不安,终于松开了手,他依然一动也不动,就像个死人一样。   该不会——呀,苏小蛮蓦地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倒在地。“笑面虎……”   他完全没有反应。   她就是意气用事……这回居然闹出了人命?   要是杀了她看不顺眼有罪之人也就算了,她亲手将笑面虎溺毙了?!   只因为他无法接纳她,无法喜欢她,跟她喜欢他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缓过神来,眼望着那一具丝毫不动的身影,颤抖的手指探到他的鼻下,却感觉不到一点风吹草动,她感到浑身发冷,寒毛从背上竖起来。   “笑面虎,你不要吓我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一击了?”   她用力推了推他的身子,藏青色的袍子都被海水浸湿了,他却什么话都不说,她心一急,又忙不迭将他翻过身子,用力拍打他的胸膛,不过还没打几下,她仿佛已然力气用尽,蓦地垂下双手,哭出声来。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多久没有流过眼泪了。   她生性大胆,自从自己有记忆以来,鲜少有人有事能够吓坏她。   但今天,她不但被吓坏了,而且,吓得跟没用的孩童一般陶陶大哭,甚至手脚都不自觉微微颤抖。   “好了,别哭了,吵人。”   一道温润的嗓音传来,方才还一动不动的永爵猝然坐起身来,昭示方才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并非死后复生。   他也不过是捉弄她一回,倒是真没想过,苏小蛮还会为他而哭。   她怔了怔,眼泪凝结了,睫毛上挂着的泪珠还未彻底落下,脸上却窜起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她惊慌失措的瞪大眼睛瞅着他。   永爵的手掌,覆上她的侧脸,淡淡一笑,这笑容似乎跟她平日里见过的一样,却又似乎不太一样。   这笑容,仿佛是对着自己而笑的。   “起来吧。”   他站起身来,如今已经是九月初,若是太阳下了山,多少也会有些寒意袭来。他的手掌温热,就要落下去的那一刻,蓦地被她捉住,她察觉到他的动作,是用心的。   他也就任由她握住他的手掌,侧过脸去,望向海边的风景。“这传闻说小鬼主年约四旬,倒是驻颜有术,貌似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也有人说是面相凶恶的中年男人,原来是你。”   “那些传闻大多是假的,你也知道以讹传讹,总会将人说成是恶人。”她说话的嗓音,越压越低,这般辩解,也有些心虚。毕竟她是恶没错,谣言约莫把她的恶,从八分夸张成十分罢了。   “你额头上的花,倒是很别致——”永爵的视线,落在她湿漉漉的黑发沾着的光洁额头上,水珠停留在额头上的花朵,仿佛跟清晨的露珠一般活灵活现。   “原来是个疤,后来师傅叫人给我绘上这朵花,本意是遮丑。”她无所谓地摸了摸额头,拨开了黑发,她说的毫不遮掩。   “现在好了,除了遮丑,如今倒是添了几分别致的美丽。”   永爵低声笑着,吐出这一番话来,让苏小蛮不禁偏过头看他,如果不是她听错,不是她误解,他是在称赞她吗?   他说自己美丽,倒是头一回。   让人心花怒放。   原来他的眼底,苏小蛮并非母老虎一只,也并非丑陋恶人,张牙舞爪跟野兽匹敌,他说她美丽,他或许也会喜欢她?   永爵却不愿再给她更多希冀,他不曾收起笑容,只是冷冷淡淡说道,“我拒绝你,是有原因的。”   苏小蛮皱了皱眉头,这回却不再多言,安安静静倾听下去。   趁着感情还不深的时候,他跟她一人说明,免得彼此多一些麻烦。永爵将眼眸对准那一望无垠的海边,不疾不徐开了口。“虽然别人都不知晓,但我不想误了你找到更好的人的机会。”   “什么原因?”苏小蛮的眼底,还剩下一抹微光。   “我的血,跟常人不太一样。”他这回,有了些许温暖的笑容,默默对着她那双圆圆的黑瞳,说的巨细无遗。“在苗家学习用毒之术,体内不少毒药相克相冲,虽然如今无恙,但往日若是婚娶,或许女人生下的孩子,天生就有残缺。”   苏小蛮蓦地面色一白,明明笑面虎看上去,比一般人更加健康伟岸,怎么会有这些灾难发生在他的身上?她突地多了几分戒心,想来,方才他也是捉弄戏耍自己,她才试探问了句。“你跟我开玩笑吗?想要用这个理由吓走我?”   永爵直直望向她的脸,脸上再无任何表情:“你觉得我会拿这种理由,来开玩笑吗?”   她呆住了,站在原地,突地松开了牵着他的手。   她的反应,是情理之中。   他绝不会因为对方跟温柔娴淑的姑娘闺秀不太一样,就欺骗她投入更多没有回报的感情,这样的话,他才是真正的罪人。   与其惨痛结束,还不如没有彻底开始。   一切,还来得及。   “今夜赶路太累的话,就在桃园住一夜明早再走,你的屋子还空着无人住,随时都可以去歇息……”   永爵转过身去,淡淡吐出这一番话来,言语之内是豁达和包容,还有为她着想的周到。   她的脚步声,在他耳边,越来越远。   她走向他相反的方向,这一回,一个字也不屑留给他,赌气走开,比上回还要决绝。   这次,她应该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吧。   永爵这才迈开了步伐,嘴角一抹笑,转瞬即逝。   他一切都不在乎。   ……。 190 旖旎夜必看之   “小阮啊,叫你去收集药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要的药呢?”   冷大夫正在写着手下的药方,不过听到身边药童的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不免皱了皱眉头,低喝一声。   药童的双手空空,根本就看不到一根药材,他只能干笑着说道。“师傅,有客人拜访,我去泡茶。”   客人?他这个药房,鲜少有人来,到底是谁来,他不禁站起身来,望向门口。   “没想过您会来。”   冷大夫微微怔了怔,披着黄昏晚霞光彩大步走来的俊挺男人,偏偏是南烈羲。   如今他也知晓,这个男人的不凡身份,自然语气之中多了几分尊敬。   南烈羲一身蓝色华服,缓步走过门槛,他瞥了一眼冷大夫,淡淡说道,“正好来邹国见小皇帝,不过心中还有疑问,所以来问个清楚。”   “请坐。”冷大夫点点头,将南烈羲迎入充斥着药味的药房之内,眼看着南烈羲入座。   这个男人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查到自己的药房,想必心中的疑问一定非常迫切,他自然也不敢怠慢。   “你应该知道了,也是你跟琥珀说好要隐瞒我?”   南烈羲一脸冷漠,眼底阴测测的光耀,扫过冷大夫的身上,仿佛是一种逼问。   冷大夫怔住了,没想过这件事已经被戳破,如今,他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毕竟南烈羲跟琥珀小姐是夫妻,总也该一同承担祸福。他也觉得瞒不了一辈子,早些说出来,也可以看看这个男人是否能够给琥珀小姐一辈子幸福,这无疑是最大的考验。   南烈羲紧绷着下颚,他冷冷盯着冷大夫,仿佛这一瞬间,空气之中的冷意,几乎要冻结成冰。   他一副质问的面容,让冷大夫沉默了些许时候,终究还是不堪重负,将实情说了出来。   “我早就劝过琥珀小姐,不要冒险。”   “说下去。”胸口一阵莫名的闷痛袭击了他,南烈羲问的很平淡,但内心早已暗潮汹涌。他其实并不知道其中的秘密,如今来找冷大夫,只是试探罢了。   但,原来她当真有事隐瞒着他。   而且,看起来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冷大夫连声叹气,面色也有些惨败。“小姐的身子,在脆弱成长的时候受伤太多回,也曾经吃了一段时间的避妊娠的药,一直在受伤和吃药过程中最后痊愈,如今大体看来无恙,其实内在并不充盈。她往后怀胎的可能,就不太容易。一旦真的怀上,能够顺利产下的机会很小,她的身子也不足以孕育子女,要么就是极容易小产,这般第一胎没了对她的身子也是极大的损伤。要么勉强生下来,孩子也不一定是健康,反倒在十个月内汲取母体太多营养,让她落下病根,比如今更加羸弱。”   这一番话,字字击伤他,南烈羲的俊颜上,再无任何表情。他不曾想过,居然是这样的事实等待着他,他闭上黑眸,那一夜他甩门而去指责她终究觉得他不值得,仿佛成为最心痛的罪证。   他怎么能对琥珀说出这样的话?   藏在华丽袖口中的拳头,一紧再紧。   南烈羲的薄唇中溢出这一句话来,听来很平静,实则在压抑内心的酸楚苦涩。“所以,若是怀上孩子,怎么都是对她不利。”   “是啊,怎么她没跟你说?”冷大夫附和一句,却蓦地觉得哪里不对劲,在心中低呼一声不好,难道南烈羲只是来试探,并非知晓?   那毁掉琥珀跟自己的约定,说好谁也不告诉的人,就成了自己这个大罪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了?”南烈羲话锋一转,他紧紧锁住眉头,低沉的嗓音突然变得更加紧窒。   冷大夫仔细回想,整个人陷入沉思之中,眉头始终不曾舒展开来。“当初在桃园替她疗养身子的时候,就告诉她了,当初琥珀小姐一笑置之,说这辈子不再嫁人了,所以没有这般烦恼。但没有告诉老夫人,因为不想她抱孙子的念想落空,毕竟她是最后一条苗子了,这样的打击,老夫人是承受不起。”   不过如今老夫人也不在了,这个谎,也圆不得了。   “我劝过她,如果当着跟了男人,也一定记得喝药。否则因为意外而毁掉自己的身体,才是不值……。毕竟如果是真的爱她的男人,也不会想要孩子而不要她吧。”   冷大夫虽然这么解释,但他也有些难以自欺,这个世道有些大户之间,往往更在乎子嗣繁衍,为了子嗣而闹出的悲剧,也数不胜数。这世上女子的地位,总是卑微,有时候比不上一个嫡子嫡孙。   一阵阵寒意,却不自觉爬上南烈羲的后背,他整个人僵硬紧绷,宛若石雕木刻,手掌暗自扣紧那椅子扶手,俊颜阴沉的可怕。   该死,他误会她了!   算来,她如今已经停了一个月的药,一心一意准备接受上苍的安排,如果上天赐给她孩子,她也准备不顾自己安全为他生儿育女?   那又有什么意义?   他是想要他们之间的孩子,想要完整的家庭,但如果没有她,他有孩子又有什么用?   早就该跟他说,不能生就别生了,反正两个人也是和乐美满,开心愉悦,有什么不好?何必为他而勉强自己?   要是出了一点差池,岂不是他的霸道蛮横害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我虽然是大夫,但也同样是男人,说句你不爱听的,琥珀小姐的身子或许不得以孕育孩子,但她笃定了要成为一个妻子,更想要当一个娘亲,她想那样的,没人可以阻止。”冷大夫看着南烈羲沉默了许久,才压低嗓音,面色凝重地说了句。“或许,能够阻止她的人,就只有你了。”   阻止她,还要用其他的名目吗?!   他希望可以一辈子不用欺瞒,可以坦诚彼此的感情,如果他只是一个平凡人,逍遥而活,跟琥珀归隐山林都可以,更不必在乎世人眼光,即使没有孩子也可以,他们依旧相爱,就该知足。   冷大夫觉得有些尴尬,转过身去研磨药粉,低头说了句。“你如今的地位势力,能够为你生下子嗣的女人不会少,但琥珀小姐终究是你最喜欢的女子,如果因为冒险,你可能失去她,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了。”   “不要说了。”   南烈羲开了口,只是嗓音之内,透露几分疲惫倦意,他扶着茶几起身,缓缓走了出去。   他的心里,也很乱。   “爷,你总算来了,我还怕你忘了约定的晚宴呢。”   宫门之外,齐柬急急忙忙四处张望,眼看着蓝衣男子骑马疾驰而来,跃下马背利落身影,他疾步走向前去,只觉得庆幸。   “走吧。”   南烈羲将马鞭往齐柬手里一送,面色不变,稳步走入皇宫。   晚宴之上,等南烈羲刚刚坐定不多久,小皇帝就从内室走出,如今少年意气风发,清瘦俊秀,坐在位置上。   “一年不到,没想过跟你相见的时候,我们的身份都大不一样了。”   小皇帝噙着温和笑容,不疾不徐说了句,话音刚落,宫女端着最上乘的美酒,送到南烈羲的手边,替他斟酒。   第一次见面,昭鹤越还是王储,南烈羲还是韩王,而如今,他们已经各自坐上皇位,成为一国之君。   “小皇帝你这么快就邀我商谈政事,倒是太快,让我出乎意料。”   南烈羲嘴角的笑,若隐若现,他想来是小皇帝为了保证邹国的安宁,才会要跟大赢王朝结交关系。   他转动着手边的浅金色酒杯,宛若玉石一般微凉,纹理清澈透亮,见南烈羲看的入神,小皇帝眼神平和,笑着吟诗起来。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倒是有些符合我们今夜的情景。”   “夜光杯——”南烈羲呢喃着这三个字,锁住手中小巧酒杯的眸光,陡然变深。这世上的夜光杯,其实就是……   昭鹤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他接下去说道。“或许你也知晓,夜光杯还有一个名字,也就是琥珀杯吧。”   南烈羲闻到此处,抬起那双黑眸,对着笑言的昭鹤越,默然不语。   昭鹤越说的巨细无遗,神色一柔,缓缓说着。“第一回收到这份贡品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看着这对杯子,就能想到一个人来。平日里只是摆放在自己身边观赏,绝少时候派上用场。”   这对夜光杯的美丽,就像是姑姑,温和婉约,跟秋水一样脉脉声情。即便只是放在角落,也足够照耀整个屋子。   小皇帝说完这一番话,见南烈羲却只是沉默,脸上的笑容也崩落几分,暗自提醒道。   “应该是你所相识的人,从前跟随我的姑姑,也就是如今的清夫人,她的名字很好听,就叫琥珀。”   “我当然认识。”溢出南烈羲喉口的话语,低哑,莫名有一种沉痛的力量。   “往日我也并不喝酒,不过既然你来了,就献上邹国最上城的葡萄美酒,还有这夜光杯。我来敬你一杯,算是感谢当年你的恩德——”   小皇帝不曾察觉南烈羲眼底的情绪,他之前滴酒不沾,不过这葡萄美酒喝上一两杯倒也无事,毕竟他往后是一国之君,若是半点酒量都没有,也实在贻笑大方。   他彷佛叹息一般地吁了口气,黑眸却放柔,在听闻小皇帝提及琥珀时。   下一瞬,他将手中夜光杯中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他仰头,当那甜美酒液灌入喉咙的时候,似乎才稍稍平息他内心的干渴和空洞。   “说来也奇怪,姑姑跟随我两年时间,这回她跟我说已经成亲嫁人,她的夫君倒也是神秘的很,连我都不曾见到一面。”   昭鹤越品着手中的美酒,只觉得今日的南烈羲有几分急躁,他才喝了一杯,对方却已然喝下三杯。   他说着这一番话的时候,南烈羲隐约皱眉的动作,也看得小皇帝内心一沉。   “这酒不合胃口?”昭鹤越笑问,自然这美酒是精心挑选的上品,但南烈羲却没有任何闲情逸致品尝酒香醇厚,不过如果难以下咽,南烈羲又如何会连喝三杯?   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一角,南烈羲淡淡说了句。   “娶她的人,是我。”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   昭鹤越手边的银箸,猝然落地,等他发觉自己的失态,已然见到南烈羲起身。   “我要去见她了,恕不奉陪。”   昭鹤越也不顾身边宫女俯身拾起银箸,他还没说话,只能目送那个俊美男子疾步离开,他仓促追上去,却撞到了脚边的矮桌,桌上盛放的精致碟子膳食,全部落地,杯盘狼籍。葡萄美酒的浅红色汁水,溅出来染红他的华服,立刻跪下两个宫女替他擦拭酒液痕迹。   他自然追不上南烈羲了。   他头也不回就出宫,要去见的人,自然就是姑姑。   昭鹤越站在殿堂之内,曾经想过何等的男人,才能娶得姑姑为妻,没想过会是他。   心里的感觉,很奇怪,说不上来。   那个男人,或许是匹配的上姑姑的人,他是大赢王朝最尊贵的人,是一国之君,更有别人不能相提并论的威严魄力,谋略手段。   跟他相比,自己就像是还未彻底成长的小树,而对方,已然是一棵参天大树,足够给姑姑更多更好的庇护。   昭鹤越一个人站在殿堂之内,目送着南烈羲疾步远走的身影,面容之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无踪。   桃园。   正跟乐儿一道逗弄了一会儿胖小子,楚炎从镇上赶回来了,如今镇上的客栈,经营的越来越好,自然如今要忙的事也越来越多。不过楚炎总是及时赶回来用晚膳,也陪伴自己的妻子儿子,一家三口人,别提多开怀了。   琥珀垂眸一笑,离开的时候,轻轻掩上房门。   跟乐儿的投缘,或许是因为她的性情之内,也有火热的勇气,跟自己很相似。   看到乐儿找到幸福,仿佛她也看到从前的那个上官琥珀,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她的心情变好,步伐也不免轻快许多,走路带着几分韵律,宽大秀雅的外袍随风舞动,她走着转一个圈,宛若翩翩起舞的蝴蝶。   她走到庭院边缘,终于停下脚步来,双手轻轻覆住秋千架,安静地坐下来。   她长声探出一口气,眼眸微微挽起欣慰笑意,独自轻摇秋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她编着发辫的黑发,就在脑后轻轻甩动,宛若少女一般怡然自得。   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应该是永爵,琥珀还未站起身来,只是将眸光转向门口,见永爵刚踏入门槛,身后有一个橘色的身影,匆匆跑向永爵,蓦地一把拉住他。   琥珀微微怔了怔,却没有开口发出声音,只是坐在秋千上,观望那个男人,还有那个女子。   “你给我站住!”   苏小蛮低喝一声,她方才在海边没人看到的角落想了整整半天,如今天黑了才想着要来找他,要追上他。   听到他的秘密的时候,她当然吓坏了。当机立断,迈开双腿就准备开溜,她不愿自己更多的震惊愕然,还有别的情绪被他看穿,因为她知道,只要他看到她流露出怜悯同情,都会让他受伤,心痛。   跟是否大胆毫无关系,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该被吓坏,不是吗?   但冷静下来之后,她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她任性没错,任性了二十一年,这回也要继续任性下去。   她不退反进。   永爵皱了皱眉头,望向她身上还未风干的衣裳,那橘色束腰的女子上衣裤装,都勾勒出她作为一个成熟女子妩媚的曲线,更衬托出她独特的潇洒风味。   “回屋子去换身衣裳,秋日风大。”他拍拍她的肩头,手掌还是带几分湿漉漉,他淡淡一笑,仿佛他们之间从未发生任何事的平静亲切。   “我才不管风大风小——”   她曾经生过他的气,气他赶走自己,也毫不挽留。她对自己说,至少也想让永爵看看,没有他,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这半年来,她是这么活着的。   但身体在上城,心,却早已飞回了桃园。   如今,她比任何时刻,还要确定,她喜欢笑面虎的程度,已经很深了。如果现在抽离出来,她也会不好过。   “你会动心吗?”她蓦地勾住他的脖颈,让他只能看着她,苏小蛮不安的问,红唇在他的薄唇上摩擦着,想把他的注意力勾回来。   该死,他是不是真的讨厌他,不然为何对她没半点反应?   永爵没有回答,任由她胡乱吻着。   琥珀蓦地捂住了唇,睁大了眼眸,不敢置信。没想过苏小蛮当真吻了永爵哥,看来,一向无所谓的永爵哥,也真的遇到了克星。   或许不久之后的桃园,又要多一个小家了吧。   短暂的惊诧,心头覆上些许欣喜,如果永爵哥真的厌恶苏小蛮,早就一把推开她了,而不是任由她吻的如此激烈。   不过,她也不能再看下去了,非礼勿视。   她挽唇一笑,扶着秋千架,缓缓走开了,身后的那一对男女身影,也渐渐被黑夜笼罩了。   “你到底是有几条命?”   还未走入自己的房间,门口的高大身影,猝然让她停下脚步。   他的嗓音,宛若紧绷的弦,他猝然将她一手拉住,拉到屋内,将门重重关上。   “我不过是凑巧看到他们罢了,而且及时抽身出来,永爵哥即使怪我,也不可能对我动手生气啊——”她依旧说笑着调侃,不曾察觉到底南烈羲的言下之意为何,为何他整个身上带着淡淡酒气,还有隐约的怒气。   她早先就在秋千架上,只是顺其自然看到苏小蛮对永爵哥示好的一幕,南烈羲何必为此生气?   “坐下来,我有话要说。”   南烈羲捉住她的手,紧抓不放,把她带到内室,让她坐在床榻上,他紧跟其上,坐在她的身边。   那一双黑眸,对准她的眼,就好似,天际的雄鹰盯着地面的猎物。   她依旧笑容不变,轻柔覆上他的胳膊,淡淡问了句,虽然他这样的眼神,仿佛已经让她有些不安。   “什么话?”   南烈羲跟她十指相扣,眼底卷上几分笑容,却又带着几分阴郁。“我要收回以前说过的话,关于我们的孩子,我改主意了。”   “你说什么——”琥珀不自觉皱了皱眉头,没想过他在一月之后,就改变了主意。他当下说过,是因为喜爱她,所以想要更完整的家。   他绝口不提宫内的压力,不想让她太不安,但这回,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南烈羲扯唇一笑,俊美五官因为笑容的关系,显得亲切一些。“我想这件事,我们可以往后再说,孩子们看起来是一堆麻烦的东西,不是吗?”   他的抱怨,却是言不由衷,琥珀只觉得这些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脚。   一阵短暂的沉默,夹杂在两个人的身边,那一双浅褐色的眼眸,渐渐蒙上了灰暗的颜色。   她嘴角的笑容,蓦地转冷。“你知道了。”   她的心里,却出乎意料没有太多的诧异,因为她知道,或许迟早有一天,这件事会戳穿。   但意料之中的心酸和无助,还是汇入她的内心,她避开他的视线,说的镇静从容。“你我相似的一面,是各有各的固执,如果你不知道背后的原因,也不会这么生气,更不会突然改变主意。如果你不知道……今夜的谈话,也不会有。”   她几乎已经成为最为了解他的人了。   南烈羲的手掌,从她的手中松开,缓缓移上她的胳膊,最后覆上她的肩头,他的眼眸之内,只剩下一派清明光亮。   “别因为我的一番话去冒险,知道吗?”   他宁愿当初,他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是因为你,但更大的原因,是因为我自己。”她轻摇螓首,当然他如今的决定,是为自己着想,但凡女人知道男人看重自己胜过一切,包括孩子,体谅自己,包容自己,应该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将小脸贴上他的身子,眼眸缓缓睁开,缓缓闭上,轻吁一口气。“复杂忐忑又欣喜期待,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形容我做下这个决定的心情。”   南烈羲蓦地愣住了,他曾经一度觉得琥珀的心思难以揣摩,像是深邃的大海,他无法丈量,而如今,他已经感受的到,琥珀的心,坚忍不拔,用情专注。“我也想跟乐儿一样,有个孩子,我不觉得孩子会让我烦忧,相反,我很乐意。”   “什么事都可以依你,但这件事,就听我的吧。”   南烈羲重重叹了口气,将她环抱在怀中。   他不想错失她。   他不要琥珀变成一个他往后只能在回忆之中见到的女子,跟一团美丽却短暂的迷梦一样,他再怎么追,也得不到。   他不要往后的几十年什么都可以信手拈来,偏偏这段感情,只能埋葬在最深处。   轩辕褚的下场,他已经看到了,他不要重蹈覆辙。   “我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性命来开玩笑,你放心吧。”琥珀笑颜对他,摆摆手,将小脸对准他的俊颜。   将这句话当成是约定,南烈羲总算放下心中巨石,他凝重紧绷的脸上,也终于浮现了淡淡的笑容。   “我方才去过宫里了。”顿了顿,他轻轻抚摸她柔嫩的面颊,缓缓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小皇帝已经知道实情。”   “迟早要知道的——”   琥珀微微蹙眉,却又很快舒展开来,她眯起眼眸看他,情绪早已平复。   “你喝了酒?”   她的小手缠绕上他的衣角,她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仿佛整个人都十足惬意起来。她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除了往日的淡淡檀香味,还有一种特别的酒香。   “小皇帝挑选的上乘葡萄美酒,还特意将一对贡品夜光杯给我享用,我似乎也明白为何他这么得你的欢心了,是个性情不坏的少年。”   南烈羲扯唇一笑,如今他安心了,说着今日的晚宴,昭鹤越提及的那一对琥珀杯,也让记忆尤甚。   他也是从年少时候到如今,当然明白,少年时候的感情,很短暂,也经不起考验。他看得出昭鹤越对琥珀的心意,但所幸当成是对琥珀的另一种关怀和庇护。   “难得从你嘴里听得到对别人的称赞……”琥珀轻笑出声,抬起眼眸瞥向他,语气轻松戏谑。   南烈羲的视线,锁住她的身子,眼底的笑容渐渐斑驳。   琥珀却蓦地挺起腰肢,将粉唇往他唇上一送,笑嘻嘻又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别闯祸。”   他的嗓音一沉,她看见他缓缓瞠圆了比夜色还要深沉的黑眸,墨浓的剑眉,挑高。焦躁得像个未经事的毛头小子,她攀附在他臂膀上,感受到衣裳下的肌理紧绷偾张,蕴藏力量与克制失控的忍耐。   琥珀将眸光留在他的肩头,她的小手覆上他的腰带,压低嗓音,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我想拥抱你,彻底拥抱你一回……”   为何喝醉的人更像是她呢?   她跟醉鬼一样,讨要他的疼爱。   她的五指,几乎就要深深陷入他华丽的料子之内,让南烈羲感觉到她的渴求。   “我会乖乖吃药,不会给自己惹出祸端,但你想要因此而冷落我疏远我么?”她眯起眼儿,扬起粉唇,晶莹小脸贴上他的俊颜,仿佛跟懒猫儿一样。   他的手里,有些许火热,他在她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影子,更让他的内心升腾起想要她的欲望。   “即便没有孩子,我们也是夫妻,你这么快就要喜新厌旧?”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响起,南烈羲心头猛然一震,着迷地望着声音来处。   他终于低下头,将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面容上。   他将吻,点燃彼此内心渴望的火焰,手臂一伸,已然拉下白色帐幔,将俊长身子,覆上她娇嫩柔软的身躯。   这一夜,过的很漫长。   清晨醒来,他张开眼的时候,她已经爱瞇瞇眼朝他撒娇笑,他的心里也不禁有一阵阵喟叹。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漂亮成这样?   她的美,似乎与日俱增。   她的笑,胜过暖阳,融化他内心所有尖锐。   他相信这世上找不到比她更适合自己的女子了。   他们一起起身,她替他更衣,昨日华丽的袍子早已被丢弃在凌乱的床脚边,她只是从衣柜取了一套素色衣袍给他换上。   他也不挑剔,穿的稳稳当当,两人一道洗漱过后,下人送来早膳。   简单的葱花饼,白馒头,清粥小菜,摆满一桌子。琥珀甜笑地递给他一个馒头,他吃着,也夹起一块葱花饼,送到琥珀的唇边。   她微微怔了怔,以前的南烈羲,可绝对不会有这等的举动,掺了蜜一般的笑容恍如勾引人踩入深渊的邪美恶鬼,正勾着食指,要人随着他的笑,一并坠入地狱。   她却笑而不语,一人一口葱花饼,吃的满口余香。   清粥小菜,享用了一顿简单早膳,两人对视的眼眸之中,也满是柔情。   “外面下了场雨,你何时要走?坐马车走吧。”   琥珀望向窗外,如今秋雨淅淅沥沥,虽然下的不大,不过想到他昨日一定是骑马来的,要走的话,估计就要淋湿了。   “今天就不走了。”   要回朝,早一天晚一天也可以。   他笑着说道,起身走到她的身后,缓缓从背后抱住琥珀,两个人一道望向窗外的雨帘,秋后雨天,空气万分清新。   “好。”   她笑着点头,肩膀无声垮下,倚靠着他,整个人的心境平静似水。   ……。 191 我跟你回去必看   “该喝药了。”   南烈羲压低嗓音,提醒她一句,不让她投机取巧,伤了自己的身子。   琥珀眼眸一闪,笑着点头,他亲自倒了一杯清水,送到琥珀的手边。她也没拒绝,从长台上找到一个红色瓷瓶,安安分分将一颗药丸和水服下。   “如今雨停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主动抱着他的胳膊,一道走出屋子去,站在屋檐下,她抿着粉唇伸出右手去,等待屋檐之下的雨滴,一滴滴坠落,穿透她的指缝。   虽然天边还是剩下几分阴沉,但雨越下越小,等待片刻就已经放亮了天际。   “你不必太担心我,烈。”   她看他总是沉默,扬起小脸看他,温柔地诉说内心的想法。   他笑着点头,内心却还是有些别样的不安,不知为何,那等情绪,从一开始就包围着他。   “嘘——”   还未走到庭院之内,琥珀眼力很快,看到些许动静,却蓦地将南烈羲拉到墙角,纤细手指堵住他的薄唇,示意他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动静。   顺着琥珀的视线望过去,斜对方正是永爵的房间,不过一个人打开门来,缓步走出来,却并非高大的永爵,而是……   苏小蛮?琥珀皱了皱眉头,却还是一言不发在旁边观望,苏小蛮步伐却有些慌乱虚浮,一边走,一边捶着太阳穴,似乎满身疲惫。   她从永爵哥的屋子里走出来,而且面容这么疲倦,该不会彻夜长谈,互诉衷情吧。   “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我们走吧。”   南烈羲扶住琥珀的肩膀,淡淡一笑,说的自然而然。   如果是两厢情愿的好事,自然任何人都不该阻扰。   琥珀轻点螓首,跟他从后门走出,缓步走入偌大的草场,彼此穿过半人高的蒿草,到达微微起伏的小山坡之上。   南烈羲先走上去,站在难行的道路之上,朝着她伸出手掌,琥珀被他拉着,一步步,走的安稳,仿佛脚底再泥泞坎坷,他也可以牵引自己。   站在高处,他还一手扶住她的腰肢,仿佛呵护的小心翼翼,已经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此刻空气清新,眺望远方,彼此的心胸,都变得更加宽阔。   琥珀噙着一抹笑容,低声叹气,内心剩下不少苦涩。“我也很想为你,为我,为我们生个孩子的。”   “我知道,但既然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不如看得轻松一些。”南烈羲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说的很平静。   “即便只有一个,也是我们的骨血,但恐怕我这辈子做不到呢。这个罪名,也是七出之一,你不怪我隐瞒你,已经是很大的开明了。”   琥珀垂下眼眸,清风拂面,她的黑发轻轻舞动,迷蒙了她的眼底,她轻声细语,却重重落在南烈羲的心里。   他的心里,仿佛也跟这天一样,飘着细小冰冷的雨丝,他凝神望着这个他心爱入骨的女子,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这样的人儿,如何不让他心疼怜惜?即便是铁石心肠的男人,也无法无动于衷。   这个问题没办法解决,她还是离开他吧,不想让南烈羲为难。毕竟,这不是一两年的事,而是一辈子的事。琥珀曾经有过这等的想法,虽然她想要试试看,是否自己就永远只能被上天捉弄过活,她是否自己就不能开辟一片新天地。   女人有了这样的残缺,就只能算半个女人了吧。   他再如何宠溺自己,疼爱自己,也无法改变现状。毕竟南烈羲也需要一个女人,为南家延续后代。   “我看我不太适合。”   她倾诉着,虽然这一句话,就像是鱼刺,梗在喉咙,疼在每一个字。   “你还要说更难听的话吗?”南烈羲面色微愠,适合不适合,他难道没有半点感觉?或许这个难关,很难度过去,但除此之外,琥珀根本就是跟自己身心最契合的女子。他决计不会因为她无法顺利给自己带来一个子嗣而抛弃她,如果那就是他这辈子的遗憾,他也只能认了。   这辈子,他比很多人都更顺遂,拥有太多东西了,有一两个残缺,或许也是命中注定。   “如果这样心里才更痛快,那你继续说下去。”南烈羲的俊颜上,冰霜稍稍化开,缓解了方才的微薄怒意,他明白她心底的苦,更愤怒这样的残缺落在琥珀的身上,所以在她最矛盾不安的时候,他才不能放任她一个人。   “现在我听着,但听过了就当你没说过,就这样一笔勾销,忘了吧。”他紧了紧搂住她腰际的手掌,那双墨色的眼眸,直直望入她的眼底最深处。他看到她的挣扎,他不要她在其中沉浮,他要她看清事实,也放过自己。   “烈——”琥珀的眼底闪耀着微光,眼底隔着一层轻雾看他,这一刻,她却仿佛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深沉,刺伤了她。   每回想到她身上的残缺,她都痛得无法安眠。   “当初我以为你不想要我们的孩子,隐瞒我喝药,是很生气,也说了重话,但你对我还不够了解吗?我心里的位置,除了你,不可能再有别的女人。”   他说的万分笃定,万分坚决,琥珀闻到此处,内心的苦涩,却一瞬间泛滥成灾。就像是夏日洪水,宛若猛兽一般出笼,谁也阻拦不住。   她的内心轻轻颤动,她沉默了些许时候,黑丝轻扬,晶莹小脸苍白无光。   “那你留意一下,娶个女人吧。”   这是她的让步,她对命运的让步,也是对他的成全。   南烈羲没曾想过琥珀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仿佛昨夜的温柔缠绵,也只是一场他一厢情愿的迷梦。他的面色铁青,却还在压制内心的怒火和沉痛,他的吐纳呼吸似乎也更加急促,黑眸冷沉,锁住她:“宫琥珀!”   “你不用提醒我,我说着一句话,也不是轻松,只是为了你着想,为了南家着想。反正,不是为了我自己。”   她的心里百转千回,却情不自禁鼻酸心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再潇洒豁达宽容,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哪里能够强颜欢笑说出这些话来?他以为自己眼看着他左拥右抱就没有任何难过?难道想到她要孑然一身,这辈子永远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只能观望他跟其他女子所生的子女,那样的结果是多么惨败?!   南烈羲捧着她的面颊,要她的视线,不得闪避,他看到她坚强外表之下最脆弱的那一颗心,他从她的字里行间,感受的到她无奈之际的退步隐忍,他终于消了怒气。   琥珀将最坏的结果告知,毕竟这是两个人的事,逃避的了一时,逃避不了一世。“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感受的到,但若当真没办法,也只能走这一条路。”   冷大夫说的话,还在南烈羲耳边回响。如果一旦孕育孩子,对琥珀的身体,甚至性命都是最大的考验,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不要她用自己去赌,却又怜惜她往后可能要面对的孤单结局。   他也两难。   而他——当然不想要建立后宫,但他跟昭鹤越不同,并非少年帝王,这事儿拖得了一年半载,如何拖得了一辈子?!   这其中,如何权衡左右,如何取舍放弃?   “南烈羲,你要南家绝后吗?”   一道冷冷的询问,落在他的身边,琥珀问这一句话的眼眸,带着微微的红色。   “绝不绝后,也是我说了算,跟你无关。”南烈羲紧绷着俊颜,伸出手去触碰她美丽的眼眸,拇指停留的眼角,却触碰到湿润。   那是她的眼泪。   因为无助,因为苦涩,因为不甘,还未彻底落在坚持僵持着的眼泪。   一滴而已,已经烫了他的心。   “你现在说的笃定,难免你过几年,就后悔了。”她红着眼眸看他,抿了抿唇,这一句话,漂浮在风中。   “这世上有千种万种药,唯独没有后悔药,即便往后悔恨终生,也是我的事,我不会怪你,更不会把这些罪责摊在你身上。”   南烈羲沉声道,跟以往一般专制霸道,这件事带来的空虚苦楚,他不要琥珀独自品尝。   琥珀沉默了,他已然不给她任何独断的余地。   她张了张嘴,又想要说什么,南烈羲已然不给她任何机会,俊颜凑上她的小脸,薄唇覆上她的软嫩唇儿,吻住她。   “跟我一块回大赢王朝。”他抽出短暂的喘息空隙,要求道。   “我一块回去……不奇怪吗?”她蹙了蹙柳眉,双手紧紧攀附着他,心里也有几分未知难以形容的情绪。   南烈羲冷淡回应,一句话就堵得她不能再反驳。“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不觉得他们这对夫妻,堂堂正正的结发夫妻,何必总是分离?!   “还能想得到拒绝我的理由么?这回,我不会再放手了。”他认真地说出口,眼眸之内,再无一分起伏。   琥珀的内心,同样不无感慨,她收敛了笑容,淡淡睇着他。   他的语气透露的诚恳,让她动容。“你必须待在我身边,别让我总是牵肠挂肚。”   他在等着她的回应。   她沉默了良久之后,最终缓缓点头,笑着看他,眼底却再度湿润。   “跟桃园的所有人说一声,我们明日就走,如果你想念他们,随时都能回来。”他想的周到得体,毕竟桃园的这些人,在琥珀的心目中,都是亲人。   琥珀将那双还未褪去湿润泪光的眼眸对着他,笑容愈发灿烂,她只是一个凡人,根本无法预见将来。   或许,能够把握当今的幸福,就该知足。   毕竟,他们已经努力过。   南烈羲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将她的螓首推向自己的方向,彼此的鼻尖相贴,周遭清风带来一阵阵凉爽,他们的目光交汇着,也最终归于平静。   他拨了拨她被风吹乱的青丝,琥珀挽着笑容看他,下一瞬,两个人一道将视线重新放在眼前的风景。   也许,他们最好的结果,就是多年后,他们仍在一起,相守一生。   是否能够共享天伦之乐,也许就没那么重要了吧。   ……   在桃园之外走走停停,跟着南烈羲一道将镇上也逛了个遍,直到快要天黑,两人才一道回了桃园。   晚膳之后,借着大家都在的时候,琥珀将她明日就要跟随南烈羲离开的消息告知大家,楚炎跟乐儿抱着儿子,并不觉得意外。   永爵身边位置,却空荡荡的,根本没有苏小蛮的影子。   等待他们走远,琥珀才对着永爵唤着他的名字,神色一柔。“永爵哥。”   “你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你想要跟他走,那就走吧。”永爵倒了一杯茶,送到自己手边,他说的很平和,跟往日的态度,似乎截然相反。   “走之前,你好像还有话没对我说吧。”琥珀笑颜对他,低声细语。   永爵抬头看了看她,但笑不语,依旧沉默着,喝着手中的茶水。   琥珀话锋一转,不禁有些好奇,大清早还看到苏小蛮从他屋子里走出来,怎么才一天功夫,人就消失无踪?!   “我这个当妹妹的,连哥哥喜欢谁都不知道?”   永爵说的笃定自然:“放心吧,过段日子就会送她走的。她在这里,不会有结果。”苏小蛮肯定是拗脾气而出去了,但他却又隐约知晓,她一定会回来的。   昨夜她非要来到他的屋子歇息,他拗不过她,等待她睡着之后,独自离开屋子,在桃林旁的屋子呆了一夜。她虽然不拘小节,但女儿家的名声,对苏小蛮而言就并非不重要。在这一点上,永爵不想让步。   虽然,苏小蛮沉睡时候的模样,倒是可爱娇俏,少了往日的娇蛮执拗,也让人生不出半分的厌恶来。   琥珀见永爵哥毫无动容,也只能作罢,淡淡一笑,说的无可奈何。“你若当真不喜爱她,早点放手,也是好的,不过如果你喜欢她,不如接受她——”   感情,从来不能勉强,外人眼底看的再如何般配,也只是貌合神离。   “我会看着办。”永爵点头,眼眸瞥向外面浓重的夜色,虽然苏小蛮一身武艺,不过都天黑了还在外面转悠游走,也让人不太放心。   他的忧心忡忡,也落在琥珀的眼底,永爵哥说的再无谓,也在这一刻,露出了自己的心事。   琥珀眼眸一闪,挽唇笑着,没想过永爵哥其实也有了情愫。她不再提及永爵跟苏小蛮之间的感情,再度跟永爵辞别。   “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永爵的眼眸,猝然转沉,他踌躇了半响,才笑着说了句。   “你这么一说,我真的好像是送女儿出嫁的爹一样了,心里头还真复杂……”   “永爵哥,你也珍重,虽然很多事都不能强求,但你也不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琥珀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她天性固执,常常不肯跟命运低头,但永爵哥跟自己的性情,倒是多了些宽容随性,对感情并不在乎。   永爵徐徐说道,平心静气:“琥珀你更要当心一些,虽然身边自然少不了下人使唤,但内心的冷暖,那些人是不会知晓的。若是有什么差池,我随时会赶到你的身边去,你虽然人在大赢王朝,但绝不会是势单力薄的。”   琥珀闻到此处,不禁轻笑出声来,垂眸低头的那一刻,女儿家的娇羞,也有几分焕发。“我又不是去打仗,你说的这么气势冲冲的……我只不过是想要陪伴他的时间更长一些,更久一些罢了。我们是夫妻,一年见不了几次,也实在名不副实。”   “明早就启程,早些去歇息吧,外面那个人,也站了很久了,一直在等你。”   永爵扫了一眼门外久久伫立的那个俊挺身影,淡淡说了句,起身。   琥珀顺着永爵的方向望过去,也笑了笑,点点头,这才告别了永爵,走出偏厅去。   南烈羲在偏厅门口等待了一会儿,见琥珀出来了,才与她一起走向她的房间。   三天之后。   大赢王朝的宫内,琥珀跟着南烈羲一道走入他的寝宫,望了望这个偌大的宫殿,来了两个手脚伶俐的宫女,替她沐浴更衣。   一身软嫩娇红的宫装,上面绣着美丽的凤凰,跟往日皇宫宫装的纹样相比,简单大方一些,免去太过繁重的华丽,穿在身上舒适轻盈,却又能够阻挡秋日的寒意。   她梳起了黑发,挽着端丽的发式,几朵红梅点缀,让她宛若鲜花一样鲜艳,逼人视线。   清亮的眼眸,对着坐在一旁观望的他,他笑了笑,发自内心地称赞一句。   “美极了。”   她起身,将眸光送到他的眼底,走到他的面前,盈盈一笑。   今日,就好似他们的成亲之日一样。   让她足够忘记当初嫁给他的畏惧和隐忍,忘记嫁给他的目的,也忘记他利用她的诡计,一切,都回复到最初的平静。   他挥手,示意宫女退下,别打扰他们相处一室。   他给她穿的这套衣裳,三个月前就已经让人缝制出来,知道她不太铺张奢华,他命令做的秀美一些即可。不过这上面凤凰的纹理,却是用了七彩丝线,美轮美奂,他希望暗示她的天下无双。他没想过这身衣裳如此合身,即便她不曾用更多的金银珠宝,也已然足够驾驭这套宫装。   真正的华美和气势,是从她的骨子里透出来的,仿佛不必倚靠外物,一样发挥的淋漓尽致。她与生俱来,就有一种让人觉得独特的魅力。   没想过她实在太美,美丽的他无暇顾及原本想好先要将她带到皇宫转转的想法,只想要将她当成是自己宫内绝佳的一处风景,锁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好好观赏。   桌上的烛火闪耀,一叠奏章还只是看了一半,他将她拉到他的身边,要她坐在他的腿上,琥珀安静地将奏章翻开,轻声读着,再看他如何批注。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   天色已经变得暗沉,琥珀趴在他的胸膛上,红衣雪肤,眼眸半合着,宛若妖精一样无法抗拒。   他的心,又隐隐生出火热。   他紧紧锁住她的小脸,手掌轻轻摩挲她,将她扶起来,跟她一道走入内室。   这一夜,他对她格外的温柔。   他的手他的嘴他的眼,都探索着她身上每一处角落,彼此内心的汹涌,也比不上最后那一刻来到的充实餍足。   她趴在他的胳膊上,雪背暴露在他的眼下,宛若贪睡的兽,沉沉睡去。   他的指腹从她的脖颈之后滑下,她凹下的背脊线条宛若一道沟壑,他的指腹随到之处,她的肌肤就不自觉泛红一般羞涩迷人。他笑了笑,黑眸褪去往日深沉,拉起红色锦被,覆盖她的雪背,不舍得让她受到一分寒意。   他并不奢望,他们的将来,还有孩子。   他能够看到的,不过短短几十年,得到琥珀就不该再有任何怨言。   ……   如今,已经是十二月的冬日。   皇宫之内已经无人不知,皇帝身边有一名女子,甚至直接入住到他的寝宫之内,举止亲密,皇上空闲下来的时候,大半都是陪伴着她。   更有人揣摩,这个女子,自然是当皇后的福气。   无论到底她未来的名分如何,她在进宫三个月的时日之内,已经得到了皇帝的专宠欢心。走去后花园的时候偶尔也会撞见他们一道欣赏美景的景象,他们从未见过皇帝曾经为哪个女人披上皮毛披风的细心模样,格外的不同。   他们的恩爱,从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看得出来。   仿佛他们心中的那一把火,面对再寒冷的冬天,也绝不会熄灭。   …。 192 一劫   “今早的雪,下的可真早。”   琥珀望向门外的庭院,昨夜就开始下雪,到今天早上还未停下,越下越大,长廊阶梯路上,早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整个皇宫各处宫殿,房顶都早已白了,远远望去,是一阵圣洁光辉,落入自己的眼底。   “是啊,夫人,前几年一月初都不见得会下雪呢。”   身边的宫女笑着回应,皇帝从宫外带回来的这个女子,虽然如今还未受到封赏名分,但迟早一天,一定是这世上位置最高的女人。   “雪停了我们就出去走走,这屋子太闷了。”   琥珀倚靠在斜榻上,丢下这一句,随手捞起一本矮桌上的诗文杂册,如今在皇宫的生活,似乎跟桃园的也没有太多两样。   他担心她受到纷扰,所以并未公布她的身份背景,所以她在皇宫三月多了,也不曾听过太多的风声风雨。   她闲暇下来的时候,看看杂册消磨时光,跟桃园的家人一月写一封信,分享彼此的近况。原本的忙碌到如今的清闲,她也乐于享受。剩余的时间,多半陪着南烈羲一道批阅奏章,日子有张有弛,也恰如其分。   这三个多月的时间,过的转眼一瞬。   很快就要过新年了,她跟南烈羲提及过,想要一家人过新年,他也承诺过派人将他们一道接来过年。   他当真什么事都依着她。   她似乎不该觉得有任何的遗憾了。   这场雨下过了晌午才停下,琥珀由两名宫女陪着,走出了寝宫,她缓步走下阶梯,走到偌大的空地中央,停下脚步。   她一身银色素色袍子,袖口束领都是勾着白色皮毛,衬托着她精致的面容,身段纤细,系着一件红色的披风。   她伫立在雪地之上,宛若一朵盛开的红梅,银色袍子,红色披风,雪白地面,或许在宫廷之内实在过的太安逸,她不若之前那么清瘦,精神也很好。   “爷,你看了这么久了,这可不是一幅画啊——”   不远处的高台上,齐柬笑着说了句,不过他也无法否认,琥珀小姐的确是个别致的女子,清雅婉约,灵动纯真。   这世上美丽的女人,或许不少,但女人若空有一副皮囊,却是愚笨俗气的话,根本无法在这宫廷之内站得脚跟。更别说他跟随的主子,也跟其他的皇帝,不太一样,不过能够匹配天子的女人,必当有大智慧。   雪白的天地之间,琥珀的血红披风随着清风飘扬,深深引入南烈羲的眼底,他负手而立,观望着她一边缓步走着,一边观赏雪景流露出来的惊艳笑靥,内心不无被撼动。   她的身上,有温柔的一面,宛若一个遥不可及的迷梦。   他当真是觉得她比画中仙,还要珍贵无价。   “爷还打算将大臣们联名上书要求早日建立后宫的消息封锁起来,不让夫人知道?!”齐柬见身边的俊美男人,仿佛已经沉入这一场美景之内,心里头还有几分疑惑,轻轻问了一句。   南烈羲在早朝之上,已经驳回大臣们的建议,那已经是一月之前的事了。但如今,又有臣子老调重弹,觉得皇帝是被蒙蔽了双眼,开枝散叶是大宗,哪里容得忽略?!   但他一定是怜惜夫人,才不曾告知她实情,毕竟女子内心细腻敏感,即便她大度,也绝不可能不为之伤神。   “能压一天是一天,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   南烈羲牵扯了一道笑容,说的平淡,等齐柬回过神来,他已经下了高台,走向琥珀的方向。   或许是还不死心。   他不要看到琥珀绝望冷漠的表情。   明明他们之间,是千真万确的爱,何必到最后,还要落得伤痕累累。   他能够保护她的誓言,就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慢点走。”   琥珀看着他疾步走过来,眼眸一亮,他交代她步伐放慢,伸出手来捉住她手腕的那一瞬,却不知不觉,激出来她内心的热泪滚烫。   “下了这么大的雪,怎么还没人来铲雪?去找人来。”   南烈羲皱了皱眉头,对琥珀身边的宫女低喝一声,如今的积雪已经到了脚踝处,琥珀不过穿着绣鞋,在积雪上行走很难,更要将双脚冻伤。他自然有了微薄的怒气,发泄下去。   “早上就有花木房的人来铲雪了,我不让他们铲掉,你别责怪他们。”   琥珀微笑着看他,让身边的宫女先行退下,南烈羲闻言,才不再做声。半响之后,他才问了句:“你喜欢这雪?”   “雪让我觉得心情愉悦,仿佛整个世道都变得格外干净,好似回到蛮荒盘古的最初呢。”琥珀任由他牵着手,缓步走向前方,笑言。   走在前头的南烈羲,闻言,眉头的褶皱却更深,黑眸之内,也是一派无法察觉的讳莫如深。   他的手,紧紧握住她,将柔情蜜意,温热体温,全部汇入她的肌肤之内。   在这么冷的雪天,在雪地上行走,她也丝毫不觉得寒冷。   仿佛心也不再灰暗,跟如今天际一样,渐渐放亮了,淡淡微光,转瞬间就要变成明媚。   她找到投机取巧的方法,他走前一步,她就踏上他的脚印之内,不会让积雪将自己的美丽绣鞋,变得更湿。她挽唇一笑,缓步跟随着他,只听得南烈羲低声说道:“今年你的生辰跟新年很近,不如让他们早几日前来,我们一道过了你的生辰,再留他们在宫里做客过除夕,免得你一个人孤单冷清,也省得他们来回颠簸。”   琥珀闻到此处,心头一暖,笑颜对他:“你都想周全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这是我们在宫里过的第一个新年,往后,还有几十个新年要过,真希望一切安好。”   南烈羲默默望向她,将手掌覆上她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脸蛋,神色一柔,悄声说道,仿佛内心不无感慨。   她笑着垂下眼眸,继续跟随他一道走出这一大片的雪地,等到踩上青石地面的那一刻,彼此一道回过身去看着那雪地之上的脚印,起初是她跟宫女的细小脚印,到最后,就是他穿着黑靴踩出的脚印,最后的一大段,全部是他的脚印。   她就是踩在他为她开辟道路的印子上走来的——两个人,却汇成一条路,两行脚印。   “好像我们的命运——原本是两个人,两条路,到相遇之后,就渐渐变成了相同的一条路,一样的方向,一样的脚步……”   琥珀的心里,不无感慨,她笑着喟叹,转过脸看向他。   “要跟我一起走下去吗?”   他噙着一抹笑容,俊美面容闪耀着迷人光耀,他放软了嗓音,问的很轻,问的很慢,将这一句话,说的宛若誓言。   她笑着点头,这就是她的答案。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   “冷吗?怎么不把暖筒带上?”南烈羲垂下黑眸,扫过她发红的小手,微微皱着眉,这么询问。   为了迎接酷寒冬日,他早就吩咐下去,只要能够保暖的衣物都为她配了不少,带风帽的披风,坎肩,什么都不曾漏下,甚至还专门做了一副用白狐皮毛缝制的宽大暖筒,方便她走出屋子时候佩戴,双手藏在其中,多冷的风都不会伤害她细嫩肌肤。   “刚出来就忘了,不过你握着我的手,也很暖和呵……”琥珀连声笑着,这句话说得真诚又让人不禁回以微笑。   南烈羲长长舒出一口气,薄唇中溢出白气,他拉近琥珀的小手,将微凉的指尖,送到自己唇边,印上一吻。   暖意和甜蜜,一瞬间从指尖,混入骨血,几乎蔓延上琥珀体内每一个角落。   她的笑意,停不下来,连绵不绝的在心里翻腾汹涌。   “那就一直握着吧。今日没吃过午膳,要不要陪我吃些新鲜点心?”   南烈羲淡淡睇着她,带着她一道走向前方,虽然他话是这么说,但她很清楚,那些点心自然是为了讨好她的。   “这回是什么?上回吃到的七色糕也不错。”琥珀揣摩着,笑靥愈发灿烂。能够被他放在手心中宠爱,过些安逸生活,她也似乎上了瘾一般。   “猜猜看。”南烈羲却刻意说的神秘,黑墨眼眸闪过一道精明的光彩。   “猜不出来。”   琥珀无奈叹了口气,眼底不无企盼,她拉了拉他的指尖,示意他快说。毕竟宫内的糕点上百种,她如何猜得到?!   他覆上她的后背,不让她继续犯愁。“琥珀,这回是雪花膏。”   “雪花膏冬天也有吗?”琥珀有些讶异,她记得雪花膏在夏日才有,在冬天的时候,倒是鲜少吃到,听闻这个答案,她的确不无惊喜。   “虽然有些难,不过做得成,待会儿你亲自尝尝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每一个月都让他们做一些。”   他也是在前几日想起她生辰的时候,眼前蓦地浮现她夏天吃过雪花膏的笑靥,是跟吃到别等糕点的时候,不同的眼神神态,全部落在他的心里。他清楚她并不爱俗物,即使金银珠宝放在她眼前,也鲜少会得到她的喜爱,她生辰也并非要赠与多么珍贵的礼物,还不如在平日里,多做一些让她顺心如意的小事。   南烈羲这么不疾不徐地说道,虽然他表面平静,但方才看到琥珀眼底的一簇惊喜,已然让他觉得开怀。   不知何时开始,看到她欢愉微笑,他也感同身受。   两个人一道走入偏殿,宫女们已经准备得当,南烈羲带着琥珀坐在暖炉旁,花梨木圆桌上摆放着几盘精致点心,都是琥珀平日爱吃的。等到两人坐定,两名宫女才分别将一盅雪花膏送到南烈羲和琥珀的面前。   琥珀接过杯子,终于缓缓睁大眼,清凉色的眸衬在玉雕似的精致容貌上,添了更多的灵气。   她盯着盅内的雪花膏瞧着半天,才敢相信原来在冬日,靠着暖炉也能吃到夏日吃过香甜爽口的的雪花膏,她瞅了一眼南烈羲,他示意她尝尝看。   琥珀用银勺子挖了一口,送到嘴里,果然是她夏日吃过的雪花膏,味道非但没有任何差别,似乎更多了几分香甜醇厚。   “我让他们加了新鲜的牛奶羹,据说可以滋补身子,如何?”   南烈羲询问她的时候,他原本就属俊美瞩目,那双墨黑灿眸更如同耀烛,点亮了他脸上的神采。   “干吗对我这么好……”琥珀笑颜瞥他,虽然是抱怨,却更好似女子的撒娇。   不过话这么说,倒是又忙不迭挖了一口,雪花膏入口即化,真让她吃的开怀,原本在宫廷过活,自然不少人伺候她的生活起居,样样精致,她自然不太挑剔,但他居然在百忙之中,还能记得她从不说出口真正的喜好,当然是对她用了心。   她吃完一盅雪花膏,屡次将眸光望向南烈羲手边那一盅丝毫未动的雪花膏,已然垂涎不已。   南烈羲的嘴角不自觉上扬,急忙将他手边的雪花膏推向前面,琥珀微微咬了咬唇,似乎觉得不太好意思,却还是将那一盅雪花膏默默享用。   “前天你去见过她了……”南烈羲淡淡说了句,举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   “是啊,从宫里带些东西送给她,一起说会儿话,免得她孤单啊。”   琥珀说的自然而然,依旧品尝口中的雪花膏,眼眸平静。   她出宫并不需要跟他说明,不过三个月来,她出宫好几次,都是去见他的生母。他装作不知,这回,总算问出口了。   “她估计又忘了你,认不出你了吧。”南烈羲冷冷淡淡说道,琥珀频繁去见她,不过是一场无用功。   “胡说,我每次去见她,她都记得我,叫得出我的名字。”   琥珀的眼眸清明,笑着回应这一句话。   沉默了半响,南烈羲才开了口,顿了顿。“她……跟你说些什么?”   琥珀看到他终于询问,自然也是没有对生母放下心,不禁说的认真。“当然说的更多的人是你了,毕竟她如今只剩下你一个儿子。虽然住的地方吃穿不愁也有人伺候服侍,但终究是念念不忘,也不知道你如今的近况,我没跟她说你的地位改变。”   “先别说了,否则,她又该多操心了。”   南烈羲摆摆手,俊颜上覆上几分凝重,几分踌躇,那个女人知晓他是皇帝,又该有太多的想法,她如今的身子疾病,都不该有任何是非纷扰。   “好,暂时不说。”   琥珀点点头,约定好了,她去见他生母也只是陪伴老人家,毕竟她是南烈羲的妻子,这点孝道也该尽的。   但她的陪伴关心却让妇人的病情好转,至少这几回去拜访,她都记得,一次没忘记过。或许真心的陪伴,胜过这世上任何良药。   他对琥珀的好,都是理所应当,不只是她是自己真心喜爱的人,而且她对待很多事,都处理得当。换言之,琥珀对他,以及他的生母,才是上心用心。   “这么看我又怎么了?”   让她脸庞不自觉发烫。   琥珀嘟囔一句,却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南烈羲已然探出身子,凑到她的夫颊上,吻了她一回。   淡淡的甜,浓浓的香,就从彼此的口舌之内,彻底泛开一波波的波澜。   她摸着肿胀的嘴唇,迷蒙的眼眸瞅着他,一脸迷惘的问。   “你今天好奇怪……”   南烈羲的黑眸陡然转沉,他从这个吻中抽离出来,怀念她温暖的唇,压低嗓音说道。“我该说过,拥有你多幸福吧,能得到你真叫我宽慰。如今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每天都能看到你,也知道你暗中为我打点这些琐事,贤淑得体,让我忍不住想要吻你。”   就是忍不住想要亲近她,去爱她。   不再是习惯,而是内心真正的激动。   “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要做的,你何必感谢我?我们不是一家人吗?”琥珀笑着反问,口中的甜蜜,渐渐汇入内心深处。   “是啊,当然是一家人。”   他点头,坐回自己的位置,却伸长手臂,握住她的小手,怎么也不放。   “我听闻宫里进了一匹塞外良马,何时带我去骑马么?”   琥珀猝然想到了什么,灵动的眼眸一转,计上心来。   “等雪化了就去。”   南烈羲扬唇一笑,眼底的深沉划开了柔光,他知道她天性爱玩,特别是骑马,所以特别让人去塞外带了一匹枣红马驹,个头并不算太过高大,性情毕竟温顺。   他想要将这个千百年来勾心斗角算计重重的高深宫闱,变成一个能够让她觉得惬意的家,任何可以让她欢喜的方法,他都可以去做。   并没有太多时候陪伴她,他总也有些自责,但他身为天子,如果懈怠了,就跟昏君一样,他不想让自己沦落为那般。   两天之后,积雪已然化掉,琥珀正在等待他回寝宫,不过齐柬却急忙忙跟她说了句,南烈羲要跟几位臣子召开一个军机回忆,让她先行歇息。   琥珀觉得百无聊赖,就带着宫女去了良驹房,一眼就认出那批枣红色的宝马,她走到马儿身边抚了抚红色鬃毛,挽唇一笑。   “夫人——您看看就好,真的要上马吗?”   宫女还来不及反应,已然见到琥珀利落坐上马背,蓄势待发的潇洒姿态。   宫女吓得面色一白,急忙喊出声来。   “放心吧,我就转一圈马上回来。”   琥珀的眼神一亮,宛若天际的星辰,她驾着马儿前行,神采飞扬。   马儿倒是温顺,不比塞外其他的马儿来的难以驯服,琥珀转了一圈,兴头大起,又绕着马场转了一大圈,才渐渐放慢了速度。   她摸了摸额头的细汗,手掌划过皮毛领口,觉得闷热,想要将那柔软皮毛取下,蓦地手边摸索到什么,微微怔了怔。   脖子的那根红线,断了。   血色的泪滴,落在地上,蒙上尘土,马蹄踏过,就要将它踏的粉碎。   她猝然跳下马去,不顾一切去捡回那一颗血色琥珀。   “夫人!”   身后传来宫女的呼喊,已然带着重重哭腔。   她的眼前一黑,仿佛就要陷入沉睡,翻滚了几下,撞到了马场周遭的木栏,眼眸缓缓睁开,最终,陡然合上。   手边的那一颗琥珀,被她牢牢握在手心,半响之后,突然松开,落在草地之上。仿佛那枯黄的草皮之上,盛开了一朵鲜红的小花。   不断有宫女公公跑向前来,这些人急得手忙脚乱,个个吓得脸色苍白。   “怎么办啊,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   随行的两个宫女,吓得跪了一地,这皇帝虽然对夫人很好,但不见得会饶恕没有照顾好夫人的奴才。早年皇帝在还是韩王的时候,就从不宽待犯错之人,下手狠毒,她们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回不但是犯了摔碟子盘子的小错,可是让他喜欢的女人受了罪,她们这些当奴婢的还能有活路吗?!   “你们说的,朕会考虑的。”   殿堂之内,南烈羲翻阅着手边的文书,锁着浓眉,俊朗眉宇之间显得凝重。   堂下坐着的四名臣子,闻言,也急忙起身,行礼。   “爷,不好,出事了!”   齐柬匆匆忙忙从殿外走进来,直接走向南烈羲的身边,见四名臣子还在,只能跟南烈羲耳语几句话。   闻言,南烈羲的面色,陡然变了。他一言不发,沉着脸走出殿堂,脚下生风,似乎有十万火急的事发生了。   “谁让你们带她去骑马的?自作主张的奴才,反正是不要脑袋了吧。”   走入寝宫,冷峻眸光扫过跪了一地吓得颤抖的宫女,南烈羲冷笑出声,全然不给她们活命的余地。   “张太医,还不快过来?”齐柬走到太医身边,使了个眼色。   只是瞥了躺在床榻毫无神采的琥珀一眼,已然让南烈羲觉得惊心动魄。   他握了握拳头,突然记得永爵曾经说过。   他们还有一劫。   如今,时辰到了吗?   …。 193 南烈羲的关心   “圣上。”   张太医跪在南烈羲的面前,他踌躇了片刻,却依旧不敢抬眼看此刻面色铁青的皇帝。   “快说。”   南烈羲逼出两个字,冷冷扫过眼前这些人,内心的一股无名之火,已然泛滥成灾。   “皇上,夫人伤势并不严重——”张太医缓缓开了口,方才诊治之后,索性发现她并无大耐,不然的话,他的命运说不定就跟那对宫女一样,要被拖出去斩了。   这一句话,却也没有取悦到南烈羲,他的嗓音沉闷压抑。“既然不严重,为何到如今还没醒来?”   张太医只是抬起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说的巨细无遗。“方才我看夫人做恶梦,昏迷之中总是痛苦梦呓,就扎了几个穴道,让她安神入睡。皇上不必担心,过一两个时辰夫人就会清醒了。”   稍稍放下心中巨石,南烈羲起身,走向她的床边,坐在床畔,眸光落在琥珀的身上,不冷不热问了句。“伤着哪里了?”   “还好是冬日,夫人穿的严实,从马上摔下,如今手上有些擦伤,腰背有些淤青,休养几日,便会痊愈。想必夫人情急中受了些惊吓而已,发一身热出来就好。”   南烈羲听完了,挥手,示意张太医急忙去拿药来用。   黑眸锁在琥珀擦伤的血肉模糊的手背上,不禁皱了皱眉头,阴沉着脸,猝然起身,疾步走到外堂。   他冷眼瞧着那两个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宫女,蓦地一拍桌案,低喝一声。“怎么会从马上摔下去?”   “奴婢们一开始看夫人骑马骑得好好的,一圈下来也都没有什么事,没想过第二圈的时候,夫人突然就从马上下去了,好像要捡什么东西……”其中一名宫女紧紧低着头,壮着胆子说出实情。   “捡东西?你的意思是,她是自己摔下来?跟你们毫无关系?倒是撇的清。”南烈羲不屑一顾,一身寒意爆发出来,几乎已经让周遭的空气,冻结成冰。   怎么听,都像是为了逃避死罪的谎话,简直是不知所谓!   且不说琥珀的马术在女儿家之中,也称得上熟练,一个人骑马怎么会出这等岔子?更别说在马场,怎么会为了捡东西而摔下马来?   这谣言,简直是不攻自破。   “看来不打板子,你们是不会说实话了。”   南烈羲不再多言,黑眸立即变得阴鹜,他起身走向内室,不顾宫女的啜泣哀求。   齐柬走上来,在南烈羲的耳边低语一句。“爷,我也觉得此事蹊跷,不过她们两个宫女也不可能有谋害主子的胆子,该不会是那匹马的关系吧。”   南烈羲挑了挑眉头,面色不变,说的泰然处之。“那就把马宰了。”   齐柬的面色有些僵硬,那匹良马虽然个头不大,不过是主子在千里之外专产良驹的塞外让人带来的,怎么说也是百里挑一,更别说价钱了,因此而将马儿宰了,爷倒是好不心疼。   “爷,还是等夫人醒了问清楚再做决策吧。要真的是宫女们的错,让她们多活一两个时辰也没甚关系。”   “把她们带下去。”   南烈羲大手一挥,让人将宫女驱逐出去,免得她们的哭泣,打搅琥珀的沉睡。   他将眸光转向琥珀,久久坐在琥珀的床边,等待她醒来。她的手背上被涂上了止血的伤药,让他也不能握住她的手。   “痛……”   一句弱弱的呼痛声,在半个多时辰之后,缓缓从她的口中溢出来。   是方才在马背上摔下觉得疼痛,还是在噩梦中受到伤害?   他眼看着琥珀睁开眼眸,眼神从迷茫中,渐渐变得清晰。   “张太医!张太医!”南烈羲见琥珀醒来,扬声喝道,门口的宫女立即将张太医拉来,太医急急忙忙脚步踉跄到了他的面前。   “快看看她。”南烈羲紧紧锁住俊眉,指着琥珀,转头问着张太医,有些心急。“她喊痛,这是哪里痛?”   张太医瞧了瞧已经清醒,却不曾说话的女子,忙不迭点头:“微臣马上在药里多加一些止疼的药。”   “不能说就别开口。”见琥珀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话,南烈羲摇头,用眼神制止她别说话。   “我没事的。”琥珀费力牵扯一抹笑容,许久才缓过神来,突地皱了皱眉头,望着自己双手空空,又用左手碰了碰自己的脖颈,眼底有些失落的颜色,渐渐升腾起来。   南烈羲锁住她的动作,却揣摩不到她的心事。   就在这时候,一名公公仓促走到外堂,将手中的物什,送到宫女手里,再由宫女呈上送到南烈羲的面前。   “皇上,这是花木房公公在打扫马场的时候捡到的,心想着或许是夫人的,就送来了。”   躺在漆盘之内的,正是一枚血色琥珀,在烛光之下,闪耀着微光。   一看这东西,南烈羲似乎马上就明白了,为何琥珀会掉下马去。那两个宫女,也许并未说谎。   琥珀默默伸出手去,南烈羲清楚她的意思,将那颗琥珀送到她的手心,缓缓用一根根手指头微微弯曲,将琥珀掩盖住彻底。   “傻琥珀,就算那坠子难寻,你想要的话,我还能找不到么?何必去冒险?”   南烈羲这才低声喟叹一句,眼看着她如今才安心的神态,他的心里却莫名泛出一道淡淡的苦涩和揪痛。   “再送一颗的话,就不是原来的那颗了吧。”琥珀的嗓音很平静,淡淡说道,眼底的光耀渐渐失去了起伏。   虽然,今日的事,她也是意气用事,自己也没想过,但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就顾不得太多理智了。   南烈羲听着她的回答,内心万分窝心,却又不免对她太过在意一颗宝石的举动有些生气,但这股怒气,却又不能发作。   “对我意义非凡,一冲动,就想要捡起它。”   她笑了笑,轻声细语,没想过在宫里过了一段逍遥日子,居然从马上摔下就昏迷了这么久,实在太过羸弱了。   手心的那颗琥珀,几乎深深嵌入了她的肌肤之内,她抬起眼眸,淡淡睇着他。   “你知道我听到你失足摔下马的时候,是何等的心情?几乎都不能呼吸了。”南烈羲直直望入那一双迷蒙的眼底,这一番话,是他的真心感受。   他不想去相信那就是永爵提过的劫难,心底却又被揪着,疾步走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惜一切,也要保住琥珀。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看到南烈羲紧绷的面容,锁着的眉头,不难揣摩到底他的心底,有过何等的纠结挣扎。她自然不无触动,或许以前自己的想法也是错误的,她不该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子嗣。如果她还不急说再见就永远醒不过来,她当真忍心看他悲痛么?!   她用最大的力道咬紧下唇,不允许自己呜咽出声,血丝在贝齿施虐下缓缓染红了唇。   他抬头,朝水珠落下的方向望去。   晶莹水珠,凝在那儿。   那是她的眼,倾落着雨,从双腮不住地垂滚。   “还在痛?”他的手掌探入她的丝被之内,隔着白色里衣,覆上她的背脊,手里蕴蓄一分暖热真气,在她伤痕淤青之上缓缓游走。   她的泪水,却更停不住了,南烈羲不禁慌了神,他不过想着让她缓解疼痛,怎么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他急急忙忙抽出手掌,正想掉头质问太医药怎么还不来,琥珀猝然抓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疼了。”   “那怎么哭了?难道那匹马让你受了惊吓?我马上叫人去宰了,别在宫里碍眼。”南烈羲鲜少看到琥珀哭的如此厉害,泪水像是洪水一般从眼底滚出,沾湿了她苍白的小脸。他无法遏制自己内心对她的怜惜和心疼,将手掌覆上她的夫颊,小心翼翼抹去她的泪痕,压低嗓音问道。   “那马很温顺,也讨人喜欢,只是我自己要去捡这颗琥珀,跟马无关。”琥珀闻言,面色一白,不想因为自己的冲动害了那匹马儿,急着解释道。   “既然你喜欢,那就留着它。不过往后若还要去骑马,我会多派一些人跟随你,免得出了事端。”   南烈羲见她求情,只能点头,丢下这一句。   琥珀笑着看他,伸手拉他,发现掌温出奇的低,她眼眸一闪,将他按坐在自己身边最近的位置,抚上他的脸,也是冰凉的。   她感到歉疚,伸手安抚地握住他。他一反掌,拉过她紧紧抱住,脸颊摩挲着她的发顶。   “真是万幸——”   这一句话,已然囊括他所有的心情,他的惧怕,他的疼痛,他的不安,他的心酸,他的等待一切一切……   还好她受的只是一些皮肉伤,如果要真的出了事,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毕竟他许诺了她陪她一道去看马儿,是他耽误了时辰,失了信。   “我绝不容许自己还有这样的失误。”他压下俊颜,贴在她的夫颊上,用毫无保留的真实面容面对琥珀,然后他告诉自己,要低头,他一定要低头道歉。   “我还记得,你给我起的那个名儿。”   她笑着感受他的心痛,她的内心有两个对抗的自己,一个想大声告诉他她并不像是瓷片一样脆弱,一个却又贪心想要继续感受他放下架子的体贴温柔。   他曾经唤她为梦。   “如果你喜欢,我们一起在做梦,可以任何时候都不要醒来。”   琥珀放软了声音,她以下颚轻轻蹭磨他的锁骨,细致无瑕的肌肤滑过他的,他呼吸凌乱,目光浓烈。   心中的撼动,久久不曾平息,沉浸在她的眼眸之内,他神色一柔,以手掌抚摸她的眉眼,笑着唤着她:“梦。”   “休息一会。”南烈羲转过头,吩咐宫女准备膳食,待会儿送来当宵夜,但如今,她应该再睡片刻,养足精神。   “你陪我吗?”她轻笑着看他,示意身边的位置还空着,那淡淡的笑靥,却已经让他无法拒绝。   他转过头,抬了抬手,让宫女离开内室去了外堂等候差遣,他才躺在她的身边,示意让她放心安睡,只因有他在身边。   “虽然我因为这颗琥珀而跌下马背,但最终它也庇护我毫无损伤,如今我更相信它是有灵性的,能够给我带来祥和安宁。”   她捻着那一颗微凉的血色琥珀,望着那浓郁的颜色,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清丽的笑花,缓缓绽放到绚烂。   她说的万分笃定,越看这颗琥珀,越喜欢。毕竟这是他们两个人两心交好的信物,在她的心里,比什么财富都更重要。   “你头疼?”她看清此刻的南烈羲,眉头还未彻底舒展开来,额头的青筋爆出,仿佛怒气还未彻底平息,她轻声问了句,空出左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峰。   “脑子乱了。”他说的轻描淡写,这都一个时辰了,他还未曾从一开始的紧张之内缓过神来,他一身紧绷僵硬。   她默默贴近他的身子,身上的淡雅馨香萦绕在他的口鼻之间,她的左手轻轻抚摩他僵硬的肌理,让他获得一身轻松。   她闭上眼眸,今夜她出了事,倒也折腾了他一天,又要处理政事,还要为她担心,他一定累极了。   南烈羲叹了口气,也轻声说道。“睡吧……”   她发出轻声呢喃,在他的身边睡得香甜,只不过她的小手,还一直留在他的胳膊上,若有若无地摩挲,让他也很快一起宽心安睡。   “怎么这会儿送来了香粥?”齐柬扫了一眼宫女送来的宵夜,皱了皱眉头,推开门去,望向内室,隔着一道巨大的屏风,隐约可见两人相拥而眠的景象。   他摇了摇手,让宫女将宵夜端回去热着,不去打扰他们。   夜色弥漫,齐柬轻轻掩上门去,在门外守候,等待差使。   琥珀睡醒了,身边的男人却还睡得很沉,这几日为了政事操劳,还忙着替她想着要过十六岁生辰,也花了些心思,自然该累了。   她抿着粉唇儿笑,趴在他的胸膛上看着他,他为了让她活的更开心,的确不惜血本,一个男人能够为了妻子如此宠溺,自然是绝少的。   从马上摔下并不严重,如今除了手上的伤,昨日他用真气替她暖偎背上的撕伤,今天醒来也不再觉得疼痛酸楚,甜甜睡了一夜,醒来精神也好了许多。   再过十天就是她的生辰,想必到时候,她一定可以痊愈了。   一家人,团团圆圆,该是多开怀。   昨日的事,一定只是一个小插曲。   ……   “齐柬已经将帖子送到邹国桃园了,通知了所有人前来给琥珀夫人过生辰,届时我会安排侍卫跟马车,亲自到邹国去接他们进宫,爷就不必操心了。”   齐柬见南烈羲批阅完了奏章,走到窗前,观望着眼前的天色,才低声说了句。   “这件事就交给你,我当然放心。路程上花费的时日虽然只有一两日,你一定不要让他们遇到不快。毕竟让他们来,是给琥珀过生辰,然后一道过个年,这可是喜事,绝不要因为路上的风波,闹了岔子出来。”   南烈羲微微点头,抬了抬眼眸,交代了齐柬。   “齐柬,还有什么别的话,一遭说了吧。”   南烈羲沉默了片刻,他转过身子,瞥了一眼心事重重的齐柬,冷不防丢下一句。   “说来也奇怪,齐柬最近得到了消息,京城有一批下士,在暗中搜寻,特别是在那城东城西山林附近,几乎是挨家挨户询问。”   听到齐柬的话,南烈羲的脚步,猝然停下来,他蹙眉,面色有些冷沉。“找人?”   齐柬的面容冷静,说的仔细。“不过他们寻人的方式,实在隐晦,更不曾到处张贴画像悬赏,也不知道究竟要找什么人,只说是个武艺高强的男人,其他的一概不知。”   “武艺高强的男人。”南烈羲的眼底,愈发深邃下去,他重复着这一句话,内心却猝然被惊痛。   一阵短暂的沉默,再度被南烈羲打破,他的俊颜冰冷,问道。“大概有多少人在找?”   “至少七八十人,但我看,可能远不止。”齐柬约莫估算了一下,这么回应。   眉头皱了皱,南烈羲的不悦,暴露无遗。“找到的话,他们要怎么处置?”   齐柬随口说道:“这就要看他们身后的主子,要杀要剐了吧,不过如果是江湖上的人士,似乎朝廷跟江湖,也不该互相触犯。”   要杀要剐。   找到了,真的就要千刀万剐,在所不惜。   南烈羲闻到此刻,紧紧抿着唇,再也不开口,挥了挥手,示意齐柬退下。   他眼前的天际,积聚越来越多的乌云,天色渐渐阴暗下去,就像是马上要下雨。   他的俊颜,越来越阴沉,仿佛一抹微光,都不曾绽放的幽暗。   宫门口,一辆蓝色马车,徐徐停了下来。   永爵跟楚炎,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如今两个男人从马上跃下,永爵跟随齐柬一道缓步往前走,楚炎径自到马车前将妻子乐儿扶了下来。   今儿个乐儿一身宝红色丝绸袄子,秀美丰腴,亲自抱着还不足岁的儿子,望向眼前高大的宫墙,这对年轻夫妻,不禁相视一笑。   永爵此行前来,却是孤单一人,完全不见苏小蛮的影子。冷大夫若不是这几天忙着照料一个重病之人,不然也想要过来。   “永爵哥,楚炎,乐儿!”   一道满是欢喜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众人顺着这一道熟悉的笑声望过去,这不是琥珀还能是谁?   琥珀身后跟随着四个宫女,她一身宝蓝色绣花宫装,披着一件粉色披风,梳着高高的发髻,虽然没有太过复杂的发式,却依旧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发髻之间并未簪着过分贵气的金凤钗,而是镶嵌几颗珐琅制成的珠花,在黑发之内,隐约闪耀。她画着淡淡的妆容,整个人的气色更好,整个人也比在桃园精神更佳,如今的琥珀,不若以往那么弱不禁风的瘦弱。   众人看了,也不禁为琥珀心生欢喜,毕竟看到她能够在皇宫也活的快乐,过着安逸生活,他们万分欣慰。   “小姐!”乐儿将手中的儿子送到楚炎手里,急忙跑向琥珀的面前,两人一道牵着手,笑嘻嘻地转了两圈,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小姐,这四个月来,我可好想念你,每回你来的信,都是我第一个拿到,给大家读的。”乐儿抱了抱琥珀,急着说道,感觉的到她的身子骨并不过分纤细羸弱,虽然小脸还是尖尖的,不过在皇宫过的好日子,好像如今的皇帝,也让小姐真的享了福气。   琥珀打量着眼前的人,皱了皱柳眉,倚靠在乐儿耳畔低语一句。“不过,怎么苏小蛮没来?”   乐儿也说的神秘,不过她自然口直心快,什么话都跟小姐说了。“早就离开桃园了,都三个月了,我寻思着是不是跟永爵少爷吵架才生气走的,不过永爵少爷自然绝口不提,你也知道,他是个可以将秘密放在心里腐烂的人,比谁都沉得住气。依我看啊,这桩亲事,好事多磨呢,也不知道能成不能成。”   “也要看他们两个人的缘分,我们可说了不能算。”   琥珀淡淡一笑,才松开了乐儿的怀抱,径自走到永爵跟楚炎的身边。   “没想过你们还提前到了,不然我早该在这里等着呢。”她说的万分歉意,望着眼前两个男人,这两个人,无论是否有血亲关系,她都视同兄长无疑。   “又不是外人,琥珀你不必多礼,这么大冷的天,何必还要在这里等我们?”   永爵扶着琥珀的肩头,笑着说道,这些日子他不曾来过皇宫看她,是不想打扰他们夫妻的生活,但他作为琥珀的兄长,其实早就想要看看琥珀过的如何。   琥珀容光焕发,也没有一分疲惫神情,身上穿的用的都是好东西,亲眼看到了,永爵才真的放下了心。   “是,这一段路,有人领着我们,也绝不可能迷路。”楚炎附和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如今抱着自己的儿子,仿佛也变得多了几分人情味。   “我们都别站着说话了,外面风大,赶紧到我屋子里去吧。”   琥珀笑了笑,视线撇过楚炎怀中的大胖小子,这孩子睡得香甜,眉眼之处比四个月前长得更开一些,个头也大了不少,楚炎抱起来,倒是毫不吃力。   一干人等一起到了偏厅,宫女给每个人都奉了茶水,偏厅之内生着暖炉,一走进来,就足够让人忘却方才天外的寒意。   “彩玉,你抱着孩子先下去歇息吧,等我们用完晚膳你再抱出来。”   琥珀想的周到,吩咐了身边年纪较大的掌事,让她将孩子抱下去。   “都快天黑了,他还没抽出空来?果然是日理万机。”永爵都喝完了一杯茶,还未看到南烈羲的身影,不禁叹了口气,将眸光转向琥珀的方向。   “今儿个跟臣子们在商量要事,应该会晚一点。”琥珀笑着回应,解释着。   她招招手,让宫女们先行准备晚膳上桌。   “琥珀,你该觉得幸福吧。”永爵笑了笑,如今的眼眸,也盛满了对妹妹的关怀。   琥珀没有一分犹豫不决,轻点螓首,眼眸笑的弯弯:“很幸福。”   幸福的,似乎就到此为止,她也不觉得遗憾。   “那我就安心了……”永爵正对着琥珀,这一句话,说的隐晦。“身子也没任何事吧。”   琥珀点点头,事实上,她已经死心了。   其实她一直隐瞒南烈羲,她喝下的并非避娠药,只是寻常助眠安心的药罢了。她之前只是心存侥幸,想看看她是否还有机会——但都已经好几个月了,他们跟新婚夫妻一般恩爱了好多回,她也从未有过喜讯。   或许是他们过虑了。   她的身子,并未孕育子嗣才要面临最大的危险,而是——她根本很难受到恩泽,这辈子很难有孩子了。   吃不吃药,都没有任何差别。   这样的命运,她也已经接受了,与其凄凄艾艾,不如正对事实。   上苍对她刻薄,她却不能因此而失去享用幸福的勇气。   她这么想着,望向众人的晶莹面目之上,还是灿烂笑靥,一分不改。   …… 194 春宵一刻值千金必看   晚膳过后,永爵跟楚炎在外堂暖炉边对弈,外面寒风呼啸,屋子内却其乐融融。   琥珀跟乐儿,一起在内室榻上坐着,乐儿滔滔不绝说着她的故事,自从生了儿子之后,就鲜少陪伴在琥珀身边,这会儿,她有好多话要说。不过她的故事,很快就让琥珀察觉其中的大同小异。   乐儿的世界之内,变得好狭窄,当初如何怀有孩子的艰辛,到生完孩子的欢喜,以及如今看着儿子一天一天长大模样表情的变化都心花怒放,这些一连串的故事,琥珀听着也陪以微笑,但她却又知道,乐儿的世界,她是永远不会亲身经历,也永远不会知道那样的担心,是何等的担心,那样的快慰,是何等的快慰。   才刚说完,乐儿在琥珀的侧颜上,看见了泉面上相仿的碎光,是烛火照在她颊上两行泪水的反射。   “小姐,你居然感动的哭了?”   她不无讶异,想要伸出手去触碰,琥珀却转过头去,飞快地抹去眼角的湿润,呵呵一笑。   “谁让你说的声情并茂?你也知道,我最喜欢听故事,常常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我还以为我说的这些很乏味,小姐不乐意听呢。”   乐儿也不以为然,洒脱地丢下这一句,低头喝了一口茶,神色自若。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还未等到南烈羲的出现,琥珀不想让今日赶路的他们太过疲惫,就吩咐宫女带他们去自己的屋子休息。   琥珀一个人在偏厅坐了些许时候,才跟随宫女来到寝宫,坐在烛火点亮的桌旁,整个人陷入回忆之内,格外的沉静。   南烈羲何时推门而入的,她居然也没有察觉,等到他走到她身边双手覆上她的肩头,她才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对他温柔微笑。   “这么晚?用晚膳了吗?要不要她们做些宵夜来?”   三个疑惑一道脱口而出,她的关怀,总是让男人内心不少宽慰。   他点点头,笑着说道。“吃了点,不过今日没来得及见见他们,你可别往心里去。”   “明天也能见,当然是国事要紧。”   琥珀拉着他坐在自己身侧位置,眼眸闪耀几分微光,她轻声细语,覆上他的手背,万分体贴。   “往后不必等我这么晚,才养好身子,你应该按时休息。”   南烈羲的黑眸,盯着琥珀手背上去看,如今还有淡淡疤痕,无时不刻提醒他不该放任她任性下去。   “烈。”   她的心里百转千回,噙着笑容望向他,他虽然口吻霸道专制,但一切的嘱咐交代,都是为她好。   她唤着他的名字,带着内心的无限柔情,仿佛为了坚定内心的那个决定。   她已经努力了快五个月了。   她安心享受安逸生活,不再投入精明算计,她让自己精神更好,心情更加愉悦,她身心愉悦鲜少再碰任何药,只可惜,或许毁掉的身子,根本就是枯木一般,很难再焕发生机。   得知这样的结果,她也只能对命运低头。   若有了孩子,她的心悸和单薄,根本无法保住彼此。但如今知晓自己根本很难有南烈羲跟自己的骨肉,才让自己毫无退路。   她还能如何不服输?她还能如何抵抗下去?她还能如何……不觉得委屈?!   只是这样的委屈,只能独自咽下,毕竟南烈羲也有自己的担心顾虑,自打她入宫,他一定已经帮她压下不少谣言压力,她不想再给他增添烦忧。   “明天是你的生辰,再怎么忙,我也不会忘记,一定跟大家准时吃顿饭。”   他以为琥珀是不好意思想要嘱咐什么,扯出一道笑容,他拍了拍琥珀的面颊,说的诚挚。   琥珀点点头,抬起眼眸,看着他起身,她走到他的身前,替他宽衣解带,两人一道去了床畔。   她抚摩他紧绷的肩膀,看着他很快就闭上眼眸,这几日来,国事纷乱,她觉得南烈羲愈发疲惫不堪了。   她心里的这些话,何时才能跟他说呢?   还是……也没有说的必要了呢?   自然他已经笃定,不要她冒险为他孕育子嗣,她说与不说,结果自然是一样的。   她在心里头重重叹了口气,她拉高丝被,侧过脸来看着他英俊面目,手掌偎贴着他的眉宇,她的眼眸无声垂下。   “睡吧。”   他沉重丢下这两个字,翻身拉下帐幔,不多久,呼吸越来越均匀。   他已经睡着。   琥珀只能再度,将那些话都藏匿在心,也闭上眼去,却无法走入一个美梦。   翌日。   琥珀的生辰,是在朝鹤宫举办的,一路铺着红色金丝边的厚实地毯,周遭的帐幔是明艳的紫色,垂着七彩色的流苏,显得格外璀璨光辉。   不过南烈羲并未让人用主客君臣的上下席位,而是只用了一个花梨木大理石八仙桌,一道道精致菜肴由宫女们陆陆续续呈上,几人共坐一桌。   “今天,就把这里当成是桃园,大家痛痛快快喝杯酒。”   一身蓝色常服的南烈羲,径自举起杯中美酒,笑看众人。   今日是琥珀的生辰,他也是特意去换下了金色袍子,免得给他们带来太多不自在。此刻没必要将彼此的身份分的清楚,只求一切随性。   “我们两个也喝杯酒吧。”   过了不久,永爵也举高手边的酒爵,对着南烈羲的方向,淡淡说了句。   南烈羲的心里,也不无一丝诧异,因为眼前这几人,在琥珀心里分量很重,他自然也不能总是对他们疏远。不过他们也从来不太热络,楚炎乐儿倒是其次,但老夫人走了之后,琥珀身边只剩下一个亲哥哥,这个大舅子,可是跟他向来不对盘。   或许以前是因为永爵的身份,但如今,是因为永爵担心自己无法保护好他的妹妹,两人如何能够亲近?   今天他主动来敬酒,当然是出乎意外的事。   永爵看到南烈羲还未举起酒杯,知道他心里有疑虑,他笑了笑,看了琥珀一眼,解释的清楚。“以往总是不看好你跟琥珀,不过时间也过去这么久了,我不得不说,琥珀在你的照顾下过的好。今天是琥珀的生辰,我就当着大家的面,也当着琥珀的面,将这个唯一的妹妹,真的交给你了。”   闻到此处,南烈羲也举起手边的酒爵,黑眸一闪,脸上的表情平和亲切许多。   “我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希望你能让琥珀一直这么开心,我先干为敬。”   永爵也毫不拖泥带水,话音刚落,就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南烈羲瞅着永爵的动作,也喝下一杯酒,虽然跟永爵的关系还是有些尴尬,但至少从今日开始,他这个大舅子,不会再对他们有任何阻拦,也不会有任何敌意。   怎么看,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如何是何等的身份地位,也无意跟琥珀的家人对立。永爵也能首肯放心将琥珀交给他,当然是个好消息。   琥珀眼看着这两个男人你敬我一杯,我还你一杯不亦乐乎的模样,不禁出手拦下南烈羲的酒杯,笑着说道。“也不必喝这么多酒吧。”   她又望向永爵,跟南烈羲相比,自然兄长没有那么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如今才几倍热酒下肚,永爵的面容已经泛出些许红光。她柳眉轻蹙,压低嗓音说道。“永爵哥,你也别多喝了,这么个高兴的日子,要让我瞧瞧你烂醉如泥的样子不成?”   “小姐,就让他们男人喝去吧,这男人们的真感情,有时候可是酒桌上拼出来的。”乐儿走到琥珀的身后,急忙劝解着,不过劝的确是琥珀,毕竟今天是永爵跟自己妹夫拉近感情的日子,他们喝个几杯酒,还嫌少呢。   “我可怕永爵哥喝醉,以往在桃园,他也绝少碰酒的。”   琥珀轻轻叹了口气,松了手,任由他们去喝酒,这回说的无可奈何。   乐儿对着琥珀耳边说了句:“永爵少爷那是伪装的好,依我看,他至少能喝三十杯。”   楚炎也点头,永爵虽然喝酒容易脸红,但不代表他就喝不了酒。他笑着说道,免去琥珀的后顾之忧。“是啊,琥珀,别担心,就算醉了,我也可以把永爵扛回屋子,让他痛痛快快睡一觉。”   “可我觉得他们喝的并不痛快,相反,有些别扭呢。”   琥珀望向这两个男人,顿了顿,才缓缓开了口。   “要是别扭,那就是还喝得不够——”楚炎站在男人的立场,这么解释,不过今天看来,说不准往日这妹夫跟大舅子,关系就要很不错了。   果不其然,南烈羲扬手,命令宫女端来美酒。“拿酒来。”   “不醉不归!”   永爵也跟着说了句,不过眼神已经有些恍惚,说的倒是气势汹汹。   自从跟奶奶与琥珀相认而来,今天似乎是他最高兴的一天。   他细心守护的妹妹,找到的这个男人,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琥珀终究垮下肩膀来,她望着眼前的男人们,内心升腾起一抹复杂的情绪,沉默了许久,她终于也牵扯起一道笑容,从宫女手里取来酒壶,亲自替他们斟酒。   夜,深了。   永爵有了几分醉意,不过还能自个儿走出门外,楚炎扶着永爵跟乐儿一道离开了,只剩下琥珀跟南烈羲两个人。   杯盘狼藉,大家伙都吃的高兴,男人们也喝得畅快。   南烈羲的俊颜之上,却没有任何的酒醉潮红颜色,他看起来跟清醒模样毫无两样,若不是他身上沾染的酒气,谁也瞧不出他喝了不少酒。   “他们走了,我们也该回去就寝了——”南烈羲在琥珀耳边说着话儿,暖热的气息,惹得她顿时红了软嫩的耳垂。   琥珀见他推开了来扶他的公公,公公被推了出去,一个踉跄,琥珀急忙走先一步,抱住南烈羲的胳膊,笑着说了句。“我扶你吧。”   她摆了摆手,示意公公宫女离开,她挽着南烈羲的胳臂一道走出了殿内。   他的脚步似乎走得依旧很稳,仿佛方才的酒量,也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直到走入寝宫,坐在床头,任由琥珀替他宽衣,那双黑眸却一直锁在琥珀的身上,她垂着眼眸替他解开腰带,解开常服之上一颗颗盘扣的恭顺模样,已然让他的眸光之内,闪过一道火焰。   他笑着,低沉的嗓音变得醇厚:“我又没醉,你哥哥醉的比较厉害。”   琥珀抿唇一笑,那模样愈发娇俏迷人,她将他身上的外袍折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圆凳之上,将他身上的白色中衣敞开了,跪坐在床上替他盖上锦被,柔声说道。   “明日还要上早朝呢,我给你喝一点醒酒茶。”   琥珀正想要下床去,吩咐外面的宫女热一些醒酒茶水,但南烈羲去伸出了手掌,张开手,微微眯起黑眸来,说的深沉。“要让我醒酒?根本不用喝茶。”   她迈出了几步,只能走回床边,放下金色纱帐,宽大白衣敞开着那体魄蜜色结实,处处蕴满力量。   “你稍等片刻,喝了茶再睡。”   南烈羲的眸光,停驻在她的身上,淡淡问了句。“你呢?”   “我还不困。”琥珀见他又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如今屋子里虽有暖炉,不过她还是担心他会染上寒意,她这么说着,坐在他的身边,小手将锦被重新盖上他的胸膛。   那一道锐利的视线变得更烫、更热滑过她的以及娇柔的身子。   “我也不困。”   他徐缓的说道,陡然出手握住她的脚踝。   他的手掌,缓缓游离上去,覆上她金白色的内裙,就像是一把火,随处蔓延上去。即便隔着一层轻薄宛若蝉翼的内裙,也足够让她的肌肤,被熨烫成粉嫩的颜色。   “今天是你的生辰,琥珀,我们若是浪费良辰美景,才是不该……。”南烈羲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一手握着她的柔嫩小手,他的喉咙之内沉溺几分低沉嗓音,说话不若往日坚决笃定,霸道专制,倒是出乎意料的缓慢轻柔。   琥珀垂眸一笑,将眸光落在他那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已经察觉的到他的明示暗示,她自然不会推脱。   今日是她的生辰,倒好似她才是孝敬他的礼物一样。   抬眼瞧着她的笑靥,南烈羲却更加沉醉,她的娇美恭顺,让他内心的火,跃动的更加沸腾。   他没醉,今夜的那些美酒哪里能够让他酒醉?!他不过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让他醉的,让他情不自已的,一直都是眼前这个女子,让他这辈子都要消沉在这一坛名为琥珀的美酒之内。   夜色弥漫在宫殿周遭,也更加增添几分安谧。   寝宫之内的红烛,直到快天亮,才熄灭了光亮。   ……   午后,齐柬到南烈羲的耳边低语几句,他便起身,走到宫殿之外,黑眸扫过前面偌大的空地,只见一个高大的青衫男子,负手而立。   南烈羲缓步走下一级级阶梯,止步在永爵的身边,经过那一夜之后,他们两人心底的芥蒂心结,终究解开了。   永爵不曾回过头来看他,依旧望着眼前的风景,淡淡说了句:“琥珀可能不是你的缘分。”   南烈羲的神色不变,身姿挺拔,继续听下去。   “如果看到琥珀伤心流泪,我一定会丢下这一句,然后奋不顾身将她带走,带的远远的,天涯海角也决不让你找到她。”   永爵说完这一番话,才转过头来瞧他,脸上难得浮现笑容,显得比往日温和平静许多。   “不过,应该是我多虑了,你的地位身份也许会给琥珀带来些许纷扰,但这世上或许没有人比你更能够庇护琥珀。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可以处处完美,我们并不在乎琥珀往日的名分是什么,只求她可以得到关怀体贴。”   南烈羲下巴一点,俊颜上满是凝重。“我当然会答应你。”这些,不用永爵交代,他自然会去做。琥珀是他最爱的女子,他比任何人还要不愿看到她委曲求全。   “不过我听说,你最近有些烦忧。”   永爵抬了抬眉头,望向南烈羲的方向,沉默了些许时候,才这么说。   “北筑国的国君,似乎有讨好大赢王朝的用意,想要跟大赢王朝和亲,难免要派个和亲公主来。”   南烈羲的黑眸一灭,泰然处之:“你的消息实在灵通——”   永爵扯唇一笑,随口说道。“不过这几天你在琥珀面前没有任何表现,看来是无意这门婚事了。”   “你明白自然好。”南烈羲沉思许久,面容上再无更多的笑容,淡淡说道。   “我相信你会仔细处理这件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你为了国家利益娶会来那名小国公主,但即便如此,你也不会冷落琥珀。你这个位置,自然不能太过自私,这个消息,我一个字都不会跟琥珀说的。”   永爵说着这一番话,他也不曾到高枕无忧的时候,但这个男人身上的霸气魄力,让他选择相信他。   南烈羲如今是国君,他跟琥珀的余生,决不能跟平凡的夫妻一般顺心顺遂,这政治上的事,自然也有各取所需的时候。   “我自有主张,你放心就是。”   南烈羲说了这句,他的心里早有安排,那劳什子北筑国的和亲公主,他是决不能让和亲队伍踏上大赢王朝的国土一步。   永爵笑着点头,这个男人都发了话,他也没有质疑的余地了。   翌日清晨。   一只白鸽,飞入窗棂边,琥珀支开了宫女,走向窗边,抱着那一只白鸽,坐在圆桌旁。摩挲着白鸽脚下绑着的一卷信纸,铺平了细细查看,蓦地眼神一沉。   居然找到了那个人。   手下们等待她亲自前去审视。   也不知是真是假,她只能前去一次。   她将那信纸送到暖炉中,眼看着信纸烧成灰烬,她的眸光一沉再沉。   她将白鸽往窗口一放,等待了片刻,终于走到外堂,对着宫女们说。“我要出宫一趟。”   马车,徐徐停靠在一家寻常的布铺之前。   琥珀从马车之上走下,示意宫女就在门口等待她片刻,她跟着布铺掌柜一道说着话,走入铺子内堂。   “主子。”   蓝布帘子放下,琥珀已然走到天井之内,几个下属朝着琥珀作揖行礼,低声喊了句。   “人已经绑严实了,主子尽管进去。”   琥珀打量着杂物堆放的那个小屋子,绑着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透着一股子粗犷味道,年约而立之年,如今被属下制服了,根本无法动弹。   “这个男人做了不少坏事,甚至还在山林调戏良家妇女,浪荡混迹好多年了……”   属下在一旁解释。   琥珀却生生打断他们的话,已然转过身去。“不是他。”   “是,主子,不过这人如何处置?”属下追问了句。   “送到官府。”   琥珀说完这一句,走出了灰暗的屋子,内心的情绪,却愈发沉潜。   只是一眼的感觉,她就知道不是那个人。   即使无法记起那个人的面容,即使对那个人的记忆都斑驳陈旧的无法拼凑完整,但她至少可以分辨这个男人太过粗犷魁梧,不是他。   希望,再度落空。   也不知,这件事是好是坏。   琥珀皱了皱眉头,决绝地走出了布铺,坐上了马车,不再耽误时辰。   马车,徐徐开动,驶向前去。   ……。 195 可怕噩梦必看   上城。   半山腰上建造着一座灰色的城堡,高大雄伟,坚不可摧。跟周遭的山林碧色相映成辉,正是上城首屈一指的门户,苏家堡。   跟随她很多年的忠诚老仆人走进苏小蛮的那间屋子,眼看着回来之后足不出户的小主人,依旧没精打采趴在桌上,玩弄一根也垂头丧气的狗尾巴草,仿佛跟受挫的孩子一样。   自打苏小蛮懂事以来,向来冲冲撞撞,骄横野蛮,就连自己的老仆人,也从未见过她如此安静如此挫败的样子。至少,以前的二十几年前,从来都是她让别人跪在她脚下挫败,哪里轮得到她挫败?!   自从回到上城,如今也有一百多天了,除了苏家堡,他从未见过苏小蛮出去,眼底的神采,早就变得空洞安谧。   她越是安静,就越是并非寻常。   老仆人自然心中有数,他清了清嗓子,朝着那个就像是行尸走肉失去灵魂一般的丫头唤了声。“小鬼主,你也该出门转转了——”   “别烦我!”   将触手能及的一个软垫用力丢出去,摔到老仆人的脚边,似乎还不觉得泄恨,苏小蛮狠狠咬牙切齿,她出门又如何?以往骑着高头大马挥着马鞭在上城街巷可是威风骄傲极了,而如今……   她无论去何处,都并不觉得快乐。   觉得开心的地方,是在桃园。   确切而言,是在有永爵的地方,跟他在一起,她就自然而然觉得身心愉悦。不用耍威风摆出万分骄傲蛮横的面目,也可以得到他真心的关怀。   老仆人见过她最泼辣的一面,却也是从小看到她成长为如花似玉的姑娘家,而如今,这个大姑娘都早已过了适宜婚嫁的年纪,还待字闺中。他笑了笑,捡起脚边的那个软垫,重新放回榻上,轻声问道。“不如小鬼主告诉老奴,老奴帮你分担解忧。”   苏小蛮趴在桌上,心中的怨愤,猝然像是被一把火点着一样,全部蔓延开来。她越说越气,越说越觉得内心悲凉,不觉红了眼眶。“这个小鬼主谁爱当谁当!兄弟姊妹个个过的逍遥快活,我顶着上城的责任也辛苦了好几年了,人人都说我自由,除了自由,我什么都没有!当初爹爹将城主的名分交给我的时候,我还特别自豪高兴,因为在爹爹眼底,我比哥哥还厉害,比男人更有手段,但我千千万万没想过的是——原来这个小鬼主的名号,是永远没人爱的可怜虫!”   “小鬼主这么可爱迷人,怎么会有男人不喜欢呢?他们怕你,说明他们的才能不及你,当然也就匹配不上你。放心吧,你要找的是能够陪伴你一辈子的男人,不是一个唯唯诺诺怕你躲你的窝囊废。老奴觉得,要找到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不容易,也急不得。”   老仆人这一番话,倒是说得中肯。这世上,向来是一物克一物的道理,这四小姐原本就是要强个性,能够娶得她的男人,当然是比她更强。   如果太过软弱,即便娶了小鬼主,说不定这份姻缘,也迟早要毁掉。   到时候小鬼主在上城,说不定就要沦落为一个笑话。   “上回你说的法子根本不管用。”嘟着嘴儿,终于平息了几分怒气,苏小蛮转过身来看着老仆人,抱怨出口。   老仆人总算找到了症结所在,皱了皱眉头,以前倒是从未见过小鬼主对任何男人动过心,这回是动了心,自然一发不可收拾了。小鬼主不禁刁蛮,总也是心高气傲,上城哪个公子哥入得了她的眼?在她眼底,都是一些只会吟诗摆弄的文弱书生,她打心眼底是瞧不起他们的。看来,这回可是难办了。“不管用?那个男人真的没有动心?”   “不是没动心,是他不想牵累我。”苏小蛮有垮下了肩膀,实在无可奈何,即便她跟永爵说她觉得没关系,他一定不想祸害她。   她虽然比一般女儿家凶狠,他还是念及她的清白声誉,也念及她女儿家的归宿。   这么想来,迟迟不接受她,笑面虎也是为她着想。他不愿他自己的过去,耽误她一辈子。   “你忘得了那男人吗?”   老仆人看得出小鬼主已经用了很多情谊,沉默了些许时候,才问了句。   “忘不了,我也不想忘掉。如果笑面虎没有跟我说出那个秘密,他也许会试着看清自己内心,也试着喜欢我吧。”   笑面虎从未伤害过她,一开始她离开了上城,做了错事,刺伤笑面虎好几处,他也不曾让她难过。更别说,他从未欺骗她,更不是薄情郎,负心汉,他只是为了不得已的苦衷而推开她,也是为了她着想,她怎么能够忍心离开这么好的男人?!   要是真的因此而彼此不相见,岂不是证明她苏小蛮就是一个摆脱不了世俗偏见更不知好歹的女人?!   转动着手中那根狗尾巴草,苏小蛮的眼底,只剩下一片灰暗。   “小鬼主,你自从十六岁接下重任以来,是闯过一些祸端,但对上城也是功不可没。老奴看啊,如果在上城找不到你心爱的男人,不如就出去吧。”   老仆人实在看不惯苏小蛮为情所困,最终只能心一横,丢下这一句话。   总不能让如花一般年纪的女子,总是孑然一身。   “让我再想想……”苏小蛮却又皱了皱眉头,重重叹了口气,这回再下了决定,她可不想再狼狈逃回上城了。   她闭上眼眸,看到自己站在笑面虎面前,跟他说个清楚,要个了断。   但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狼狈和自取其辱,不想如果他还是推开她她该怎么办。他看到自己狠狠地转头,逃出屋子。   只有脚踝上铃声,像在代替她的哭声。   钤钤钤钤……   不绝于耳。   “小鬼主,你想好了?”   老仆人皱了皱眉头,问了句。   不管那心里最坏的梦境是何等样叫人心酸,苏小蛮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急匆匆从墙上取下长剑就往外走。“想好了!”   她一定要去找他。   即便,这是他们两个人最后的机会。   她只能赌最后一把。   因为,她越来越在意笑面虎了。   ……   “这封信,派使者送去北筑国。告诉他们国君,安安分分过活,我自然不会出兵攻打他们,就别伤了这份和气。但若是坚持要送和亲公主来,那这场仗,就不得不打了。”   南烈羲将这封暗信递给齐柬,压低嗓音嘱咐,语气万分坚决笃定。   这份口谕,无疑是给北筑国国君一个台阶下,那位国君自然是生怕自己国土被大赢王朝吞吃殆尽,才提出和亲,只要断了他的后顾之忧,他也不必再将宝贝女儿送到千里之外来受气。   齐柬明白他的用意,将这封信小心保管,却不得不称赞一句。“这千百年来,拒绝和亲队伍的君主,想必只有爷一位了。”   “不想让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打搅我们过新年的气氛。”南烈羲冷冷淡淡丢下一句话,吩咐齐柬尽早办妥,才动身离开书房。   “你办完这件事之后,也给你几日空闲日子,回去看看你的妻儿。”   齐柬闻言,急忙点头谢恩。   这几天来,南烈羲看得出来,琥珀很快活。   明日就是除夕,他只想着赶回寝宫,陪伴她更多的时间。   如今宫内也热闹许多,宫人宫娥都在置办年货,一路上的宫灯全取下换了新的,精致又美丽。   他的脚步停在门口多久,他也说不清了。   他只是望着琥珀,不能自拔,仿佛也忘记了时间。   她靠着暖炉旁的斜榻上而坐,身着藕色丝衫,长发垂在腰际,只是梳着一个素髻,上面点缀一朵粉色水晶制成的饰物,翻阅着手边的书册,美得像是一幅画。   身边的小宫女手执凉扇,正将手边的热汤扇凉一些,笑着送到一旁的乐儿手边,乐儿抱着儿子,一勺一勺喂着新鲜的热汤给孩子。   “我听太医说,喝一些新鲜牛奶羹汤,孩子长得更高更健硕。”   琥珀侧偏过小巧脑袋,噙着笑意,觑着身畔正在喂养孩子一身淡赭晕裙的姑娘乐儿。   “小姐,你往后若是有了孩子,一定是个好娘亲。”乐儿内心不无感激,毕竟这个大冬天的,若不是被邀请来了皇宫,寻常人家很难买到这般新鲜的物品,琥珀对自己就很是大方,对自己的儿子也如此慷慨,实在叫她觉得无以为报。   这一句话,却暗中勾起琥珀内心的心酸,她只是笑了笑,没答话。她支开了身边服侍的宫女,望着乐儿逗弄儿子眼底嘴角的笑,心底的沉寂,又泛开了一道涟漪。   “皇上,您不进去吗?”   一名小宫女从内室走出来,见南烈羲伫立在门外并没有进去的意思,低头行了礼,压低嗓音问了句。   南烈羲面无表情地扬了扬手,示意她先行退下。   他正想踏步进去,没想过在这个时候,琥珀却忧心忡忡地说了句。“乐儿,我已经拿定主意了。”   他正好奇琥珀是何等的主意,止步不前,站在深蓝色的帐幔之后倾听。   “小姐有什么事吗?”乐儿只觉得狐疑,自打他们进宫之后,看到的都是好的一面,她也为小姐开心,为何这一句话,显得琥珀心事重重?!她的笑容,在脸上一分分消失。   “我没办法有孩子。”琥珀垂下眸子,转动着手中的白色瓷杯,挽唇一笑,轻声说道。   乐儿听到此处,蓦地面色一白,这句话已然昭告她为何跟随心爱的男人却迟迟不曾怀有身子的奥秘,乐儿不禁懊恼悔恨,都是自己心直口快,不知小姐内心这般煎熬,还总是提及有关孩子的事。   乐儿红了眼眶,空出一只手来,紧紧握住琥珀的手,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   琥珀感觉的到乐儿的隐隐担心,她却摇摇头,笑着说道。“我想通了,不如顺其自然,血缘有这么重要吗?”   爷爷教会她,只要真心对待值得的那个人,即便,那个孩子跟他毫无关系,甚至,是个亡国遗孤,他都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只为她可以活着。   “即便是他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至少跟他有一半的关系,我相信我可以视如己出,毫不偏袒的对待他们。”   她这一番话,隐忍却又明理,叫同样为女子的乐儿听了,不断留下眼泪珠子来。   “你不相信我可以做到吗?”   琥珀伸手抹去乐儿的眼泪,嘴角的笑意更加灿烂了,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她轻松反问一句,乐儿却哭得更厉害了,她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相信自己的主子,可以如此豁达。   “孩子是无辜的。”   沉默了半响,琥珀的眸光,落在乐儿怀中的沉睡的婴孩,或许往后南烈羲可以专宠她,但不能一辈子没有一个儿女。   这就是他们的未来。   她已经看到尽头了。   是南烈羲的孩子,是她丈夫的孩子,是南家的血统,当然也是她的孩子。   这里面的道理,可以是相通的。   她虽然笑着,却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了无尽的孤独。   这一幕,这些话,全部落在南烈羲的耳边,他没有看到琥珀的眼泪,但她流到心里的眼泪,却有着惊人的温度。   她的隐忍,她的豁达,她的宽容,让他不舍,却又让他更加无法停下脚步来爱她。   他绝不容忍自己负她。   “我该走了,小姐,你歇息吧,明日我再来陪你。”   不多久之后,乐儿站起身来,这才看到向她们走来的南烈羲,她朝着南烈羲欠了个身,对着琥珀说了句,就笑着离开了。   “外面的天还不错,怎么总是闷在屋子里?”   南烈羲笑着看她,坐在她的身边,抚了抚她的肩头,她身上的藕色丝衫光滑柔软,因为屋子里萦绕的暖和空气,丝绸衣裳也残留几分暖意。   他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也很柔软。   “今天有些头疼,就懒得出去了。”   琥珀笑了,看着他盘腿而坐的松散模样,她也就随性给他倒了一杯茶,送到他的手边去。   “叫太医了吗?”见琥珀摇头,他的面色沉了下来,低声说道。“怎么能放纵自己生病?”   “只是头疼罢了,哪里生病了?”琥珀说的不以为然,她也是略懂医术,这些小毛病只需要休息,就能去安然无恙。   “到我这里来。”   南烈羲拉了拉她的手,笑颜看她,琥珀便挪了挪位置,坐到他身前去,她的腿儿搁在软垫之上,穿着白布袜的玉足显得格外小巧可爱。   她就靠在他的胸前,想要喝茶也是就着他手边的茶杯,惬意十分。   半响之后,他将手中茶杯放在一旁,拇指覆上她的眉梢,稍加压捻,琥珀察觉的到他在替她缓解头疼的小毛病,身子越放越松,宛若一滩水一般融化在他的胸口。   “养好精神,明天就是除夕,我们一定会过的很开心。”   南烈羲在她耳边低语一句,让她更加放心,她笑着点头,睁开眼眸瞧他。   纤细手指,轻轻触碰他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容,她笑出声来,也让南烈羲的笑意,洋溢在脸上,更加明显。   “他们进了宫,有人陪你聊天谈心,就这么欢喜?”   南烈羲问了句,这几天琥珀的笑靥更加灿烂了,虽然知晓不是他的功劳,他也有些吃味。不过他当然更理解琥珀为了跟随他,忍耐的空虚寂寞有多少。   琥珀的眼眸,闪耀着迷人的光辉,就像是迷蒙的梦境,让人看不清楚,却也觉得甘心被吸引。   她扬起嘴角的笑容,摸了摸他今日才剔去胡渣光滑的下巴,轻声细语。“是觉得有你真好,才心里欢喜的。”   南烈羲但笑不语,不过他的心里头,却是很充实,很满足。   琥珀沉默片刻,问了一句:“你还记得我们一开始遇到的时候吗?”   南烈羲的俊颜,覆上一抹诡谲的颜色。他微微怔了怔,却不曾想过,要如何回复她。   “当初我请求你,让我成为你的女人,可以攀附你,完成自己的心愿。虽然这条路走得很曲折,但最终我的确是依赖你很多。”琥珀将手落在他的脖颈处,摩挲着他的黑发,这一番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没有攀附的说法,你迁就我更多。”   南烈羲低头,吻了吻她的发迹,柔声说了句。   琥珀眯起笑着的眸子看她,主动坐起身子,将双手环住他的腰际,无论她内心多么坚强,她也需要有人可以帮助她。   他淡淡睇着她,指腹划过那曾经膜拜过无数回的好看眼眸和周遭粉嫩的细致肌肤,他的黑眸,只剩下一片冷沉。   如今她看他的眸子,清澈的像是山涧泉水。   只不过当琥珀明白了他的过去时,还能以这般清亮的眸光看着他吗?   “这么看着我,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琥珀误以为那双死盯着她不放的黑眸,是给她某种暗示,她当然不是欲拒还迎的个性,如今如今天还没黑,她自然有些女子的娇羞。   这半年来,或许是因为彼此更加认定了对方的心意,他们格外的恩爱。   琥珀噙着笑,将白嫩手掌蒙住他那双叫人很不自在的黑色眼眸,如今只看着他的面庞线条和那张寡情又冷漠的薄唇,一抹复杂的情绪却陡然划过她的心间。   南烈羲的身子紧绷,蓦地拉下她的手掌,俊美面容有些突如其来的冷峻,琥珀见他如此表情,也不知自己哪里出了错,她婉拒他让他心里不快了么?!   “突然想起了跟齐柬还有事没交代完,我出去一趟,如果回来的晚了,你就早些就寝,别等我。”   他的眼神一转,一抹讳莫如深转瞬即逝,蓦地抽开放在她肩头的双手,整了整常服就离开了屋子。   是她的错觉而已?   为何他显得心事重重?   琥珀拧着眉头,望向他走远的方向,很快耳边传来他关门的声响,才提醒她,今夜他不会太早回来了。   只是,方才那一丝诡异又让人寒心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又……为何而来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似乎止步在悬崖边,寒风迎面而来,吹乱了她的黑发,在风中凌乱,迷乱了她的双眼。   她往前一步,就是踩上松动碎石,让人心慌意乱。   她往后一步,却又无法看到山崖底下的万般风景。   她迟迟没有找到那个人,耗费了不少心力时日,难道就因此让她开始疑神疑鬼了么?!   琥珀的心里叹了口气,手落在丝绸帐幔上,安静地陷入沉思。   “爷,今天的奏章都批阅完了,你还在在书房?如今可都过了二更天了。”   齐柬有些奇怪,问了句,以往南烈羲空下来的时间,可都是陪伴琥珀夫人的,怎么今儿个倒是迟迟不动身?!   “我有些事要想,你先出去吧。”   南烈羲摆了摆手,合上手边的册子,直到齐柬离开,他才望向那桌上的烛火,那火焰在眼底跃动翻腾,久久不曾平息。   出乎意料的,除夕前夜,他在书房过的夜,不曾去过寝宫。   清晨醒来,琥珀摸了摸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旁边的蓝布绸子枕头上,也没有任何凹痕。   她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床上,仿佛心里头,也有些空落落的。   她佯装无恙,起身由着宫女摆弄服侍,换上簇新娇艳的宫装,披上柔软娇美的坎肩。妆点之后,宛若清晨绽放的花颜色,宫女们都称赞她的美貌无双,她听了,也只是笑了笑,不曾放在心上。   她还是不自觉会等他。   直到过了大半夜,她才缓缓陷入梦乡,她不知何时开始,早已依赖着他,程度严重的超越自己的想象。   但为何想到此处,她就觉得一阵莫名后怕?!   宫女替她的脖颈挂上一串红玉串珠的时候,微凉的珠子摩挲过她的喉咙,突然让她的心,一阵紧缩。   ……。 196 大结局上   除夕晚宴之后,宫女们捧着象征吉祥平安的苹果上来,这些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极品,个头很大,圆润香气扑鼻,上面一个个都有不同的字痕,有的是“福”,有的是“安”,有的是“吉”,这是大赢王朝宫廷过年的规矩,每个人都要吃一个苹果,寓意来年平平安安,顺心顺意。   琥珀也给乐儿的儿子拿了个苹果,放在大胖小子的手心,他黑亮的瞳眼,盯着那个“安”字瞅了半天,不过嘴边的哈喇子,也流了不少。   乐儿忙不迭掏出帕子替儿子擦拭,有些不好意思,琥珀却轻声安抚她,眼看着如今天黑了,这小子也看起来开始犯困了,不如先带儿子去房内歇息。   “圣上,烟火准备好了。”   一名公公疾步走到殿前,对着南烈羲恭恭敬敬说道。   “开始鸣放吧。”   南烈羲下巴一点,拉起琥珀的手,仿佛昨日不曾回寝宫只是过分忙碌的小插曲,眼看着他如此自然,琥珀也不再多心。   永爵跟楚炎也就一道站起身来,几个人一同走向殿堂门口,站在平地之上。   “砰——”   一道红色的烟火,飞上天际,在墨蓝色的夜空之内,绚烂绽放。   随后,又是无数道红红绿绿的烟火一齐鸣放,像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璀璨的让人不觉心声愉悦,万分激荡。   众人都开始击掌,每个人的面容上都是挂着笑容。   真美啊——   琥珀是头一回见过如此轰轰烈烈的烟火,眼底盛满了欣喜愉悦的光耀,她笑着拍手,仿佛她见到的那就是最美的风景。   烟火坠落的时候,跟宝石一般闪烁光芒,又像是天际坠下的流星,短暂又迷人。   南烈羲侧过俊颜,望着身边的琥珀,她仰着头仰望笑的灿烂,他的眼底没有烟火的美丽身影,却满满当当都是她。   如果她明白,这些绚烂的烟花,只是为了赢得她笑容的工具罢了。如果她明白,他只要她每天每日都开怀欢愉。如果她明白,他有多么在乎她的心。   那该多好。   年轻时候曾经看过的风景,就如纳兰芝容那个傲然的女子,早已跟天际的烟火一般,不过匆匆忙忙出现在他的人生之内,又匆匆忙忙结束了。   最后,跟烟花一样,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当真更想要保护的,更想要拥有一辈子的,是身边的琥珀,她跟随他回宫的决定,无疑是他最愉悦的时刻。   “快看呀!那是金色的烟花!”   琥珀拉了拉他的衣袖,一副欢喜雀跃的表情,他点点头,急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烟火声震耳欲聋,偏偏她瞧得欲罢不能。   一瞬间,天边像是开了一道彩虹,各色的颜色,纷纷散散,绚烂,舞动,绽放,迷幻,实在是美的无法形容。   琥珀望着烟火的笑靥,一直烙印在南烈羲的眼底,最终刻在他的心里。   这一个新年,团聚之后,很快就到了他们要回去桃园的日子。   琥珀派人准备了不少礼物,用各色锦盒装着送上他们的马车,站在宫门之外,他们跟她辞别之后,她笑着目送着他们离开,她才放下缓缓挥动的手,心里落下几分宽慰。   她转身的时候,见到站在不远处的南烈羲,他的目光从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上抽离出来,落在琥珀的面容上。   她盈盈走向他,他朝着琥珀伸出一只手,她将微微发红的小手送到他的手掌中去,沉默了片刻,他轻轻将她搂在怀中,大手缓缓抚摸她的黑发,她噙着一抹及其清淡的笑,贴上他的俊颜,彼此鼻梁相互贴近,眼神平和。   南烈羲松了手,将她身上披着的披风裹得更紧,扶着她一道走向深宫。   这一夜,他对她格外的温柔,却又似乎要不够她。直到两人都像是一把火焰,互相燃烧了对方体内的热烈,直到他们确定彼此早已跟对方契合,毫无一分一毫的空隙,直到他们再也感觉不到,曾经有过一瞬的芥蒂和心结。   他的手掌,在她的雪背上缓缓游离,一遍一遍,缓缓的,轻柔的,眼看着她的眼眸焕发出一阵格外柔和清美的光耀,仿佛他在驯服一只懒猫儿。   她并非太内敛的姑娘家,如今彼此感情浓烈,他喜欢她能够给他做出的任何反应,或是含糊不清的低吟,或是娇媚迷茫的眼神,或是她同样轻抚他胳膊的温柔动作。   他身边睡着的这个姑娘家,如今十七岁的年华了。   当初他见过的那个十三岁的少女,稚气渐渐退去,除去如今在私底下及其亲密的时候她对他的撒娇之外,她当真已经成长,有了自己的想法念头。   是个爱就付出真心,恨也会一心报复的决绝的性子。   “琥珀,我们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幸运了,你觉得呢?”   他的薄唇吻过她的粉唇,制止住她的低吟,唇压在她柔软的耳畔,问了句。   她笑着点头,或许他们内心都已经有了决定。   至少他们还能拥有彼此。   她望着他的俊颜棱角,目不转睛看了他许久时间,才闭上眼眸去。   时光荏苒,已经是来年三月春日了。   宫里的花儿也陆陆续续盛开了,自然不用多久,就能到百花争艳的时候。   琥珀正在寝宫里看信,这回是乐儿写给自己的,讲述了桃园如今的现状,特别是当年她给楚炎跟乐儿一起买的客栈,生意大好,如今镇上都有一打的铺子已经让楚炎打点,他们雇了不少人来做事,如今每年得到的银子,可比一般的殷实之家来的富裕多了,乐儿在信中不忘感谢琥珀的恩情,还说了当四月桃花开的时候,一定准备做几盒子入味的桃花糕让楚炎亲自送到宫内给琥珀品尝。   她笑了笑,这些她都不觉得意外,当年给楚炎置办这些家业,是想要报答他楚家对宫家的忠心耿耿。总是让楚炎跟随她打打杀杀,并非良策,所以琥珀替他打点了后路,让乐儿也可以当一个贤内助,往后一家人不但衣食无忧,更是不必担忧任何事。   这或许是她能给他们铺的最好也是最安稳的一条路。   如今乐儿让下人带着儿子,白天跟随楚炎到各家铺子做事,俨然已经很有女掌柜的模样。   楚家单传只有楚炎一人活下来,他现在有了个完完整整的家,她帮他们一把,自然也是应该。   “桃园又来了信?”   南烈羲走入寝宫,见琥珀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信纸,坐在她的身边,瞅了一眼,淡淡问了句。   “乐儿写来的。”琥珀笑着将信纸收好,叠放在一旁。   他安安静静喝了一杯茶,如今跟北筑国已经达成盟约,他们不会再谈和亲的事宜。朝廷上虽然还有臣子偶尔谈及后宫的事,不过他勤政将很多心思都放在国家上,这样,风言风语也就越来越少了。   以他的魄力手段,独断专行的性情,这件事,至少还能拖延个一两年。   也就能多一两年的安稳,一团和气。   “我跟乐儿之间无话不谈,她可是连每一个月有多少盈余都告诉我了呢。”琥珀挽唇一笑,漫不经心地说了句。   他沉默不语,心里头的那块巨石,总是压在他的胸怀。即便在彼此最亲昵的时候,他也心有余悸。   “这几天国事很操劳吗?我看你面色不太好。”   琥珀的眸光落在他的身上,温柔地问了一句,她心里的疑惑,还有隐隐约约的不安。   南烈羲扶着她的肩头,眸光扫过她,黑眸之内除了往日的柔情之外,还有多余的情绪。   琥珀苦苦一笑,却是说的自然而然,没有任何的愁绪。“或许是我想的那件事成真了吗?是不是朝廷上又有臣子要你建立后宫,你觉得为难,所以心事重重?”   南烈羲皱了皱眉头,俊颜上浮现微微的沉重,他正想开口,她却抢先一步,将她的决定说出来。“我早就猜到有这一天了,我入宫快一年了,这件事迟早要发生的。臣子们若是推荐了知书达理的女子,你就收了吧。”   他握了握拳头,眉头之间的褶皱,愈发深沉。他出手,想要捂住她的唇,不让更伤情的话语从她口边说出来。   她却眸光一灭,将南烈羲的手掌,缓缓拉下来。“我能够得到你的心,也就足够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事事如意的人,每个人都有为难的时候,都有必须做出取舍的时候。你不想我委屈,我也不能让你两难。”   “傻琥珀,我什么时候说要娶别人了?”   他终于笑出了声,看到她的真心实意,让他怎么也不可能左拥右抱,当一个负心之人。   “这些话憋在我心里也不少日子了,总是要跟你说的。”琥珀扬起嘴角的笑花,心中却一片清明泰然,她交握着双手,眼眸落在自己的脚尖,不疾不徐地说道。   “这就是庸人自扰之,这么怕我见异思迁?”   南烈羲将手掌放在她的膝盖上,他笑的更深,轻轻摩挲她的指尖。   “就是不怕,所以更怕……”琥珀低声呢喃,这一句话的言下之意,南烈羲却听得清楚。   “别为我担忧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他站起身来,手掌落在她的后背,说的不以为然。   琥珀看着他无比坚毅的眼神,也就默默点了点头,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无论往后发生什么,她都不会觉得诧异了。   半月之后。   寝宫前面,异常安谧,唯独偶尔一两个宫女端着茶水点心送到宫殿之内,宫女见内室之内没有任何动静,只能止步在帐幔之前,小心翼翼地望向其中。   一名女子政卧在那斜长软榻之上,身上的金色丝绸衣裳轻薄俏丽,黑发长到腰际,宛若慵懒魅惑的妖。   “这两天夫人总是嗜睡,大家手脚都利落一些,别惊扰了夫人。”   年纪较长的宫女朝着身后的两名宫女开口,宫女止步不前,在原地等候夫人醒来。   如今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宫女在长台上的梅瓶之内更换了新鲜的花儿,内室还生着一个小巧的暖炉,免得让琥珀贪睡的时候着了凉。   这位夫人的美,也是她们亲眼看着的,不过并非像是传闻中的红颜祸水,这名夫人温柔婉约,轻灵出尘,根本就没有半点歹毒用心。匹配皇帝,自然是个不二的人选,不过唯一让人狐疑的地方,就是这名年纪轻轻的夫人,进宫都快一年,皇帝也是宠幸她一人,却迟迟不曾有过任何喜讯。毕竟这些日子,她们服侍他们,自然知道他们晚上有多么恩爱。   翌日。   一顶红色轻轿,缓缓停驻下来。   这个府邸上面的牌匾还未换下,上官府三个大字,格外清晰。   琥珀从轿子内走出来,由着一名宫女陪伴,盈盈走入府邸之内。   跟以往的空洞冷清不太一样,上官府虽然已经被灭了门,但如今却有好多人气。   听……不远处传来孩童们吟诗的朗朗声音,庭院之内也有人来打扫修剪草木,到处打扫的干干净净,跟以前相比,似乎变了大样。   她闭上眼,似乎还能看到四年前的上官府,下人端着物什经过她的身边,爷爷从门外刚回来,庭院之内的好风景,引得她坐在一旁观望……   睁开眼,一切全部不复存在。   她依旧往前走,伫立在大厅的门口,门敞开着,里面坐着约莫三四十个孩童,有男有女,都是京城穷人的孩子,身着布衣,梳着双髻,每个人面前的矮桌上,都摆放着书册和笔墨,方才读了书,如今正在安安静静地习字。   一个个小脸上,都是大同小异的认真表情。   稳坐在最上面那个位置上的师傅,一身素雅的蓝灰色袍子,梳着发髻,黑发之内毫无任何坠饰,她正在看书,一抬头,见到门外伫立的琥珀,不禁站起身来,走向了琥珀。   “你来了。”   纳兰明容笑着说道,她的模样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原本的傲气,变成更加温和的习性。   方才去了上官家祖坟祭拜之后,琥珀就不自觉来到了上官府,她噙着淡淡笑容,扫视了一番。“我看你这个师傅,可是当得很有样子。”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要耽误自己好多年。如今跟这些孩子相处,忙是忙了点,不过心里头很高兴。”   纳兰明容这一番话,却是说的真心。这一条路,自然是很适合她的,不必卑躬屈膝,还能保有自己的尊严,又能当成一门营生,还能获得人们的称赞感谢,她近日来,是万分感谢琥珀的。   至于那段感情,一开始就不属于她,她投入的更多,往后也不过是自我折磨。   当年对琥珀有过的芥蒂,也随着时光流逝,早已消失无踪了。   她拉着琥珀的手,一道走入偏厅,指派自己的丫鬟去倒了杯茶,两个人两两相望,却少了当初的情绪起伏。   “你应该进宫了吧。”   纳兰明容眼眸一闪,如今这一句询问,却听来很温和,不带往日的尖锐。南烈羲登基都一年有余了,如今外界总是传闻皇帝勤政爱民,迟迟不建后宫,但她自然明白,皇帝如此坚决的决定,是因为琥珀。他的铁石心肠,他的冷漠残忍,不过是对外人,对心爱的女子,对捧在手里的女人,自然不想让她悲伤难过,所以才没有建繁花似锦的后宫吧。   也对,在他还是韩王的时候,他的眼底心里,就只看得到琥珀一个人,只容得下琥珀一个人。   琥珀笑着,轻点螓首,她沉默了片刻,才问了句。“当年你才十二岁,对南烈羲的印象,倒是这么深。”   “我跟姐姐的感情很好,当时看得出来,她是有心仪之人,应该是门当户对的男人,所以爹也没有说什么,只等着那人来上门提亲。只是没想过,会出那样的事,对纳兰家打击很严重。”   纳兰明容说起往事,因为时间太久太漫长,她如今也已经归于平静了。   “可是她心仪的人,似乎不是南烈羲。”琥珀只觉得有些疑惑,柳眉轻蹙,这么说道。   “他说的?”闻到此处,纳兰明容不无诧异,如今细细想想,才察觉些许端倪。南烈羲亲口说的话,她没有理由怀疑真假。   姐姐是受过教养的女子,男女感情的事原本就晦深,她看似清傲,内心其实有些羞赧,跟自己的妹妹也说的不太多。   当初南烈羲抱着姐姐回府,她以为姐姐喜欢的人就是他。   “被你这一说,姐姐饱读诗书,性情如水,若是看着心里中意的,也绝不能是性情暴戾看似很难亲近的南烈羲。我隐约记得,姐姐似乎笑着说过,那是个温柔良人……”   纳兰明容沉静在早已模糊斑驳的回忆之内,淡淡说道。   琥珀闻到此处,嘴角的笑容,猝然消失不见。手中的丝帕,已经被抓的很紧,仿佛沁出一手汗来。   夜晚。   平地一声雷。   春日第一阵春雷,在远方轰隆隆响开了。   寝宫之内的内室,点着一盏烛火,昏暗的光耀,落在房内的每一处。   伴随着巨大的风声,门窗被猛烈撞击着,仿佛不久之后,就是一场倾盆大雨的来势。   烛火,也隐约有了摇摆摇曳的跃动。   床榻上的南烈羲跟琥珀,依旧睡得安稳。   琥珀此刻,整个人深陷在一场梦境之内。   “主子,我们抓到人了,这回没有错。”   几个蓝衣属下朝着她,这么说道,她走向前去,他们不自觉让开了路。   那个男人,被他们钳制着,架在不远处。   他一身黑色劲装,蒙着那张黑丝面具,只露出夜色一般深邃的眼眸,还有分明的棱角,以及那微薄的唇。   她握了握拳头,缓缓走向他,他听到她的脚步声,缓缓将视线,望入她的眼底。   那双深邃墨色的眼,带着轻狂的笑意,那薄唇也微微扬起,傲慢又不屑一顾的意思,几乎就像是一万只箭,瞬间击中了她的内心。   是他。   就是这个人。   但为何,她有觉得一种更加可怕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何必畏惧他?   她早已不是以前的上官琥珀了,不会在他的面前无力反击!以她如今的身份权势,只要她一个眼神,他就会立刻被杀死。   她为何看到他,还要胆颤害怕?   她到底怕什么?怕什么?   她走到他的面前,他却笑得更张狂放肆,即使被人钳制着,他也不曾有过半分低头认输的气势幻灭。   他的恶,他的强,还是跟一阵寒风一样,沁骨入体。   他那双嘲弄的黑眸,仿佛还盯着她身上曾经天真善良的上官琥珀的影子而看,似乎笃定了她根本不敢报复。   不敢,重新撕开已经结痂的那个疤痕。   她却把心一横,蓦地走向前,伸出右手,狠狠扯下他面容上的那张黑丝面具。   面具扯下的同时,他束起的黑发也一瞬间散下,一阵大风突然侵袭了他们,他张狂的笑,黑发凌乱,几乎遮挡了他的真实面目。   她纹丝不动。   站在那风中,她紧紧抓住手边的黑丝面具,怔怔盯着那黑发乱舞却也遮盖不了的面目,一身寒冷如冰。   轰隆隆。   她猝然坐起身来,一身柔软单薄的白色丝衫,居然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窗外电闪雷鸣,又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让琥珀的心,不断紧缩。   她为自己的这个梦儿觉得羞愧。   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做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怎么会有这等不该有的想法?!   她的心里,也不自觉打了个寒战。琥珀望向身边的男人,南烈羲依旧不曾醒来,桌上的烛火,闪耀着微光,照亮了他沉睡的俊颜。   琥珀沉默了片刻,才将小手伸了出去,微微颤抖地覆上他的眼眸,望着那半张脸的棱角和抿着的薄唇,她突地吓坏了,将手瑟缩回来,仿佛碰到了炙烫的火焰。   她不敢置信,回忆早已模糊不清,她也自信他如今的感觉,跟那个人截然不同。   但想想看,最初的韩王,不就是恶名昭彰,冷傲孤僻的性情么?!   但她不该想下去的。   任何一个念头,都是错的,是错的!   她的手正想要覆上他的眉眼之处,只留着他的眼一些空隙,指缝之间,是他的眼。   那一双黑眸,陡然睁开。   琥珀被吓了一跳,蓦地收回了手,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倒了去。   “你在做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她在大半夜醒来,似乎有一段时间了,但方才她的眼神,慌乱宛若被追赶的小鹿,隐约之中还有惧怕。   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琥珀的眼底,有害怕的情绪了。   他的低沉嗓音,虽然平静慵懒,却还是让琥珀的心,剧烈起伏着。   琥珀猝然身子僵硬,面色死白,如临大敌。她退后两步,倚靠着墙壁而坐,语无伦次。“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南烈羲,告诉我,不是真的——”   这才是她的噩梦吗?   她千辛万苦找了一年的那个人,居然就躺在她的身边,每夜跟她同床共枕?!   她的喉咙蓦地涌起一阵甘甜血腥的味道,她却硬生生,将它吞了下去。   万劫不复。   他坐起身来,俊颜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严峻地望着她。   南烈羲的沉默,让她的心里,掀起巨浪,几乎瞬间就能将自己摇摆不定的心,彻底吞灭。她的嗓音之内,几乎是带着些许撕心裂肺的哭腔了:“你告诉我,你不是我千辛万苦找的那个人。不是那个人,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南烈羲由她眸间读出了退缩的决定,她当然期盼他否认,虽然她的心里,已经有了认知。   但怎么办?   他早就发誓过,再也不要欺骗她。   或许,这是命,逃也逃不掉。   长痛不如短痛——这一关,他迟早要过。   他如何伪装,他根本不懂她的意思?她那么冰雪聪明,一点就通,他根本无法蒙骗过关。   琥珀的背脊之上,满是寒意,南烈羲虽然是沉默,却也是默认。   “我终于想通为何你那么恨轩辕睿——”琥珀猝然冷笑出声,面色苍茫:“不只是你们权势争夺,因为当初纳兰芝容死的真正原因,是轩辕睿。”   他的心里,也很乱。   他根本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琥珀的心里已经有了察觉。这一段日子,他们各自心有不安,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一切事,都清清楚楚了。   琥珀的头脑之内,已经是一片混沌,她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轻颤。“那个清傲如兰的闺秀在狩猎大会上喜欢上了轩辕睿,甚至两人已经相识了一段时日,但很快,轩辕睿告知她自己已经跟别的小姐有了婚约,只等她长大就要娶她,让纳兰芝容死心,不要在他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南烈羲的俊颜之上,宛若冰雪覆盖,万年不化。他皱着眉头看她,手掌想要伸出去抚慰她,却又怕她一手推开。   “她受了太大的冲击,不敢相信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居然完全不在意她的心。所以才会吃了砒霜,也许是死前根本无法吐出内心的苦,是找到了你,对你说了吧。”   她揣摩的,只是个大概,当然个中内情,她永远不可能知晓。   最后,纳兰芝容说完这些悲痛委屈的奥秘,终于死在南烈羲的面前。   那也是,为何他抱着纳兰芝容的尸体回到纳兰家。   那一双清澈的眼眸子,已然被阴霾覆盖,再也看不到往日的澈亮。她毫不给他说话的余地,虽然这些话一说出口,她也有些隐隐的后悔。   “但没多久,轩辕睿就忘却了这个大家闺秀,或许他根本不曾投入真心实意,但这些在你的眼底,早已成为他最大的罪恶。”   她直直望着那个男人,即便当初那个黑衣人的面容身影甚至说话的嗓音神态她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只要想到方才他不曾摇头否认,她的心还是无法停止颤抖。   当年就在南烈羲沉寂的时候,也渐渐忘却纳兰芝容的死,将所有精力去开拓自己的仕途那几年,东征西战,直到他听到了一个让他内心复杂的消息,那就是轩辕睿的婚约。   她抬了抬眼眸,却只觉得一身的力气,仿佛全部耗光了。“你知道了,他最终娶得人,是宰相府的小姐。”   她只要闭上眼,就看得到当年南烈羲阴沉的模样,她紧紧揪着丝被一角的手,愈发苍白。“你更觉得是轩辕睿不过在利益权衡中做了一场交易,无视真心对他的纳兰芝容,将一片痴情的纳兰芝容害死。”   他越是面容冷沉,就越是看得出来,她大致的揣摩,都没有出错。   但越是这样,她就觉得寒心,琥珀听着自己的嗓音,没有任何起伏,就像是行尸走肉。“这样的恨,在你的心里,淬了毒。”   “琥珀,别说了——”他伸出手,她却蓦地身子一抖,再往旁边挪动了一步。   她说的咬牙切齿,那双眼眸退去几分阴霾,也渐渐蒙上淡淡的血色。“你亲眼看着纳兰芝容七窍流血死在你房间床上的滋味,也要让轩辕睿尝尝看。你亲手蓄谋,你的目的是要轩辕睿大婚的喜庆日子,得到一个不贞洁的妻子,让他这等待五年来的希望,全部变成泡影。让一向名声大好的睿王爷,成为一个被带了绿帽子的大笑话。”   这就是南烈羲的报复,他的阴谋。   “你要他,尝到亲手种的苦果。只因为是他害死了对他真心的纳兰芝容,你也要他无法对自己的妻子,付出真心。因为背景靠山他选择的女人,却是给他带来无限痛苦的女人,你要他得到这样的结局,是不是?!”   她冷冷淡淡地逼问,明知他此刻不会给出任何回应,但她还是问了。   南烈羲拦下了送亲队伍,那边正是偏僻鲜少有人来的地段,一切都跟他计划中的做了。但没想过,阴差阳错,这一天,更是轩辕淙的阴谋,他早就安排了以假乱真的上官琥珀,一切,都朝着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向发展。   “所以,赵老三救下我的时候,你那种不屑和怕麻烦,是从何而来的情绪。”她笑了笑,一抹苍茫映入南烈羲的眼底,更让他迎来一片惊痛。   “当初,你根本没想过要我留在韩王府。”她的眼底,只有一派冷漠决绝。   这不在南烈羲的计划之中。   他没想过还要收留在这场计划中没有成功用到的那颗棋子。这所谓不贞不洁的新娘子,根本没有让轩辕睿蒙羞。   “但看到我满心仇恨,等待沉冤得雪的心,驱使我要攀附你,你也成全我,相互利用。其实你不过,又找到了个刺激轩辕睿的好法子。”   琥珀扯唇一笑,笑意却冷得很,说的从容,后面的事,她似乎不必为你解释清楚了。   她说着,仿佛这些故事,是别人的,跟她无关。   她越是冷静,就越是让南烈羲心痛如绞。   这就是命运的嘲笑么?!   “你为何不否认?你怎么也该跟我说,我都是胡思乱想!都是庸人自扰!就算说我疯了也可以——”   她几乎是咆哮出声,狠狠瞅着他,南烈羲从未看到她这样的表情,这是琥珀头一次那么冷漠的表情。   他的心也沉痛到了极点,即便曾经面对千军万马,他今夜的内心复杂悲哀,却无人知晓。他淡淡一笑,说的万分无奈苦涩:“肮脏吗?我从未说过自己是多么干净明澈的人——”   他当然犯下的是滔天大错,但即便没有他当年的报复,伤害她更深的人难道就不是轩辕睿吗?她不是迟迟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吗?   琥珀气得说不出半个宇,她的拳,因抡握而让十指深深陷入肤肉,婉蜒出数道血红,鲜血一滴滴落在锦被之上。   “不要伤害自己!”南烈羲蓦地扑向琥珀,想要将她的手,拉过来细细瞧着。   琥珀却蓦地站起身来,急匆匆下了床,也不顾还未穿着白布袜绣鞋的赤足,站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宛若被惊动的猎物,如今满心只剩下防备。   南烈羲自然明白,此刻的琥珀在盛怒之下,他即便多言几句,她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的。   “把我玩弄于鼓掌之间,有趣吗?”   琥珀内心的怒火,已然让她失去往日的理智,冲冲撞撞跑上去,一个巴掌打偏他。   那一个巴掌,虽然打在他的脸上,但因为太过用力,她的手心也是残留一片火辣。   她颤抖着手退后两步,睁着血红眼眸看他,他的脸上的红印子,也彻底落在她的眼底。   “本来想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一辈子不说。”   南烈羲转过头来看她,却没有走下床去,如今他只要稍稍有所动静,她说不定马上就会夺门而出,他不想惊动了她。   “那为何要承认?你就该带入坟墓!你以为我对那个混蛋,有多少怨怼,多少仇恨?只要你说我想错了,我就会当成是我想错了!你居然让我知道?既然如此,就该隐瞒到最后!”   琥珀大吼出声,眸子满是血丝,似乎有泪水,却又留不下来。她如今一身无力,仿佛灵魂都要漂浮出去。   “因为不想再骗你,而且你已经有所察觉,即使我不承认,你的心,早已笃定了。”   她这个巴掌甩在他的脸上,虽然痛,却比不上内心的苦楚。他虽然是个自负的男人,但不代表他不为此事而纠结挣扎。   他怎么也说不来,他心里是坦荡的。   “是我犯下的罪过,是我一心想要报复……”   他紧蹙眉头,面色微微扭曲,当然他原本是不惜一切,自然不在乎牺牲这个素未谋面宰相府小姐的清誉,但直到他掀开她的帕子,他也曾经被她的过分年幼纯真而觉得惊艳,是惊鸿一瞥。   他虽然作恶不少,杀人无数,但既然是他做的,可以隐瞒拖延不告诉她,但不能在她质问的时候否认。   这是他的底线。   闻到此处,琥珀却蓦地泪如雨下,她的唇儿都发白了,整个人就好似狂风中的落花,一旦停下来,就是心力尽毁。   “你要赎罪吗?你以为会原谅你吗?”   她不会原谅那个人的。征途上,有人在笑,有人在哭。她却没想过,她最后还是落的一个哭的下场。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歉意吗?如今说,更显得假惺惺。   南烈羲掀开被子,想要走近她,只见琥珀却猝然往后退了两步,她冷笑出声。“你知道我最痛苦的是什么?”   “琥珀——”他走了一步,看着她面色苍茫,却不进反退。   她最痛苦的,是她明明快意,还要被过去纠缠。“是我可以过得快活,但一辈子要带着这根刺,一辈子拔不出这根刺…。”   “你真的无法原谅我?”南烈羲淡淡睇着她,即便心里不好过,如今他多说无益,偏偏琥珀的身影,一颦一笑,早已赖在空气,满占在他的心里每一寸缝隙。   看着心爱的人承受这么大的苦,他也想要抚慰,偏偏,她不让他靠近一步,浑身长满尖刺,宛若防卫的刺猬。   感情有千百种讲法,若是不经历几回,根本无法分辨真假。琥珀突然不清楚,他的感情,是否也是真的。   舍不得,又无可奈何,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是决计无法留下来再看他一眼。   她在他的身边,只会一身尖锐,坐立难安。   而他,也不会痛快。   “我怎么会原谅你?谁来原谅我?”曾经遭遇到的那些羞辱,如今稍稍回想,才是一字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我真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你到底是何等的情绪,每夜拥抱我入睡?又是如何的心情,眼睁睁看着我心甘情愿陪伴你生活?”   没有得到答案,也就作罢。   答案,或许也已经不重要了。   琥珀转身,跑向门外,只想要逃脱这个地方。   “你不能出去。”南烈羲蓦地疾步走到她的身前,将她已经打开的大门,再度掩上。他知道如今的琥珀万分危险,却又万分脆弱,如果放任她一人在深夜行走,他哪里放得下心?!   琥珀看着他,那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眸,曾经有过让她觉得温暖的笑意,却又陡然变得那么不屑嘲讽。   她仿佛连这个拦着他的男人,到底是谁都分不清了。   她……危险的开始混淆。   她不明白。   她就快要用尽最后一份力气,最后一口气。   她突然听到自己的呼吸,渐渐沉重,渐渐……像是垂死之人,奄奄一息。   找到那个人之后,一定要杀了他。   杀了他。   千刀万剐。   那双眼眸之内的汹涌血色,染成夕阳晚霞的颜色,她不知不觉,再度走入心魔。   他的面容,她无法看清,她的眼底,是海水般汹涌,烟雨般朦胧,唯独不变的,是那颗即便再痛,还在跳动的心。   看着这段得来不易的感情无疾而终,她也同样心痛。   但愤怒恨意,超过了这样的心痛,蒙蔽了她的心。   她猝然大力推开他,不顾自己衣衫单薄,赤足冲出去,越过门外守卫的侍卫的时候,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念头,从侍卫手里夺过一把宝剑,蓦地持在手里。   “护驾!”   那名侍卫话音未落,却已然被南烈羲推开,他示意这两个当值侍卫离开,这是他跟琥珀之间的事。   由不得外人插手。   “如果你对我有怨恨,就全部丢在这里吧。”   南烈羲朝着琥珀的方向,走前几步,说着这一句话。虽然她如今的愤怒,如今的恨意,加上她手中的那把宝剑,她无疑不再是往日温柔婉约的琥珀了。   但他不忍心看她总是被那一道魔障折磨。   她冷冷望着他,眼底再无温柔似水,只剩下决绝的凌厉,听他说着这一番话,她蓦地扬起粉唇,那嘲讽的笑,似乎指责他歉意不够。   他还在往前走,她却不再后退。   只要他敢来,她就敢出手!如今这个男人,是陌生的,她根本就不认识,她不想听到任何不堪的字眼出自于他口中,那比心如刀割更痛千倍万倍。   一抹笑靥,化为风沙。   在他眼前,散成灰烬。   南烈羲的黑眸,只是闪过一道寒光,他没有回手,也不曾闪躲。同一瞬间,锋利的剑尖透过了他坚实的身躯,她噙着毫无情绪的笑,将剑柄直直抵住自己的手背,强劲的气力往剑身一推,没入了南烈羲的胸膛——   那柄逞凶的剑,正是她方才从侍卫手中夺来的长剑。   眸子瞬间残热,她很高兴,过去的上官琥珀,还在。她的爱恨,分明,决绝。   南烈羲忍痛,身后的声音纷纷咋咋,他却还是屹立不动,缓缓的,扬起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一滴无声冰泪,轻易地摧毁了他的心。那双血色眼眸,原本就不该再有任何动容,但当她凝望着他伤口中汩汩而出的鲜血洒落在月光地面上的耀眼光辉,带来令人无法直视的灿亮。   那一滴眼泪,凝结在她的眼角。   “遇到我,不要把它当成是一段坏的回忆。”   南烈羲见她突然往后退了几步,那把长剑还在他的胸膛之中,他虽然历经不少生死,但自然不得不说,这一剑,很痛。   痛的,连他呼吸,连他说话,连他看着她,也好像马上就要死一样。   他只能这么说,特别在她心里的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时候,他的挽留,也绝不会值钱。   他亲手将那一把长剑拔了出来,丢在地上,清脆的声响,蓦地震撼了琥珀的内心。血,滴滴答答从他的里衣上坠落,翻开,好似他的胸口,开了一朵妖冶红莲。   见状,她持剑伤人的手,猝然抖了抖。   她似乎逃不开,也回不去。   她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自己为何还在这里。   “琥珀,这样做,能够息怒了么?”他露出笑意,却是嘴角都淌出血来,若不是他刻意用真气封住穴道,方才拔剑的时候,就该喷涌出一道血泉来。   他的身后,黑压压一片,那些侍卫从来都是认主子的,她跟他亲近的时候,他们也肯保护她,但一旦她出手伤了他们的主子,她就寸步难移了。   一个看似血液凝固的伤口,又被扎了一刀。   如果他的感情也都是虚无的,或许会让那些手下,擒住她,然后——结果她?   她的呼吸,跟思绪一般混乱开来。   “麻烦你,让我走。”   她用相同的面容,却用冰冷的语气,朝着伤势严重的南烈羲,这么说道。   他看不到她有任何的遗憾。   这就是她要做的决定。   他在黑暗之中,面目模糊,只是高大的身影,此刻看来微微弯着腰,捂住胸口的伤口,不无苍渺寂寥。   “让她走。”   他身后的那些黑压压一大片,也顿时散开了。   一条路,空荡荡的路,出现在她的面前。   两只脚踩不到地面,宛若漂浮在半空的空气中,旋身,离开,一举手一投足都用尽了她最大的力量,支撑着自己走出宫门。   她越过他的身子,面无表情地走向前去,仿佛在她的眼底,早已认不得他。   就在一夜之间,他成为她生命中的过客。   她终究要让他一个人孤独。   他突然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肩膀,手掌滑下落在她的手边,但只不过轻轻触碰到一瞬而已,她已然往前走去。   他的手指缓缓滑落,两人的手,终于彻底分开,指腹触碰不到对方的体温,只剩下冰冷的空气。   他不在乎她到底要出多重的手才会平息怒气,他对琥珀当然再了解不过,这个关卡,他必须过,她更要过去。   “爷,您还好吧,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不要去追人,去请所有太医过来!”   齐柬这才缓过神来,方才那个疾步走出宫门的女子,果真是琥珀夫人,他赶到寝宫的时候,见南烈羲身受重伤,而他身后的那些手下都杵着,什么话都不说。   “齐柬,让她去,不过最好派些人跟着,免得出事……。”南烈羲的话音,带着些许沉痛,喘息声也似乎跟痛觉一道越来越折腾他,让他的面色苍白。“要是她回了邹国桃园,再让跟着的人回来通报,反正不能不知道她的行踪。”   “爷,您先别说话了,齐柬都知道了。”   齐柬急忙扶着南烈羲进了寝宫,面色凝重,主子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关心她的下落行踪,铁石心肠的人要是动情起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   夜色,更加弥漫了,只是电闪雷鸣风声大作之后不过半个时辰,一场大雨,下的很大很大。   寝宫这一夜,灯火通明。十来个宫女,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这一场雨,完全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意思。   黎明时候,南烈羲才醒来,他转过头看看守在一旁的齐柬,他听着外面风雨交加的声响,黑眸一派冷幽颜色,眉宇之间的愁绪,却更重了。   只是他什么都不能说。   也……无话可说了。   胸口一阵闷痛,也不知是伤口扯开觉得疼痛,还是因为牵挂她,想念她更觉得疼痛。   闭上眼,满满当当都是她。   她的笑,她的泪,还有那双被他逼入痛苦泥淖不能自拔的那双眼眸——那如血一般艳丽的晚霞,他想来能不心痛吗?   她的笑变冷了。   她的泪凝注了。   她的那双清澈的眼瞳,也渐渐变得蒙上了血污。   她看不清他,迷惘了吧,也不知是否该将往日的那些过去,好的坏的,一并摧毁吧。   琥珀,这个女子,活的比他想象中还要辛苦呢。   也许她并非天上的仙子,如果天上的仙女,她或许就能毫不在意,仁慈宽恕他的罪,说不定还能点化他这颗顽石。但她只是凡间俗梦,她很难包容他曾经对她所作的,而且,会连他付出的感情,也一并怀疑舍弃。   她曾经说过的狠话,如今好像成了真。   就算追到地狱尽头也好,休想全身而退。   可惜如今,他更想要跟她过甜蜜的夫妻生活,而并非要去地狱啊。   他痛苦地再度闭上黑眸,这一睡,整整三天三夜。   他什么都不奢望了,但愿她不要将所有有关他的回忆,全部丢弃,全部忘记。遇到他,只希望她不觉得是最坏的事,最坏的回忆。   ……。 197 大结局下   桃园。   “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   乐儿哭哭啼啼,望着突然连夜赶回来的琥珀,她急忙找了件干净衣裳,替琥珀换下。   小姐这样的模样出现,真的是吓坏了她,她只着睡觉时候的丝绸衣裳,仓促之间连鞋袜都没穿,只身冒着大雨骑马回来,甚至乐儿扶着她进屋的时候,还看到她一手的鲜血。手上有伤口,让人心疼极了。   她却什么话都不说。   一个字都不说。   乐儿也不敢再问,帮她擦干了湿漉漉的长发,眼看着琥珀面色苍白宛若一身筋疲力尽,只能劝着她喝了两口姜汤之后,就让她安心沉睡。   只是她根本睡不着。   回到桃园的这一天,她只是跟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一般,躺在床上,不言不语,有时候闭上眼眸,有时候睁着眼眸,不知是否沉寂在回忆之内。   乐儿跟琥珀向来亲近,但看到小姐如此失魂落魄,她也就放下了所有的事,一心一意照顾伺候琥珀。   没有人知道到底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有人忍心从琥珀的嘴里,问那一夜的事。   “永爵少爷,你想来看小姐?”   乐儿望着伫立在门口的永爵,看他虽然满是担心,但小姐回来了已经十来天,永爵少爷从来只是在门口望望,没有走进去过。   “她还在睡?”琥珀在桃园之中,也已经休养了一些日子,他曾经看过她睡着的时候,虽然看起来很平静,脸也圆润了几分,但心底的愁苦,却是他一眼就看出来的。   或许他跟她是兄妹,至少也有一些心里的默契。   乐儿点了点头。   永爵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不再看屋子的境况。“我想她如今谁也信不过,谁也不能近她的身,乐儿你多花些心思,把她照顾好。”   乐儿再度点头,如今她一个人专心料理琥珀,虽然琥珀从来不说,但她一定要服侍小姐,直到小姐心病痊愈。   “炖点鸡汤给她喝吧,尽量让她多吃一些。”   永爵丢下这一句话,疾步走出了院子,面色冷漠。他以为南烈羲能够给琥珀带来幸福,殊不知,他还是疏漏了。   不过,既然南烈羲有胆子让琥珀伤心,完全不在乎这份多年来修复完整的情意,他也不必在意什么,权当豁出去罢了。   即便夫妻之间有了争执,如今都十来天了,南烈羲从未在桃园露面过,敢情之前的浓情蜜意都是假的?根本无法持久?   他心里的这一口恶气,不出不行。   乐儿眼看着永爵脚下生风,风风火火的走向前去,蓦地放下手里的干净衣裳,跟了上去。“永爵少爷,你要去什么地方?”   “怎么了?”永爵转过头来,面色冷峻的骇人。   “小姐两天前醒着的时候跟我说过,如果看到你要离开桃园,一定制止你。”没想过小姐料事如神,什么事都能遇见。乐儿将实情说出来,永爵的眼底,突然又沉了下来。   “为什么?”   “她说够了。”简简单单两个字,小姐说出来的时候,却是眼波不闪,一片漠然。乐儿摇了摇头,却只能传达琥珀的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不再纠缠的够了吗?   她知道永爵的个性,绝不可能放任不管,却不让他再生是非。   即便在此刻,伤心之余,还是想要维护那个男人?   如果他好手好脚的话,为何不亲自来桃园!永爵内心几乎笃定,这一场浩大争执,肯定是南烈羲的过错!   苏小蛮正从庭院走过来,她如今在桃园也住了一两个月的时间,跟永爵的关系也亲近了许多。她亲口对永爵说,她不在乎他说的那些话,她一辈子只想跟着他,这回,永爵终于不再赶走她,正在两个人感情越来越好的时候,没想过琥珀突然回来,桃园的气氛,似乎也突然变得冷冰冰的。   她狠狠地说道,已然将琥珀,当成自己的妹妹一般维护,凶相毕露。“琥珀不让你出手,不如让我去,一定将那个负心汉打到跪地求饶!”   “那也好。”永爵点头,琥珀规定他不能出面,没说过别人不能去讨伐南烈羲,反正苏小蛮的剑法高超,虽然不一定是南烈羲的对手,至少也能给他一个教训。   “我说你们呀,就别惹事了,小姐一定不想要你们为她出头的。如今心病还需心药医,你们真打算拆了这门亲事姻缘么?”   乐儿见永爵跟苏小蛮一个鼻孔出气,不禁又气又急,急忙压低声音劝诫道。   “我只知道,女人一定要跟着能够让她开心的男人身边,其他的,都无所谓了。琥珀妹妹跟了那个人不开心,那为何还要留着这门亲事?你们中原人什么规矩呀……”苏小蛮皱了皱眉头,这般抱怨道。   “我也同意小蛮的意思,如果南烈羲不能给琥珀幸福,只能让她伤心难过,往后的几十年叫我这个当兄长的如何安心?”想到琥珀落魄归来,永爵就止不住一阵心痛。   “遭了,屋子里什么声响?!”   乐儿耳朵尖,蓦地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像是茶杯摔落地面的声响,她面色一沉,急急忙忙掉头跑进屋子里去。   琥珀支着身子起来,她身畔的茶几之上,已然落下一个茶杯。   她面色虚败,仿佛还在睡梦之中,朦朦胧胧。   “小姐,你别动,我来捡起来。”乐儿赶到琥珀的面前,拾起了那茶杯碎片,扫了地面,才低声问了句。   “小姐你要什么东西?”   “我只是口渴,想倒杯水罢了,就是睡得糊里糊涂,打翻了茶杯。不过庭院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是永爵哥来了?”   琥珀微微一笑,笑容万分微弱,她从乐儿手边接过一杯清水,喝了几口,才望向门外。   “琥珀妹妹,我可以进来吗?”   门口传来苏小蛮的声音,她征求琥珀的意见,在桃园生活的这些时间,她收敛了不少习性,刁蛮的个性似乎也温和许多。   “小蛮,进来吧。”   琥珀倚靠在床头,她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休息了十来天,如今她也回过神来了。   她不可能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更不可能总是把自己关在这一片小天地。   “我亲手做了一些桃花糕,我记得你爱吃的,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做的——”小蛮将一盘桃花糕送到琥珀的面前,笑的有些不太自在。   虽然永爵还未提及他们之间的婚事,但她也不排斥这等培养感情的生活,她在桃园生活的万分惬意,也早已把自己当成是桃园的一份子。琥珀出了事,她想着其他的帮不上忙,只能费心做些小糕点想要讨的琥珀的欢喜。   “当然喜欢了,我正觉得饿呢。”琥珀笑弯了眼眸,用筷子夹了一块糕点,细细咀嚼。   事实上,她觉得好饿,好饿。   那身体里面,好似一个巨大的空洞,怎么填,也填不完整。怎么填,她还是觉得孤单空虚。   “永爵哥,你也进来吧,总是站在门外……”   吃完一块糕点,琥珀才抬起眼眸来,朝着门外的方向,轻声细语。   永爵这才现身,他望着此刻的琥珀,总觉得琥珀清瘦了几分,但好在如今乐儿服侍的周到,琥珀的精神不至于太过疲惫憔悴。   永爵说的笃定:“琥珀,你如今精神也好些了,现在我去请冷大夫,你别阻拦我。”   “你看我哪里有事了?明明好好的。”   琥珀轻笑出声,只是那笑靥的灿烂,多半也是伪装。“   ”琥珀妹妹,生了病还是请大夫吧,这样我们才能放心啊。“苏小蛮自然站在永爵的一边,她笑着,软声安慰。   更何况,他们都说这是心病,自然要让更加高超的大夫来诊治了。   ”你也别责怪我了,冷大夫不是说过,你一旦胸闷气结,就会犯有心悸吗?要是身子不好,何必强撑着?要是身子好了,让冷大夫瞧瞧也不是什么大事,别让我们的心都提在半空。“   永爵这一番话说的认真,他自然担心琥珀的身心,是否全部收到创伤。   琥珀执拗不过他,只能目送着他疾步离开。   ”小姐,我去将热好的鸡汤端过来,小蛮你就陪小姐坐一会儿说说话吧。“乐儿笑着离开。   小蛮坐在琥珀的床畔,轻轻握住她的双手,低声开口。”琥珀妹妹,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说吧。“琥珀看着眼前秀美大方的女子,却不知她要说什么。   踌躇了片刻,小蛮直截了当问了句:”如果有我这样的嫂子,你会觉得丢脸么?“   她苏小蛮身份特殊,却怎么也跟好姑娘挂不着边。如今跟永爵有了感情,但至少也想听听她未来小姑子的意思。   琥珀的眼底,有一抹淡淡的笑,她点点头,”你跟永爵哥——如果你们互相喜欢,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你对永爵哥很好,我看得出来。“   ”我当了六年上城城主了,但今年已经让我大哥当了。往后想要跟随永爵,我不在乎他何时给我名分,只求能够不再分开。“苏小蛮这一番话,说的再坚决不过。   永爵的那个秘密,想必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知晓。苏小蛮这么想着,却还是沉声说了下去。   ”你会祝福我们吗?“   ”我当然要祝福你们,我不想看着永爵哥孤单一辈子,你们相爱,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消息呢?“   琥珀说的万分动容,眼底泛着淡淡微光,至少,她能够看到他们修成正果。   也是好的。   也是欣慰的。   琥珀沉默了些许时候,噙着笑,问了句。”婚事什么时候办?“   ”他说了,就在桃园大家吃顿喜宴就好,他不喜欢太过铺张。“苏小蛮并无任何挑剔。   琥珀想了想,说的认真细心。”我可不能让你受委屈……“   苏小蛮以为她误解自己想要奢华婚礼,急忙摆手,否认。”不不不……我其实也是不拘小节的个性,要是真的你们中原一套礼节下来,我可要折腾的累呢。“   琥珀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宽慰着她说。”让我吩咐手下做吧,这件事我一定自己看着,这是喜事,虽然你们都要低调一些,但该有的,还是不能少。“   乐儿端来了鸡汤,眼看着琥珀慢慢喝下,才放下了心。三个女子一道说了会儿话,已然冷大夫在门口走来了。   ”我都让永爵哥别去了,他们非要我让你诊治一把。我哪里有什么病呢,我跟你学过一段日子,还能不知道自己得病没么?“   琥珀乖乖将白玉般的手肘移到一侧,眼看着冷大夫替她把脉,她却说的漫不经心,不以为然。   如果心悸犯了,她绝不可能如此安然逍遥。   ”冷大夫,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琥珀真的生了病?“   永爵站在一旁,细心观察着冷大夫面容上的细微变化,冷大夫不曾说话,仿佛第一回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一般,半响才将脸转向永爵。   琥珀看着冷大夫,也觉得他有些异样,蓦地问了句。   ”怎么了?“   ”你呀——“   冷大夫沉默了半响,却是指了指琥珀,一拍大腿,猝然起身。   ”你有身子了,都两个月了!“   琥珀愣在原地,一瞬间反应不过来,只是落在丝被旁的手,不自觉紧紧捉住一角,死抓不放。   ”跟你说对你的身子有害无益,你还是要冒险,如今好了,骑虎难下了……“冷大夫向来口直心快,什么话都不藏在心里。   之后所有的话,所有的人何等表情,琥珀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只是在不知哪一天的半夜,她撑着身子坐起,乌黑的发顺势如水似缎的散落在身后,柔弱的欣喜。   一时间,大悲大喜,骤起骤落……   在遭遇了这件事之后,才得到这个孩子,不知道上苍,是何等的寓意。她等待了一年多了,早已断了这般的念想,早已笃定了不可能的事,甚至连后路都想好了,居然如今给她一个晴天霹雳?!   ”小姐,你的决定是——“乐儿实在放心不下,清晨过来,却看到琥珀呆呆坐在床上,仿佛半夜不曾安睡。她也不觉为琥珀心痛,柔声问了句:”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我不能把气撒在这个孩子身上。“   琥珀轻声呢喃,她的眸光,落在不远处,却毫无波澜。   她曾经说过,孩子是无辜的。   即便是他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她也能容忍。   更何况是自己的骨血?她早就从冷大夫口中得知自己的残缺,自己的不足,已经笃定不能成的事,如今有了奇迹,她难道要让自己的手,亲自扼杀这个孩子吗?   身躯已经很累,打击却更沉重尖锐。   她的心,宛若被刀割,又是沉默了一天,才算找回了体内的元气。   她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即便往后,跟南烈羲再无瓜葛。   育儿对她而言,已经是很难的事了,既然上天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她不会不要。即便有个孩子陪伴,也是好的。   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遥想她跟南烈羲之间的过节。   往后的几个月,她总是害喜,乐儿给她做了不少好东西,只是她常常没有口福。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偶尔闲暇的时候,她却也不自觉想起,他如今如何?那一剑伤的很重,当然很重吧……。   但伤了他,她也并非快活轻松。   她以为自己可以重新过活,但却又很难忘怀他。   当想起他的时候,有失落,也有温暖,她几乎可以预见,这次,剩下他一个人,在回忆中蹒跚。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他被心爱的女子所伤。   她也同样被他所伤。   她也说不清楚,她是否后悔,那一夜的举动。   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她根本无法释怀一笑,说没关系,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啊。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   今日乐儿陪伴着琥珀在庭院中修建花枝,琥珀错过了今年桃花盛开的时节,不过如今庭院中的栀子花,倒是开的浓郁,白嫩的颜色,绽放的花朵,让人心里愉悦。   ”姑姑!“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一声地呼唤着她,不让她陷入迷惘。   琥珀放下手中的花枝,她的双手好痛,正被另一双手紧紧握着,那个人不肯松开手。   ”殿下,你怎么来了?“琥珀这才看清楚,这个又高又瘦的俊秀少年是昭鹤越,笑着看他,十二岁的男孩,倒是一年比一年长得高了。   乐儿也不禁留意了这个殿下,是个十二岁的大男孩,有着甫蜕青涩的沉稳,他既高又瘦,宛若挺拔傲竹──他是骄傲没错,如今他不必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自卑,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对手,但他却并不自负,他在政事上,也渐渐崭露头角,近日来连杨风都说他已有少年帝王的风范。   这个少年,就是邹国的小皇帝。   ”来看看姑姑,正好我得几日空闲。“昭鹤越的微笑,还是让琥珀觉得熟悉,曾经的九岁孩童,是如何在她身边,一日日成长,仿佛就在昨日。   ”我们进屋子说话吗?这里阳光是否太烈?“琥珀笑着询问,正想要由乐儿扶着起身,昭鹤越却不假手于人,他上前,轻轻擒住琥珀的手臂,将她拉近自己,琥珀正觉得狐疑,昭鹤越却对他露出笑靥,这笑靥,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亲切纯真,也是琥珀近年来唯一一次在昭鹤越脸上看过最真诚且不带任何虚与委蛇的灿烂笑花。   以前他也这么笑,却少了几分轻松,还有——帝王之风。   昭鹤越扶着琥珀,一道走入大厅,他的目光锁住琥珀精致的面容,笑了笑,打趣着。”姑姑怎么都不老?宫女们说我倒是一年一个样。“   ”殿下的嘴,倒是越来越甜了。“   琥珀抿唇一笑,也拿他没办法,她无法说服自己如今依旧是美丽的,害喜让她没有圆润半分,拖累带着这个孩子,果真跟冷大夫曾经说过的一样,恐怕要拖垮了自己的身子元气。她如今在桃园,不过穿着一套浅色素雅袍子,长发简单挽在脑后,脂粉未施,哪里还能跟以前相比?!   ”我可听说,大赢王朝的皇帝都三个月没上早朝了,所以才来看看姑姑。“   鹤越这回,总算说了一句正经话。   琥珀闻到此处,皱了皱眉,她不让桃园任何人去找南烈羲,也听不到任何有关南烈羲的消息,或许是永爵哥拦下了消息来源。但没想过,南烈羲居然三月不曾上朝?   她的那一剑,伤的如此严重吗?   ”如今我也可以为自己的事做主了,如果姑姑后悔了,不想跟他了,不如还是回到宫里来,到鹤越身边来吧。“   昭鹤越拉过琥珀的手,望着那双覆上轻愁的琥珀色眼瞳,笑着问了句。   琥珀蓦地怔住了。   琥珀对自己的亲近,她是早就察觉的,不过她早就搬出了宫,也是为了杜绝此事。如今这么久没见过鹤越,为何他一来,就提及这么重要的事?!   ”至少我跟姑姑,也是有两年感情的。我若是给姑姑一个名分,谁敢多言?“   他可不想成为她的小殿下,要疼他宠他可以,但得当他是个男人来爱。   如果有男人不要姑姑,那么姑姑就不该继续爱那个男人。   ”殿下,你收回成命吧。“   琥珀轻摇螓首,内心的情绪纷纷散散,她轻声叹气,拒绝了他的好意。   ”休要胡说。“   昭鹤越俊秀的眉宇之间,覆上太多的失望颜色,简直叫人不忍心起来。”爱姑姑的人,我就不行吗?“   ”从小看着你长大,在我面前哭鼻子耍性子,那样的孩子长大了,就变成男人了吗?“琥珀眸光放软,显得格外温和亲切。   鹤越摇头,如今他长得已经足够高了,怎么看都风度翩翩,为何在姑姑眼底,他还是没变呢?”我看上去不像男人吗?“   ”是男子,却不是男人。“琥珀微微一笑,说的平静。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昭鹤越有些颓然,蹙眉问了句。   ”你还不懂,我想三年之后,你就懂了。“   琥珀轻声笑着,亲自倒了一杯花茶,送到昭鹤越手边去。   到时候,他就自然懂了。   ……   鹤越年轻,性情也并不坏,所以听懂了她的婉拒,他也就离开了。   这世上,不可能每个人都如意。   能够得到一些东西,却又会有一些遗憾,永远都无法满足。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人生,她许久不曾彻底走入彻底看清的人生。   在桃园的日子,终于归于平静。鹤越应该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近况,总是差遣公公送一些宫里上乘的补药来,如今她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子,冷大夫虽然做不到出口恭喜她,但一个月,也最起码来给她诊治个两三次,等到她一切无恙,才冷着面容离开。   冷大夫人如其名,为人总不显得热情,即便他对待皇奶奶也是如此,但琥珀清楚,他是气自己不知何时忘记他的劝告,不曾喝药,才冒险有了孩子。毕竟拖着这副身子,怀胎十月,并不是短暂的过程。他一定生怕,什么时候,一尸两命。   但她已经熬过了最难熬的这几个月,也什么都不怕了。她相信只要她想,她就一定能够把这个孩子养大。   有时候,人得失之间,往往是争一口气,往往是一种信念撑着。   乐儿见琥珀坐在圆桌旁,正望着桌上的绣图出神,这副绣图是乐儿陪伴自己闲暇时候绣的,说是要给以后的孩子做一条小丝被。   原本琥珀也说想做女工活,毕竟如今她在桃园养身子,也不好在别的事上多花心思,她也想要做些小鞋子小衣裳,但乐儿急忙劝阻,说邹国有风俗,在怀有身子的这十个月内,最好不要碰这些利器,否则,就不吉祥了。   ”小姐,我在这面子上绣这些好看么?这些是水纹,下面是小鱼游走,上面是大白鹅……“   琥珀笑着点头,柔软指尖,轻轻拂过那还未完成的绣图。   ”不过你照顾我,也别忘了去看看徵儿。“   楚徵,是楚炎跟乐儿孩子的大名。那小子早已过了足岁,如今正是贪玩耍泼的年纪,如今乐儿专心照顾自己,让其他的丫鬟跟镇上找来的大娘带着儿子,琥珀心里总也有些歉意。   ”儿子虽然重要,但小姐更重要。说这些话也怪矫情的,不过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小姐,你回到桃园也四个月了,乐儿想问小姐你一句。“乐儿面色透出一股子诚挚的意味,她从琥珀的手边夺走那副绣图,这些话她实在忍耐不住,就要脱口而出。   琥珀噙着笑容,今日的她,身着一件宽大的云白色袍子,黑发挽在脑后,只用柔软美丽的嫩黄色丝带缠绕绑缚,清醇的宛若少女,更何况如今她的肚子也并不明显,手脚还是纤细,不仔细看,根本很难察觉她已经有了身子。   见琥珀安心倾听,乐儿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心思托盘而出。”我乐儿年纪小的时候就在江湖走动,不说大风大浪见多了,我至少也开过眼界的,绝不是拘泥世俗的俗人。如果小姐今日给了一句痛快话,要彻底断绝那孽缘,那我们就当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尽心尽力照顾小姐和这个孩子,也决不让小姐受到半点风言风语的折腾,你就安安心心待在桃园,把孩子生下来。往后见了那个男人,我们就当不认识的陌生人,绝不会多说半个字,也不让他知道小姐怀着他的孩子多辛苦,这些他都没必要知道。孩子生下来,那就是桃园的小主人,没有爹,他一样可以活的开心。有他舅舅,还有他楚叔叔,手下还有这么多下属下人,他根本不会觉得他跟其他孩子有什么两样。即便他长大了,我徵儿也会跟保护主子一样保护他,什么枪林弹雨都替他挡了,刀山火海也可以为他去闯……“   ”乐儿,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琥珀有些哭笑不得,当然,一个女子拖着孩子过活,在世间难免被谣言所困。但她宫琥珀哪里会畏惧这些东西?况且她并非孑然一身,桃园远离喧嚣,而她身边又有那么多奋不顾身守护她生怕她受委屈的亲人,她即便将孩子抚养成人,也不是难事。   势力,靠山,人脉,财富,她什么都不缺。   ”我就是想说,只要小姐狠下心来,我们这么多人还不能让一个孩子好好成长吗?你如果死心了,以前那几年,就当成一场繁华,过眼云烟,不必纠结。“乐儿沉住了气,话锋一转,才说出她真正的意思。”但话说回来,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的人,只有小姐一个。你既然不愿说出来跟我们分忧解愁,那你可要仔细想想。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也是劝和不劝分,两个人走到一起多么不容易,吃了多少苦,要说那个人对小姐没真感情,乐儿还真不信。“   那个男人在琥珀小姐身上花费了不少心思,特别是那等看起来冷漠不会专情的男人,他自然也做了不少努力。可惜,轰轰烈烈之后,还是落得这幅下场。   乐儿丢下这一句话,听到门口有敲门声,便出去了。”夫妻之间能没有一点点争执坎坷吗?如果不是太大的事,小姐你这四个月来,也该消气了。“   琥珀脸上的笑容,全部消失下去。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自从回到桃园,看似过着清闲安逸的修养生活,但从未逍遥快活过。   她一直在思考。   她是否可以原谅他。   还是,根本没有原谅的必要。   她可是万万没想过,夺取她的贞洁的人,是南烈羲啊,是那么艰难才走到一起的那个男人……   她甚至带他去上官府!   她带着南烈羲,去转遍了她曾经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啊!可惜她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南烈羲!   是她做了蠢事。   她也不知道,她到底该怎么办了。   大赢王朝最偏远的封地。   ”皇叔,你回来了。“   一身浅蓝色袍子的男人正坐在红木椅子之内,他面若冠玉,如今清瘦了一些,不过大抵精神头很好。   他正是轩辕睿。   ”今日里我去看看孩子们狩猎,一个个折腾的一身臭汗,倒是只打回来几只野兔子,瞧把他们高兴的!“   老人提着两只野兔子回来,他正是轩辕睿赶来投奔的轩辕族的皇叔,他年纪虽然年长,倒是健朗,如今膝下也有七八个孙儿孙女,他鲜少过问其他事,多半是带着孩子们出外打闹。   他的身上,只剩下大家长的影子,轩辕皇族的气势,几乎早已泯灭,跟平凡人一样了。   ”他们一开始可想要拉你去呢,只不过你的腿脚不好,不然我可记得你的箭法不错,至少也给我打一头野牛回来呢!“   老人指了指轩辕睿的双脚,笑着打趣,管家过来将野兔子取走了,他这才擦了擦双手,坐到轩辕睿的身边位置。   ”你来我这里也不少日子了,有想过要回去吗?你自小就好强好胜,我早就看出来了,也早就知道你要遭殃。“老人说的语重心长。   ”说不想回去,是假的,但在这里我更安心。“轩辕睿轻轻叹了口气,俊朗面容上,浮现些许苦涩的笑容。   老人在外人面前,他几乎不笑,远比内敛更加内敛,不过今日的他似乎加倍沉默,虽然年纪老迈,但墨石一般并不混沌的黑瞳,直勾勾落在那名也曾经是王爷的轩辕睿身上。   ”还记得你小时候去狩猎吗?那年你约莫才八九岁的年纪,你父皇许诺奖赏一块金牌给第一个猎到猎物的皇子,我看你啊就拼了命一样去狩猎,不过是你皇兄猎到了,你空手而回。当初,你很难过,我在一旁也看出来了。你从小就把这些看得很重,若是成事了自然好,若是一步之差,你也很难释怀。“   听着老皇叔一针见血的话语,轩辕睿的心隐隐作痛,他笑着询问一句,”皇叔不相信如今我释怀了吗?“   ”相信,但只有四五分,时间也许还不长,你还不够将那些彻底忘记。我看,你必须先忘记,自己是谁。“老人摆摆手,示意他要更加隐忍。   ”忘记我?“轩辕睿的眼眸一闪,俊颜上再无任何笑容。   ”你可别忘了,轩辕睿,睿王爷,早就死在那场恶战中了。南烈羲都那么诏告天下了,自然是想给你留一条活路,在我看来是好的转机。你若还是念念不忘自己是轩辕睿,对谁都不好。“老人将事事看的格外透彻,毕竟他也在帝王之家,这些争夺,也并非没有耳闻目睹。   能屈能伸,才是大智慧。   何必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那个冷漠的男人都给了轩辕睿后路,不计前嫌,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是啊,死去的人是永远不可能回来……“轩辕睿笑了笑,面色苍茫,过去的上官琥珀都死了,过去的轩辕睿,又何必留在世上?   从此,跟前尘两相忘。   ”我也早就忘了自己是谁,在你父皇登基的时候,你看看,你那些个皇叔,野心勃勃的也有好几个,谁活的跟我一般长命?在这里,我甚至不把自己当成是封王,只是这些孩子的父亲,那些孩子的爷爷,姥爷。毕竟一个人错也就罢了,也得想想还要连累多少人啊。“   老人呵呵笑着起身,吩咐管家让厨子今夜做一道红烧兔肉,这才缓步离开大厅。   如果轩辕睿再不忘过去安心而活,那就是要连累皇叔一家,几十条人命了。   ”睿叔叔……“   一个长相可爱的小丫头,身着粉色裙裤,甜甜喊道,朝着轩辕睿跑来。   ”枫丫头?“这是皇叔的三孙女,如今约莫九岁的年纪,粉雕玉琢,是三四个丫头之中长得最甜美的一个。   轩辕睿的笑意加深,伸出手去,拍了拍孩子的软嫩面颊。   ”你看到我爷爷了么?我怎么找不见他呢?“   粉衣妮子娇软的嗓音带着几分心急,她拉着轩辕睿的衣袖,睁大圆圆的眼眸,这么问她。   轩辕睿毫无来由一阵心痛。   仿佛眼前站着的这个小丫头,是还未长成的上官琥珀,她纯真无邪,轻轻摇晃着他的手臂,眼眸微微湿润,轻声问他。   轩辕睿,你看到我爷爷了么?我怎么找不见他呢?   他怔住了,想要再看清,粉衣小妮子早已扭头跑开了。   他在一场欲望的噩梦之中,害死了琥珀的亲人,伤害她那么深那么深,曾经无忧无虑的年纪,却遭遇那么多苦难。   他在琥珀的眼底,是多么丑陋的人呐。   或许这才是给他最大的惩罚。   如果还有来生,他也只能希冀于此,还有的话,琥珀不想再遇到他了,而他呢?   他想要变成一个平静的男人,不再把那些欲望看的那么重,来生的话,只要情深意重,只要能够看着她一个人。   他的心里万分悲痛,眼底也不觉有些酸楚的滋味,却又无可奈何,恨恨咬牙撑着双手,却还是无法站起身来。   虽然保住了这腿,但若想跟平常人一般行走,很难了。   ”丫头,你过来——“轩辕睿见粉衣小丫头又走了过来,不禁笑着朝她招招手,即便在府内,除了老皇叔知道他的身份,其他人一概不知。这些小孩子,自然也只是叫他一声叔叔,对他的身份毫不知晓,只知道他不是下人,但又不像是主子。   ”做什么?“小丫头一脸无辜。   ”你很喜欢爷爷吧。“   小丫头点点头,不太明白他的用意。   ”如果有人对你爷爷做了错事,你会原谅那个人吗?“   小丫头本能地想要摇头,只是望着眼前这个笑容温和的俊逸叔叔,又临时改变了主意,毕竟有时候她也觉得这个叔叔好可怜,总是一个人。再说了,她爷爷走在路上都有人给他行礼,哪里有人能够去跟爷爷作对?!   不过丫头可不骄纵,立即听话应允──或许她知道,要是再反驳,也只是继续被这个叔叔给念到耳痛,既然到最后都会走到同样下场,还不如早点答应,省了叔叔的口水,也让她自个儿耳根子清爽清爽,好早些找到同伴玩耍去。   ”嗯嗯嗯,原谅原谅。“小丫头点头如捣蒜,笑容甜美。   虽然,这个小丫头,还不懂什么叫做原谅。   这个孩子的回答,还是让轩辕睿释怀了一分,也许是自欺欺人,也许明知道这辈子即使原谅了,他跟琥珀也没有将来。   木已成舟。   但他望向远方的风景,嘴角,还是生出一抹及其微弱的笑容。   清风,穿过厅内,平息了他的内心,让他的俊颜上,愈发祥和。   桃园。   琥珀听到消息就缓步走向门口,迎接这名不请自来的贵客。   ”殿下,你——“   ”可别问我怎么又来了,我这回是亲自给姑姑带好东西来的。“鹤越指了指身边公公手里捧着的盒子,他昨日让太医院的太医们,找了几个补身子的膳食,今天一早就做了,如今送来了,还热乎着呢。   琥珀示意乐儿将这些东西收好,陪着鹤越一道走向长廊庭院,如今正是七月天,天气大好。   ”你派公公来就好,事必躬亲又何必呢?“   ”其实啊,我正好也想出宫来桃园看看,这里的风景可是比皇宫的花园都来的好,不如我也在桃园旁边建造一个行宫有空来住住?“也许是鹤越笑起来有点轻浮随性,说起话来也没个正经,彷佛没长大的孩子,琥珀也不曾当真。鹤越也有几分古灵精怪,虽然更多的时候他是稳重的少年。如今他坐在洒落阳光的亭子里,右手攀在亭栅上,手指滑入温润的池水里,捞玩池面的落花瓣。   ”我来看姑姑,不是让姑姑生气伤心的,只是有件事,要跟姑姑求饶,才负荆请罪来了……你瞧,我不带了东西来讨好姑姑吗?“   他垂着眼眸的时候,并没有像看琥珀时那般专注认真,如今言谈之间,身上带着一点点的意兴阑珊、一点点的慵懒闲逸,却形成一幅美景。   ”求饶?殿下闯了祸端吗?“琥珀笑着问了句,却是不曾放在心上,如今鹤越心思沉着,按理说不会闯祸才对。   ”小姐,他来了。“   乐儿一道急匆匆的声音,从正门口传来,那个他,却蓦地让琥珀毫无来由一阵颤抖。   不是害怕,是别的情绪。   别的不知名的,说不出来的,不明不白的情绪。   ”这就是我闯的祸端,姑姑你可千万不能跟我生气。“昭鹤越的轻笑威胁让琥珀脸上的微笑凝住,微微的薄愠袭上深眸,随即又缓缓露出笑,她睇着鹤越,说道。   ”殿下既然可以自作主张,我也就不留你了。“   ”姑姑,那我改日再来见你——“鹤越也溜得很快,他跟姑姑几年的好感情,可不想毁于一旦。姑姑方才是笑着,可也是恼着!   他可没想过因为这个人,而从此跟姑姑桥归桥,路归路。要不是姑姑,就没有现在的他,他昭鹤越可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昭鹤越带来了南烈羲,或是昭鹤越跟南烈羲通风报信,到底是何等的说法,已经不重要了。   比较重要的是——南烈羲,就站在她十步之外的距离。   今儿个桃园无大事,楚炎去镇上查看商铺,苏小蛮跟永爵哥去镇上挑选婚娶的物什,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来了。   那双黑眸,愈发深沉,他清瘦了不少,琥珀却无力去找寻,到底因何原因。   但所幸,南烈羲看到的琥珀,面容上并无太多憔悴,相反,他眼底的她,披着一件蓝色外衫,身上穿的是宽松的浅色套裙,似乎过着闲适的日子,宛若优雅的花儿,美丽并不夺人心魂,却也深入人心。   ”琥珀——“南烈羲走到她的面前,艰难开口,短短两字强硬脱口,一口呕血来得更快,染红他的唇颚。   琥珀怔住了,生怕他以此糊弄她,不过是让人心乱的小伎俩,但瞅着,却又看着不像是假的。   她逼自己背过身去,南烈羲学过武艺,从来不是那么羸弱的男人,再说都休养了好几个月了,哪里会如此脆弱?!   他自然是骗她的吧。   ”我不想见你,你还是回去吧。“琥珀冷冷淡淡的嗓音,这么说道。   ”我以为这段时间,你会改变心意了。“南烈羲捂住胸口,他的旧伤因为颠簸劳顿的关系,而再度裂开,他自然并非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他再强大,也终究是个凡人。   他几乎已经能够感觉,那旧伤的血,温热染上最里面的里衣,不消多久,这外衣也要看的明显。   ”这些日子,我也想过要打探你的消息,除了知道你在桃园,其他一概不知。我知道你很气,这一把火,你等了几年了,如果不好好烧一回,往后你不会开怀。所以我不曾让任何人来打搅你的安宁,当然,我知道你最不想见的人是我,所以我没来。“   南烈羲沉静地说出这一番话,心中无声喟叹。   可惜,她如今用背影面对他。   ”但小皇帝派飞信来告诉我,说你想见我一面……“   所以他才来?!   琥珀皱了皱眉头,清冷嗓音毫无情绪,依旧不依不饶。”只是殿下的小把戏而已,如今知道我并不想见你,你还不走?“   ”你对我的怨恨,还没放下吗?那一剑,还不够消除的话,不如一次全部宣泄出来,免得憋在心里生气。“   南烈羲猝然走到她的面前,从腰际拔出一把长剑给她,塞入她的手边,彼此指尖不得已相触碰的时候,微妙的火花,却让琥珀的心里,升腾起莫名的情绪。   他说的认真,不像是玩笑话。   ”你以为我不敢吗?“琥珀微微咬唇,猝然拔剑出鞘,将剑刃逼上他的脖颈,冰冷的寒铁光耀,闪过她的眼眸。   ”小姐,都是一家人,何必动刀动枪啊——“乐儿疾呼一声,整个人都吓坏了,急忙跑向琥珀的面前,将那把剑生生夺了下来。   ”谁跟他是一家人?“   琥珀又气又急,眼底突地涌上一层水雾,她愤恨地瞪了南烈羲一眼,却猝然发觉他胸口的华服上,已然盛开了鲜血的花。   她蓦地哽住了。   三月不上朝。   他方才口中的鲜血。   如今身上渗出的血花。   这一切,都不像是作假。   她原本很清楚的决定,却在此刻模糊了,琥珀只能一言不发,疾步走向前去,离开了庭院。   ”她的气一分未减啊……“   南烈羲望向愤而离开的琥珀身影,扯唇一笑,似乎并不觉得恼怒。   ”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吗?不过呀,小姐如今情绪正大,你这个时候来,也是碰个钉子。“   乐儿摇摇头,将长剑送还给南烈羲,低声呢喃。   ”她身体还好吧。“   南烈羲又追问了一句,他跟琥珀的芥蒂,是决不能有外人知晓的,只能等待他们彼此互相淡忘谅解,这一点,他很清楚。   ”我看是你的身体比较糟糕吧,你等着,今儿个算你运气好,冷大夫在厨房吃饭还未走呢,我去帮你叫来给你看看吧。“乐儿见这个男人惹得小姐生气,自然也不能跟往常一般笑面迎人,她这么抱怨,疾步离开去请冷大夫过来。   也就是默认让南烈羲先留下来了。   小姐根本就是把剑架在他肩膀上做做样子罢了,怎么会胸口一个血洞来着?乐儿带着这样的遗憾,脚步加快,请来了冷大夫。   到了厢房之内,解开衣裳,南烈羲胸口的那个伤痕,果真很严重。冷大夫瞧了一眼,皱了皱眉,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   ”皇宫那些领俸禄的太医们,都是吃干饭的?路边随便一个江湖郎中的手艺都要好——“   南烈羲纹丝不动,也不曾回答。   那一夜开始之后的头三个月,只是简单收拾了伤口之后,他就不再见任何太医。   他铁了心接受这样的惩罚。   毕竟他承受的,也只不过是皮肉之苦,哪里能够跟琥珀的那种屈辱心酸感同身受?!   那或许是他南烈羲人生最为灰暗,最为颓废的时候。   ”你的命还真是硬——“冷大夫这么说着,一边给他涂上止血伤药。   南烈羲淡淡一笑,却又不以为然。   是啊,他熬了这么久,还是撑过来了。   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渍,拳心收得更紧,像他终于下定的决心。   琥珀不曾再伤他,自然说明,他们之间还有希望。   毕竟他对她的伤害是不可磨灭,但他们走过更久更长的日子,可四年多了,更值得她记忆的,并不是最初那一天。   ”你武艺高强,居然还没办法阻止仇人上门?身边的太医没用,身边的大内侍卫也是废物?“   冷大夫说着风凉话。   ”不是仇人,要是仇人的话,伤不了我。即使伤了我,也要赔命。“   南烈羲缓缓开口,这般解释。他心甘情愿给琥珀泄恨。   ”不是仇人刺客啊?那还伤的这么严重?总不是爱人吧,你想说爱之深,责之切?所以这一剑几乎给你穿个窟窿?“冷大夫倒是有几分好奇来了。   ”爱之深,伤之切,这个说法我比较认同。“   南烈羲扯出一道浅淡笑容,黑眸却愈发深沉。   他朝着那苍茫夜色,叹了口气。   ”遭了,不好了,小姐她……冷大夫,你快跟我去瞧瞧啊——“   门口猝然传来乐儿的声音,但第一个走向门口的人,脚步比冷大夫更快的人,却是南烈羲。   冷大夫给他让出一条路,却是径自自言自语。”又不是大夫,走的那么快能救人么?!“   明明乐儿说过她身体无恙,但为何如今情况如此紧急?!   他几乎是冲入琥珀的房间之内。   床榻上躺着的女子,正是琥珀。   他的眼底一层温热,朦胧看着脸色苍白的容颜,平时爱笑的唇正抿着疼痛,扇般长睫覆住总是慧黠精明的亮眸,南烈羲不确定琥珀是否仍活着,但见到丫鬟手边金盆之内的血水,他却猝然呼吸一滞。   独自生活的这些日子,他也很孤独。   他总觉得就快接触到琥珀的影子,甚至在风里,都飘散着她的气息馨香。   如今,为何亲眼见到她,她拒绝见她也就罢了,居然还让他看到如此胆战心惊的一面?   就好似一切都无法阻拦。   就像是她刺杀自己的那一夜。   他胸口汩流着血液,即使那时他为他匆匆按点了穴道及太医草草包裹,仍阻止不了温热的生命鲜血远远离他而去──   但即便鲜血汩汩流出的时候,即便就要陷入黑暗昏迷的之前,他牵念的人,还是琥珀。   这些情愫,他该如何跟她说?   还是,这辈子都没有机遇了?   他们当真要下辈子再爱?这辈子,就再无可能?   这样的想法,总也让他沉痛之极。   琥珀陷入很疲惫的梦境,自己在山林之中寻路,却又找不到出口。突然之间,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一声地呼唤着她,不让她陷入黑暗中。她的双手好痛,正被另一双手紧紧握着,那个人不肯松开手。   ”琥珀,只要你醒来,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肯活着——“   他紧紧握住琥珀的手,面色憔悴枯槁,再俊美的容颜,也让人看得到他的悲切。   ”她又不是要死,大人小孩都好好地。“   冷大夫有些不悦,却是将秘密脱口而出,是这个男人太过粗心悲痛,还是整个桃园的人一直瞒着他到如今?   南烈羲怔住了,冷大夫说的那个字眼,是小孩?!   这一句话,突然在平地里炸了雷。   ”有些出血,但没关系,我开服药乐儿你去煎药。“冷大夫朝着乐儿嘱咐,如今琥珀怀有身子,这些要进嘴的东西,都不可怠慢,都要让最稳妥最伶俐的人去办。   ”你也别在这里挡着了,不方便。“   冷大夫这才拉开南烈羲,淡淡说了句,示意他先出去。   南烈羲回过头又看了琥珀一眼,这才发觉其中的异样,她躺着的时候看的更加清晰,丝被之下的隆起,也似乎并非一两日的养成。不过她方才身着宽大袍子站着面对他的时候,他确实没有多余的时间发现,毕竟她根本就是不给彼此单独面对说话的机会。   ”你来做什么?“   一道冰冷的质问,从门口传来,得到了消息,永爵跟苏小蛮急急忙忙赶回来,走入琥珀的房间,急着询问事态,没想过第一眼看到的,是南烈羲。   ”你们出去谈吧,别扰了琥珀妹妹。“苏小蛮把他们两个男人推出屋子去,将门关上,不想看他们争斗。   南烈羲的黑眸,透着幽深的光耀,他直直望着永爵,说了句。”她有身子了。“   ”有没有,如今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永爵冷笑一声,以前怎么没看到他来挽留琥珀,如今因为琥珀有孩子了,难道才改变主意?!   ”你没有忘记新年我们两个说好的约定吧。“南烈羲这一番话,说的深沉,也万分笃定诚恳。   永爵收起了想要嘲讽他的意思,沉默了许久,才说道。   ”我也不知你们的心结是什么,也不想知道,怎么也是你们自己解决。如今桃园的人力物力财力,别说她一个孩子,就是一百个一千个孩子,我们养得起,也责无旁贷。但当然这是下下策,一个孩子成长的好,最好是在爹娘的照顾之下——“   南烈羲的心里,一瞬间也万分复杂,五味陈杂。得知她有孩子的消息,当然惊喜,却又伴随着巨大的恐惧担忧,担心她的身体是否能够支撑,担心孩子是否健康,担心……在知晓那件事之后回到桃园伤心欲绝的琥珀,是否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虽然要了这个孩子,不代表还要跟他有所纠缠。   ”不过如今琥珀的情绪并不稳定,若是见我,我担心她做出更尖锐的事来,这样对她,对孩子都不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有我们照顾她,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下再说吧。“永爵也只能这么劝诫:”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   ”日后如果她不让孩子认你这个当爹的,也只能怪你自己。“   永爵指了指他,看着南烈羲染血的外袍,让丫鬟送来一件他新作的袍子,给他替换,看南烈羲伤势不轻,他也不好赶他连夜回去,只能留他在厢房过一夜。   这一夜,对南烈羲而言,无疑万分漫长。   喜悦的是,看到了琥珀一切安好。   担忧的是,如今她被孩子拖累,自然心力交瘁。   但她是如何要拼了性命生下这个孩子?因为得来不易,扼杀太残忍舍不得,还是……她也是多多少少喜欢这个孩子,他们两个人的亲骨肉呢?   清晨,琥珀醒来,看到的还是门外那一道身影。   半夜她曾经醒来一回,似乎隐约就看到那身影,如今天都亮了,怎么还在那里?!   她吃力坐起身子,缓缓走到门口,打开门来。   她看到的是南烈羲。   ”你为何还不走?“   听到乐儿口中他的伤势不曾见好的消息,她自然是压着内心情绪,不想轻易原谅他。   ”琥珀,你已经有孩子了,我陪伴你们不好吗?“他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目光深沉得教人读不出情绪,她与他互视片刻,最后还是她先逃开视线。   他已经放下自己所有架子,才四个多月不见面,她察觉不到他的任何自负傲然。   琥珀却生冷拒绝,她的眸光一灭:”所以你走开吧,我不能在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面对你。“   南烈羲的黑眸锁住她,琥珀却继续说下去,毫不留情。”看着你,想着那件事,我没办法保证可以平心静气等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他不是她的君王,她无需对他恭敬,绕过他,她不想和他说话。   ”不可以到此为止吗?“   南烈羲望着她纤细的背影,眼底有几分沉郁,一瞬间,灰暗的就像是遍布乌云的天际。   都是他活该。   机关算尽,也不过如此凄惨。   第二天,她在桃园就不曾见过南烈羲。   她知道,她说的狠话,字字落在他的心头,几乎跟软性威胁一般的话,他当然不可能执意继续留在这里。   或许时间还不够长吧。   琥珀坐在庭院中,如今收集了新鲜花瓣,正准备做明年喝的花茶,纤纤素手,沾染一手花香。   她离开皇宫的信念,是要彻底了结。   但在桃园休养身子等待孩子降临的这些日子,她的心,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何必煎熬着,不肯放?她这么问自己,但想到这个孩子,她并不厌恶,也不愤怒。   她如今有些想通了,毕竟这个孩子,不是她在那一夜不明不白的屈辱之下怀着的孩子,而是经历四年多时光,跟她一道艰辛走到一起成为夫妻的那个男人的孩子。   其实并不一样。   虽然,南烈羲对她犯下的过错,她是绝不可能就这么原谅他的。   苏小蛮跟乐儿坐在一旁,下个月就是她跟永爵成亲的好日子,乐儿正在将一些中原的礼节跟乐儿说,说了一会儿,苏小蛮拧着眉头看着琥珀,拉了拉乐儿的手,轻声说道。   ”两个人都挺不容易的。“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看小姐也没有真的放下,也许再等等,就能破镜重圆了吧。“   乐儿叹了口气,也能这么期盼。   如今桃园一个个都成双成对的,留小姐一人将孩子抚养长大,小姐心里的孤单,想想都是苦的。   琥珀垂着眼眸,手掌之内躺着一朵粉黄色的花朵,她怔怔地望着这朵花,被她的美丽所吸引。   她的嘴角,缓缓的,柔柔的,生起一朵笑花。   没想过一个月之后,南烈羲又来了桃园。还有两个月琥珀就要临盆,他自然放心不下,不过这回,他依旧是站在门口看着她。   他也不知,这段感情,是否只是他一个人勉强得来的。   他真是胡搅蛮缠。   他坐在窗边,笑了笑,对自己不受控制的行径,也只能自嘲一回。   之后的两个月,他来桃园的次数,更加频繁了。有的时候,是琥珀知道的,有时候,琥珀不知晓。   直到这样忐忑过活,终于到了琥珀临盆那一天。   他面无表情,内心是满满当当的紧张,那是他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有过的情绪。   他紧握拳头,仿佛一刻的短暂时间,都漫长的像是一年。   永爵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观望着南烈羲的表情身影,也只能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今天正是冬天的晴日,太阳晒得人暖暖和和的,永爵坚信今天琥珀一定可以平安。   漫长的时候,终于过去。   历经千辛万苦,琥珀生下来一个儿子,虽然不比乐儿的孩子圆胖个头大,但是五官看着格外可爱,招人喜欢。   永爵趁着琥珀还在昏迷的时候,将襁褓抱着给南烈羲看了一眼,不管他们夫妻之间感情如何,孩子呱呱落地,南烈羲总也该看看孩子模样。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嘴角眸子的笑,带着温暖,已经是答案。   ”你这回为了等待琥珀安心产下孩子,都留了四五日了,赶紧回去吧,国不可一日无君,孩子既然生下了,你就不必担心孩子。还是想想看,能不能够挽回才是最重要的事。“   永爵这般吩咐,琥珀生下了孩子,他也就放下心来,如果往后跟小蛮生下的孩子有任何残缺,他也就不必过分自责。琥珀的儿子,也是宫家的骨血。   南烈羲点头,对永爵如今又多了一分感激,他拍了拍永爵肩膀,又不舍地看了这个粉嫩的孩子一眼,才头也不回骑马离开。   时光匆匆,如今琥珀生下儿子,也有半年时光了。   但南烈羲从未从她的回忆之内离开。   不,确切的说,常常在她想着他的时候,他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一个月,他至少来桃园一天。   他似乎不觉得奔波劳累,多么辛苦。   当然,他鲜少跟琥珀说话。   这些日子里,彼此都培养了一分默契,他似乎满足看看她,那就好。   琥珀也说不清楚,是否会被感动,还是她当真已经铁石心肠,无法改变。   自从她生下孩子之后,桃园的好东西,就从未缺过,特别在她坐月子的时候,身子匮乏瘦弱,好多千金难买的补药,都是从哪里来的,琥珀不用问都知道。   如果说自己是净身出户,那么他何必总是来见她?奔波来回三四天时间,有时候只能看到她一眼,甚至跟她说不上一句话。   桃园依旧没有太多改变,楚徵已经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永爵跟小蛮也成了亲,两人感情特别好,无论永爵哥去哪里,小蛮都跟在他的身边。   而他们呢?   南烈羲还是来见她,跟一颗顽石一般,不遗余力。   她看着他的面容,有时候也觉得他太过疲惫,但脚步一旦停留,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像是此刻,她已经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她的目光还未从小木床的孩子身上移开,这木床是楚炎亲手做给孩子的礼物,儿子身上盖着的柔软美丽的锦被,是乐儿细心缝制绣出来的。手边躺着的那些个玩意儿,都是苏小蛮去镇上挑选的,甚至苏小蛮还拍着胸脯放下话来,往后等孩子到了五六岁,她就亲自将上城的剑法交给他,若不是永爵哥阻拦,琥珀想,苏小蛮一定会那么做的。   永爵哥给的礼物,就是这些日子里,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守护。   他这个舅舅,抱着孩子的时候,可是显得跟平日里不太一样。   ”都到了门口了,进来吧。“   琥珀终于丢下这一句话。   南烈羲走进来,仿佛她的名字就在喉咙,但他唤不出来。   ”你要抱他吗?“   琥珀趴在小床上看着孩子,等待他若是踢掉了小被子,她就顺势替他盖上。她黑发挽在脑后,一缕发丝垂在耳畔,原本怀着孩子的时候就不曾过分圆润的身子,如今倒是恢复的纤细合宜,宛若少女身姿。一套淡紫色的春衣,衬托出她如今的好血色。   ”孩子睡着,不必让他醒了。“   南烈羲笑了笑,在小床边的位置上坐下,他只是看看这个儿子,也觉得心满意足。   ”你还准备到什么时候才肯罢手?冬天送皮毛大衣,夏日送解热凉茶,送一大堆补药不说,如今还送了一车子孩子的衣裳玩具,你以为桃园是杂货铺子么?“   琥珀皱了皱眉头,蓦地冷眼看他,问的不太高兴。   ”你们母子都是用得到的。“他都是叫人找了最好的送来,却不曾想过琥珀用如此漠然的表情对他,他当然只是想送而送,不求回报,但她的回应,多少让他寒心失望。   琥珀却觉得心里酸酸的,她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你这是荒唐的信念,送点好东西就能够讨人欢心么?“   ”琥珀,我无法忘记你。“他可不让琥珀继续冷漠顺心如意,手掌加了几分力道,将那张漂亮无瑕的脸孔转向他。   琥珀望入那一双黑眸之内,笑容不达眼底。”原来是忘不了我啊。“   南烈羲握住她的手掌,轻声说道。”要是没你的话,我会手足无措。“   琥珀不让心里的动摇,浮现在面容上,她不以为然地反问。”你想要我怎么说?说——我跟你是一样的?“   ”如果你无法走出来,我会等下去的。我不管我们的爱,落向何处,只等山穷水尽。但你不能否认,我们是相爱的……“   他猝然起身,就这么走了出去,背影看上去孤单寂寥。   琥珀呆在原地。   他的真心,她不是看不到。   那一颗刺,似乎随着时光,渐渐被磨得只剩下一个棱角。   她趴在一侧,望着那个沉睡的孩子,这一年来,她每回看到南烈羲,似乎也有话要说。但……想说很多话的,可是……除了哭就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微微红了眼眶,晶莹的眼泪,在无人看到的角落,一滴滴,落在孩子的手背上。   明天天一亮,他又该走了。   虽然往返总是劳累,但他却心甘情愿,能够见到琥珀精神大好的模样,见到孩子一日日养的漂亮可爱,仿佛一切都成为无可厚非的事儿。   今夜,他推开她的门,走入其中。   他吻吻她的唇心,可不满足于浅尝,他加深这个吻,睡梦中的她发出嘤咛,声音甜美诱人,可惜今天虽是他们重新相处的日子,他却不能得寸进尺,他不想吓坏她,也不想用生米煮成熟饭来逼迫她没得选择——他知道她不讨厌他,但他们的芥蒂还未彻底解开,他必须忍耐这巨大的惩罚。   离开她的唇,他的手指仍恋恋不舍描绘小巧唇形。   这个吻,他也终究只能草率结束,他心里却更清楚,还不够,他要的,还要多很多。   他确信,他这辈子一定需要琥珀。   直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床榻上的娇美人儿,才缓缓睁开眼。   那个人,是一个影子,她苦于摆脱的影子。   因为仇恨,因为报复,他们都曾痴迷偏执。   她也折磨他一段时日了,是否最终也要收手?   难道当真一辈子跟仇人一般见面?!   琥珀倚靠在床头,望向那苍茫夜色,心里头,无声无息落入几分平静。   夏日过后,桃园又有了好消息,小蛮怀有一个月的身子,这让大家倒是欣喜又咂舌。   毕竟小蛮虽然性情收敛不少,跟大家也相处的很好,不过自从新婚之后,每日清晨都不忘去练习一套剑术,众人只能从这天开始教导她怀有身子的时候,别再舞刀弄剑,苏小蛮却是不以为然。   ”永爵,我心里头有感觉,这个孩子一定很健康,往后你带他去上山打虎都可以,你就别担心了。“   小蛮在永爵的耳边低语一句,笑的灿烂。   众人只当是他们亲密咬耳朵,恭喜了一番,也就各自散去。   ”不过我好奇的是,你是兄长,我是嫂子,可是琥珀的孩子比我们的孩子早出生,这往后到底是叫琥珀孩子弟弟啊,还是叫哥哥啊?“   小蛮担心的事,却是跟常人不太一样。   永爵望着她那张陷入沉思的艳美面容,这一回,实在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是啊,这个问题提得好,提得好……“   他出手揉揉她的发丝,笑着连连点头。   如果并非苏小蛮说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孩子有缺陷也没关系,只要他们能够相爱过活,他或许一辈子无法走出那个诅咒。   如今,他也不再庸人自扰,就安心等待做爹吧。   即便出生的孩子有些不足,也是他们的骨肉,他绝不会冷漠面对。   大赢王朝宫门之外。   ”齐柬,备马。“   刚从早朝上下来,南烈羲就对着齐柬吩咐一句。   齐柬望着南烈羲,笑了笑,说道。”看着爷,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归心似箭——“   ”孩子都一岁了,夫人还是没打算回来么?“   ”我不想逼迫她,只求她活的安宁,她喜欢桃园,那就换我去看她。“   南烈羲抬了抬眉梢,骑上马去,从齐柬的手里接过缰绳,驾着马儿疾驰而去。   如果这就是她给他的命运,那他也无处可逃。   也,不想再逃避。   ”小姐跟着小蛮去镇上了,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要不要坐坐?“   迎接南烈羲的人,却是乐儿。   南烈羲下巴一点,也不再说话,这一年多来,他似乎沉默许多。   他径自走向那小床,一年的时光,让孩子褪去原本的粉红颜色,肌肤白嫩细致,眉宇之间,也隐约有几分琥珀的影子。   他的神情,渐渐放柔了,他伸出手去,握着儿子的拳头,内心的冰冷,仿佛不攻自破。   他还学不会逗弄孩子的把戏招数,主动抱着孩子的方法姿势在乐儿眼底也是比楚炎还要笨拙,不过他却无师自通,这孩子却似乎认不出这个最尊贵的男人是谁,刚抱在怀中就大哭一场,只能让乐儿接过去,唱着歌谣安慰,才渐渐平息。   琥珀一踏进屋子,见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他俊颜上的几分柔和,还有几分尴尬,初为人父的他,只能望着乐儿安抚儿子的哭泣,站在一旁却目光从未移开。   这样的南烈羲,是琥珀第一回见过的。   这样的他,退去往日尊贵华美的光环,冷傲逼人的气势,他似乎只是一个寻常的父亲。   琥珀的心里,经过这一年的时光,那些冰冷,似乎也融化的差不多了。   与其说是折磨他,她也并非就快活。   ”小姐。“   乐儿将孩子送到琥珀手边,琥珀轻轻拍着儿子,让他尽快入睡,这才转过身子望向南烈羲的方向。   他还是舍不得离别,望着琥珀的身子,沉默着拉过她,让她坐下。   ”明天是孩子满岁酒,如果你想留下来,也可以。“   琥珀淡淡说了一句,她离开南烈羲的身边,已经快两年时光了,但除了不曾朝夕相处之外,他们的关系,似乎还是牵连着。   ”好。“南烈羲扬起嘴角的笑意,俊美面容也显得轻松许多,往日的风华魅力,似乎又一瞬间回来了。   琥珀瞥了一眼,将孩子放在床上让他安睡,却又没说话。   ”琥珀……想要跟你一起走到最后……“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琥珀虽然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开来,她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内心也有些许动容。   ”你还爱我?“   她问着他,眼底平和。   他点头,握着她的手,更加紧窒了。   琥珀回头看他。   ”如果想到我哭,你会心疼吗?“   ”既然是我的过错,你何必生气哭泣?我想见你却又不敢太过频繁来见你,就是不要你哭泣——“他自然心疼的厉害,并非她为了他冒险生下子嗣而心疼。他爱她,却又无法因为那个过错而毁灭自己。   ”若我想抱你。“琥珀顿了顿,眸光放软几分,落在南烈羲的面容上。   他怔住了,却不由自主伸出双臂,将她抱在怀中。   这样的感觉,温馨美满,他已经等待了两年了。   琥珀倚靠在他的肩头,安安静静地聆听内心的声音,她不想再说原谅两个字,虽然他的过去让她很难接受,或许当真是一分阴差阳错的缘分,但一直陪伴着她的人,还是他。   不知不觉,她的眼泪,无声息地溢出,已经沾湿了他的肩膀。   ”你的伤——“   ”好了,都两年了,如果还不好,我早就不在这世界上了。“他笑着开口,她愿意问一句,代表她多半是关心的。   那一剑的疤痕很长,却也因此而再也看不到之前那个淡淡疤痕,随着纳兰芝容的死去,如今胸口的疤痕,只剩下刻骨铭心的爱。   ”我可没有这么轻易放过你——“琥珀咬牙,逼出这一句话,她要他别休想用两年时间的殷勤,就能够将她的心挽回。   ”那就继续考验我,两年都等了,反正我不会再娶任何女人,何时你消了气,我们再一道回去生活。“   南烈羲将她抱得更紧,如果不让回忆继续对他们嘲笑,只能用更坚固的感情,将那些阴霾彻底击碎。   ”我相信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如果你什么时候无法遵守约定,我就不让孩子见你——“   她说着赌气话,面容之上,泪痕闪烁。   还真是,最毒妇人心呢。   ”好好好……“他已经看到了希望的光芒,就在前方,如今当真笃定了,他也希望她不要太简单原谅释怀,这样的话,他们未来的感情,才能更坚不可摧。   他的笑容,在俊颜上满满当当,也融化了她的眼眸。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他搂了搂她的肩头,笑着说道,等到她平心静气,他才伸出手,擦拭她面容上的泪痕。   他的眼,会烫人。不然她的脸颊不会因为他的视线而逐渐灼热起来。   南烈羲的手掌贴在她的夫颊上,将一个吻,轻轻烙印在她的唇边,他不敢太过霸道,生怕琥珀推开她。他不想……再狠狠伤透任何人的心,无论是有心抑或无意。   特别是他心爱的琥珀。   但他的柔情,她已然感受的到。分不清是痛楚还是痛快的泪水,挂在她闭合长睫上,来不及坠下,便被他吮去,可完全于事无补,因为吮去了一颗,又让他逼出另一颗。   这一夜,她纵容他跟她同床共枕。   他侧着俊颜,呼吸均衡平稳,柔亮长发披在枕上,枕布是亮缎的月牙色泽,衬着墨黑的青丝,强烈对比牢牢咬住了琥珀的视线。   她淡淡一笑,也许如今还不是尽头,但多遥远的路,都阻挡不住真心吧。   没有一时澎湃激动,却是细水长流。   ”不希望你走看不到尽头的路。“   这一句话,她是他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原来他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彼此都觉得安稳。   替儿子办了一场满岁酒宴之后,他必须再度离开。   琥珀倚靠在门槛上,淡淡望着她,她以为南烈羲会走得很俐落,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她一个人远远凝望他,品尝失去的滋味;但他不是,他走得很慢,而且一直回过头来看她,好像只要她开口叫他,他随时脚步一旋,就会飞奔回来一样。   琥珀的眼底,猝然蒙上一层轻雾。   直到眼看着他终于上了马背,她才转过身去,临走时候南烈羲说的那一句话,还一直落在她的心里。   他说,那时没有抓住她,他每天都在后悔。   他一直不安,因为幸福越大,越是害怕有朝一日幸福就飞走了,消失了。   ”如果我死了的话,你会哭吗?会为我,流一滴真心的眼泪吗?“   她曾经这么问。   他却一脸冷峻,他紧握着她的手,说他不会让她再度面临任何危险,也不会再放开她,等到失去之后,才流泪到天明。   或许,天很快就要放晴了。   两年了,她仿佛也终于看到尘埃落定的平静了。   等他下次再来探望,她就可以答应他,跟他一道回去了吧。   琥珀垂眸一笑,真正安宁的光耀,从身上散发出来。   一年后。   邹国皇宫。   坐在长廊上的俊秀男子,约莫十五岁,正是邹国往日的小皇帝昭鹤越,不过如今,他已经长成男子,也不再任由任何人叫他小皇帝了。   他面对的,正是一个长相姣好,不过一身贵气傲气的姑娘家,年纪约莫跟昭鹤越相仿,也是十四岁左右。她身着粉色宫装,正在谈论着什么。   ”圣上如何会喜欢一个姑姑?女人可是年纪一老就不值钱了呢。“言辞之间,遮挡不住的酸味。   毕竟她出生名门,又是花一般的好年纪,她好奇的是为何这个小皇帝最放在心上的人,是一个姑姑。她觉得这个字眼,倒是只能让她想象到一个年逾半百的妇人而已。   ”她在我心里,从来都不会老去,一直那么美。“   俊秀的年轻皇帝,笑着说出这一番话来,出手拨动手边的玫瑰花,眼神一沉。   虽然他年少时候的感情,如今看来,都是玩笑,从头到尾。   但不妨碍他保留这一份感情。   ”是个奇女子,我的姑姑。“   他再度说了这一句,万分笃定。   如今,他也偶尔听到有关琥珀的消息,她已经跟着南烈羲回了大赢王朝,虽然她跟自己离得遥远,但鹤越总觉得他们心是很近的。   他终于懂了,在琥珀心里,男子和男人,有何等寒意。只可惜,他的确花去了两年多的时间。   琥珀是第一个走入他心里的女人,可惜他不是第一个走入她心里的男人。   ”清夫人十日之后要回来。“公公走到面色已经有些不耐不想再跟这个娇贵小姐说话的皇帝面前,跟他耳语一句。   ”回来看看也好。“   昭鹤越笑了笑,那笑意的灿烂,仿佛跟孩子一般。   琥珀进了宫,看到的不只是昭鹤越,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小姐。阮清枝侧脸不看他,但看分明看到她玉颊的红潮渐渐漫延到耳后根,最后连雪白的脖子都红了。   这个女子性情内敛羞赧,琥珀全部看在眼底。   等待这个年轻女孩离开,听着公公提及这个女子的身份背景,琥珀笑着,望向漫不经心的昭鹤越。”殿下喜欢宜郡主么?“   ”姑姑觉得她如何?“他没抬头,依旧玩弄自己手中的玉佩。   琥珀仔细想了想,说的中肯。”自然是个十年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家世也好,身份也跟殿下匹配,皇太后不是早就说过,要今年选妃吗?我看封为妃子,也是名至实归。“   ”若我要宜真当后如何?“   昭鹤越的这一句话,突如其来,一旁的公公听了,也不免愣住了。   这选后的大事,并未跟还在世的皇太后商量,倒是跟清夫人提及,也实在奇怪。   ”后位的主人,想必皇太后心里早有打算。“琥珀淡淡一笑,虽然远离邹国皇宫,但这其中的水有多深,她还是知晓的。   昭鹤越一提这个,就不高兴了:”那个劳什子渚阳郡主?活脱脱一个病秧子,姑姑也觉得我应该娶她吗?“   ”即便殿下娶了渚阳郡主,要专宠宜郡主,也并非不可。“琥珀挽唇一笑,说的平静。   昭鹤越面色不悦,生气起来,在殿堂之内急躁地踱步:”如果我非要宜真当后如何?会遭来百位臣子的反对吗?会被一脚踢下这皇位吗?会跟几个不懂事的皇子兄长一样被贬为平民吗?“   ”殿下,你若当真执意宜真郡主,只消两家都不得罪,有些变动皇太后说不准也会以殿下的心意为准。“琥珀自然说的是场面话,她早已笃定,只要她跟陈皇后见面,陈皇后不可能不更改心意。   ”娶什么女人当皇后,姑姑也毫不在意吗?我娶了个毫无国母威仪不通事理的皇后,也毫无关系吗?“昭鹤越见琥珀的眼底愈发淡然,不禁有些气恼,愈发撒出气焰来。   ”殿下,你如今应以大局为重。“琥珀微微一笑,不以为然。   ”这世界,什么都能换么?“昭鹤越一想到那个最佳人选是多让他厌恶,不免沉下脸来,愈发沉闷。”感情,局势,地位,身份,都能用来交换?“   ”殿下……。“琥珀站起身来,扶着鹤越,走到一旁,轻声安慰。   昭鹤越皱了皱眉头,心事重重。”我难道还无法选择自己的女人?那么,要这个皇位又如何?   “殿下忘记自己的生母庄夫人了吗?”琥珀支开了所有人,才在昭鹤越的耳边吐出这一番话来。“一辈子无法当上皇后,你觉得她心里有多少怨怼遗憾?她却牺牲了自己的名分,保住了殿下的王储之位,这些年,辛苦的人,何止殿下你一人?!在这宫里,即便位高权重的,也并非事事顺遂,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如果殿下连一点点遗憾都接受不了,任性妄为,你还对得起天上看着你的庄夫人吗?你还对得起我吗?”   昭鹤越蓦地沉下了气,他半响无言。   “我会跟皇太后说的,尽量让宜郡主当皇后。”   最后让步的人,还是琥珀,她最终还是去找了皇太后。   “我当真执意的人,又是谁呢——”   昭鹤越扯唇一笑,望着琥珀的身影,这般呢喃一句。   宜真是让人心生欢喜没错,但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跟姑姑相比,相形见绌罢了。   这件事,终于落下巨石了。   他可以娶温柔的宜真成后,那个病秧子小姐,他必须娶她当妃子。   这样的结果,是最大的幸运了。   “这下子,皇上诚心如意了吧,两方不得罪呢,要说还是清夫人手段厉害,连皇太后都能说动——”   公公在昭鹤越身边倒了一杯茶,笑着说道。   昭鹤越却没有回答。   宁愿再也不想见,免得到时怀念生恨,因为这辈子,不像在琥珀的神情上看到,只是把他当成当年那个鹤越弟弟。   这样的话,会让他都没有其他的心力,去爱其他的女人。   “这世上,好女人可多得很呢,不都争着抢着,要我多看她们一眼?”昭鹤越这一番话,说的言不由衷。   “是啊,有很多人等着殿下去爱。”   公公恭恭敬敬回应。   也许这世上,很多人的心中,都会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吧。   他,邹国皇帝,也是如此。   一岁一枯荣,转眼间,已然是琥珀二十岁的生辰。   年轻时候的偏执,就像是一场格外猛烈的暴风雨,已经时过境迁。   她看着身边儿子熟悉的笑颜,有那么一瞬间,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浮现。仿佛他的眉宇之间,有些跟南烈羲相似的地方,虽然他总是说,孩子是像她的。   这个儿子,起名为南翼。   他正在玩耍,似乎突然有些迷惘,却仍是握紧了她的手,迷失在她温柔的微笑中。   “娘娘,皇上来了。”   她眸光一闪,望向南烈羲的方向,笑着起身。   今日,她午睡时候,做了一场梦。   漫长的,以为永远醒不过来一样。   还好,如今他们没有错失彼此。   他抱着她,如今已经而立之年,但抱着她跟孩子的时候,某种陌生的情绪,就像是刀刀般,直直刺入他的胸口。   一滴泪水,滑过她的脸颊,而后滴落在南烈羲的手上。陌生的情绪,在他胸口钻动,像是一颗蠢蠢欲动的种子,正在他的心头扎下永远无法拔除的根。   他爱她。   这一辈子,都不会更改磨灭。   “今天这个好时候,哭什么?”   他低声抚慰,她突然的情绪。   “他们都到了,晚宴马上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他让宫女将儿子抱着,如今他走路还不稳妥,天生爱动的个性,也让他的娘亲琥珀多为烦忧。   他亲自扶着琥珀缓缓走向偏厅,毕竟他自然要当心了,前些日子太医才诊断出来,琥珀怀了身子,他高兴都来不及,却又不敢大意。   琥珀的身子经过这些日子来,的确调养的好了许多,但他还是隐隐担心。   “这回最好是个丫头。”   他放软了嗓音,朝着琥珀这么说道。   “要跟你一样聪慧温婉,多让人欢喜,别总是跟这个皮小子一样,天天给你闯祸。”   琥珀垂眸一笑,眸光闪耀着柔美光耀,不过生男生女她可做不了主,她没有反驳的意义。   “永爵哥的女儿可是一点也不温柔,上回去看她,力气可大了,小拳头都把一根筷子给坳断了——”   琥珀这么回应,也不知是否继承苏小蛮习武的体魄,那小妮子生来就毫不怕人,也是奇事。   “我们的女儿,自然跟你相似,不会孔武有力。一定不能让我们的小公主受气,谁敢欺负她,我就砍了谁的脑袋!”   南烈羲说的投入,他不算慈父,但专制霸道的感情,同样适用在儿女身上。   他自然是儿女最好的庇护。   “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你就想好了是公主了?”琥珀不禁轻笑出声,心里头却落得几分平静。   他长声笑着,也当成是玩笑话。那张充满期待的美丽脸庞让他心头一动,内心深处某种冰冷被那双柔如春水的眸子一瞧就开始悄悄融化。   他靠近她的小脸,吻了吻她的侧脸,神色从容面对周遭下人,也并不觉得这有损他皇帝的尊严。   “他们该等急了。”琥珀急忙轻声提醒,他们的恩爱持久,倒也是越来越稳定了。   南烈羲眼底的笑,更清明了,他牵着琥珀的手,他们一道走入黄昏的余晖之内,走向偏厅。   两个人的身影,被拖得很长很长,却彼此相互依靠,相互扶持。   那里可有好多人等待着他们呢。   他们相视一笑,一道跨进门槛之内,一起说了声。“我们来了。”   永爵,小蛮,楚炎,乐儿,冷大夫……   他们来了。   ……   传闻,大赢王朝的国君,一辈子只娶了一个皇后,也不曾建立后宫。   传为佳话。   传闻,这大赢王朝的皇后,跟仙女一般美丽,跟宝石一般珍贵。   ……   当然,这些只是传说。   没有人知晓世道如何艰辛残忍,人情冷暖,如何千差万错。   没有感情当真可纯真无邪。   没有什么是真的完美无缺。   都要走过坎坷,才能赢得真心。   但每每有人询问他们,琥珀是个何等样的女子。   他们都会说。   是个很清澈的人。   雪霁天晴。   ……。终于大结局啦,好舍不得大家,不过写完这本,好累的呢,我要去休息一段时间啦。一直写文身体都变差了说,大家也要记得,不要久坐啊呵呵!但愿亲们满意这个结局。再抱。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